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琐忆少年时代之夏日即事 |
正文 | 摸知了龟 老家有吃知了龟的习惯和传统。 知了龟就是蝉猴,也叫知了猴、金蝉,乃是蝉的幼体。在地下蛰伏多年的知了龟于每年六月中旬前后开始从土层深处拱出地皮,爬到草木高处完成一生中最重要的蜕变,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蝉。 知了龟的吃法通常是煎、炸。将洗净的知了龟放在热油锅里炸至金黄再加入大大的辣椒、花椒等作料,捞出来用擀面杖、啤酒瓶子等将之碾扁,撒上适量食盐装盘即可。这是现在的吃法。我的少年时代一般都是放在铁鏊子上煎,当然是缺少食油的原因。 油炸知了龟看上去面目狰狞,但味道鲜美,风味别具:酥、香、脆、嫩、麻辣、有咬劲、无残渣,食之口齿生香,余味三日不尽。在鏊子上煎制的知了龟比起油炸的来口味是差些,但在那时的感觉丝毫不比现在差。 因为是美食而且绿色放心又兼不必花钱买,所以每到知了龟大规模破土而出的季节,摸知了龟就成了大人孩子每天必做也乐做的功课。 知了龟属见光死,必得日落后方才拱破地皮,纷纷往外爬。知了龟蜕皮的最佳时间是夜半之后到黎明之前,如果哪个知了龟睡觉昏了头误了出土时辰,东方破晓方慌张张爬出老窝那么它极可能完不成生命历程中的蜕变,只有等死。 所以只能是“摸”知了龟。 摸知了龟一般是从黄昏开始,孩子们都手拿小铲在大树下团团转,专心致志的搜寻地面的小窟窿眼儿。这时候,心急的知了龟基本上已经拱破地皮准备外出了。孩子们一旦寻到个知了龟的小洞眼儿总会禁不住喊叫:“这儿一个!”如果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几乎同时寻到很可能会引起一番争执,这个说:“我先看见的。”那个说:“我先看见的。”争执的结果一般是一方不甚情愿的让了另一方和平解决。 接着就是用小铲往外挖。孩子们往外挖知了龟很有些迷信甚至虔诚的味道。最重要的一条是自个儿不能跪了地,近旁的同伴也不能有人跪地。因为有个说法知了龟见到有人跪地就会“跳井”,知了龟“跳井”的话,那洞就会变得没底的深,知了龟也会落入“井”底再挖不出。挖知了龟还得小心翼翼尽量不要把知了龟挖伤了。知了龟受了伤的话就会溢出体液来并迅速变黑,变黑的知了龟既难看又难吃,食之无趣弃之可惜,太不值当。孩子们将挖出的知了龟放在随身带着的盛了水的瓶子或者罐子里,这也是保护知了龟不致受伤变黑的有效办法。 一般情况,知了龟是成对出现的,有个说法是“知了龟有对脸儿的”。有“经验”的孩子会在挖出知了龟的洞穴近处(一两拃远近)用心寻找,很多时候都能收获意外之喜。因这个原因我们老家在说到人缘差没有朋友来往的人的时候总会轻蔑至极的说道:“知了龟还有个对脸儿的呢,这人连知了龟都不如!” 随着夜幕的慢慢降落,孩子们要想看到地面的小洞就越来越不容易,于是他们就努力的弓着腰,甚至蹲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扫描。再晚一些根本看不清地面的时候,知了龟也基本上已经爬出洞爬到近处的树上了。这时候,孩子们最期望得到的是手电筒。有了手电筒他们很远就能照见正在树身上奋力攀登着的知了龟,运气好的话举手之劳就可收获好几个。没有手电筒的也不会放弃最后的机会,他们会趁着月光、星光乃至微弱的夜光在树身周围搜寻、摸索。 摸知了龟通常要到夜半前后方回家睡觉。如果不睡觉继续坚持下去,摸到的基本上就是正在蜕皮或者刚刚完成蜕皮连翅膀尚未展开的嫩知了。 因为摸知了龟的人实在多,一晚上能摸到十几个就已经算得上大丰收。