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呢喃的燕子迷失了归家的路 |
正文 | 阳光是一万只金丝雀在翩飞,整个天宇扇动着片羽的光芒。它们从汗漫的天际飞来,飞得久了,累了,然后栖息在屋顶上,柳梢头,碧波中。屋是小桥流水人家的那种茅舍。柳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那种,站立在池塘边,临水照镜,送往迎来。碧波自然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一泓清碧。看到这里,你一定觉得这是一幅很不错的画,春光大好,色彩明艳。但你仔细琢磨着,似乎觉得它存在着美中不足,没有完全对应你的心里。是哪里不足,你微蹙着眉头。突然,一只黑色的精灵倏地从画面上掠过,“燕子——”你惊喜地叫了一声,同来了灵感。对,就是它了!有了它,整个画面有了飞动的弧线之美,有了生机和灵动,有了灵性,画面也就活泛起来。 这是一座大宅或府邸,画栋雕梁,绮窗朱户。大宅是几进几间,你没有去数它,有前庭,有天井,有后院。你不禁要问,不!欧阳修已经替你问了:“庭院深深深几许?”既然是大宅,肯定少不了大家闺秀,这闺秀叫崔莺莺或杜丽娘什么的。大家是有大家的规矩的,那闺秀是不轻易见人的,连家中的男童男仆也不易见到。这闺秀就住在最后一进,靠近后院。对!这闺秀现在就站在绣楼的绮窗边,自然脸灿桃花,明眸皓齿。窗帘半卷,只见她把那黑水银似的珠子骨碌碌一转,但见“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正在自叹自怜之际,一只燕子飞来,软语温存,呢喃体贴,似有无限的情意。那闺秀不禁心旌摇动,轻轻问一声:“燕子归来,陌上相逢否”。大有“不如桃李,犹解嫁东风”的喟叹。 细雨。斜风。黄昏。落花。把一个春季的谢幕渲染的凄清凄凉。已不再记起下了几场春雨,也不知落了多少春红。芳草萋萋,柳绦垂垂。这是小家碧玉,独倚一株花树,凝空:双燕呢喃,软语温存;俯视:一朵落红憔悴,花瓣带泪,任风吹雨打不忍离枝。但花枝纤细,怎敌它,晚来风急。心正寂,放不过:鹧鸪声咽,杜鹃声绝。一滴眼泪落地摔成两瓣诗行:落花人独立,微雨燕****。 燕子就这样在诗情中,在画意中存在着。其实,燕子不仅在古典诗句中“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燕子是儿时山村一道亮丽的风景。它伴随着我们的童年,翩飞于我们的少年。山村的孩子谁没有让燕子的剪影喂养自己饥饿的目光,谁没有在自己的作文里提及过燕子,谁没有把燕子挂在嘴边。“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为什么,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是的,是燕子的秀剪剪出了山的青,水的碧,树的绿,花的红,剪出一地****。燕子飞来,我们没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伤感,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们可以脱去笨重的冬衣,快乐的像一只燕子在田间地头飞。掐野蔷薇的嫩头,将刺捋去,将一层红皮剥去,里面的嫩茎特别好吃,是童年为数不多的野蔬之一。再者是抽“茅姑娘”,即茅草芯,也很有味,嚼在嘴中甜滋滋的。还有挖茨果奶。这种植物地面的叶子如蒿,块状茎伸到地下,挖出后,将泥巴在衣服上擦拭干净,剥开厚实的皮层,里面是白色如乳头状的块茎,有浆,吃起来有滋有味。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再玩这些东西了,挂在嘴边的歌谣也换了新词:“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可爱的小燕子可回了家门,女儿有个小小心愿,小小心愿啊,再还妈妈一个吻……”女孩子唱得动情,男孩子也唱得认真。仿佛自己真的离开了母亲,离开了家乡,把一种思乡恋母之情托付给小燕子。甚至我还暗恋过东邻的妹子,她有一个好听的小名——燕子。她扎着两个叉角辫,人活泼机灵。我没有看见她正经地走过路,总是蹦蹦跳跳,两个叉角辫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很像燕子的剪尾,好看极了。她看唱歌跳舞,有莺的歌喉,有燕的舞姿。歌是带甜味儿,舞是轻盈的。我曾在河堤的柳丛中向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现在想起来是多么幼稚可笑,因为我们是同姓同辈,也就是说我们是不太遥远的兄妹。但纯真的心里没有这些,有的是童心童趣。 在我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里,抹不去燕子的轻盈舞姿,割不断燕子的软语呢喃。但燕子的身姿烙进我脑海,印象最深的还是下面的几个镜头。 春分过后,牛哞大地,春耕正式开始。儿时的乡村没有多少化肥可施,用的多是绿肥。头年秋收过后,不少田地里种小麦油菜,也有三分之一的田里种上红花草,即紫云英。春天到来,田地里开满紫色的小花,成块连片,煞是好看。但它们生来就是为了奉献的,而不是为了观赏。春耕时节,牛走进这些田里,犁铧翻动春天的乐章,整块整块的红花草被翻在犁铧之下。这时,燕子已经嗅到春的气息,从遥远的南方飞来。一幅美妙的春耕图就会出现在你眼前。农人左手扶犁,右手握鞭走在耕牛后面,吆喝着,哼嘀着。