娼马-短篇小说范文赏析-四季谷

标题

娼马

正文

终年发情，不会生育；体型娇小，毛光水滑。赶马人称这种活泼好动的小骒马为“娼马”。三十多年前，我曾在云南省新平县哀牢山腹地的嗄洒街跟随马帮生活过两天，亲眼见到过这样一匹人见人爱的小娼马。

马中美人（图片）

那是一匹小黄膘母马。白鼻雪蹄，长鬃秀尾；腰凹臀圆，胸丰腿美。一双大眼黑浸浸水灵灵，睫毛弯弯细又长，而且是俏生生的双眼皮。那妖精额头上留海齐眉，鼻梁直直嘞，嘴唇湿漉漉嘞，脖子长长嘞，活脱脱一位马中小美人。马锅头老岩旺对这匹小母马情有独钟，运货时舍不得让它驮重物，只是让这匹小妖精驮一点路途生活用的锅碗瓢盆之类杂物。“从来没下过崽。”老岩旺对我说道：“秋（长）年四季欢得很，不晓得在那点得啷多精神。自根（自从）我花二百块钱从大理剑川买来到如今，你说怪不怪？我这九匹马就没得起（发生）过马瘟。”

当初老岩旺在剑川牛马市场买这匹小娼马的时候，有人说老岩旺“撑多了，胀憨了！”有人说老岩旺“老光棍想婆娘想疯了。”总之，“嘴是两片肉，翻进又翻出。”任凭老屁股们说啥就是啥，老岩旺只是一声“我呸！”吐一口唾沫还要跺上一脚：“老杂皮们除了晓得喝老酒，懂得个逑！”

小娼马似乎感觉到我和老岩旺在说它，打一声响鼻，用头杵了我一下，差点把我弄了个老龟晒太阳，老岩旺一个哈哈笑出声来，那一口黄板牙要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小马儿有名字没得？”我站稳脚跟后问老岩旺。

“有，叫‘踏雪’。嗄洒小学白老师取的名，文妥妥嘞，拗口得很，我都是叫它‘小二’”

小二？二妹子？二老婆？二姨太？我苦笑着摇摇头，无可奈何打心眼里佩服：好你个老岩旺，脑壳还没有被酒糟塞满，还怪会取名字，好听又好记，还蛮亲热。但是我又有点失望，这小妖精的芳名要是由我来取不至于这么老土。

我是先认识小娼马而后才认识老岩旺的，而且就在头一天下午，在嗄洒镇供销社仓库大院，在一场因小妖精卖弄风骚而引发的人马大战中第一次亲眼目睹这匹马中皇后芳容，也是因为这匹骚劲十足的“小货”才引发我想跟随马帮消遥几天的念头。

嗄洒供销社仓库除了农历正月初一到初七关门清静几天以外，终年四季都是乱得一塌糊涂。汽车、马车、牛车；手扶式、牛帮、马帮；提货交货，开单付款，修车喂马，煮饭烧水，挤挤朗朗，臭逼烘烘。原本就很乱的院坝，那天下午被刀岩旺那匹小妖精搅得天翻地覆：公马们争风吃醋，啃咬趵踢。被美色迷得心血喷张的雄性们为获取美人芳心大打出手，掀翻驮子，踢倒煤油桶，挤瘪塑料盆，踩破纸板箱。全体马锅头手持木棒拼死隔开恶斗得两眼发红的英雄好汉们，一场人马大战好不精彩！“死岩旺，还不把你家小骚货拉走！”赶马哥们大声叫喊，日妈操娘，骂骂咧咧，恨不得把老岩旺家那匹小妖精宰了下汤锅。

我在供销社办公室门前远观这场恶斗，方知何为“不爱江山爱美人”，何为“倾城倾国”，何为“红颜祸水”。彻底领教美色之魔力、性欲之神功。

诗人马丁林说过，成熟女性独具的丰韵和自然大方的柔情，是青苹果们无论如何也装扮不出来的。丰韵与风骚绝对是两种不同美感形式的表现。丰韵是由女性自身先天的身体条件，结合后天的艺术修养和特定时代的审美潮流等综合因素所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而风骚，如果用一些传统保守的美学观点去评判，则带有贬义。其所理解的“骚味”主要不是先天的，有造作之嫌，所以不受推崇。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所谓“卖弄风情”就是形容这种含义上的“骚味”，是鬼精灵的中国文人们创造出来的、无与伦比的、登峰造极的一个再恰当不过的成语。当红世界的中国女星巩俐，曾被人戏称为“巩狸”，就像狐狸身上所带给你的“骚”，隔海能闻；而最早因与姜文合作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而出名走红的另一位中国女星宁静，本来天生丽质，性感磁性的喉音特别吸引男性。但观其后期的电影，已彻底反叛，叛道离经，尽施浑身解数，欲显其“骚”，结果惨淡收场，此反证的例子不一而足。

