标题 | 母亲 |
正文 | 母亲打小就命苦,她刚刚出生12天就没了父亲。 那是1938年的秋天,日本鬼子打过来了,按老百姓的话说,中国军队和日本人拉开了“火线”,枪炮声像炒豆子一样劈里啪啦,田里的谷穗被呼啸的子弹打得落了一地。裹着小脚的姥姥抱着襁褓中的母亲,带着其他4个孩子仓皇逃命;牲畜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姥爷舍不得他那两头牛,牵着牛走得慢,被鬼子追上,割了牛缰绳反捆了双手押着走。姥爷趁鬼子不防备,撒腿就跑,不想脚下一绊,一头插到堰下,就再也没起来。惊魂稍定,姥姥开始聚拢孩子,却始终没看到大舅的人影,后来才知道,12岁的大舅在逃难时让流弹给打死了。 姥姥强忍者失去丈夫和儿子的悲痛,带着4个孩子在吴必沟里的一孔破窑里住了下来,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不仅担惊受怕,而且受冻挨饿,不懂事的母亲在姥姥的怀里饿得直哭。在母亲一岁左右的时候,姥姥实在扛不住了,咬了咬牙,把母亲丢在了村口,希望有好心人能给母亲一条活路,可姥姥回到半路,耳边老是响着孩子的啼哭声,便又踅了回去,这时母亲早已满脸泪痕,嗓子都快哭哑了,姥姥抱起母亲,母女二人哭成了一团······ 1954年,父亲退伍回到了村里,经过媒人提亲在中杨村和母亲见了面。那时候的人还比较封建,农村信息不通,交通不便,儿女婚事还是家里的老人说了算。母亲对父亲并不了解,只知道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年龄比他大了将近十岁,家住在她从未到过的冷口。 母亲嫁给父亲时,虚岁仅仅17岁,搁到现在,还正是上学的年纪。那时还没什么交通工具,不要说汽车,甚至连自行车也没有,一匹挂了红花的枣红马驮着母亲来到了涑水河畔名叫西冷口的小村子,一大一小两个棬妆盒子,就是她的全部嫁妆。 让母亲始料未及的是婆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贫寒:三间小南房墙皮剥落、屋檐残破,进门迈两步就到了墙根,屋内白天黑暗潮湿、晚上老鼠打架。一到夏天,涑水河发大水,河水上了岸,院子进水了,兔子转移到了炕上,把屋门用土堵住了,水却从老鼠洞里灌了进来,水上的东西飘了一地;冬天屋里不见太阳,西北风顺着门缝嚎叫着往里钻,冻得人直打哆嗦。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住上自己盖的新房子。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太苦了,父亲在外面上班,母亲在村里独当一面:天不亮就得去上工,下工回来还得洗衣、做饭、喂鸡、喂兔、喂猪,天黑以后点燃煤油灯,夜里的活计更多:纺棉线、搿索子、纳鞋底;阴天下雨的时候,就开始织布,老远就能听到织布机“咔塔、咔塔”的响声。如果父亲有节假日,母亲就和父亲一道到山上捋“胡蛋”叶(栎树叶)用来喂猪。 1960年,我们家开始拆南房,筹备盖房子。那时盖房子不像现在把工程包出去,而是全靠亲戚、朋友和邻居帮忙,亲戚不仅要干活出力,在经济上还得支援。做土坯是个力气活,先是要支好木模,填上湿土,然后用石锤捣实,再拆掉模具,一块土坯就做成了。做土坯的时候舅舅来了,姨夫来了,姑姑、姑父也来了,母亲带着两岁的哥哥,不仅要找工具、买东西、还得烧火做饭,把心都要操碎了。等到新房子盖好,母亲人整个瘦了一圈,因为缺钱,新房子连台阶都没有铺。第二年夏季汛期到了,洪水带下了很多的石头,母亲挺着大肚子,把石头一块、一块慢慢搬回来,当作台阶石。 母亲在生我姐前,三岁的哥哥因没人带,就送到了舅舅家,在舅舅家哥哥突然得了急症,开始抽风,母亲赶到时,孩子已经没了。母亲的心被撕裂了,抱着孩子冰冷的尸体,嚎啕痛哭。屋漏偏遭连阴雨,当母亲从舅舅家回来,发现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半小缸粮食,被小偷偷跑了。失子之痛,让母亲伤心不已,大病了一场。 其实那时候的人辛苦仅仅只是一方面,最要命的是吃不饱,有时红薯、玉米窝窝、玉米面糊糊,就着咸菜疙瘩,还能凑合吃饱,最困难的时候,吃高粱面吃得拉不下,急得直蹦;吃拿谷糠捏成的窝窝还得用双手捧着,否则捏碎了掉在地上就捡不起来了。春天是一年里青黄不接的时候,为了老人和孩子能够填饱肚子,母亲想尽了办法:采榆钱、扳槐花、挖地菜、掐灰菜,篜谷蕾菜,艰苦度日,竟然带着孩子从时常都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熬了过来。 母亲在生产队里,割麦、锄麦茬、掰玉米、割豆子、点肥料,庄稼活样样拿得起、干得好,可挣工分只能挣8分,那时一个全劳力每天才挣10分,年底分红每天能挣一毛八。那时父亲在外面吃公家饭,家里没劳力,家里老是欠着生产队里的钱,被人称作“欠款户”,每到分粮食的时候,生产队长就喊:“欠款户往后面站,最后再说!”每当这时,母亲心里都不是滋味,人也矮了一截,默默地站到了人群后面。 1965年的一天,又一场灾难悄悄降临了。母亲正在烧火做饭,灶膛里的柴草里面不知啥时候混进了雷管,突然“呯”的一声爆炸了,一瞬间母亲眼前一片漆黑,血顺着右眼流了下来,在外面玩耍的我和姐姐听到声响跑回来,看到此景,吓得直哭。村里的人一边想办法通知我父亲,一边赶紧把母亲送到医院。当时的医疗条件太差,本地医院根本治不了,随后又转院到临汾眼科医院治疗。那时我才刚一岁多一点,还没断奶,医院又不允许带孩子。母亲承受着伤痛和思子的双重折磨,不停地流泪,眼伤没有恢复好,落下了残疾,至今右眼视物不清。 ??? 直到1982年,我们家的生活才渐渐有了起色。