如果坚持的时间长一些,如果有手电筒,二十几三十几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胆子够大,敢到野外的小树林子里,敢到栽满柳树、杨树、洋槐树的干渠上、河岸上,摸到的将会更多。 将摸到的知了龟、嫩知了在清水里洗几遍,确认洗的干净了就埋在盐罐子里,过上三两天集中地放鏊子上煎了,拿几个来卷在新烙的烙饼里,流着口水大口满腮的一通狼吞。真是解馋! 知了龟尽管命运多舛,但天无绝“龟”之路。知了龟冲破孩子们的围追堵截仍有数量众多命大造化大的最终修成正果,破壳而出只留下蝉蜕寂寂的伏在树干上或者树枝上。但这蝉蜕也是孩子们追逐的好东西,到了白天孩子们擎了长长的竹竿、提个小苇篓三三两两的聚在一伙,将蝉蜕戳下来,带回家收藏好,等货郎挑来了村子,急慌慌地提了篓子赶将去,十个蝉蜕可以卖到一分钱呢! 现在再摸知了龟可是省事多了,充电灯特亮,十几米外毫发毕现,一宵能照到数百。果园里的果农更有招儿,将宽宽的塑料胶带缠在果树身上,知了龟爬到缠胶带处一打滑就会掉落下来,仰面朝天再爬不得,果农们一早到树下来轻而易举的就将它们悉数收入囊中了。 知了龟已经堂而皇之的走进大小饭店、酒店的菜谱,价格当然昂贵的可以,不起眼的一小盘就是二三十元。尤其近几年,知了龟的身价一直看涨,有不少以贩卖知了龟为业的人,一大早在农村里收购了,骑上摩托车快速的赶到城里去,一块钱三个或者三个半,一天能赚好几百块。 摸鱼儿 在我的少年时代,夏季是孩子们最爱的季节。 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长到八九岁甚至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在夏季可以光了屁股在村子里大摇大摆地走不会招来任何喝斥,只要不在学校里哪怕就在学校门口老师看见也不会批评一句。其二,村内村外的坑坑塘塘沟渠河汊里尽是水,黝黑油亮的光腚们可以随时随地跳到水里去狗刨一阵、打一通水仗。其三,摸鱼儿。 摸鱼儿在这里是个模糊词,包括钓鱼、叉鱼、刮鱼、推鱼等多种捉鱼方法。 钓鱼最简单也最清闲自在,但收获也最小。钓竿是用粗苇竿做的,钓绳也就是三两米尼龙线,浮子一般选用大蒜秸秆、细麻杆或者细苘杆,吊钩是在货郎那里买来的,二分钱一个。掘来蚯蚓做鱼饵,随便往坑沿上树阴下一蹲,将吊钩往里面一甩,眼睛瞪大,只待鱼儿咬钩。太阳晒到的时候就掐一顶大荷叶往头上一盖,每人一个大绿帽子,这个笑笑,那个笑笑,一晌过去了,钓上来也不过三条五条小鱼。钓上来的小鱼鲫鱼居多,也有鲵鮕鱼、白条儿鱼,不巧钓到了大鱼却也不是好消息,结果基本上是吊钩给鱼咬直了,钓竿给拉断了,鱼也给逃跑了。钓的鱼不够多大人以为不值当做菜,顺手丢给小猫小狗或者鹅鸭,猫狗鹅鸭得了“赏”乐颠颠的躲在一边享用美食去了。 叉鱼也是较简单,将几根废平车辐条打磨尖,设法固定在细长的竹篙上,这就做成了简易的鱼叉。拿起鱼叉到坑塘沟渠河汊沿儿上转悠两圈,看到大鱼就“唰”的掷过鱼叉去,没准儿那鱼就给叉住了。为防止鱼叉掷进水里太远收不回,就在竹竿的末端牢牢地系上一段绞丝绳,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能将鱼叉拉回来。叉上来的鱼个头一般都不小,多是黑鱼。黑鱼通常成窝的出现,几步开外就看见水里乌乌的一片,瞅准了,一般不会空了鱼叉。不过叉鱼是有技巧的,不能直对着看到的鱼掷过叉去,那样的话是绝对没戏的。这事儿当时不明所以,后来上了初中,学了物理上的光学现象方才了然。 最费力收获也最大的是刮鱼。放了学或者星期天,随便呼个伴儿,扛了铁锨,拿两个花瓷盆,风风火火的刮鱼去。