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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有钱没钱,光光头儿过年
正文

东永学

坐在电脑前时间过长,骨质增生的腰椎就有些受不住,眼睛也会酸涩胀痛,转身窗外,抬眼就看到了满大街过年前的繁荣和忙碌。

年近腊月,县城里一下子变得拥挤热闹,提着大包小包的农民兄弟朴实而灿烂的笑脸,夹杂方言的诚挚的俚语问候,他们形成一股力量改变了县城的单调和乏味。

想到过年,就想到了儿时挂在嘴边的那句民谣——“有钱没钱,光光头儿过年。”也想起了小时候很多有些苦涩又回味不尽的过年往事,此时想起那些旧年往事,感觉儿时的年味别具一种风味。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是少年身,话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但那个时代的大人小孩都有“年难过,年年过,年年难过”的真切感受。那时,过年前的准备很简单,一些人家能养得起一只年猪,有些人家就只能过一个素年,也就是吃不上一点肉了;一些人家的大人小孩买不起一件新衣,缝缝补补也就把年过了。

我记忆最深的那时候最忙碌的是阿妈,年三十的白天她有很多事情要做,等到吃过年夜饭,她才会坐下来,给我们兄妹几个缝补没来得及缝补的衣裤,一直到新旧交替的夜半时分才会停下来。

过了夜半为什么就不能缝补衣物了呢?我心存疑虑。阿妈说:年三十傍晚上坟祭祖,把所有祖先请到了家里;大年三十新旧交替之时阿爸煨桑叩头,把各路神佛也请到了家里。此后再做针线活,就会把神佛、先祖们的眼睛刺伤或缝住。神佛的眼睛缝住了,他们就看不到我们,就不会保佑我们;祖先们的眼睛刺伤了,他们下辈子就会转世为瞎子,那是有罪过的。

于是我的衣裤还有小洞没有补好,我也不会怪罪阿妈。

然而,简朴的过年当中我们也有很多幸福时刻——

大年三十早上,买来一些红纸、白纸,还有黄表纸,小孩子们就开始忙了。从村里家庙里请来了一块木板制作的钱马模板,把一些黄表纸裁成长条形,之后把墨汁抹在钱马牌上,把一张张黄表纸拓上去,一匹马背着一块圆铜钱的钱马就印出来了。那时候,哥哥和我一人涂墨汁,一人往上放裁好的黄表纸,很认真地拓出几十张。

等到太阳落山之前,先要在大门、家里门框上、柱子上贴上红对联,之后这些钱马就张贴在堂屋里中堂领袖像底下,堂屋檐下,厨房灶神神位处,牛羊圈门口,四面大墙正中位置,这样本来空寂有些荒寒的农家院里有了红对联和黄钱马的装扮,一下子就充满了喜庆的年味。要说的是,贴钱马最早要贴在大门门楣上,阿爸说大年三十有人家贴上了钱马,如果有讨债、借东西的人来了,看到人家贴上了钱马,就回转身离去,再不会去讨债,也不会借东西。

是的,贴窗纸也是难忘的趣事之一。

家里有心灵手巧的女人,她们会剪出一些富贵牡丹、喜鹊报春等图案,贴在花格窗子的中间和四角;如果剪不出一些好看的图案也无所谓,我们把一张红纸对折几次,剪出几个正方形、三角形的图案,正方形红纸贴在花窗正中,三角形的红纸贴在四角,再用白纸把一扇窗子糊上,喜庆的感觉也会扑面而来。

年夜饭一定要吃,但想想现在年夜饭的丰盛,记得那时候有一顿白白的麦面做出的长面也是一种幸福。长面,是手工擀出来的,吃一碗长面,就说新的一年一切都会顺顺长长(畅畅),老人长寿,老小无病无灾,家道顺利,合家平安。

长面吃了,大人们喝着家酿的青稞酒守岁,我们小孩子们就眼巴巴地等着阿爸接神仪式的开始。到夜里12点,阿爸就会洗手净口,之后煨桑叩头,口中念念有词做祈祷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个拿出自己存放了一腊月的几支鞭炮,你一下我一下轮流燃放,谁也不多放一支。

