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父亲 |
正文 | 父亲 父亲曾永发,民国壬午年(1932)11月出生。一生喜穿灰旧中山装,脸上有胡子,接近五尺高。父亲是个农民,靠在生产队记工分维持一家人的日子。解放刚过来时,他参加过共产党的土改队,在四邻八乡参加打土豪分田地。1958年后,他还当过几年生产队长,带领过村民学大寨。可是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我没有亲眼见过。我对周围的事情有记忆是在上小学(1975)以后。那时父亲四十五六岁,正处于壮年,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是干大事情的时候。这时期,父亲在游加坊大队做代销员。在历史上又正处于“文化大革命”时期,农村到处都在搞“斗资批修”运动和社会主义劳动竞赛。在那时,公社和大队干部都要到农村支农,和农民一起劳动学习。我就见过下村干部来到我家吃饭的情形,在开会前一定要先念毛主席语录,吃饭毕也要背毛主席指示。农忙时节,天上烈日炎炎,田野上到处却是红旗飘飘。田坎小路上常见父亲用箩筐挑着一担日用商品,口里不停地喊:卖油盐火柴针线。 从我家田村到游加坊代销店有三里路,我兄弟俩下午放学后,常代父亲到店里卖货。早早吃过晚饭,我们就带上弹弓之类的玩具上路了。沿着溪边的小路边走边玩,看看西山的太阳还没有落山,我就用弹子射路边樟树上或电线杆上的鸟雀。代销店设在大队礼堂内,晚上,大队干部都回家或下村劳动了,在空旷黑暗的大礼堂内,每到半夜就能听到老鼠打架和鬼敲门的声音。把人吓得气不敢出,浑身像遭了恶魔的诅咒。我家一共有9口人,全靠父亲一个人在外挣工分,他一年只能挣三千多工分,用这点粮票到生产队换粮食,只能称到4、5百斤稻谷。虽然到了上世纪70年代,但中国农村的现状和旧社会没有两样,农民照样吃不饱,穿不暖。有些地方甚至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那时,我家算是田村最苦的家庭,我和老二都在上小学,除了姐姐其余的妹妹都还小。家庭缺少劳力,所以生产队里的工分少得可怜,常受人歧视克扣应分的粮食。家里长期苦不堪言,比如,看见别人家的小孩穿上了新鲜时髦的衣服鞋袜,我想要甚至连晚上做梦都在想要就是不能实现。一件衣服或鞋袜夏天穿了冬天还得照样穿,就是没有多余的衣物用来换洗。而且穿衣常老少不分,兄妹不分。既由分享玉液香肉,那只是听说而已。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省城读农业大学,每月能补给伙食费18元多钱,虽然这在很大程度上救了我的贫急,但是这点费用对于我的开销还是杯水车薪和无济于事的。这样的苦日子直到我大学毕业才终止。在农村,没有劳动力的家庭是注定很苦的。在那时,许多农村孩子为了帮助父母过上好日子,都早早地离开了学堂,回家参加了农业生产。唯独我家越苦越想读书。 在农村,种田人一生都要做很多大事,他们除了种田,还要生育很多子女,还要为子女娶室安家。种田活儿用农民的话说是“卖力气”,一个家庭如果没有劳动力就意味着挣不到工分,不能从山上田里搞到更多的生活物资,就意味着香火不旺,没有人养老送终,这就要受人歧视。千百年来,农村人都有“多子多福”这样根深蒂固的思想,原因就在这里。在农村,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在暗里明里都在竟斗。比如现在,农村谁有能力做房子,谁就是高人一等,谁没有能力置房产,他在路上走着脸上就无光。在上世纪7、8十年代,江背村的老百姓必做什么大事呢?比谁家挣的工分多,谁家的人口多,谁家的生活过得富裕。而我家在这些方面刚好是短处。因为穷,大人小孩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穷到不但外人看不起,就连亲戚邻舍也看不起。甚至穷到要到亲戚家借把刀柄都成困难,这就是当地人说的“穷到连狗都嫌弃”。 在那个年代,我们家面对贫穷,父亲却选择了一项谁都看不起的大事做---教育子女。六个子女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相继上了学,我们兄妹几人分别初中高中毕了业,我则大学毕了业。