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大水坪印象 |
正文 | 玉带般的资水,从益阳城中流过。大水坪坐落在资水的入街口。 而我与大水坪的缘分,说起来是因为高考落第,需要补习再考而生的。记得那是1980年10月的一个傍晚时分,我怀揣班主任老师写的推荐信、一支钢笔和母亲给的2元钱,从乡下只身来到了当年的益阳市六中,然后在大水坪街口子的大姐家住下,开始了复读生涯。大水坪的点点滴滴似乎从此与我息息相关了。 然而,因为上世纪90年代资江沿岸防洪的需要,大水坪街口子被拆迁,大姐家搬到离大堤较远的地方了。期间去探望大姐时,虽然也多次远眺,但见通往老街的路面不便行走,且荒芜无人际时,就打消了走近老街的念头,除了偶尔会去资水河畔发呆、浮想,这20多年里未曾再走近。那些曾经的喜怒哀乐,严寒酷暑,被我小心地封存在记忆库里,舍不得去碰她,只是在梦境里,她才不听管束地悄悄跑出来…… 直到今年8月,当年在老街和我形影不离的同学Z告诉我:那条和我们一道走过了阳光,穿过了风雨的老街,已经建成了沿江风光带。关于老街的种种便再也没法只在梦境里了,她再次令我魂牵梦萦。因而,趁国庆长假的一个下午,邀大姐陪我走进了大水坪。 漫步老街,才发现除了当年大姐家住的街口一段棚屋和内堤被拆填平之外,整个老街其实只拆除了原来靠河堤外侧搭建的棚屋,河堤内侧的老棚屋有些风烛残年,像失去亲人的孤独老人,临江伫立在秋日的夕阳里,回味年轻时曾经肆意挥洒的激情与活力…… 大姐当年居住的三叉路口大堤被铲平了,如今人际罕至,长满了杂草。大堤下的那户人家也已迁到了别处。可我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和这家的三女两男五个孩子坐在一间屋子里,共用一盏白炽灯、一个饭桌做作业的情景。因为每当周末,我都不用去学校上晚自习,碰巧这家的大闺女当时在另一所中学读高三,准备考体育专业,学习成绩自然不如我,需要和我学习交流。而我正因为大姐家房少人多,三个孩子又都不爱学习,缺少清静的学习空间发愁,我们就这样各取所需地凑到了一起。记得这家的女主人我老家邻居的女儿,跟大姐是顶好的朋友。虽然早听说她因为重病过世了,可是这会她那任劳任怨的身影和满面春风的笑容,似乎就在我眼前……听大姐说他们家已经建起了别墅,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记忆中的大堤,无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每天天刚蒙蒙亮,便有人随着高音喇叭播放的《东方红》乐曲,或挑担子,或拉驴车、双轮板车开始了一天的营生。而我也被这乐曲声和车声、人声唤醒,迷糊着眼睛洗把脸,揭开大姨妈头天晚上留着火的煤炉子,把连我在内一家7口人的早饭煮上。然后守着煤炉边昏黄的灯光,迷迷糊糊地背英语单词、记历史地理。等到一大锅饭煮熟了,天也完全亮了。大姐家门前的街道上,便开始有附近的菜农挑着自家种的各式新鲜蔬菜,或隔夜从河里、塘里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沿街叫卖。这时,年届七旬的大姨已经梳洗完毕,端着她早上必抽的旱烟管,掂着颤颤巍巍的小脚到门口拦住她想买的某种蔬菜或鱼虾,问问价钱,在一翻讨价还价之后买下全家七口一天要吃的菜品。而我,则已经就着大姨腌制的辣椒酱或其他咸菜囫囵吞下一碗米饭,背上书包,沿着屋后的大堤,三步并作一步赶到三公里外的鹅羊池去上学了。 那时的我,特别羡慕城里同学们能揣着父母给的零钱去街道边或学校食堂买些自己喜欢吃的早点。当然,这只能羡慕而已,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因为当时父母年迈,且母亲身体状况极差,能让我一个正置干活年龄的农村姑娘上学,已经足以体现父母当年的远见卓识了!大姐当时也不宽裕,靠姐夫每月三四十元工资加自己做缝纫的收入,维持连我在内七口人的生计。因而,我从来不会向大姐申请零用钱,即便是看人家吃零食时吞口水,也会强忍着,绝不开口!那些香喷喷的馒头、油条、油饼、油碗糕被我小心地藏在梦里,期待某天自己赚足了钱去吃个肚儿圆!记得有一天早晨,煤火炉坏了,没法煮早饭,大姐夫塞给我一毛钱去上学,我高兴得抓起钱,差点忘了背书包,就冲到了街边那家让我垂涎已久的油饼店! 哎,街口那条通到资水河中的长长的麻石台阶不见了,河床也因截流和挖沙而日渐干枯,昔日芳草萋萋的堤坡也被新建的防洪大堤代替。