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娘 |
正文 | 娘已年过古稀,地地道道一农村妇女,大半辈子没离开过土地。我也过了不惑的年纪。自呀呀学语,就一直喊娘这个称谓,虽然很土,很俗气,但很亲昵,很亲切,很贴心。所以,就用了这个题目。 娘大半辈子的经历,可以搬上舞台,即使不夸张,不粉饰,不加任何文学色彩,具实纪录,也一定催人泪下,足够传奇。 娘十六岁,娘的娘就过世了。娘的娘过世的时候,家里还有八口人:娘的曾祖母,九十七岁,双目失明已经近二十年;娘的爹;娘的哥哥、嫂子和侄子;娘的两个妹妹,一个九岁,一个两岁。 娘的娘过世时,娘的哥哥一家子已经分家另过,剩下的五口人只住着三间土坯房,屋里还喂着一头驴。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么多人,是怎么住下的。 娘的爹是个游手好闲之流,且传统的大男子主义思想特别严重,从来都是甩手掌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娘的娘在世时如此,过世后亦是如此,并没有因为撇下的这几个还没成年、还不谙世事、不太懂事、甚至嗷嗷待哺的孩子有任何的收敛、任何的改变。 娘的哥哥十六岁就结婚了,娘的娘过世时,本已经有了个孩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夭折了,嫂子也因为月子病得不到及时有效的医治,死了。哥哥续了一房,又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还好,女儿弱智,不过养到二十来岁也不幸死了。所以,哥哥一家子过得也是凄凄凉凉、悲悲惨惨,自身尚且难保,娘这边是自然靠不上了。“屋楼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可能说的就是这样的了。 娘的爹、娘的哥哥都指望不上,娘就只有当大人下地参加劳动挣工分了。那时候,一般的男劳力一天最高十分,女劳力最高八分,娘刚上工,仅仅评六分。但到了第二年,娘就拿最高的八分了,而且还当上了生产队长。娘的爹才七分,还是隔三差五。一年三百六十天,娘每年能做到四百个左右的工。 娘九岁就帮娘的娘洗衣做饭,十三岁,纺纱、织布、做衣服,基本就全活了。 出嫁前在娘家的九年里,娘做了八年的生产队长、生产队技术员和大队的群众代表,集体食堂那会儿,还管着食堂。 那些日子,娘白天上工,家里就由二妹洗衣做饭,照顾瞎眼的曾祖母和年幼的妹妹。晚上,娘再累、再困、再乏,也要抽出时间上机织布,缝补全家的衣服和铺盖。睡觉的时候,和小妹一个被窝,因为太过劳累,半夜往往忘了叫小妹起夜,尿床是常有的事。尿湿了,娘就把小妹挪到干的地方,自己睡到湿处暖着。那时候,被子哪有富余的。 娘的二妹十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发烧,腰酸,虽然看过乡村医生,也吃药,打针,但就是不好。因为生活、劳动没太受影响,就没那么关切,连她自己都没那么当回事,娘也忽视了。到了十九岁,二妹的腰就疼得直不起来了,并且出现了尿失禁。娘这才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不得不治疗了。娘的哥哥用平板车把二妹拉到县城医院,诊断为肾结核,可是,县级医院水平有限,没有能力收治了。医生了解了娘的境况,很可怜,很同情,好心地写了封亲笔信,介绍娘到地区医院找个叫李庚生的专家。娘从大队、公社开了贫困证明,又贷了三百元钱,再由哥哥用平板车把二妹拉到了二十公里之外的地区医院。二妹的病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直接就住院了。医院让交钱,娘把三百元全交了,身上再没了分文。二妹手术,摘了一个肾,膀胱也严重萎缩,几乎失去了作用,只好插了导尿管,自此就没有取下过。二妹在医院住了三个月。三个月,娘的爹、娘的哥哥就没到医院探望过一次;三个月,娘没回过一次家,家里的小妹更无暇顾及;三个月,饭菜全靠好心的医生、护士的施舍和吃呢病号们剩下的。娘到现在还记得一个叫李秀英的热心的护士长。可见多么的刻骨铭心。三个月后,二妹知道自己不可能治好,迟早一死,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说什么也要回家。回去没多久,就感染了。再次住院,二次手术,可惜手术不成功,无力回天,二十天后,死了。娘连买棺材的钱也没了,席子一卷,平板车拉回来,挖个坑埋了。 三百元贷款,信用社没要利息,娘出嫁前还了二百七十元,剩下的三十元一直没还上。娘出嫁后,信用社还找到娘追账,好几年后才还清。 二妹住院,三百元肯定是远远不够的,费用医院基本都免了,但还是欠了一些。也索要过,确实还不上,医院研究研究,也就罢了,最后不了了之,做了呆账处理。 贷款的钱,医院的钱,按说该找娘的爹和哥哥还,不是没找过,但他们都表示无能为力,还是推给了娘。 娘因为要照顾一家老小,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娘,那个家估计要撑下来很难很难。因此,娘的终身大事就没法考虑。直到娘把二妹打发了,小妹生活也能自己顾得了自己了,二十五岁了才嫁给爹。 爹比娘小三岁,之所以没有早娶,也是一个原因,家里穷。 娘嫁过来以后,我的奶奶已经得了心脏病,生活基本不能自理,主要在炕上坐着、躺着。奶奶病了十八年,有十年是娘和爷爷一起照料的。奶奶因为有病,需要少吃多餐,一天少则四顿,多则五顿,身边二十四小时离不了人,吃喝拉撒全在炕上。姐姐给奶奶拿过一次屎戒子,就再也不拿了,说能熏死人。都说老屎臭不可闻,看来是真的。