小二丰韵之美，一则是老岩旺精心调教饲养，以及这小妖精恰到好处的圆润身材和一头耀眼飘逸的白鬃，还有难得一见的“踏雪”四蹄，且因肌体特异功能所产生的无尽性欲和宽松环境下所造就的愉悦激情，是多因一果综合、凝聚、糅合出来的致命性感。我们不能肉麻地描述一位女性人体，但是应当公充地用一点笔墨来赞美这匹万里挑一的小雌马，她的玉腿，她的上半身，她的丰厚性感的唇，她的整齐洁白的糯米银牙，她的挺直而恰到好处的、饱满润泽的“银针插鼻”前额、她的柔光独放含情脉脉的大眼......

小二是马中的日本丽人原千惠。她有东西方混血种那样的银色长鬃，迎风待月，飘若浮云.....还有她柔滑的、富有弹性的胸部，婀娜柔软而不过分肉感的腰；线条柔顺、浑圆扁平的小腹......这些由诗人马丁林曾经用来描述过贝蒂葛来宝的词句用来描述娼马小二最洽当不过，足以让刚刚开叫的小公鸡们亢奋不已，足以让对马匹不甚了解的人们未见小二芳容也能对其动情。就像我们男性青春期所发生的性妄想一样，想象中的苏杭往往比真山真水的苏杭还要美上百倍。

从嗄洒街向南走出大约五六里路后，千年茶马古道猛抬头向哀牢山云端飘去。我想起马帮山歌中那位弥渡村姑从心底里呼喊出的火辣恋情：“哥象月亮天上走啊----天上走。”今日我就是往云端攀爬的憨月亮、一名傻乎乎的娼马追星人。

马蹄的呱嗒声，马驮子摇晃发出的嘎嘎声，人和牲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声......打空手走路还赶不上负重的牲口，腿脚开始酸软，我已经晓得锅儿是铁铸的了，而且动身才两个钟头！下面还有两天多路程，要打退堂鼓还来得急。突然间，一个娇小身影从我面前窜过，嗬！小二！对，就是它！这位行军路上的鼓动者，在马队中穿梭，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故意用头、用圆屁股去撩拨、去挨擦大汗淋漓的公马们。转瞬间，疲惫的马队振作起来。蹄声得得，铿锵有力，石磴道踢出串串火星。

哀牢山，越来越矮，也越来越小了。

跟着马帮走其乐无穷（图片）

从礼杜江顺着丫咪沟向上攀爬一十五华里，马邦一个鱼跃跳出嗄洒坝河谷热浪。山势平缓，视线开阔。好凉爽的风！哀牢山草坡绿浪起伏，山溪流水铮铮淙淙。凉风撩拨歌喉，清了清嗓子，老岩旺沙哑嗓音在山岩草坡野花间飘荡起来：

云南有个小马街哟，妺子，

桃树对着喲李树栽。

桃花不开嘛李花开喲，妹子

桃花要等哩小哥哩来

山野好静好静靜得除了山歌声就是马蹄声（图片）

早就听说过赶马人会说“马语”，能用口哨、吆喝向骡马发布指令。譬如口哨就有解闷、喂水、吃草、压惊四种含意。用木叶或口哨吹奏无字乐曲，也是一种人畜之间的艺术语言，骡马会产生轻松和亲近的感受。吆喝，亦有腔有调有板有眼，更有一种原生态音乐美感。如“哇”表示站住，“启瞿一一”是叫你走，“堵其”是让路，“驾----”是要上驮子了把屁股蛋儿凑过来，“松松”是卸鞍，“启鸡”是举起蹄子让我瞧瞧，“松其”是向前跑，“鸟唔”是吃草、“嘘呼一一”是饮水等等。但是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抖”这句马语。只要老岩旺喊一声“抖”，小娼马把性感的小圆屁股一蹶，弯着脖子就来一个小跑，其间还故意掂一下蹄子甩甩鬃毛，实在风骚得可以。

“小二要是去马戏团，绝对是个大明星。”我笑着对老岩旺说道。

“早就有人来动这个歪脑筋喽。出再大价钱我也不会干。你想想，去马戏团要学点新花样不？不听话要遭人家打不？还能在山上无牵无挂野跑不？还会有几匹大公马成天围着你讨好卖乖不？”我还真小瞧老岩旺了，一名山野村夫，还晓得马戏团训练动物的残酷性，还晓得人世间只认金钱的无情。得一个“明星”头衔又有何用？万人欢声雷动又有何用？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人老珠黄之时就是卸磨杀驴之时。

