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春词话-经典散文范文赏析-四季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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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申春词话

正文

四十九天

丙申年春天，填了七七四十九阕词。从农历正月二十九日起，至三月十九日止。开始的时节刚过惊蛰，结束时已是谷雨之后。

此时节，正是花季。从迎春花初放，到牡丹花落寞，所有的春花次第而开，一时无边璀璨，千朵万朵压枝低。然后又次第而落，归于无边的寂寥和落寞。冰雪消融的乍暖还寒似在昨夜，转眼之间，人间便是绿肥红瘦了。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人生犹如江河水，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逝者如斯。

总有一些美好，留在心中，挥之不去；总有一些温情，印在脑海，照亮生活；总有一些感动，湿润双眸，使人动容；也总有些惆怅，无计释怀，萦绕乡愁。

乡愁时浓时淡，却总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这个春天，乱花渐欲迷人眼，暗香浮动月黄昏。所有的风花雪月，所有的草长莺飞，所有的风静楼台雨初霁，都应记取，都是感悟。

于是，在渤海南岸，黄河之畔，在一间叫做明远斋的陋室之中，写下这七七四十九阕新词，说一说花开花落，时光如水。想一想人生百态，爱恨情仇。指点一下日月星辰，梦里江山。

为什么是七七四十九天？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东西方的宗教，都说这个数字是圆满的。我想到了一个人的百年之后，要过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圆满，于是子女们每七天一次到新坟边上，虔诚祭祀，直到满七。对生命的追忆，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之一。

在这个春天，有一些生命新生，也有一些生命消失在茫茫时空之中，无踪无迹。尤其是那些春花，绚烂过后，便化作了红泥，如果它们真的有灵魂，如果真是因了青帝之命来到凡间，是不是应该纪念一下，为它们写点什么，而不至于冷月葬花魂呢？

据说神造人造世界用了七天，但每造一次都感觉不满意，就毁了重新造。共计造了七次，所以说七七四十九天。神话也用七七四十九天来说明彻底重造的意思，比如太上老君把孙悟空放在八卦炉中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把他彻底重造，练成了铜筋铁骨，火眼金睛。

我当然不能在七七四十九天中创造什么辉煌，也不能在七七四十九天中被什么彻底改变。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我不会有，甚至我越来越看不清楚这个被雾霾笼罩的世界和被谎言笼罩的人间。即使管窥到一丝真相，也无力像金猴奋起千钧棒，让玉宇澄清万里埃。叹书生百无一用，只好拿起一只秃笔，写一写这春花秋月何时了，夕阳西下几时回。

也许，还有弦外之音，当万家墨面没蒿莱的时候，也许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春风春雨

先说说春风春雨吧，这是春天的第一乐章，我必须用自己的语言为这个乐章填上新词。

我在第一段里引用了很多古人的诗句，想说明我的七七四十九天，七七四十九阕新词，其实也是一种传承。中国的诗歌，从远古的劳动号子发端，经历了《诗经》、楚辞、汉乐府、古风到唐宋诗词和元曲，再到如今的现代诗歌，传承的是一种民族的文化基因，亘古未变。至于目前很多人效仿西方的创作方式，那也仅仅是喝了几口狼奶，但它的父性基因，是无法更改的。这是一种烙印，深深印在心底。除非死去，否则难以磨灭。而诗歌承担的历史的和社会的道义，也永远不会因为几只迷途的羔羊不知悔改的执拗而有丝毫更改。

就像到了春天，不管雾霾如何弥漫，总会有春风春雨。

这是一种不变的旋律，自从盘古开天地，万载星空照古今。立春之后半个月，便是雨水。我所在的黄河两岸，对应二十四节气是最为典型的。适度的纬度，大陆性季风气候区，还有一条亘古流淌的大河，还有五千年的农耕生涯。不是任何地方都有这种幸运，上天的眷恋总让人心存感恩。

细雨落汀洲，微风吹陌头。于是天就暖了，南陌欲归新燕子，捎来风雨满滨城。那些春雨是被春风吹来的，春风里还可以到了天晴飞纸鹞，百花醒，还有风中桃李，还有临水吹开红海棠。于是，清韵悠悠，馨风屡屡，海棠照水溪云渡。当和煦春风过家乡的时候，正好是明月照淄江。然后玉兰开在和风里，野树明春霁。东风几日吹新草，黄河岸，春色袅。直到风里繁花乱点头，直到春晚，野色清愁织，空中乱絮多。闲塘碧绿镜婆娑，万里长风缕缕到黄河。于是谷雨时节，望眼漫天飞絮，鸢尾风中无主。