那个时候,到处都是水,水还清,还都是活水。水多鱼也多,可以说凡有流水处就能见到水里有鱼儿游。扛了铁锨来到干沟干渠上,里面的水只要没不过膝盖,就用铁锨在适宜的范围内筑起围堰来,然后撅起屁股用花瓷盆往围堰外刮水。水将要刮尽的时候,里面的鱼就慌乱的又是往泥里扎又是使劲儿的蹦,这时就不需要再刮水,过来将鱼儿一个一个捉了放进花瓷盆里,为了防止它们往外蹦,事先要在瓷盆里舀进去半盆清水。刮鱼累而且脏,刮鱼结束上得岸来从头顶到脚跟都是泥水,不小心的话还极有可能给污泥里面的废铁丝、铁钉、砖石快等扎伤划伤甚至给铁锨碰伤。但是,孩子们最最喜欢的仍然是刮鱼,因为刮鱼用时较短,收获也大,上午放学后“上班”,两袋烟功夫端着半盆欢蹦乱跳的鲜鱼“班师”了,娘要是麻利的话,中午饭就能吃上炖鲜鱼。 水草密生水也较深的水沟河汊是没法刮鱼的,真要刮鱼也不是不可,只是代价太大,动辄大半天,人少了不行,人多了又分不到很多。这种情况下一般选择推鱼。拿来小推网,站在岸上使劲的往水草密处深处推,拉回来,小推网里就会带回来多少不等的鱼。推网推上来的鱼以小鱼虾居多,还有田螺和河蚌。鱼虾捡了放进鱼篓子里,田螺河蚌拾了放进畚箕里,都带回家,鱼虾炖了吃,田螺河蚌用砖头砸开喂鹅鸭。 用虚笼逮鱼最经济实惠也最不费时不费力。虚笼用苇篾编制,结构巧妙,一头口大一头口小,口小的一头用杂草紧紧地塞住。将虚笼浸没在行人很少走到的水口里,虚笼两侧用河泥封住流水。鱼从大口里进到虚笼里面再出不来,等起出虚笼,拔下堵在小口里的杂草,困在里面的鱼儿即刻得到“解放”,但获得“解放”的鱼儿再也没机会游回老家,不久之后即变成人们口中的美食。鱼有走顶水的天性,所以放置虚笼时不要放错了方向,大口必须朝向低水位。 也有摸鱼的时候。摸鱼一般出现在以下两种情况下:一,三两个孩子在一块,看到小水沟里有鱼,在什么工具都没有又担心被别人占了先的时候,就裤腿一挽下去摸鱼。二,在面积较大的坑塘里面水不是太深,鱼也都认为较多,参与人数又不可控制的时候,裤腿一挽下去摸鱼。摸鱼必须把水搅混,鱼呛得喘不过气,浮到水面呼吸,手疾眼快的一伸手就将鱼擒住在手里了。鱼也会在惊慌失措中钻脚窝、钻草棵或芦苇的根部去藏身,有经验的摸鱼者专门往那些地方伸手。 最最令人惊喜的是大暴雨之后,雨水退不及,村里村外坑满壕平。水漫上了人家的宅头,鱼虾也都浮在水面。人们挽起裤管,拿来竹筐、柳条筐甚至畚箕、笊篱站在宅头争先恐后的捞鱼虾,家里人多的话,一阵子能捞上来小半桶。 在那吃饭问题尚未得到解决的年代,野生鱼虾成了人们餐桌上最常见也不稀罕的荤腥儿。 摸莲蓬 莲蓬也要摸?听起来可能感觉有点怪。别奇怪,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正常情况下是该叫采莲蓬的)。 盛夏季节,荷塘里密生着高高低低的荷叶。风儿掠过荷塘,荷叶就微微倾斜,荷叶晃动着,将底面的浅绿时不时掀翻给人看,羞答答的模样,宛如无数绿衣少女有意无意撩起来的短裙,直晃你的眼。如果一阵急雨袭来,那擎起的荷盖就将落下来的大雨滴聚在一处,聚成晶亮圆润并越来越大晃动不已的水珠子,水珠子一不留神,倏地滚入池塘里登时就不见了踪迹。 荷叶用处多多。大的可以举在头顶做“阳伞”,小的可以盖在白菜的嫩苗上防日晒。比较有趣的是将大小适中的荷叶掐来按照一定的程序折叠三两下,拿细小的芦苇棒一别做成个绿帽子。这荷绿的帽子外观上酷似日军的牛逼帽,男孩子们煞有介事的戴在头上排成队伍扛起葵花杆吆吆喝喝的玩鬼子进村。 荷叶是孩子们的爱物,莲蓬更是。 生产队里有条窄窄的小木船,就缆在荷塘边的几棵大柳树那儿。