春耕时一年农事的开始,希望的开始,所以他们没有理由不哼哼嘀嘀地唱。奇妙的是:农人的后面一定跟着一个小孩在犁铧翻出的诗行里趑趄地走着,小孩的臂弯里一定有个竹篓。农村的孩子都知道,这是捡被犁铧翻出来的泥鳅,好回去中午打一顿牙祭。不要忘记,画面的上方有三五个黑色的精灵在展示它们轻盈的曼舞。倏地它们从空中飞下来,趁你眨眼之际它们又飞上空中。不要认为它们真的在展示舞姿,在犁铧翻出泥鳅的同时,也有蚯蚓被翻出泥土,它们为的就是这个,也自己打牙祭,或者为了巢中嗷嗷待哺的雏燕。 清晨,你荷把锄头走向田野。刚出门,走到村口的当家塘边,相信一定有一幕牵引你的目光,挽留你的双腿。同样的一幕你可能看过许多次了,但却视而不见,熟视无睹。今天,有一份悠闲的心你捕捉到了,你在目光触及的一刹那,你怔住了,这是怎么的奇迹啊。说了这些,你自己还不知道被人忽悠,被怔住到底是奇迹。没有忽悠你,这是真的。你目光触及的是十几只,或几十只,甚至是一排多达上百只燕子,在这根电线杆到电线杆之间站立,那是多么壮观的景象。燕子何其小,但却能成其大。上百只白脯黑羽的精灵活像一个个音符排在五线谱上,这是多么恢弘的演奏。燕语是呢喃的,但却能成其弘音。这是它们在集体晨练,练它们软语的嗓音,练它们轻盈的舞姿。请看它们的特技表演:一只燕子首先飞下电线,速度之快犹如黑色的闪电,盘旋着,斜掠着,俯冲而下,剪尾掠起碧波,画出无数同心圆,让你惊出无数感叹号。看它又冲向空中,远去了,只是一点。站在电线观看的其它燕子也一起飞去,天空就有无数个点。你还没有回过神来,伫立在那里,期待他们的飞回。它们不负所望,再一次飞进你的视野,尾翼如剪,剪一缕红霞,剪万丈锦缎,剪出一个灿灿烂烂的黎明。这时,它们回到电线上,软语呢喃地交换晨练的经验。你也该锄地去了。 燕子是乡村一道亮丽的风景。清明前后,野外踏青,随口吟诵出“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等诗句,蓦然觉得一缕惆怅袭来。不对呀,清明已经过去,我却没有发现燕子的倩影呀,怎么连一只燕子都不见呢?曾几何时,它那呢喃的软语不再鸣于耳际,轻盈的舞姿从视野里消失呢?这样一问,我似乎觉得自己好久没有看到燕子了。一年,二年,三年,我记不起来了。我像失去自己孩子一样恐慌起来,我思考它可能走失的原因,分析它可能走失的方向。“燕子归来思旧垒”,它是不该迷失的,会记住归家的路。但它的确没有飞回,而且已经是好几年了。它是什么时候退出我的视野,退出乡村孩子们的天地,退出乡村的春天。依稀记得那年秋季我东邻的妹子南下广州的时候,燕子也随着南飞。起初的几年里,妹子回来得勤,燕子也很守约,春来秋去。渐渐地,东邻的妹子回家的次数少了,她家成为我村第一个“万元户”。这时,燕子似乎也稀稀落落了。当务工的大军似群燕来去时,乡村逐渐变得富裕了,一栋栋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在乡村的泥土上矗立起来,红砖青瓦的房子也就稀稀落落,渐渐退到乡村的角落里。当东邻妹子嫁给了广东佬,不再回来的时候,似乎燕子就在那时从乡村消失了,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想到这里,我似乎悲哀起来。我想在某一年的春天燕子一如既往地飞回乡村,在池塘边飞掠,在乡村的四野盘旋。在乡村学校旁边它听到孩子们正在背诵诗句: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可爱的小燕子飞到池塘边口衔带有落红的香泥,准备筑它温暖的巢,但去年的屋舍呢?哪里是它筑巢的画栋雕梁?抑或是简陋的庭院?没有了。遍地都是钢筋水泥的丛林,它飞旋整个乡村,没有找到可供它栖息的地方。可怜的燕子幽灵似的不住飞行,呢喃的软语变成犀利的尖叫。那一夜,它栖息的如缕的电线上。晨光熹微,那可爱而可怜的小燕子告别了村庄。迷失的小燕子,告别乡村,哪里才是你的家?哪里可以栖息你一个本不该漂泊的心?天地之大,何处会收容你疲惫的身子。没有你的剪裁,山不青了,水也不绿了,天空更不湛蓝了,雾霾整天笼罩着天空,笼罩摩天大楼,笼罩人们的不再纯洁的心。燕子,当人们只在诗句而不是在乡村四野里叨念你是可悲的,不仅是你的悲剧,也是孩子们的悲剧。没有了你,乡村的孩子用什么喂饱自己的视线?用什么满足耳朵的天籁之音?这更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不要让我们孩子的孩子在读到“东风草堂飞燕子”时,拿着课本去问:“爸爸,什么是燕子?”或者课本下多了一条注释:【燕子】一种可爱的小鸟,脯白羽黑,有剪子似的尾翼。但转念一想,我又有什么可悲哀的呢?现在的孩子们需要燕子吗?需要听它的呢喃软语吗?需要欣赏它欢快的舞姿吗?不需要了,城市的孩子早就不需要了,乡村的孩子现在也不需要了。他们有网络,有P4P5,有3G4G,有大量的作业和各式各样的补习班,他们或玩得乐而忘返,或累得天昏地暗,他们都无暇顾及这样可爱的燕子了,没有也罢。 也许没有人注意到燕子的消失,也许注意到也不以为意,不以为然,不觉得悲哀了。也许悲哀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为燕子的迷失深深悲哀着,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呢喃的燕子,迷失了回家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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