春风吹开百花，春雨润泽万物。那潇潇的春雨，带着丝丝寒凉氤氲了心田，却带来无限的希望。北国一帘丝雨，黄河两岸花香。心情好了起来，有赖东君，送一帘夜雨，洗得心闲。于是走进雨中，雨敲绿窗几阵，丁香雨里罗衣湿，却见柳枝桥头戏鱼龙。让那斜风细雨湿衣襟，听鸣禽，半晴阴。一直到了谷雨以后，满目深绿，那春雨还在潇潇地落下，在山谷，在小溪，带走了最后的几片残花，带走了一岁花季。我无意笑红颜，雨打风吹又经年。

丙申年的春风春雨，就这样轻轻吹过，轻轻落下，就这样伴随着我的词章，化作一圈新的年轮。年轮上，携刻着百花的芳菲。

次第春花

鲁北平原，黄河两岸，迎春花开放的最早。料峭轻寒东园里，朝阳融化清霜，一枝绰约透春光。迎春花像一只只金色的唢呐，吹响了花季的号角。从此莺飞嘉木秀，小溪潺韵流芳。窗外花香，二月探春好景光。还是要去踏春，应怜屐齿，苍苔留印，南陌杏花正好。看到了群芳香异临凡界，阆苑终难舍，回望苍穹。都是上苍的赐予，那些奇葩，天宫同聚青神会，凡间又作花为瑞。阆苑好颜色，尽与群芳。

玉兰新放，桃李红妆。添香点点，雨里娇羞，谁如莲花样？月华骀荡。馨浮动，惹得骚人酬唱。照水红梅，剪取新枝，妆点画楼为你。而你呢？含秀欲开，襟怀半卷，星眸一笑嫣然。引得百花繁，赤橙黄蓝紫，浩荡风前。

花开滨州，百花谩舞，乱红翠叠香千树。花照秦台留香韵，枝上蜂儿未歇。霓裳舞，谁家蝴蝶。五海风光堪领略，等新晴，四野梨花雪。南陌寒轻红小，户户飞紫燕，桃李争妍。红棠遥映竹边门，溪侧桃花容窈。滨州城里，碧波中海，同渡舟帆小。

百花争艳，开着开着，就到了盛春。此际滨州，蒲园里，乱花迷眼，千花百草斗新妆。妩媚蒲湖，妖娆嘉树，芳菲浸透天涯路。不禁要问，胜日花开谁作主？

秦皇河岸上的郁金香万紫千红，油菜花金黄一片。万点红云，如今独许，拈指归时路。邀来远方好友，漫步在花海之中，任微风轻拂，花映笑脸。滨州如在琼瑶苑，满眸春，油菜花黄。霞染霓虹南北，蝶怜云朵芬芳。

花海神游，秦皇河水，休言春暮。但蓦然回首，望着那一河曲波，却看到了水面上翠玉一般的点点新荷，暮春悄无声息来了。野色清愁织，空中乱絮多，闲塘碧绿镜婆娑。十里清波，扁舟一叶，杏影无寻处。海棠先落，蜂蝶舞底，喜迎出尘纤雨。郁金香，杯衔甘洌，歌阑共语。

不见了迎春，不见了红杏，不见了玉兰，不见了连翘，不见了桃李樱花，梨花海棠。东园的牡丹在晚春风中摇曳时，大多的春花踪影难觅，花季进入尾声。牡丹园里斗新妆，想来欲断肠。落花飘，谁做主？或逐流波，或满墙东路。

又是一夜春雨，落花春晚。漫说朝阳暖，怎割舍，芳菲浅。一宵云雨霁，凝目青山远。风吹尽，残红迷乱浓荫满。望眼漫天飞絮，鸢尾风中无主。试问牡丹花，冠绝霓裳千古。迷楚，迷楚，点豆种瓜谷雨。

这一刻，春意正阑珊，烟绕滨州水一环。淡春愁，凭栏望远，空中柳絮如烟。览苍茫旷野，白云飘渺处，是青山。

且听鸟鸣

花开花落，有鸟儿相伴。春风吹来，春雨飘落，春花盛开，换回了浪迹天涯的游子，那些在黄河两岸繁衍的鸟儿，回归故里。也有把黄河作为驿站的，稍作停留，继续北上，直到三江平原，或者更遥远的西伯利亚。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大雁只在黄河停留半个月左右。雁行回北国，云淡星微，欲别衡阳尚相送。纵是有情留，楚地望瀛，潇湘恨，洞庭波涌。又却恐，黄河浅草青青，一夜醒来时，碧芽凝冻。鸿雁草洲甜憩，露羽暖，再上霄程。鸿雁去难留，白云春复秋。留不住它们，目送一程，一路走好，待深秋等它们振翅南飞时，再入双眸。

一夜春雨，小城霁后沐朝阳，郊野雄鸡新唱。昨宵家燕归来也，说一路，晴光千里。临水低飞紫燕，迎风摇曳垂杨，黄鹂一曲进轩窗。鹂鸣，仙鹭舞，麦鸡唤起，水岸金鸰。垂杨落八哥，唱得风轻。几许莺吭，林深天籁无穷。