赶马人为解除长途疲乏，慰藉孤寂单调的生活，都能哼唱即兴创作的赶马调。那首“砍柴莫砍葡萄藤嘛”的赶马调从古唱到今，从山旮旯唱到大城市，从中国唱到外国，直至被宋祖英唱到奥地利维也纳金色大厅，不就是这首歌唱的是人世间的纯真之情么？不就是人们喜欢原汁原味的山野苦涩野草莓味么？那些添加了香精的“蓝色情人”鸡尾酒能与之相比么？

老岩旺在唱“左等右等花不开，左等右等哥不来。”时，马儿们都竖着耳朵边走边听，甚至于想放屁也要忍一忍。唱到“嫁人莫嫁赶马郎，长年累月守空房；腊月三十回家转，正月初三走夷方。”时，只有马噪子“呛呛呛”的铜铃声，马蹄踩踏石蹬道的呱嗒声，山苍蝇飞舞的嗡嗡声......哀牢山好静好静，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敞开衣襟，长舒一口闷气。我不是一个“一生好作名山游”的旅行家，大半生走南闯北，多是商务缠身。常常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少静下心来享受这山野宁静之美，享受这柔柔的、夹带着马汗味的山风吹拂胸膛的那种爽歪歪的舒畅，享受这放浪形骸的手舞足蹈。跟着马帮走，其乐无穷。纵情山水，体验生活。闻听瀑声、泉声、风声；饱览山色、树色、云色；跟着马帮走，就是为了领略这种远离红尘的清凉世界，领略这种与世无争的闲情逸致，领略这种傻傻的、恣肆的、不羁的放荡。人生一世不忙点不行，傻忙一辈子也不行，“得清闲时且清闲，莫到累死无人怜。”咋天上午在嗄洒供销社办公室，当我提出想跟随马帮玩几天的想法后，白主任先是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又用手摩摩我的额头：“没得发烧嘛。玩可以，三两天，尝个味道。正好刀岩旺要驮黑木耳去青龙厂。那老倌好结交江湖朋友，喜欢搞二两，你只须带几瓶老酒，其他一样不用管。”

“带两箱酒，够不够？”我兴奋地大声问道。

野性的生活野性的马帮（图片）

马帮向南横跨三条沟壑，已是“野树如烟映天碧，群鸦归林照日红。”哀牢山崖壁被火烧云烘成桔黄，山脚下的礼杜江已淹没在暮霭之中。古人说长河落日圆，我以为哀牢山的落日更大更圆，而且特红，红得刺眼。它裹卷万里云锦，染透江河、染透山川、染透梯田。

日渐落了，不再那么炽热、不再那么刺眼了。我们可以仔细观赏它的轮廓，我们在一天之中任何时候都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它的和蔼可亲。它越是向西坠落，我们越觉得依依不舍，巴望它就这么悬着，象一个红红的大灯笼就这样挂在那儿，哪怕只剩下一半，就这么悬着......

到了滚马塘，马儿们自动停下，“咴咴”地嘶鸣几声等候主人卸驮。放眼一望，山崖，草坡，马匹，全都溶进浓浓重彩之中，那亢奋的金红色色调不禁让人误认为自已已身在天堂。

滚马塘是一个无房马站。一块山间少有的缓坡地，青草如茵、溪涧诱人，是马帮牛帮们喜欢露宿的理想之地。滚马塘两侧处处有烧得发黑的架锅石和马儿抛撒的草料，唯独见不到牛粪马粪，原来赶马人有一条不成文规矩：人畜分开，人走灶清。不随地大小便，不乱留垃圾。数百年万马踩踏却清清爽爽，若干代老传小小传少代代承袭。

卸下的马驮子围成一个城堡，城堡内便是今夜消魂的露天凉床。

老岩旺对“小二”明显偏心，草料袋中不仅多放几捧豆糠和燕麦，对那四支漂亮的“踏雪”蹄子也用挝刀仔细清除泥土细石，打滚时粘在小二背上的灰土也用棕刷刷整得干干净净，完了还在小二圆屁股蛋上拍一巴掌。我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静静观察这人与动物之间的恋情是何等的神奇莫测，何等的细致入微。

早有两队牛邦抢先一步到达滚马塘宿营，牛铃咚咚，火烟袅袅。山风送过来油炸牛干巴的香味和水煮老南瓜的清甜味，尤其是用菜油炸出呛人的祥云辣椒香味逗得我哈喇子直流。“老哥子们，”我放开嗓门大声吆喝：“今日晚上打个平伙咯要得？我实在想尝尝你们的牛肉干巴。酒我出，管够。”

