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优美的汉字,蟋蟀的鸣叫 |
正文 |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诗经?豳风?七月》 有人说,如果把中国古典文学比作滔滔不绝长江之水的话,那么《诗经》就是唐古拉山巅最清澈、最甘美的源头。 《七月》作为《豳风》首篇,在“诗三百”中也是“风、雅、颂”的“风”中最长的一篇,380个汉字清雅地诗画一片农事劳作与生活景态,一唱三叹朴素的句式突现了歌谣的渲染。 读了多年的书,《诗经》起码算是泛读过,但扪心自问,究竟读懂了多少。比如阅读过程中,对上面引出的句段就没有深切地领会本意,问题在于未能掘究其内涵。 直到不久前结识了一位瑞典人,冯辽,让我顿生回首古典文学的珍惜之情,当夜又端坐在书房里,重新回炉《七月》,咀嚼这段看似恬淡却蕴含珠玑的句子,羞愧地弥补这份平日无谓的省缺。 一 冯辽(Lars Erik Fredriksson),瑞典著名的汉学家、昆虫学家和作曲家。这位诺贝尔文学奖终生评委马悦然教授的得意弟子,曾担任瑞典皇家远东图书馆馆长,并长期致力于中国文化研究。 与冯辽相识纯属偶然。作为一个来华常居的学者,他一边深入民间体验全景的汉文化,一边在其游历的地区所在大学里开展文化交流讲座。经资深翻译专家许俊农先生的推介,有幸现场聆听了一次冯辽博士的讲座。 那场讲座题为“我治汉学之路”。一开场在座的人就被他那流利又亲切自然、幽默风趣的语言所倾倒,更重要是,他在全中文的叙述当中,还频频引用中国典故和当下的流行语,甚至许多不为众知的中国故事,也能诠释非常到位。 当晚,我们一起共进晚餐,有了一个零距离的交流机会,更进一层地扫描这位看似侃侃而谈“北京大爷”的瑞典人。冯辽是瑞典第三代汉学家,他博闻多学,在音乐、建筑、酿酒、图书等方面均有较深的研究。作为国际汉学界知名的学者,冯辽博士对中国博大精深的酒文化理解也相当透彻,他的个人名片上就自诩自己是“酒仙”。饭前自然谈到酒,他指着酒瓶,自言自语:人为什么喝酒,渴吗?渴了喝水呀,但喝水不能解愁!酒的功能归于解愁,这便是冯氏独家观点。几杯热酒下去,他果然无愁地开始了一番真情告白,以标准的汉语讲述他的童年趣事以及学习汉语经历。 出生于瑞典一个普普通通工人家庭的他儿时很调皮,兴趣颇为广泛,尤其喜欢玩昆虫,热爱自然中,对新鲜的事物充满着好奇。正是童年时代的那份好奇心,对他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路走来,他觉得一个人一定要对新鲜事物保持好奇心,有了好奇心就有研究的动机,有了研究的动机并不断钻研和努力探索,就会有新的发现。 童年时期,冯辽家的一个邻居在香港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冯辽见到了邻居从香港寄回来信件上贴着的邮票,他一阵惊奇,惊奇的不是其邮票画面的精美,而是票面上印制的几个方块汉字,让他刹那间内心迸出一种特别感觉: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美丽的文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汉字,而这一次,也注定让好奇的他这一生与汉字成缘。 由于汉字,冯辽从小对遥远的东方文化产生浓厚兴趣。面对一个个列整齐优美的方块汉字,他认为“非常值得去学习和研究”,并很快地体会其独具的张力和魅力。中学时期就开始自学中文,在大学里主修汉学,开始不断查阅有关汉字的资料并进行研究。斯德哥尔摩大学毕业后,曾来北京大学学习中国古典文学和传统戏剧。数十年来,他致力于向世界传播交流中国文化,最终成就了他今日在汉学界的地位。他经常向许多外国朋友推荐读《齐民要术》和《庄子》两本书,他的心中,庄子是位了不起的哲学家。 冯辽原名拉斯?弗雷德里克森,“冯辽”是他的中国名字。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冯辽说他的祖母出生于一个叫“拉布族”的游牧民族,这个民族和高加索、西伯利亚的游牧民族,甚至中国东北的鄂温克族可能有一定的“亲戚关系”,所以他的血液里有亲近田野、森林的“基因”。他非常喜欢马,更喜欢马奔走在冰上的感觉,所以选择汉字“冯”字为姓,表达自己的内心寄望;至于“辽”字,他说在中国历史上,比较崇敬“辽”这个朝代。 二 严格意义上来讲,冯辽的昆虫学家和作曲家两个头衔都是汉学的副产品。他研究昆虫、音乐和中国有着密切的关系,其根都来自于蟋蟀。 早年研读汉语古籍时,冯辽有一个新发现:大概是在《聊斋志异》中看到“促织”两个字,引起他的好奇。