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经典散文范文赏析-四季谷

标题

《路》

正文

24道拐，位于贵州省晴隆县境内，笔者曾十数次驾车通过此路。

《路》

卷首语：读万卷书是奢望，行万里路是苦命。

听母亲说，我呱呱坠地不足十一个月，性急的老祖母便用一根长布条兜住我幼小稚嫩身躯，半提半拖，象提一具“木斗斗”（木偶），让我那双还未发育完全的、夹着屎布的小腿在地上划着圆弧，拐着曲线，迈出人生艰难的第一步。这一步是由缠足的小脚老太太训导出来的。

懵懂少年不知愁。儿时从未想过长大后会走什么样的路，是平坦康庄大道？或是荆棘丛生、布满陷井岐路？是走向光明？或是走向黑暗走向深渊？

初中毕业前从未踏出过故乡半步。第一次远足是在校方指派下，同其它五十多名同学到远离县城七十多公里的油杉河抬运木料修建校舍。筋骨还未长硬的少年四人一组抬着沉重的圆木行走山间险道，“喂喂好”的号子声声嘶力竭，久久在空谷中回响，至今想起脊背还会发凉，这是勤工俭学留下的心灵伤痕。

为逃离无休无止有工无学的“勤工俭学”，我毅然决然自作主张远走高飞投靠在省城工作的父亲，小小少年独自一人办理户口迁移转学到贵阳第十中学读书。这一走便是"万里路长在，白首身始归。”

高中毕业考入大学，其间去遵义实习途中第一次见到乌江，一条不算太宽的湍急河流在我心目中已是浩荡之江。客车轮渡时面对风高浪涌，年轻的心狂跳不已。

仅管当年抬运木料有一失足成千古恨之险，可以说求学之路还算得上一路顺风。

三年灾害时期，云南战事频起，部队到大学征兵，饥饿年月难觅体格健壮者，我竟意外达标上了红榜。于是大学梦断，军旅生涯开始，从此一头扎进战火遁入硝烟。入缅堪界作战，入老胡（志明）道护路作战，八年血与火，战场硝烟还未尽，一身伤痛回故乡。

可以说，漫漫从军路，虽然不能说是岐路，亦是一条凶险之路。

何曾想，脱下军装九年之后，不为钱财不作奸，不近女色不犯科，竟然走入高墙栽进铁窗，人生之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晕头晕脑走向悬崖坠入深渊。

有道是：“世路山河险，君门烟雾深。”一身兵气，一头犟牛，不喑世事纷呈，不懂圣贤教诲，何以与擅权枉法者周旋？牢狱之灾祸起生性秉直，在调查处理一名小车司机受到不公申诉时，无意中牵扯出一宗单位领导人交通肇事顶包案，一时间黑云压城风雨突来，莫须有的罪名从天而降。为员工伸张正义谈不上路见不平，却被两肋插刀。一年零七天冤狱胜读十年书：死刑犯号子临刑前狂欢夜，京剧“窦尔敦盗御马”唱得荡气回肠。女监号肝肠寸断歌哭缠绵洪湖赤卫队，将儿的坟墓向东方。二十平米牢房拥挤二十三名人犯屋顶滴汗水，手脚铐－起政治犯头颅肿得象鼎罐。一宗宗一件件刻骨铭心，三百七十二个漫漫长夜盼天明。

几经抗争，终获无罪平反。出狱后单位拒复公职，为生活计，一位老战友给了一条谋生之路---去云贵两省边远山区为外贸局寻觅香樟油货源。收拾简单行囊，别妻儿，走滇缅，踏武陵，“来去逶迤关山路，除我独行更无人。”为节省川资，一路上有车搭车，无车步行。“日走山寺路，夜宿野人家。”思念故乡思念亲人的夜，指间上流淌的文字句句带血；战火硝烟炼出的坚强，一杯浊酒便能击碎。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又是谁在夕阳西下的萨尔温江江边流下男儿泪？澜沧江，功果坡上拜祭女儿坟。天子庙，雷雨夜惊现天女显灵。路边野店夜不能寐，昏黄油灯下写下篇篇游记。《功果桥》、《夜宿青龙关》、《风雨天子庙》，《竼凈山》，均是当年流浪生活真实写照：

“公元一九七九年夏,命运将我抛向滇西大峽谷。为生所迫，为掘到人生第一桶金，我身背简单行囊，脸瘦发长，衣着寒酸，过弥渡、爬红岩、走下关、穿漾濞。为节省川资，沿途有车搭车，无车步行。也是苍天保佑，在漾濞铁树窝，走得气尽力竭的我见到路边停着一辆下关汽车运输总站“大道奇”拖斗货车，司机一脸横肉，鼻子红得像熟透的草莓，正汗流浃背地拆补货车后轮----”《功果桥》