听到有酒，而且是点火会燃的易门高粱酒，赶马哥们一声喊：“要得！”

都是老岩旺道上熟人，众人从马驮子中拿出舍不得吃的剑川乳扇、烟熏豆腐、松柏油豆豉、新平酸腌菜，全都是自家婆娘做的拿手好菜。十三个人围成一圈，易门高粱酒的醇香顿时飘满山野。

“我们赶马是为吃为穿为婆娘，你这位大老板也想来尝尝赶马人的苦味？”一位身穿无领多扣短衫的黑胖子对我说道。

“我吃过的苦不比各位少，还死过好几回。”端起酒碗我朗声答道：“就想到荒天野地散散心，就想交几位下苦力的穷朋友。来，干！用傣家话说----进郎！”

“进郎！----水、水、水水水！”众口一词，一声呐喊，一饮而尽。一种刚刚学会不久的、傣族人喝酒的方式拉近了我这个“外乡老板”与赶马部落的距离。

话题很快转到“小二”身上。一位山羊胡老倌说道：“开春前，我瞧着这匹小骒马还是毛长腿瘦，身上有几根肋巴骨都数得出来，老岩旺牵着它风都吹得倒。你瞧瞧，妹妹仨仨！现而今膘肥体壮，还是你老岩旺有眼力会侍弄。”

“我眼力好个球！”听到有人拍马屁，老岩旺一下子“抖”起来：“不是说我买了个老祖太来服侍么？不是说我刀岩旺想婆娘想疯了么？自从小二到我家，不是吹，每个驮子再加二三十斤，你们哪家大骟马追得上？嗯？屁都闻不到！懒得说。喝酒！”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动物界莫非也是如此？性爱有如此神功？

性学家说：性爱涵盖听觉、视觉、嗅觉、触觉等，从性爱所得到的感官刺激和快感，可以让人类男女之间或动物雌雄之间情爱得到互相滋润，心理和生理的享受都能达到最高境界。闺房里欲仙欲死的那种感官刺激与满足，会让雄性体能发挥到极至。足球场上的辣妹宝贝，拳击场上的性感女郎，都会起到兴奋剂作用，至今没有任何医学研究能证实除了金钱和政治鼓动以外还有比这更有神奇作用的替代品。一匹小娼马能在马群中象人一样以身心感官，以性所得到的预期快感和满足，本能地刺激雄性们时刻处于亢奋好斗状态，而得利者竟然是一字不识的马锅头刀岩旺。他去风庆买这匹“物美价廉”的小二是碰巧而为，而且是可遇而不可求，只不过为保住家传秘密不想说出来而已。这是老岩旺酒后对我所吐的真言，他相信我不会改行赶马夺他的生意，也相信我不会对其它同行泄露天机。据说，出现娼马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普通雌马只有在发情期才会分泌出诱惑雄性的“气子”，受孕后即消声灭迹。而娼马则能终年四季随时散发出这种求爱“气子”，并能“乐此不疲”。正因为如此，其体能消耗自然要比其它马匹多得多，老岩旺特意为小二开小灶并非出于偏心，实则是合理补偿。

就凭这身打扮，老来也风流。（图片）

地为床，天为帐。躺在老岩旺特意为我铺垫厚软棕片和蓑衣的“床铺”上，仰望星空，冷风拂面，望流星划破天穹，我岂能象在家中那样高枕而眠？数百年为求生活走夷方的马帮不就是如此餐风宿露么？不就是这样在夜半更深时遭遇电闪雷呜而在荒野之中无处躲藏么？我不也是曾露宿过萨尔温江、露宿过天子庙坡、露宿过小孟养、露宿过息峰九庄么？太多太多，多得已经记不起来了。同马锅头们饮酒，兴奋、燥动，思潮起伏而不能自我。我想到：畜牲中有娼马，人世间呢？被学者称之为“性瘾”的人间娼马呢？小二是家畜，它只是本能地求个温饱而已，没有野心，不迷恋钱财，甚至于不会思虑明天的生死祸福。而人呢？

慢慢地，酒力发作，仰望星空银河晃动，听远处火塘幽怨笛声；想到明日还要跟随马邦走二塘、过红坭塘、翻元江坡；想到要途经国共大陆最后一战战场，想到二万多人人血浸染得寸草不生的荒野沟壑，禁不住心头一紧。冷风袭胸，夜鸟哀鸣，将蓑衣蒙头盖脑，今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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