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我那老家的妈 |
正文 | 妈早上打电话来说:“青儿,你别老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眼皮肿的跟六月樱桃似的,就你那股子拼命劲儿,难怪大刘说你。整天写啊写,给你多少钱?大刘骂你,想砸了电脑,还不是为你身体考虑的吗?你咋就不长记性啊?让妈操心。都四十岁的人了,唉,才去抓的一大包汤药,边吃药边糟蹋自己,你就造吧!”妈放下话筒 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我知道妈苦口婆心是牵挂着女儿的病情。我擦了一把脸,爱人从院子里回屋,发现我红眼巴巴着,说:“该!又被老太太训了?赶紧洗脸吃饭吧?一大早的,狼撵了一样,草草烧火做好饭,就上电脑,也不怕辐射。” 我急忙倒来热水洗了脸,吃完早饭。妈又来电话,要我们回老家吃火锅。火锅料是年前阿弟从小城带回来的。妈说,再不吃就变味了,大刘也要出去打工了,就此聚一聚。阿弟没时间回来,一方面要管理超市,还要上班。弟媳妇在大药房也忙得团团转。都回不来,妈就多了一份期盼。我们回到家,还没进院子,小老头顶着满头华发伫立在大门口,抽着枝纸喇叭烟看到女儿女婿嘿嘿笑着,“来了,你妈置办差不多了,我看洗了一大盆青菜呢。大刘赶紧升上火锅,将那些料放进去。我去喊你舅舅凑热闹。”爸说完就朝舅舅家在村子中央的家走去。 前脚还没迈进门槛,妈就迎上来,把一双干柴禾一样瘦弱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以为你们不来了呢,瞧瞧你那张脸,肿胀胀的,你身子骨垮了,没人替你疼,嘴皮子磨亮了,也不听。以后我也不管你了。”妈说是这么说,刀子嘴豆腐心,这不,不让我插手做家务,叫我和大刘都上炕。她一股脑将糖块,瓜子,大樱桃,泥猴桃,还有橘子统统搬到炕上,“吃吧,吃吧。腊月末,大刘送的樱桃,只你弟媳妇吃了一把,这些我们留着,不是不吃,我和你爸牙口不好,怕酸。”妈说话的嘴瘪瘪着,五十七岁那年,妈就掉光了牙齿,一开始,我打算带妈去城里医院镶烤瓷牙,妈面上答应了,加上我有事务缠身没回老家。再回去,妈都把牙镶好了,是在镇上一个小牙科诊所镶的,我没来由的火起,埋怨妈不听话,小诊所的牙科大夫医术根本不敢恭维!怎么就不能等我回来?妈沉吟了半晌,说:“其实,妈是琢磨着给你们省两钱,你们都不容易,大刘一年四季出去打工,酸甜苦辣唱尽人间百味。我这做妈的,不想给你们添堵……。”那一刻,我泪珠子掉落在地上,对妈的选择我无言以对。总以为常回家看看,从腰包里掏个千儿八百的给父母就是孝顺。事实上,老人缺少的不仅仅是这些。 妈一次次的做了好吃的,不厌其烦的打电话来为的什么?不是那一点点食物的召唤,而是日暮黄昏后的父辈,寂寞孤独还有面对死亡的恐惧。虽然他们在子女那里没有表现出来对老去的忧郁和惶恐。但是,我早已洞察到妈内心世界触手可及的脆弱。是的,市场上只要有人民币就可以买到花样翻新的衣服鞋袜。妈却涛声依旧的在闲暇时,为我们编织毛衣毛裤,在一遍遍为我们量身高腰围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只有小学四年文化的妈,拥有着一本厚厚的家庭日记。那次,偶然间翻看,不免惊愕,一笔笔记载的不是钱财的流放,恰恰是在给我们织毛衣毛裤时,看看她的儿子女儿是否瘦了,以及我们喜欢吃的零食,在女儿那一栏,妈是这样记录的:青儿自从上网打字写小说,体重就下降了,原来做闺女时,一百四十斤。现在,只有一百二十斤了。她稀罕酸樱桃,橘子和苹果。她最大的毛病是生闲气,没事的时候,和自己也能生气。还有一个缺点就是不会撒谎,所以,就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钻了空子。嗨!青儿脚掌上有颗豆粒大的红痣。这个丫头不能走远路,天生大脚板,不能上高。晚上睡觉打呼噜……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书…… 上次,青儿是在二月四号回的家,正月吗,走亲戚。外甥长大了,他姥爷准备了二百元。外甥说什么也不拿。一年一年,看着青儿她爸上坟地烧香烧纸,一辈辈的人就这么被送走了。 妈在给阿弟那一栏写的尤为仔细,原因是阿弟常年在外,在小城扎根后,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平时还可以,一到过节,妈做好了一桌子菜,左等他们不回右等他们不回,爸就沉不住气了,到村口等,一袋烟功夫两袋烟功夫也不见。