如果撑了小船采莲蓬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可惜不能。队里还有个过年杀猪专门用来烫猪的大木盆,就漂在小木船旁边,宽宽绰绰的能坐两个人进去。划着大木盆去采莲蓬也是不错的事情,可惜也不能。小木船、大木盆以及荷塘有人专门看守。看守人是姓王的二大爷,二大爷目光如炬、声如洪钟,谁要动了他的小船和木盆只需一声狮吼就能把你的魂儿下掉在塘里。 荷花盛开在荷塘里,满眼的荷绿里就极不规则的点缀了星星点点的白白红红的颜色,充满生机的荷塘里就又充满了灵动之气。绿水在荷下脉脉着,绿荷在恣意的摇摆着,塘周的绿柳在夏日的熏风中袅娜着。久之,这塘上塘下的绿就弥漫在小村的空气里,弥漫在人家的炊烟里,弥漫在晚间来荷塘的边上消夏的乡亲们的欢声笑语里。 孩子们成天来荷塘边逡巡,他们不为别的,他们是为了莲蓬而来。但是,莲蓬是不准采摘的,队长认为塘里的水顺着莲蓬、莲叶的断梗进人泥底的藕里,那藕就会烂掉的。孩子们就只好像评书里常提的采花大盗,先来踩好点,瞅准时机好下手。 小船用不得、木盆用不得、莲蓬采不得。看着绿玉般碗口大小的莲蓬即将老去,真真急煞人也么个! “咱摸莲蓬去吧。”实在受不了诱惑,孩子们要铤而走险了。 这摸莲蓬其实就是偷莲蓬,“偷偷摸摸”,老百姓也是很忌讳“偷”字的。 对于摸莲蓬,孩子们有孩子们的策略。先派两个伙伴到柳树底下的木船那儿玩,目的是吸引二大爷的注意。二大爷果真上了当,急火火的来到树底下,瞪了眼:“小孩,一边儿去!”孩子们就说:“俺不怪(捣蛋),俺就在这儿玩一会。”二大爷说:“哪儿不能玩儿?非在这儿玩!”孩子们说:“这儿好,这儿有船玩,还有大木盆。”孩子们和二大爷一对一答,荷塘远端的“采花大盗”已然下水了。 因为荷叶实在繁密的原因,塘里的水很凉,光屁股一下去身上立马生出鸡皮疙瘩。水里面荷梗纵横交错着,荷梗上满布的尖刺儿刮的光屁股上全是血道道。又疼又冷,脚掌偏偏不合时宜的又抽筋儿了,实在受不了,弱弱的发声喊:“乖乖!我得上去!”于是就上来,嘴唇早已经变成紫青色。接应的将摸来的莲蓬先接过来然后手搭手将光屁股拉上岸来,得得得得一溜烟跑开。二大爷在那边看见就叫骂着追过来,等过来了,哪里还有人影儿在! 三两回过去,二大爷瞧出了蹊跷,再有孩子们到树下的小船那边玩他就转到荷塘的另一端坐着。孩子们也就将计就计,从小船这边下水了。但小船和木盆是绝不能动的,目标太大,上不来岸的。 孩子们的智慧也在与日俱增着。选出几个装碳铵的完好塑料袋子套在一起,吹足气,用麻绳紧紧的扎住口,放进塘里去,光屁股半趴在浮起的塑料袋子上,小心的分开挡在前面的荷叶荷梗,用手划着水潜入到荷塘深处。这一招很管用,上半截身子基本上在水面上浮着不至于太冷,刮伤也大大减少,深水区还可冒险一去,又实惠又刺激,只是刮伤仍然不可避免,上得岸来仍然嘴唇又紫又青。 后来生产队在村外的塘里又种养了菱角和鸡头,尽管都有人看着,但到底看不住。孩子们拿来长长的竹竿,竹竿顶端绑上铁钩子,人站在岸上,将竹竿努力的伸向菱角密生处,只需一钩,菱角秧就给扯上许多。急急的摘下菱角,将菱角秧抛回塘里,急脚鬼似的跑个没影。 菱角又绿又肥又脆又甜,模样还俊秀,深得孩子们喜爱。与菱角相比,鸡头的外形丑陋的多,鸡头粒的外壳也格外的硬,吃起来不太方便,破掉硬硬的外壳后,就能得到白生生的鸡头米,吃在嘴里,苦因因的,细细品来,这苦后是沁人心脾的清香和丝丝入肺腑的甜美。 摸鸟蛋 进入仲夏,渐觉日长昼永,学校开始安排睡午觉。 午觉必须在学校里睡。那时节,农村还是三晌制,社员们一大早起来下地干活,八九点钟时放工回家吃早饭,吃了早饭后才算进入了上午。学校的作息时间也分三晌,早上一节读书课,接下来一节正课,然后放早学。 