滇缅路，步行夜宿天子庙，我蜷缩野寺神像之侧，夜半惊遇恶雷炸顶，亲眼目睹神殿壁画天女显灵：

“天子庙，地处山腰，寺居幽邃；谷深坡陡，乱石嶙峋。须晴日，红云生赤石之峰，碧霞吐松林之泉。登庙俯瞰，观哀牢余脉危势，上接大理点苍；望滇缅险路曲盘，下连澜沧吼谷。举头望，碧空如洗，云旗飘渺；低头看，田畴万顷，千户生烟。然而，此时的天子庙则是乌云压顶，天暗寺空；松林静穆，满目苍凉----”“天子庙游人罕至兔狐出没，庙内瓦砾如丘蛛网悬梁；乱石荒阶苔藓裹石，龛台尘封幡杇炉倾。我别无选择，从殿外折来树枝扫净神龛一角，扯来败草打一地铺，及至诸事完毕座下喘息时，方才发现大殿西墙有壁画残留----”“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恶雷打得我从地鋪上弹跳起来。这是劈头斩首之雷！这是撕裂天际之声！“咔嚓----”一声，滚滚而來，滚滚而去。电闪之处，天地惊骇！天子庙，梁柱颤抖，瓦砾翻飞；枯枝走地，败叶遁迹。我高举双手，双目圆睜；嘶声呼喊，魂魄尽出！”

“雷声压过呼喊声，那一点点撕心裂肺之声在天地之间显得何其渺小！何其无助！”

“雷击过后，雨点随至。先是稀稀落落，随后万鼓齐鸣。如倾盆，似天瀑，瓢泼如注；风骤起，悲鸣呼啸，鬼哭狼嚎。风借雷势，雷助风威。一时间，天子庙撼山拔树，摧枯拉朽。猛然间，我看到东墙壁画似有晃动，无数七彩线条闪烁串串光珠，朵朵彩花上下翻飞。那图像忽明忽暗，忽隐忽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飘忽不定，变幻万千----”《风雨天子庙》

落难路途苦中作乐，只要心血来潮，不问对仗，不论平仄，不讲章法，只要顺口舒情，就写，就吟，就唱。险恶人生，是诗歌找到我，不是我找到诗歌，逃难竼凈山途中写的那几首《问天》就是例证。永远记得当时作诗过后心境五味杂陈，面对空谷山野仰天长笑，差一点神经失常。念此至今惜墨如金，舍不得改动半个字：

秋雨忽来风萧萧，始信人生有惊涛。

髭长发乱无人识，踏过竼凈第几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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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岚雾一重山，一步林溪一回头。

难数天梯九千九，此生祸祟几时休？

及至中年下海经商走南闯北，或乘船夜航川江，或借宿荒村野寺，或流连江河湖海，寂寞了，思乡了，就胡诌几句：

云追晕月风推竹，野山孤灯黄如珠。

游子它乡不眠夜，今霄妻儿睡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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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入海几回头，浩荡离愁望神州。

一曲悲歌唱不尽，涛声鸥声日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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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遥望日月山，一片枯黄接天边。

但闻风啸不闻笛，此去雪域何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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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岩千尺闻水声，头枕关河泪沾巾。

青峰口外云飞处，始信猿啼伤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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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口上寒霄月，三更风冷梦辗侧。

难熬淒楚枭啼夜，野店难觅无愁客。

当诗情来临，人就处于一种醉迷状态，发疯一样倾诉对江河湖海的热爱、对蒙冤的疼痛、对故人的思念、对失意的隐忍、对世道的迷惑，想停也停不下来。

人生只为金钱劳苦终生，不值！年近花甲，儿女成人，还在为钱财奔波，与牛马何异？趁老腿还未僵硬，毅然决然跳出商海学做一回独行侠，对落魄岁月曾经走过但未细心观赏的山川大河，不惧“老来重游处，未省不伤心。”下死心重走滇缅路，复游金沙江。回访青峰口，再登竼凈山！

复游金沙江归来，耳边还震响虎跳峡浊浪击打巉岩之声，脑海中还残留石鼓挽金沙肆烈雄风。总是迫不及待，总要用笨拙之笔回味路途所见所闻。漫漫人生路，或行军，或经商，或旅游，断断续续走过金沙十七镇，历经四十七年在四川宜宾三江口完结对金沙江的漫游，并在古稀之年写下《金沙江》一文：

“伟哉！雄哉！亿万年，寂寞悲凉的横断山，云出峰峦耸翠，雾锁滾滾黄龙；它上接苍穹，下挽三江，狂嗥怒吼，涛声浩荡；它是大中华脊梁，左挑珠穆朗玛，右扛云贵乌蒙。千百年，多少马帮穿梭于高山峽谷，出没于莽莽荒林。