看看现在的小朋友们一排排、一串串燃放父母买给的一大堆鞭炮、花炮,有刺激但感觉无趣。小时候我们那么珍惜一支小鞭炮,是因为那些鞭炮来之不易。那时候,一到腊月,村里开始杀年猪,我们就会提前和这家的孩子套近乎,因为他们家杀猪,我要去拔猪鬃,把不上猪鬃,揽一把猪毛也行。

窜东家进西家几天,猪鬃和猪毛有一些了,巷子里就有走村串巷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出现,我们就会拿着自己受冻挨冷得到的一点猪鬃和猪毛换几支鞭炮,女孩子们如果有点猪鬃之类就会换一点红头绳。

寒冷的夜,一堆桑火,一些爆炸的红纸屑,紧张而兴奋的那种感觉记忆犹新,大年夜也就有了永远难忘的回味。

是啊!大人们喝着酒聊着天守岁,小孩子们呢?长面吃了,能杀年猪的人家里的孩子们肚子里油光水滑,没条件杀年猪的家里的小孩们只能夜半时分吃几颗爷爷奶奶分发的糖果,但我们有爷爷奶奶,再不就是阿妈,其中一人就会给我们讲守岁的传说。

大年三十晚上,小孩子是不能睡觉的,因为这晚上请自己家族的祖先到家里过年,有一些孤魂野鬼也会混迹祖先当中来到家里,他们都拿着一杆秤,看到那个小孩睡着了,就会用秤称一下这个小孩的重量。过后这个小孩生病,几天后会代替这个孤魂野鬼走进阴间,而这个孤魂野鬼因为有人顶替就能转世为人。

这个故事流传了多少代不知道,儿时的我们坚信这是真的,于是我们年年都守着讲故事的人,也守着这个有些刺激有些后怕的故事不敢入睡。想想,整个儿时也就在一种贫寒和温情中过着一个个大年夜,每年的大年夜听着鬼故事,但是现在的孩子们不相信这样的传说。

守岁结束,拜年开始。跟着大人到家族里长辈家一个个叩头拜年,那时候长辈们都会准备一些糖果、核桃、红枣,一个家族的小孩子们爬满一地拜年,之后有老人就会从炕柜里,要么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或塑料袋给所有小孩分发糖果核桃。转了两三家,一些心急的人就开始比谁得到的糖果多。

那时候,很少得到压岁钱,如果得到五分、二分的几个硬币,那是大发财。不像现在的孩子,得到几十元还感觉给少了,很多小孩到长辈家也不问好,也不叩头,直接开口要压岁钱。

难忘儿时的过年,记着一句“有钱没钱,光光头儿过年”,那时候过年前大人小孩都会央求村里有剃头刀的人给自己剃头,大人们都会剃个光头,小孩子们都会留一个茶壶盖。

我问爷爷年前为啥一定要剃头?

爷爷说:剃掉旧年的头发,就等于除去了旧年留下的所有烦恼,新的一年里就会少一些烦恼。

现在回忆起这些,我又一次梦回故乡,一种温馨弥漫心野,彷佛听到一伙小孩子手拉手站在年前喊——

有钱没钱,光光头儿过年。

有钱没钱,光光头儿过年。??????

作者简介:

东永学,男,土族,青海省互助县人,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家学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二届少数民族作家高研班学员。

作品发表在《人民日报》、《中国散文家》、《大众》、《文学月刊》、《旅游大视界》、《芳草》、《时代文学》、《西藏文学》、《西部散文家》、《青海湖》、《雪莲》、《中国土族》、《青海日报》等各类报刊杂志上。

作品入选《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年选》、《青海美文选》、《相聚在鲁院》、《中国土族丛书》、《土族作家作品选》等二十多种选集。

出版个人作品集《土族》、《五彩互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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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5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