小学生们吃过早饭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每人头上就顶了一个小苇席,摇摇摆摆的往学校里走。小苇席是用来睡午觉的,上午上过三节正课后是一个半小时睡午觉的时间,直到一点前后才放午学。睡午觉都在各自的教室里,将小苇席一个挨一个的铺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找来一块半头砖权作枕头,不管男孩女孩脸对脸肩靠肩的倒头就睡。老师也睡,但老师不睡席子,他们从办公室里搬来马凳伏在讲台上睡。讲台是不能再破的破桌子,没有桌洞,四条腿都用麻绳摽着,人趴在上面咯咯吱吱的响个不住。这就给假装睡觉的孩子们一个信号,讲桌不响的时候老师肯定正坐直了身子监视,不时吱扭一声则说明老师已经入睡。这时候,小声说说话,谁扭谁一下,谁谁一把都是可以秘密进行的。 午觉睡不足半小时,讲桌开始了吱扭声,有孩子爬起来迂回着到了老师那儿,揉揉眼:“报告,我得尿尿去。”老师头也不抬,一摆手,放行。接下来又有孩子打报告尿尿或者要到压水井上喝凉水,老师正睡意朦胧,手也懒得摆一下,鼻子里哼一声:“嗯。”打报告的孩子就得儿得儿的跑出教室去。 孩子从教室里面跑出去的多跑回来的少。高年级的孩子趁机逃到校外去直奔水稻田,他们是要去钓黄鳝。低年级的孩子则两三个邀在一起遛坑沿儿,他们是要去掏鸟窝儿、摸鸟蛋儿。 那年月,我们村子有几多:坑塘多、沟渠多、河汊多、水也多,沟渠里、河汊滩里、坑塘近岸水滨的杂草、野生芦苇、野生香蒲更是多。一簇簇一簇簇全是那些玩意儿。苇丛里有好听的鸟叫,很是令人神往,不时掠过苇蒲梢头的水鸟的身影更是撩拨孩子们的心性儿。于是,孩子们开始谋划捉两只水鸟来在家养着,用尼龙绳拴住鸟脚,在当院的黑槐树上搭个鸟窝,放学后就爬到树上去给它喂食,然后就听它叫。孩子们的谋划是很完美,可是,那些水鸟都灵的很,根本不等孩子们近身就飞往他处继续鸣叫了,根本逮不到。不过,孩子们也不是没有收获,他们捉不到水鸟但他们发现苇丛深处有不少鸟窝。 “那里面肯定有鸟蛋的。”孩子们猜测。于是,胆大的孩子就不顾扎破脚掌刮破胳膊刮破屁股甚至脸蛋的危险,分开密密匝匝的苇丛靠近到鸟窝。哇!里面果真躺着几个鸟蛋!孩子的脸因为兴奋红的像新媳妇的红包袱,将鸟蛋小心翼翼的捡出来,双手捧着,原路退回。在外面等待的小伙伴早已等得心焦,看见芦苇丛里探出的眉毛都在跳舞的小鬼头,急急的问:“有吗?有几个?几个?” 这边早已经合了手掌:“猜猜。猜不准不给看。”于是就猜,七猜八猜哪有猜不准的?其实,还没等猜完,合着的手掌业已打开:“一人一个。不要摔地上了!”孩子们就捧起小手掌,鸟蛋就躺在了手掌心里。 那是怎样的一枚鸟蛋啊!比鸡蛋黄还小,比鸭蛋皮还青绿,比莲蓬子还俊俏。在耳朵边晃晃,放嘴里噙一会,吐出来再看,真好。 “都放好。等老母鸡再要抱窝(孵小鸡)的时候就混到鸡蛋堆里。”有孩子提议。其实每个孩子都在这么想,一经提出都同声说好。但最终没有一个实现了自己的理想,鸟蛋就放在盛鸡蛋的坛子里,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看,一天至少也要看几百遍,鸟蛋又小,一不留神,摔了,慌着再拾,哪还能拾起来?更有嘴馋的,两天没过去,偷偷地放进烧菜糊糊的大锅里,再偷偷的捞出来,蹩在一边,吃了。 摔了的、吃了的都不怎么太遗憾。芦苇丛里还能少了这宝贝蛋儿?于是,每当午觉睡到差不多光景就偷偷的溜出来,头也不回的直往苇丛深处扎,哪管鸟蛋妈妈在头顶没人腔的叫个不住、飞来飞往穿梭般不停? 现在,我们说鸟儿是我们人类的朋友,我们不要伤害它们。那时,我们也没有把鸟儿当做敌人,我们的初衷原是要将它们当做贵宾对待。