好奇之下,查阅资料才得知“促织” 是蟋蟀的别称。因蟋蟀鸣叫如同机杼之声,民间自古就有“促织鸣,懒妇惊”之说。故而又称趋织、促织、络纬、促机、梭鸡等。 冯辽本来自小就喜欢逮蚂蚱,捉蟋蟀,有着热爱大自然的天性。然而蒲松龄笔下这篇短小寓言故事,让冯辽对蟋蟀有了更多超越自然的社会属性的理解。 那时的冯辽在北京留学,逛公园、溜胡同时体察到当地民间有玩蟋蟀的风气,他兴趣倍增,遂沉迷于搜集各种玩虫的器具,研究昆虫的种类。冯辽精通蟋蟀的分类,如数家珍,“有青竹蛉、蚁蛉、棒子头、纺织娘,还有油葫芦、黄蛉、墨蛉、金蛉、麻蛉……每种叫声都不同。”他考察过瑞典气候寒冷,只生长两种蟋蟀,而中国大地有130多种蟋蟀,且能辨别其中30多种的不同叫声。 这位已经年近花甲的瑞典老汉,有时还是像个孩子,一有空,就静悄悄地蹲在草丛或森林中。夏夜山林,虫鸣不绝如缕,“瞿瞿——瞿瞿——”的虫鸣,在他听来是大自然最动听的音乐,天籁。“这是大提琴……小提琴……那是笛子……” 昆虫音乐会,纯属冯辽的发明。有一天,他怀揣一只蟋蟀去看望在斯德哥尔摩研究音乐的朋友。朋友拉大提琴时,蟋蟀兀自叫了起来,似乎在为大提琴伴唱。一曲终了,那朋友惊叹:这蟋蟀叫声与琴声多么和谐呀! 由此启发,便萌生了用自然界昆虫的鸣叫来与现代音乐合奏的念头。他多次来安徽黄山一带寻找蟋蟀,对蟋蟀的鸣叫进行录音收集和研究,为举办昆虫音乐会到处“采风”,物色“乐手”和“乐器”。随后冯辽举办的昆虫音乐会,让瑞典人听罢大饱耳福,叹为观止,“没想到大自然有这么美妙的声音”。此后近10年,他在世界各地举办过50多场由蟋蟀伴唱的音乐会,并出版了两张昆虫音乐唱片。 冯辽说,举办昆虫音乐会最好的时机是秋天,那时蟋蟀长大,叫得最欢,甚是悦耳。言之有理,我的理由来自殷代的甲骨文,甲骨文中的“秋”字状若蟋蟀,足见华夏先民对应时而生秋蟋早有认知。冯辽建议我们关注秋天的蟋蟀,夜晚走到野外,静下心来聆听蟋蟀的欢叫,同闻天籁。他定义那就是秋声——四季里最美的声音——“秋声”正是他给秋天出生的儿子奥斯卡起的中文名。 一位音乐人评价道:“当今世界上把自然鸣虫与音乐演奏结合的只有冯辽先生一人,这是独一无二的,这也是一种创新。” 三 冯辽从纸色泛黄的古籍里认识了唐代文学家柳宗元。 循着优美的汉字,冯辽钟情于一千多年前的柳宗元,欣赏柳宗元先生《种树郭橐驼传》提倡的顺应自然、不扰民的理念。更欣赏柳宗元先生的思想和为人,觉得他虽然被贬,依然能坚守自己的人生信仰,并积极处世,“革其乡法”,开凿水井,为柳州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得到当地人民的尊敬和爱戴。同时,柳宗元文字里描述柳州山水的诗文,流露的尽是热爱自然的情愫,也与他的思想境地很合拍。 出于对柳宗元的崇敬,上个世纪冯辽曾两次前往柳宗元贬谪地,亲眼目睹与游历柳州,并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山清水秀,植被茂密,街道宁静,民风纯朴。 近年来冯辽又多次客返旧地,发现柳州早已成为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对于30年来柳州的沧桑巨变,冯辽惊叹不已,但却表示“我更愿意回到那个时候的柳州”。翻看保存的旧照片,“那个时候的柳州”充满韵味,让人倍感亲切与怀念。也许冯辽觉得那个年代,可能与柳宗元生活时代要接近一点吧。 不喜欢今天的城市,原因当中还与蟋蟀有关。本来南方的气候特别适合蟋蟀之类的昆虫生长,且品种繁多,他每次来柳州期待能在这里发现新的品种,新的声音。然而,他兴冲冲带着录音器材到柳州郊外搜集虫鸣时发现,30年来巨大的社会环境变化,让他已难以在这片南国山水城乡里找到幽静之地,找到蟋蟀的乐土。 “你发现吗?在有噪音的地方,蟋蟀不爱叫;感觉有威胁的时候,蟋蟀更不叫了!”冯辽认为,蟋蟀叫得欢,正说明身处宁静、安全之中,这也是人类向往的境界。可是,今天偌大的柳州,难以听到当年蟋蟀的欢叫声。他郑重地说,不要随意破坏自然,不要干扰生活在大自然里那些灵动的生命。 由此,捧书重读《诗经》中《七月》的片段,心里平添了一层理解,感觉区区几语描绘的自然是多么自然:蟋蟀由野入檐,由檐入户,由户入床下,鸣声愈来愈近,而天气也愈来愈冷了。从昆虫的鸣叫和蟋蟀的避寒迁徙中,巧妙形象地点划了季节变迁的轨迹。更为重要的是,让现代人在繁忙的生活节奏中偶尔停步,能从字里行间理想回归着那份人与自然相生相溶之景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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