娘伺候奶奶十年,十年如一日,做饭,喂饭,接尿,檫屎,洗戒子,抹身子,什么都做。不知道天底下有几个儿媳能做到。 娘刚嫁过来时,爹的二弟正在市里上高中,后来考上了大学。穷苦人家,出个读书的很难得,供个读书的就更不容易了,家里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能变卖的都变卖了,粮食也粜得所剩无几。 爹还有三弟、四弟。四弟有听力障碍的残疾,都是正装饭的年纪。娘嫁过来那一年,二爷、二奶也刚刚过世,留下三个女儿,大女十六,次女十三,小的才几岁,都归到爷爷名下代养。多了这么多口子,爷爷实在无能为力,难以维系,就把二爷的小女儿送人了,找了个无儿无女、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人家儿,好歹能活命,不至于受苦受难。 娘先后生了我们姐弟四个。除了抚养我们,伺候奶奶,还要照料下面的几个小叔子、小姑子,至少,几个男人的缝补浆洗,所有的针线活是要全部揽下的。 娘说,曾经三个月没喝过一次面条汤,几乎顿顿吃糠咽菜。红薯叶、萝卜樱用圈能屯到房顶,那是家里充饥的主要食物来源。除了粜出去的,所有好吃一点的,都紧了奶奶了。 小煎饼是奶奶的病号饭。有了我以后,爷爷特别宠爱,偶尔会撕个小边给我,还必须是偷偷的,不让奶奶看见,也不能让叔叔、姑姑看见,更不能让姐姐看见。爹爹馋得说,什么时候也能吃上个煎饼,就是这辈子享的最大的福了。一个煎饼尚且都能让一个大男人如此向往,可想娘这个家庭妇女了。 娘生姐姐的时候,娘的妹妹从娘家拿了两个鸡蛋,娘吃了一个,给奶奶吃了一个;娘生我的时候,算是好的,本家一个奶奶送了四十个鸡蛋,喝过几次米汤,但能照见人影;生弟弟的时候,刚分家,是最困难的,弟弟农历九月二十九出生,家里一瓦缸白面,大概也就十五、六斤,娘坐了个月子,还过了个年。生妹妹就好多了。 爹的二弟毕业参加工作就结婚了,在外地,经常不能回来,可能挣得也不多,很少寄钱。 爹的两个三弟、四弟一直都没能娶上媳妇。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后,他们的生活起居爹和娘就全部担负起来了。四弟后来变得越来越自卑,越来越木讷、抑郁,甚至出现了心态失衡,心理扭曲,神经也不正常起来。七六年,不知在外面听了谁的馋言馋语,气撒到了娘的身上,用斧头把娘砍了,头上七、八个口子,血染透了全身的衣服,脑浆都迸了出来,差点要了命。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没钱用好药,住的也是地下室,没好利落就出院了,在家养,所以,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如今,嘴还时不时抽搐,阴天下雨,头就像裂了一样的疼。 三叔的婚事也是娘已手给操持的。 直到三叔成家后,娘才把生活的重心转移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娘生了妹妹后,日子才勉强得以维系。真正有起色,是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 为了抚养我们,爹常年在外打工。家里所有的一切就都落在娘一个人羸弱的肩膀上。既要照顾我们上学,又要忙五、六亩责任田,还要做家务,里里外外一把手。所以,姐姐也是很小就学会做饭了,中午娘地里的活忙不完,姐姐就做好让我们吃了,再给娘送到地头。 娘没有文化,目不识丁,但娘明大义,懂道理,眼光远,心地宽,深知道知识的重要性。所以,娘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们姐弟几个读书、上学。 姐姐上学赶上了文革,底子没打好,高中上了两年,毕业了。娘不甘心,托关系,找熟人,求爷爷,告奶奶,千方百计又把姐姐送到县里的重点高中,从高二上起。头一年,姐姐没考上大学。娘听说市里的分数线低于农村,就又折腾着把姐的学籍转到了市里的学校。第二年,姐姐终于被录取了。 娘本来就晕车,因为姐姐转学、考学,不知道坐过多少回车,还多在酷暑,总是饭都顾不上吃,老是饿着肚子,就晕得更厉害,有时候翻江倒海,恨不得把肠子都能吐出来,往往回到家,脸煞白煞白的,没了血色,躺半天缓不过神来。 好在我们姐弟几个还算比较争气,我和弟弟、妹妹也次第从初中就直接考取了师范。当时的师范学校有生活补贴的,而且可以早毕业,早分配工作。上师范,主要是经济因素使然。 村里所有的人都羡慕娘,见了娘都竖大拇指,说娘的几个子女有出息。只有我们姐弟几个知道,娘化了多少血汗,费了多少心思,是多么不容易;只有我们知道,娘的功劳才是最大的。 后来,我们姐弟先后参加了工作,相继嫁娶。娘又义不容辞、义无反顾地帮着照看我们的幼子。无论谁家有困难,有需要,娘都二话不说,毫无保留,毫无怨言,跑得比谁都快,干得比谁都欢,做得比谁都好。 即便现在,娘老了,我们也都是三、四十的人了,娘还一个一个在心上拴着,牵挂着,丝毫不放心,还时不时的左叮咛右嘱咐,不厌其烦地嘘寒问暖,关注、关怀、关心不已。不管我们长多大,在娘的眼里,永远长不大;不管我们走多远,永远走不出娘的心。 娘啊,您吃过太多的苦,受过太多的罪,遭过太多的难;您这大半生走过来,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太多的坎坷,太多的辛酸。娘啊,您老了,累了,倦了,也该歇歇了,享享清福了;娘啊,就让我们服侍服侍您,尽尽孝道吧。 2014.3.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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