但我们毕竟无意间给我们的朋友和贵宾带来了伤害和不可挽回的损失。在此,我谨代表少年时候一起掏过鸟窝的小伙伴们,向曾被我们伤害、荼毒过的生灵们表示深深的忏悔吧。 打猪草 放了暑假之后,农家一般有两件事等待着孩子去做。一件是放羊,还有一件是打猪草。 放羊的活较轻,年龄小些的孩子干。打猪草需要些力气,个头太小不如畚箕高也没法做,所以就由年龄稍大、个头稍长的孩子干。 打猪草不分男孩女孩,在所有劳动任务面前男孩女孩享有的劳动权利是平等的。 猪草就是平常的野菜,豆子地里、稻田埂上多的是。夏日的雨水很丰沛,日照又强,气温高,空气湿度大,极有利于作物生长,野草野菜长的很水旺。在各种野菜里面,猪最喜欢吃的是猪耳朵棵(车前草)和抓抓秧,孩子们打猪草也就专门找那两种东西,其他并不过问。 本来,猪耳朵棵和抓抓秧是很多的,但时间一久,两位的踪迹渐渐难觅起来。怎么办? 小河的北岸有几十亩地一片杈子行,是邻近大队的,有个老头看守着。杈子行里面杂草丛生,野菜也满眼都是,但是,人家不让进去。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去就偷偷的进去,脱了大裤衩随便往哪里一扔,顺手将畚箕用力往河心一甩,噗通,人紧跟着跳进水里去了。 很快就是结结实实的一畚箕猪草,将满装猪草的畚箕挎到河边,放进水里让它们浮着,人凫着水在后面推着,两三分钟时间就安全返回南岸。 女孩子也都识水性,但女孩子不能像男孩子那样光屁股,每当男孩子满载而归,女孩子都很眼热。 “分给一半行不?”女孩子问男孩子。 “不行。你们咋不过去?”男孩子故意这么问。 女孩子就羞红了脸:“俺要能过去还求你们啊!” “你们脱了过去就是了,俺不看!”男孩子嬉皮笑脸的说。 “呸!”女孩一口唾沫照男孩子脸上啐去,“流氓!” 男孩子就忙不迭的说:“给给给!看你,恼了?!” 女孩子不领情:“该给谁给谁去!俺又不是过不去,俺不脱衣裳就是了。” 男孩子灰着脸没话说了,稍停,对着气冲冲正往河边走的女孩子喊道:“都给你们了行不!不就是再去一趟嘛!” 女孩子就嘟嘟囔囔的走回来:“活鲜的鲤鱼不吃,只等着摔死了再吃,图啥呢!去吧,俺在这边给你们看着裤衩——甭给人家走路的拾走了。” 女孩子将自己的畚箕交到男孩子手里,拾起地上东一个西一个的大裤衩,走到大树底下凉快去了。 男孩子再回到南岸来的时候,女孩子都急忙忙跑过去接应。男孩子故意将水花溅起来老高,女孩子就一边骂一边费力的往岸上拽畚箕,更有性烈的女孩抓起稀泥就往男孩子那边砸。 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 俗话说:得意不可再往。看守杈子行的老头毕竟还没有老眼昏花到看不到人的地步。老头发现了,警告孩子们,再来就抓住送大队关起来。 孩子们有些怕,但怕解决不了问题啊,怕也得过去。看杈子行的老头很认真,就蹲在河堤上看着,孩子们一靠近北岸他就叫嚷吓唬。这下倒成全了孩子们,干脆尽兴的洗澡得了。老头总不能一天到晚蹲那里吧,不能不吃饭去吧。孩子们也不怎么当回事,你在我们就洗澡,你不在我们就过去,反正用不了多大会就能办完事。女孩子们更不急,哪里凉快哪里去,跳皮筋儿。 老头到底缠不起孩子们,既然管不住,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看见孩子们过来,就远远地大喝一声:“别毁坏了小桑树!” 201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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