就生气了,回来冲妈发脾气,“养儿防老,可儿女大了,都飞出老巢,不想回这穷家!” 妈就沉默着,将好吃的一盘一盘放在冰箱里,等着儿女回老家吃。端午节包的粽子,拢共才十二斤黄米,妈打了外婆家附近河畔芦苇荡的芦苇叶包的,吃一口刚出锅的粽子香喷喷的,偏偏阿弟那几天单位忙,脱不开身,就没回。妈怕粽子坏了,就找来竹筐,把粽子一个一个码在筐里,用长绳子悬在老井底下。待阿弟回来,吃时。和才出锅的没有区别。家里摘的大枣儿,头一棍子,妈是舍不得吃一个的,打发我进城里给阿弟他们送去尝个鲜。 老家的小姨养了一百多只绒山羊,产的羊羔子,执意送两只给妈,嘱咐妈好好养活,长壮实了宰了杀肉吃。妈欣欣然就养了,这下妈更忙碌了,清晨,爸还在梦里,妈就蹑手蹑脚下了地,背上大篓子到田间地头割一篓子青草,回来喂小羊羔。小羊羔生病了,妈紧叨叨去找村里的兽医,就想照顾小时候的我们细心。羊羔大了,妈居然不肯杀它们。毕竟好几个月了,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最后,征得妈的同意,姨夫花钱买去了,好几天,因为羊被拉走了,妈闻着厩里的羊粪蛋蛋味儿就流泪。姨夫和小姨都不敢在她面前提羊的事儿。妈将卖羊的钱,换了毛线,又给儿女们编织冬天,乃至一生的暖。 妈出生的年代注定她珍惜每一粒粮食,无论到我家侍弄园子,还是在老家收获后的土地上。只要有空儿,妈就捆着围裙,弯腰捡拾遗落在地里的庄稼,哪怕是一颗豆子,妈绝不放弃对它的拥有。我每次炒菜,白菜帮儿基本都扒了,喂鸡鸭,妈说:“你个小死鬼,浪费啊!那菜帮子上锅煮一下,抹大豆酱就着大饼子,撑破肚皮!青儿,千万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年景一旦再回来,还不把你们饿死?” 我一个人在家过日子,吃剩下的鱼肉蔬菜就想扔掉,妈不让扔。骑自行车过来,用编织袋装上,载到家里喂猪。在妈那里变废为宝。我们这一代人远没有尝到挨饿的滋味,所以不懂得珍爱生活,总怀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消极心理。妈说多少次了,居家过日子一定记得细水长流,精打细算。我则不以为然。直到前年,儿子阑尾手术住院,素日里花钱大手大脚,孩子住院需交一大笔钱,傻了眼。还是妈急匆匆骑车子来了,给我一个存折说:“取了吧,给孩子治病。”我说:“你哪来的钱?妈。”妈说:“这几千块是你们姐弟这几年给我们的钱,我和你爸没花一分,就攒下来了。” 捏着妈给的存折,那上面有着妈的温度,母爱的温度。突然地感到惭愧,儿女亏欠老人的不单单是物质啊!借口工作忙,写小说,殊不知在麻将桌上呼风唤雨,在舞场上灯红酒绿,却疏远了守望在老家的爹娘。而他们需要的不过是,我们陪陪她他说说话。就连这一点,在物欲横流,生活节奏特快的当下,都是一份奢侈。 火锅沸腾了,汤水咕嘟咕嘟的向上涌,爸提留来好几样酒,啤酒,白酒,山楂酒,黄酒还有葡萄酒。妈端来一大盆青菜。大刘就伸筷子,往火锅里放青菜,羊肉片肥牛肉,蚬子,冻豆腐等等。父子俩喝的是白酒,我和妈喝山楂酒。将火锅里熟了的食物直往嘴里填,左右开弓,鼓起腮帮子吃。妈却只吃一点点咸萝卜条,问她怎么不吃火锅,她说不喜欢吃。妈就是这样,一辈子。只看着儿女吃得好吃得饱,她也就开心了。说她,也赌气不管她。日后,忍不住对她的挂念。还是一如既往的回老家看她和爸。吃着她做的煎饼,包的酸菜猪肉馅饺子,油丸子,炸花生。尽管结婚了做了他人的媳妇儿子的母亲,我还是恬不知耻的享受着妈的爱。工作忙了,土地里的活儿紧了,妈第一个将包好的菜饼子,炒的热乎乎的菜送来。想来,有妈的孩子是世上最幸福的。 今年,要还房贷。本打算给爸两千元。临时打了折扣。要装修,妈说,就在家拿两万吧。爸也没含糊,就在老爸老妈处借了两万。压力大了,直不起腰。原来想给妈买套衣服,也泡了汤。妈说,“以后再穿吧。过两年还了贷款就好了。我和你爸都有衣服穿,不用惦记我们。只要你们过得太太平平的,我们就知足了。” 想来,这些年走的路加起来也有一座城池的一周,但是,不管走多远。梦里呼出的气息都是妈做的槐花菜饼饼子味儿。还有老家那矮矮的篱笆墙,温顺忠实的大黄狗,调皮的大花猫。这浓浓的乡音乡情,源于妈的怀抱,妈的大爱。才幡然醒悟,妈就是儿女永远不变的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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