“金沙江心绪悲凉，似醉汉，如痴狂。跌跌撞撞，歪歪倒倒，晃晃悠悠；被两岸绝壁箍挤，随山崖凸凹起伏；被扭曲，被搓揉，被撕裂，被捶击。金沙江愤怒了！甩开身手，以雷霆万钧之势，成五色飞霞腾空上下，绚丽夺目，凝睇之际，不尽奇异之观！

“中华江河之美当数长江，长江之美当数金沙江。千里金沙如练，河床千曲百转。江水穿越万仞千山，一山会过一山迎，一弯更比一弯险。如银白练，山随水舞；裹卷峰影，逶迤而出。

“金沙江之奇奇在江面紧合处，险窄幽深，斗折蛇形。两岸山崖狰狞，斧劈刀削，岸陡谷深。若逢夏秋豪雨，恶浪触天，鬼谷堆雪；凶涛呼啸，惊涛如山，大有灭顶之势，咄咄逼人！如此决堤毁城野性江涛，如此烟波浩淼不竭而力永无穷尽江水，引发毛泽东长征途中站立危岩之巅，吟哦出‘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不朽名句。

“金沙江之美美在江面开阔处，细浪漾出平滩，一望汪洋。鱼戏青山倒影，水清卵石可数。满目青山隐隐，耳闻江涛声声。日暖天青，鸥翔浅底，一江如画。若逢雨季，雾锁烟迷，云暗雪山，满目苍凉。人至跪掬金沙水，马过皎平放嘶声。日出漫江红透，月升飘金浮银。

“金沙江之险险在沿江驿道，千百年，千里秦汉驿道蹄声不断，铃声不绝。“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太白惊呼慨叹的艰难蜀道就是金沙险道白鹤驿------”

“走过金沙千山万水，历尽人生风风雨雨，老朽终于在花甲之年，在万里长江第一城的宜宾三江口楼船凭窗置酒一壶，观金沙江水拖着疲惫步伐遍体鳞伤从岷江口跌入长江。那透碧江水与岷江浊流泾渭分明。此时的金沙江，已无万马奔腾过千山桀骜不驯本色，象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兵，虚弱无力任人摆布，融入滚滚长江向东奔去，昔日轰轰烈烈拼杀半生男儿血性，吞进洪流旋涡不知卷往何处。

“楼船把酒，凭窗远眺三江口，不尽长江滚滚流。酒入愁肠，触景生情，禁不住感慨万端。

“看江边顽童戏水、老者垂钓、情侣拍照，一片祥和平实景象。谁能知晓，来自青藏高原的雪山神水，闯关斩将不爱南夷爱中华的金沙江，在丽江石鼓泪别两位姐姐转身向东时是何等伤感悲怆？

“看客轮掀风鼓浪，远影融入碧空。满船众生或务工，或探亲，或求学，或经商，或公务，忙忙碌碌，熙熙攘攘，风风火火，人生如蝼蚁庸庸碌碌却又为何？

“今日得宽余，浊酒一杯平心静气看大江东去千古风流人物何在？军旅八年，耗费宝贵青春年华。云南山山水水，留下踉跄足迹。应无悔，人生旅途大好河山尽收眼底。亦无怨，风刀霜剑，炼一身板实筋骨。常放歌：‘云南过来小马街，桃树对着李树裁。’永不忘，太平铺山村小学月明夜，功果桥头女儿坟。当庆幸，托保爷静云法师护佑，遇瘟疫而不死，遭战火而平安。能在有幸余生观舟横野渡，秋江渔火；童戏浅水，牛滚困塘；山寨炊烟，鸡鸣狗吠。赏春山，花闹百里杜鹃；踏冬雪，暗香浮动十里梅山；得小院品茗，灯下读书，园种瓜果之闲；屋拥青藤，安居而体健；含饴弄孙，享儿女孝顺之福。不算清贫不算富，不羡朱门不慕官。与战死异域弟兄相比，应认此生幸甚，当知足矣！

“人生要学金沙水，该拼搏时不惧死，水到平滩随大流。弃浮名虚利，抛人世积怨。院栽八九杆竹，池养三五尾鱼，何其乐也！矮墙果园，举老迈双手摘得满箩蔬果。临窗伏案，握笨拙之笔，写如梦人生，岂不快哉！”

经历过人世凶险挟裹的迷茫，经历过战火硝烟，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牢狱铁窗，提笔则感“满目山河空念远，夕阳虽好时无多。”最后一程人生路，也要把它走到头。

《金沙江》一文文笔粗浅，实寓老朽一生坎坷，借以了结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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