东园的花儿朵朵，东园的鸟儿浅唱。蒲水环绕，黑水鸡与凤头??在水面载歌载舞。双鹤水中，缠绵引颈，舞时飞到东园。波翻雪羽风流处，白鹭轻飞，春到蒲州路。

鹧鸪声咽烟云渡，波上飞鸥。催我登楼。凌晨，站在黄河楼上，隐约中看故乡的方向，渺渺远峰摇翠浪。柳梢金雀唱，婉转一声声，几许深情，唤得东方亮。也许此时，我的故园中，晓晴伯劳鸣高处，莺声深院匆匆起，唱彻青山一万重。只唱得，营巢鹊，衔泥燕，轻烟薄，春红晚。

晚春时，清早翠烟笼碧树，楼外琼林，燕子穿梭去。杜宇几声青杏小，隐隐鸟音，踪影无寻处。庭前鸢尾言传，说南陌，子规啼血。小麦青葱，槐花香散，杨花如雪。

一曲新词酒一杯

迎春惜春叹春，春来春去奈愁何？且斟满一杯浊醪，共春光一醉。是喜是悲又何妨，花前浅酌轻唱。满园春色关不住，满园春色也留不住，莫言闲情抛却久，每逢春来，依旧有乡愁。也曾心中明朗如镜，时至如今，华发早生，应该世事洞明。可是那难以回归的故乡，总有一种淡淡的清愁，萦绕于心，无法割舍。

且听风吟，且听雨落，且听鸟鸣，且看花开花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总不能忘却从远古就传留下来的忧乐。当人们忘记了自己的乡愁，在茫茫红尘中醉生梦死的时候，总要有人喊出一些异样的声音，警醒这个混沌的世界。我知道我的声音苍白无力，但我在春光里看到了花开，听到了鸟鸣，看到了黄河水滚滚东逝，听到了遥远的南天际那一声惊雷。

举起酒杯，饮尽乡愁，发出心底的呐喊。至少，要留住初心醉梦还。

二月笙歌断续听，优雅回旋近乡情。柳笛声声平野起，野渡边，一叶扁舟。碧水天涯连古道，问苦旅，几时休。谁家短笛少年吹，昨宵人唱，月明清照，一曲天涯芳草。时光如水指间过，烟村里，仙鸡催晓。念故垒，欲上高楼。烟雾渺茫无觅处，花开后，是乡愁。

人在天涯，犹凭新月，眺望旧日家山。休照绮窗明月影，堪一醉，到如今。

清明节，回老家给父母扫墓，心中百般滋味。凭栏旧忆何尝息，向坟茔，细语声声涩。先人墓前烧纸，须是深，鞠躬垂揖。血脉传承，田宅残阳古木堪惜。怕则怕，绿叶繁时，雨打风吹急。

没有了父母的故乡，正在渐渐消失，城镇化的浪涛，激情澎湃地拍打着风雨飘摇的乡村。乡村即将被湮灭，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心中一片茫然。惆怅寄斜阳，一曲离殇，烟波尽处是吾乡。认得此身原是客，且醉春光。蒲湖楼上，探幽芳，碧水白鸥浮没。一叶扁舟摇橹去，带走几多心结。唤取繁星，暗来迎接，好与斜阳别。万家灯火，望中千里风月。

醉后，便是梦境，很美。昨宵家燕归来也，说一路，晴光千里。绿荫下，清波荡漾，畅游金鲤。锦绣山川百样娇，水边连翘，陌上夭桃。清明时节酒旗飘，际会风云，四海龙鳌。

却是一梦南柯，却又悠悠醒来。还得感叹，还在否，恨难当，故园桃李香。如今春晚立苍茫，昨宵雨水凉。还得惆怅，生命如流水，时光似穿梭。似凝螓首醉青娥，肠断又闻布谷起悲歌。

绿水青山春色改，燕子低飞城郭外。蒲湖烟雨掩三关，今何在？总无奈。独上危楼河似带。

黄河愈发瘦弱了，七七四十九天以后，我把熟悉的词牌写了一遍，已经江郎才尽。而最后一场春雨，却潇潇洒洒落了下来，我站在济南植物园中，站在牡丹园中的芍药丛里，默默无语。牡丹早就落了，芍药依旧盛开，但就要立夏了。

在雨中，我想到了两个济南的古人，李清照和辛弃疾。他们都是最著名的词人，在他们那个时代，社会动荡，战争频仍，但他们写下了名垂千古的不朽篇章。

如今四海升平，不是一个出诗人的时代，我只能东施效颦，邯郸学步，但我的内心，在这个春天，的的确确是有一种忧愁的。

我填了四十九阙新词，一曲新词酒一杯。

2016年5月7日星期六，明远斋。473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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