然而,在极度落后的偏远山区,父亲选择这样一个事业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这在田村是谁都看不起也不理解的。父亲就像一头老牛,整年脖子上套着一根横杖不得休息。更像一个斋公,整年吃斋没有企求。教育子女有什么作用呢?这在田村没有文化的人是很难预料的。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农村人有了文化,大脑变得机巧了,就会精打细算,就能养猪种菜致富。关于这一点在十几年后,到了90年代中后期,等到我们兄妹都成家立业了才看得比较清楚。我们在当地个个都小有出息,不但大家都做了新房,孩子也在学校上校。 父亲一生没有离开农村,且一生过得默默无闻,他经常连春空带到头上也不知觉,更多时过得像一棵歪脖子树只好让人取笑。他平时只能凭自己的口齿在众乡亲中讨点喜气,所以有人说他傻。左邻右舍多半的家庭子女都在身边,所以生活还过得去。只有我的父亲苦了一辈子,挣扎了一辈子,但又没有受到别人的尊重。同辈人都说他一生过得窝囊,没有气争。可是父亲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每每和别人坐在一起闲聊,总觉得自己要受到别人的压抑,但口里对众乡亲却是甜言蜜语,不敢伤害人。别人两眼盯着他跟他开玩笑,意在要他有个交代明白,可他就是不交代,至于父亲心里想什么谁也不懂。比如说,有人听说我是搞什么理论研究的,成天见我在家里转悠不去上班,于是觉得好笑,认为我不是懒人才怪。父亲却从不这样认为,他对我的行为从来没有说一句难听的话,甚至连半个不字都没有说过,无论碰到什么事情他都哈哼了之。直到父亲2000年大寿过世,村里也没有人真正理解这个人一生的品行,只从言谈中直觉得他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 其实,父亲是一个能吃大苦的人,他一生经历丰富,所以他也是一个很有见识的人。他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他对社会对事理有非常深远的看法,他的见识甚至到了一般人不能理解的地步。举例说,他对社会不良现象如腐败,似乎有先天遗传的憎恨基因,从他身上碰发出来的正义感可谓感天动地。这也是乡亲们无法理解甚至把他奉为神明。 父亲到了老年走不动了,虽然由于饮食不良造成高血压病,心里还是很想吃,身上还是很想穿。孩子们也长大成人已经不在身边,生活条件虽然可以稍微改变一下,但他没有这样做。他一个人却和子女们分灶吃饭。油盐米我们兄弟共给,至于菜蔬因我们不在他身边,就全靠左邻右舍搭济了。因为这样,所以他在生活上从来没有伸手向我们要这要那。有一年,我从镇政府回家过春节,手里还带回一条分的鱼。我到他住处看他,只见他手拄拐杖,两眼失明,头发花白,口角也有些歪斜,只是思维非常清晰。见我站在门口,他不住地向我问好,又用手去模那雪白的东西,发觉是一条鱼,口水都流出来了。我知道他想吃鱼,但因分灶吃饭,后来又没有吃成。 农村人想做大事如盖房子和供子女上学等,在一年的收入有限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节俭。除了吃点自己种的蔬菜,很少买鱼肉吃。出门能走路绝不坐车,平日里花钱恨不得一张票子撕做两张用。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在1990年代以前,当我们兄妹都出门在外,他一人在家里生活,他平时吃菜只见几点油珠。点灯为了节省电,他大都在太阳刚下山就吃完了饭,所以一月下来只需要2、3度电费。 这样的事例还有很多,父亲的这些行为,只有等我到了中年功成名就了,我才慢慢对它有了理解。然而,这些在田村的乡亲们看来却是永远不能理解,所以父亲在村里背了一辈子的黑锅。这个最终正确的结论就是:父亲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也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写完这篇文章时已是黄昏了,我清楚地听到窗外隐隐的雷声,我就知道一个伟人一生中该结束的已经结束了。 2004.8.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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