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家书 |
正文 | 工作之后,离家数千里。我与母亲,从此饮的不是一江水,听的不是一种调。家乡酷暑难耐时,我这里清风四拂。如今家乡冰寒水冻,我这边还日暖光足。母亲想象不出中国有多大,儿子离她有多远,只好天天对壁祈祷,希求真主保佑,愿我遇事平安,身体无恙。听姐姐说,母亲自我上班后就信起了基督教,还四处游说他人加入。对此,姐姐十分不满,得空就要出面阻止。而我,反倒给予支持。母亲感动地说,还是儿子了解她。 老家至今未装电话,所以要想取得联系,只有捉笔展纸,以书代言。只读两年书的母亲,能炒上两桌好菜,织就美伦毛衣,但一旦执笔即手指颤抖,落笔倾斜,字如蝌蚪。而且,脑中字样储量实为有限,很多意思都难于述清,苦恼不已。怕她难过,我就频频回信,以报平安。 给母亲写信很难。字迹潦草了,她不认识;横竖到位,自己吃力。用词太俗,她会觉得我学无长进;表意稍深,她又会认为我欺她识浅。回信频繁,无甚言说;久无回音,又感愧疚。于是每封家书都必须权衡再三,在字迹、表述及间隔时间等等方面都得掌握火候,增之不宜,减之不妥。 但这些只是我的秘密,母亲全然不知。她给我写信更为不易。首先要借信纸,然后再求钢笔。对着纸满腔满腹的话要说,落笔却只能借用她从各种包装上记下的字样以及有限的词汇储量来“概而言之”。大意总是三条,要我多锻炼不要坐成驼背,要我多泡脚不要伤了身体,要我遇事小心不要遭人暗算。每次来信都只有一页纸,正面写不完反面接着写。写完之后就换上一套干净衣服,揣好信纸脚步轻快地走到十里开外的镇邮局,央人为她填好信封,再亲自贴好邮票,笑着看它钻进邮筒。 这之后的几天便是耐心地等待。常常一个人想象着儿子读信时的情形,无言默笑。村里每天早上的广播她都要凝神细听,注意来信通知里有没有念上她的名字。一个一个地听下去,没有,便失望而叹,茶寡饭淡。终于有一天念上了她的名字,她放下炒了一半的菜,摔下厨衣就撒腿飞去。得了宝贝似的取回信,一路上见人就笑,心里比头上的太阳还暖和。回家后用针尖挑开信口,再摊平信纸,用心来读。每个字都闪现出一个场景,一封信读下来就成了一部电影,把儿子这段时间以来的一举一动都活灵活现地展露在她面前。过路的乡亲见了,问:你儿子好啊?她喜滋滋地答:好啊!之后还要硬拉着这位乡亲进屋坐坐,和他叨唠儿子的世界,真是如电视上一样养心。 有次和姐姐通电话,我说母亲给我写了几封信。姐姐大为惊奇,不相信与笔告别几十年的母亲还能舞文弄墨。她说,也许是主帮了她。我笑而无言。母亲识字寥寥,但情之所致也能横竖勾划。儿子早已长大,却仍愿沐浴在一份朴实如水的感动里。也许,爱到深处,点滴相通。纸短情长,有心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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