可这会,我分明见到了河岸边斜坡上那皮肤晒得油光发亮的纤夫,身体几乎爬到地下了,费力地往上游拉煤或其它货物的身影;街边人家的大人或孩子,迎着灿烂的晚霞与凉爽的河风,从台阶下到河边挑水、洗衣、洗碗;还有那不知是谁家的皮肤白如凝脂,裙子飘若蝴蝶的姑娘,在伸手去捧河中的小鱼…… 吔,这条小巷子还在!记得巷口住着一位特精致的老奶奶,每天把花白的头发梳理成整整齐齐的一个发髻,还抹点香飘飘的发油,操一口新化口音,有一手做泡菜的好手艺,红的、白的萝卜,绿的黄瓜,黄的芒果等,通通都用透明的玻璃瓶泡着,每天早早地就摆在她家临街的窗口,不用尝,看着就足够让你流口水。有上下学的孩子路过,必定驻足递给奶奶1分、2分或5分钱,选几样他们爱吃的泡菜,用一根竹签串着,边走边吃,那一种舒爽的表情…… 老奶奶跟我大姐很熟,因为大姐开缝纫铺,老人家常常请大姐帮她缝衣服什么的,大姐一般不收她的钱,于是,我及大姐的三个孩子吃泡菜,老奶奶也是不收钱的。而且,老奶奶似乎特别喜欢我这乡下姑娘,只要看到我背着书包从她窗前路过,她老人家总会递给我一串酸酸甜甜的泡菜,那一刻的幸福啊,如今口袋里不缺钱的孩子是没法体会的。而当年的我,会因为偶尔得到大姐夫一毛钱的补贴而兴奋得直跳! 哦,大水坪连接内堤和外堤的横堤不在了,可拐角处那间搭建的小棚屋还在!记得是卖甜酒药子的。如今小屋的墙上还写有“甜酒药子在后面下层”。当年买甜酒药的也是一位老太太,用她的甜酒药子做出来的甜酒甜得自然,香得醉人!惹得我在后来考上大学到省城后,每逢假期都要回到老街,花两毛钱买四粒药,带到学校,然后在学校食堂打些米饭拌上酒药子,用几块毛巾或衣服裹着,放到壁柜里,好像只需24小时,甜甜香香的酒味就会从壁柜里飘溢出来,逗得满寝室的姑娘们个个流口水。记忆中,那个物质匮乏而且经济拮据的大学年代里,我的寝室幸福生活似乎有三分之一是老奶奶的甜酒药子给的。 沿着卖甜酒药子的棚屋往横堤走到第三户人家是前面提到的同学Z家住的棚屋。记得棚屋坐落在高高的横堤下面,后面是一家化工厂,化工厂的铁红色污水常常会流到棚屋后面的阴沟里来。记忆中的横堤似乎是与小屋的高度一致的。如今已找不着横堤,化工厂也被拆除了,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三两家棚屋在晚风中伫立,而屋顶的旧瓦片,似乎随时都会跌落下来。凭着记忆,我找到了这间差不多三十年未见的棚屋——还是那堵由一半红砖一半木板建成的墙,那扇黑胡桃色的木门,那扇窄窄小小的窗!只是棚屋里不再住人,黑胡桃色的门紧闭着,棚屋周围也不如往日那样生机勃勃。Z的父母是从新化过来的,父亲在航运公司工作。在这间小小的棚屋里,靠着勤劳的双手养育了一男五女六个孩子,而且个个出脱得一表人才。那段补习的日子,Z和我几乎是影不离,每天家里——学校来回6趟于这条老街。因为她家比我大姐家离学校近一半,所以风雨过大或日头过烈的时候,我就会偷懒不回大姐家,其实是找个借口去饕餮Z妈妈的可口饭菜和水煮荷包蛋,然后躲到那间开小窗户的阁楼上看书休息。记得那时Z爸爸已经从航运公司退休,为了替补家用,Z爸爸夏天总会背着一个冰棒箱子或走街串巷,或摆在横堤拐角处的甜酒药子那里吆喝:“冰棒三分啰!白糖绿豆冰啰!”而我和Z最幸福的事情便是夏天晚自习回来时,掀开Z爸爸的冰棒箱,把没有卖完快要化成冰水的冰棒咕隆吞下去!那会的舒爽啊,想想都醉…… 横堤没了,棚屋前的路也断了,我掏出手机拍下了这小棚屋,跟大姐折回到来时的拐角,准备沿路返回。 呃,从这边望去老街还住着许多老人!除了以前的石板路变成了水泥路,木板的阁楼,青色的屋瓦,依然如旧。瞧!这家门前还摆放着几把靠背椅子,一坐藤椅的老爷爷,头戴毛线帽,手里捧一本书,全神贯注的看着,全然不顾身边那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客人模样的老太太离去;一老妇人坐在街边择她刚买的蔬菜,地上晾着一堆可能是用来生煤火的小木柴;阁楼上的老爷爷像是在观察,亦或在沉思;一只健壮的大黄狗警惕地趴在门前风光带的绿草地上,似乎准备着随时冲锋。 流连在大水坪老街的每一个角落,不知不觉间到了夕阳西下时分。大姐催着我回去,而我则在依依不舍中掏出手机拍下了上面的镜头。心里却在纳闷:那些如今还住棚屋的老人是留恋河边的风景,还是无处可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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