自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家里再也不用为吃喝发愁了,母亲依然整日在田间劳作,脸上的愁容终于变成了笑容···· ? ??母亲一生含辛茹苦,把我们姐弟四个养大成人。她那博大的母爱,像汩汩流淌泉水,滋养着我们。她宁愿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好吃的悄悄地留给我们;每逢过年,她宁愿自己穿补丁衣服,都要想尽办法给我们添置一身新衣服。母亲常说,我自己是“睁眼瞎”,不能再让孩子没文化,有文化才能有出息。每当我们到了上学的年龄,她就会早早地为我们缝制好书包,东挪西借地为我们准备好学费,亲自把我们送进小学。现在我和弟弟都“有出息”了,这是母亲最值得最骄傲的事。 ? ??母亲目不识丁,却很明事理。她就像一棵大树一样,默默地站在故乡的黄土地上,为她的儿女们遮风挡雨。父亲体弱多病,一病就是十七八年,母亲为了不影响我们工作,她老人家独自一人扛起了家庭的重担,不仅无微不至地照顾老父亲,而且还尽心尽力伺弄地里的庄稼。她种的庄稼,长势总是别人家的好,产量总是比别人家的高。由于常年劳累,又饥一顿饱一顿,最终落下了胃病和糖尿病。2003年父亲去世后,她老人家忍受着寂寞和孤独,又在乡下坚守了10年。 ? ??母亲的爱像和风细雨滋润着她的儿女们。每到星期天,她老人家就早早地做好了饭菜,等着我们回家。我们一到家,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了桌。母亲总是不停地忙碌着,从来不肯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闲暇之余,她站在一旁,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孙子孙女,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在我们临走时,又给我们带上磨好的头辗面、馒头、小杂粮等好多吃的东西。 ? ? 记得老家的祖坟上,长了一棵柿子树,每到秋天,金黄的柿子挂满了树梢。她老人家知道我们爱吃家乡的柿子,等到果实成熟,便上树给我们采摘柿子。于是便有了这样一幅画面:瘦弱的老母亲,用绳子拖拽着地上的盛满柿子的框子,白发在寒冷的秋风里飘曳,额上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 ??母亲一生省吃俭用,但对待儿孙她从不吝啬。每当积攒了一点钱,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用塑料布包裹好,压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下面。如果有哪个孙子孙女考上了大学,她就会全部取出来,让孩子带上。如果有人推辞,她老人家便会不高兴,直到看着孙子孙女把钱收下,才会露出笑脸。 ? ? 如今母亲年龄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差,时有病痛,隔一两年就得住回医院。为了方便照顾母亲,2013年我和妻子把母亲接到了县城,并给她老人家找了个保姆作伴。每到星期天,我便会和妻子买点好吃的去看她老人家。 ? ??母亲人老了,对我产生了依赖,特别是看病住院,非我不可,我偶尔有事出去一会,她都得念叨半天。前一段,母亲牙疼,妻子说,我陪你去看看吧。母亲犹豫了半天最后才说,还是等闷回来吧。我也喜欢的这种依赖,我时常牵着母亲的手,就像小时候母亲牵着我的手一样,陪她一起散步、逛街。在我的梦里,有时也会出现母亲的身影:有一次梦见陪着母亲逛街,母亲却突然走丢了,我哭着一直在寻找母亲,醒来时,已是泪湿枕巾。我想,这大概就是丝丝缕缕、今生今世再也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吧! ? ??母亲人老了,话也多了起来,我和妻子总是坐在她的身旁,听她老人家讲述一些过去的事情。讲到伤心处,我们陪她一起落泪,讲到高兴时,我们陪她一起欢笑。我们从来不会感到厌倦,因为我们知道,这样温馨的时光会变得越来越少,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陪着母亲慢慢变老,让吃了一辈子苦的母亲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 ? 我们姐弟几个商量,到了明年春天或秋天,一定要陪母亲出去走走。姐姐和妹妹负责走“短线”,可以陪母亲到邻近的普救寺、关帝庙、李家大院、皇城相府看一看,让母亲品一品西滩的黄河大闸蟹、尝一尝正宗的解州羊肉泡;我和弟弟负责走“长线”,陪母亲到天津、华东五市、海南逛一逛,让母亲放下家乡的那座山,去看一看外面的那片海,完成她老人家坐一回飞机、乘一次高铁的夙愿。 ? ? 2017年秋天是母亲的 80岁生日,我们姐弟几个商量,一定要为母亲好好过一回生日。到时一定要把她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聚齐了,让老人家享受四世同堂、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寸草春晖,无以为报。愿上天眷顾,让母亲长久、健康地活着,让我们能够在夕阳的霞光里陪伴着母亲,走得更远、更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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