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我们一起吃碗豆花儿饭吧 |
正文 | 我们一起吃碗豆花儿饭吧 ——清明缅怀八十年代的爱情 废墟上的舞者 又是一年的清明,今年由于二月闰月一天,清明就提前到四月四了,人生如岁月,对一些人而言也有闰月闰年,于是她们的日子也就提前结束了。每年的这个日子都让我痛切的感受到这种结束——这种没有任何通知突如其来的结束,青春和生命原来是这般的的脆弱与不堪一击!是的,就是那个天真烂漫像旷野上鲜花一般绽放的刘红霞——又确如漫天的彩霞悠忽即逝,空余暮霭沉沉楚天阔般厚重的天空。 你只活了二十六岁,你呼啸而过的青春生命在1992年10月8日晚8时29分戛然而止,当你的右手从我捧着的双手中无力滑落,我知道,你消瘦苍白的脸上深深的眼窝中清澈的泪水已是留给我最后惟一的生动了,我知道,你那平日里活蹦乱跳微带褐色的美目从此谢幕,我也知道,你那充满奇思妙想文采飞扬无论短发长发都那么优雅的头颅至此停止思考,我更知道,你再也不会在我们用四根长条板凳搭起的婚床上曲蜷在我的怀里喃喃了,你已乘风归去,你带走了你和你爱人的理想希望,带走了我们按部就班的幸福生活。 好想随你而去! 二十年了,一直就想写一篇文字焚化在你的坟前,但每每提笔却禁不住悲从中来泪流漫面,你倒是走得从容走得干脆,余我在这世风日下的社会里艰难扑腾。你走后,耳闻目睹我们的一些同学、我的一些同事朋友这些年相继离群索居于你的世界,许多都是毫无征兆没来由的,我已是奔五的人了,也许来日无多去日尤近,由此我不得不忍着胸中二十年的悲戚,以一个日渐衰老男人的泪水若祭奠的酒一般,但我不知道何日才能祭撒在你枝繁叶茂的墓前,或假以时日我来看你,你依然优雅从容地坐起来我们对酌一杯,何如? 一位哲人说得好:生死不过是隔壁的二个房间而已。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依然邻近,彼此依然可以诉说与倾听,你说是吗? 我们是1986年的某一天——应该是秋天的一个周末认识的吧,记得那还是一个文学无比令人尊敬无比空前繁荣的年代,那天是师院风华文学社在白湖公园搞活动,那天大家都兴致勃勃,甚至一些男同学兴高采烈喜形于色,似乎湖边树上日渐枯黄的叶子又泛起了些许绿意,游来摆去的锦鲤兴趣盎然地窃窃私语着它们五彩斑斓的梦,我明白,那是因为那天有你们这些新加入的、美丽而有时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学女青年的参与。 你坐在一棵树下,那棵树并不粗大也并不很枝繁叶茂,但从从容容亭亭玉立,枝桠和树叶恰到好处覆盖着树冠,许是树种不同它竟然旁若无人地绿油葱葱着,但又并没有修剪过的痕迹,它沉静优雅像你的姊妹。你有着一张白皙的鹅蛋型脸,那淡红丰满的唇客观说不是很配你的那张显得清瘦的脸——二年后我才告诉你,你那天没有戴近视眼镜,后来你告诉我是为了虚荣的漂亮——这恐怕也就是你惟一的缺点了,你的眼确实漂亮,它呈现出一种天然的淡褐色,男人会情不自禁迷失在里边——也是二年后我告诉你的,你不很长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成一马尾状,你穿着一件圆口领子的蓝色带短袖的过膝连衣裙,愈发把你晰长的脖颈衬得水草般柔和,一双浅灰色的半跟皮鞋,那淡黄色的袜子上边缀着一圈精致的花边,你像屠格涅夫的阿霞一样高贵而神秘,你沉稳地看着我们,感受着激扬文字的文学青年们。 这就是1986年那个秋天的刘红霞,轻轻的一抹彩虹般,这就是你,这就是我的阿霞。 然而,我们并没有像现实版的饮食男女一样很快就亦步亦趋花前月下,那次白湖诗会认识后就各奔西东了,虽在一个系但我们既不同级也不同班,见面的机会很少。 缘是啥,佛说:万发缘生,皆系缘分!偶相遇,蓦回首,会注定彼此的一生一世。过去我是决不相信这些的,然而一切似乎都是注定。你记得的,事情起于我们班上我的一个好朋友喜欢上了你们班也是你的一个好朋友,他让我帮忙——那时的男生为了体现自己比别人成熟往往冒充爱情专家,我就是这么个不成器的浅薄东西。虚劲既然已经提起了,就只有硬着头皮上,我在你们女生楼下的操场晕头晕脑的转了好几圈才鼓足了勇气,让那个胖女门卫通知你楼下有人找。 我记得你大约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下来,一见是我,你微微诧异,你说,有事? 我就一阵的慌乱,之前千思万虑的种种说辞竟然偷溜得一干二净,我结结巴巴像个口吃患者。 可能是你见我着急尴尬,你又主动说,文学社有活动? 我如释重负,是的,我们几个谈得来的朋友想请你参加周末的活动。 你说,抱歉,我几个好朋友约好了。 我说,那你朋友一起来吧。 经过反复磋商,你终于答应。 ······ 于是,因为朋友的关系我们经常接头碰面,牵线搭桥之余也谈谈北岛舒婷顾城,我们共同感叹“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感叹“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感叹“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我们也探讨萨特的存在主义和他的终身伴侣西蒙波娃的第二性,谈缪塞的《西绪福斯神话》,感慨人生的无用,我们谈尼采谈柏格森,也谈普希金老小托尔斯泰,谈维克多雨果罗曼罗兰,谈贝多芬柴可夫斯基,谈真男人高仓健杨在葆,谈邱岳峰乔榛童自荣刘广宁,谈艾丝美拉达山口百惠费雯丽,谈刘晓波的《无法回避的反思》·····我们什么都谈,我们像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一样,我们充满理想我们如饥似渴。记得好几次谈得太晚,你只得撩起你的裙幅翻院墙进宿舍,有时还得承受胖女门卫暧昧的目光和诘问。 然而,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最终没有能够走在一起,而我们却无心插柳地爱起来了。 为了学习——其实更主要的是检验自己的控制力,我们约定一周只见一次面,但每星期须得至少给对方写一封信放在对方的信箱里(那时候大学里每个班都有独立的信箱)。由此,从同在学校,到我实习,到我毕业你在学校,再到你毕业我们分居二地,我们一共通了289封信,现在我早已把它们装订成册,时时温习,你的那些音容笑貌又跃然纸上了,那些你印在纸上的唇印还是那么鲜活温润,那些粘贴在信上的头发依然那么黝黑鲜亮,我抚平信纸就像将一缕散发抚到你的耳后,看着那些依旧活泛的文字就依稀是你在我耳畔的呢喃。红霞,我至死不渝的爱人,其实你从来就没有在我的心里走开过,虽然时隔五年我又再娶妻生女,这是你临走前要我做的,我只坚信我死后是要和你在一起的。 那时候我在文联帮助打杂并时时发点豆腐干文字,有些收入,那时大学是包伙食的,记得一次女排三连冠和一次反日货游行学校就涨了二回伙食费。挣的钱有大约三种安排:穿的、买书、每天一包四毛七的老红梅香烟,剩余的我们两个就是周末见面去十字老街的豆花小饭庄去吃二碗豆花儿饭。 我们通常是周六上午八点半出发,到江边的免费公园叫上每杯五分钱的二杯三花茶,再喊上一盘一角钱的葵花籽,然后就交流一周以来的各种信息:读了什么书,那个老师讲课好,那个那个又耍朋友了,那二个又吹了,《古汉语》考试恼火怕及不了格,连续补考四回就拿不到学位了。接下来就是我千篇一律的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 你一般很少说话,永远沉静而优雅地听我说着,间或插句嘴,后来你告诉我,你喜欢听我滔滔不绝地诉说,喜欢做一个我的倾听者,只一次例外,那次你告诉我你看了美国自白派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的诗,你说你觉得她对人生的感悟已达入木三分的极致,那天你含着泪给我朗诵了她的《边缘》,我现在再一次把它抄录下来,以示对你的怀恋: 边缘 那妇人彻底完美了。 她的死 尸体带着满足的笑容, 一种希腊宿命的幻影 流动在她的长裙的旋涡中, 她的赤裸的 双足似乎在说: 我们从遥远的地方来,现在到了。 每一个死孩子蜷曲着,一条白蛇, 在每个孩子旁边小小的 奶罐,现在空了。 她把他们 叠进她的身体就像 蔷薇的花瓣收拢当花园 渐渐僵冷而芬芳流溢 从甜美、纵深的夜花的喉咙。 对此月亮已无可悲伤, 当她从白骨的帽下凝视。 她已习惯了这一类的事。 她的黑裙簌簌作响拖在地上。 普拉斯只活了三十一年,她是自杀的,而你那么热爱生活,你为什么比她更年轻就竟然不管不顾地走了呢?你就是一个感冒咳嗽,就被中心医院的那个庸医看成了休克型肺炎,仅仅入院二天就与我阴阳两隔!庸医杀了人后又若无其事继续下着蒙汗药,而你、亲爱的,你难道早就预示到了这一天麽?难道你早就知道,生命就像春天漫山遍野怒放的鲜花一样、姹紫姻红的背后往往是零落成泥香如故? 然后是中午,我们就去吃一元钱包干一人的豆花儿饭,然后是回学校宿舍午休,下午一起去阶梯教室整理一周的笔记,吃完晚饭后那就是有种真正恋爱的味道了:我们会挽着手漫步过二个街区到一家专门放映老电影的剧院看一场经典的老电影,那时城市很纯,温馨而淡雅,老街老巷子、红砖白灰夹墙青瓦、纯木头的店铺板,青石板的街道,像极了刚考上的女大学生,淳朴中又不经觉溢出内涵与层次来。我们在一起看了多少啊,从《叶塞尼亚》到《冷酷的心》,从《远山的呼唤》到《幸福的黄手绢》,从《红与黑》到《巴黎圣母院》······ 那些如红霞般无限美好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呼吸,我甚至能感受到那些美好日月人间烟火般的喘息声,那不是重负下的呻吟,而是绚烂生命奏出的华彩乐章! 二十年了,我一直不相信你竟会不在,我还是那句话,你从来就没有走开过,你早已嵌进了我的血肉之中,我也终将老去,在风化之前,我会将我们的故事写成一本书,我还会提着竹篮子,装上二碗豆花儿饭,我会打个香辣酱的碟,上面撒上葱花,豆花儿里我会放些炒得油黄油黄的香豆儿,然后放一串鞭炮把你叫醒,我会温柔得像南方的春水一般浸过你荒芜的心田,我会清风细雨般对你说: 亲爱的阿霞,我们一起吃豌豆花儿饭吧。 2012.4.4夜为怀念爱人刘红霞而作——她该听的见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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