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仁大娘 |
正文 | 仁大娘不姓仁。仁大娘贵姓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仁大娘的夫君是我父亲的义兄,我的仁大爷。 仁大爷家住欢口,镇上,我家在离欢口十多华里的乡下。 仁大爷做点小买卖。他每天都一大早骑了他的破“金鹿”自行车到三四十华里外的外县贩大豆油回镇上卖,风雨无阻。 仁大娘也做小买卖。欢口隔一天一个集,仁大娘有辆独轮车,每逢欢口成集,仁大娘都会早早的吃了饭推上独轮车去赶集。 仁大娘的买卖确实小,针头线脑为主,也卖小学生用的铅笔、橡皮、簿本等。买卖小赚的就少,一个集下来也就赚个块儿八角的。但仁大娘似乎很满足,每次赶集回来都会往堂屋当门一坐,戴上老花镜数钱。一分、二分、一角、两角,数到最后,笑眯眯的抬眼看看大家,很高兴的说今儿个赚了几角几分。如果哪天生意好赚了一块钱往上,仁大娘肯定会激动的说上好几遍“发财了,发财了,赚了一块多呢”。那时,镇上的茶馆里一分钱能冲回来一壶开水。 仁大娘身材很瘦小,小脚。 仁大娘给我的第一印象很模糊。我自小百病缠身成天和村里的赤脚医生打交道。好像四岁多的时候,夏天,一个下午,我在村里的小医院里打吊水。吊水打上不多久,我对陪护的母亲说“我冷”。赤脚医生听见我说冷赶紧过来给我起了针并要我母亲马上扶我站起来。母亲扶我站起来,但是母亲突然着了慌,因为我已经不会说话,不会动弹(除了眼珠还能转动)。医生说:“快!快!快上公社医院!”父亲抱起我撒腿就往欢口的方向跑,母亲在后面紧跟着,还有闻讯赶来的两位高邻。半路一阵暴雨,父母亲他们都淋的全身湿透但却努力给我遮挡着风雨,道路很泥泞,他们就赤了脚,一步一滑的往前疯跑。一路颠簸的结果是在接近欢口的时候我呕吐了好一阵,苏醒了。晚上我们住在了仁大娘家。昏黄的油灯下,仁大娘一直坐在我身边给我用芭蕉扇扇凉、赶蚊子,还不时的用手抚抚我的额头关切的问我是不是好些了,最最令我惊喜的是仁大娘给我端过来了一碗煮鸡蛋、一碗红糖茶,而这些在那个年代绝对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所以,仁大娘给我的第一印象尽管模糊但很温暖可亲。 真的想不到,数年后我几乎成为了仁大娘家中的一员了。十二岁不到的时候,我考取了欢口中学的初中尖子班。因为学校离家远,因为我年龄小,父母亲将我托付给仁大娘照看。为了不耽误仁大娘赶集,父母亲要求我在学校吃食堂,晚上放学到仁大娘家住宿。其实,在欢口中学读高中的哥哥在一年前就已经住在仁大娘家了。仁大娘很乐意,将哥哥、我以及她正在上初中的小儿子安排在她家的小东屋里住了下来。从此,仁大娘每天晚上放学后都会到小东屋里看望哥哥和我,问我们还饿不饿,还要吃点什么。哥哥和我自然都说不饿。仁大娘后来就不再问我们还要不要吃而是直接叫我们去吃饭,我和哥哥坚持不去,仁大娘好像很生气也没办法,自言自语说我们在学校里肯定吃不好,面水肯定喝不足。几次三番之后,有一天她对哥哥和我说:“你们再生分的话,大娘就生气了。要不然的话,往后晚饭大娘多烧两碗面水留给你们喝。”哥哥答应了仁大娘,仁大娘很高兴。从此,仁大娘家的晚饭就变的“晚”了,非等到哥哥和我放了晚学才开始,而仁大娘烧的面水都是我和哥哥最喜欢喝的绿豆稀饭、扁豆稀饭、豆扁子稀饭等。哥哥上高中在仁大娘家住了三年,我从初中到高中毕业一直住了六年,后来我妹妹又在仁大娘家住了三年,我们兄妹前后在仁大娘家不间断住了十几年。 仁大娘从来不向哥哥和我发脾气,也从来没表示过哪怕一丁点的不耐烦。仁大娘每次见到我们都很高兴,她对我们的称呼是“我的儿”“乖乖儿”,她很乐意向她的亲友和邻居们介绍哥哥和我,她向他们介绍我们的时候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这是我的仁侄儿,看看,多好的孩子”。后来哥哥、我、妹妹先后考上了大学,仁大娘更是逢人就炫耀:“看看,俺门里出了三个大学生呢!”仁大娘是将我们兄妹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在欢口上学期间,我喜欢交朋友,更喜欢将我的好同学带到仁大娘家我住的那间小东屋里玩。仁大娘从来不反对我往家里带“外人”,不光不反对,每次她碰到我和我的同学们在她家进出,她都十分热情的招呼我们,我的那帮朋友、同学也就丝毫不觉得生分,时间久了,再碰到仁大娘老远就都亲切的称呼她“大娘”,仁大娘就高兴的一边答应一边赞许的说一句“多好的孩子”。因为这个原因,我的这帮朋友、同学最终也成为了四哥(仁大娘的小儿子)的好朋友。仁大爷去世的时候,我们都赶过去吊孝了的。 上了大学以及大学毕业后,尽管我们兄妹也常去欢口看望仁大娘,但毕竟不可能再像往年上学时那样天天守在仁大娘身边。仁大娘呢?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也越来越变的苍老,也越来越爱掉眼泪。每次我去看望她,她都紧握住我的手,掉着眼泪一连声的叫着“我的儿,大娘想你啊”,其情其景也每每逼迫的我泪流纵横。 再后来,工作的、家庭的事务越来越多,离仁大娘居住的欢口越来越远,去看望仁大娘的次数随之越来越少,但是,我对于仁大娘的想念从来也没有间断过。 去年中秋节前后,我陪已经八十多岁高龄的父母亲吃午饭。母亲突然问:“你能不能抽空看望一下你的仁大娘去?你不是成天说你仁大娘有多疼你吗?”父亲也说:“你仁大娘得有九十多岁了罢。往后看望的机会不会太多了。”我答应父母亲中秋节再忙我也去看望仁大娘。 我走到仁大娘家的时候,仁大娘正独自坐在屋门口在簸箕里面摸索着拣豆粒。我上前抓住她的手叫她,她看看我,问:“你是谁?”接着拿手指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摇摇头:“我看不见了,也聋了。”我趴在她的耳朵旁,大声说:“我是小民。”仁大娘仍然摇摇头,但她将手伸向我的头和脸。她在我的头脸上抚摸了约莫一分钟,颤声的叫道:“我的儿啊,你是小民!你还记得大娘啊!我的儿啊,大娘记得你的模样,大娘想死你啦!”两行浊泪溢出仁大娘的眼眶顺着两腮奔腾而下,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兴奋和幸福。看到仁大娘如此的欣喜如狂,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唯有陪着仁大娘流泪而已。 仁大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但在她身上却体现了中国劳动妇女的许多传统美德,她勤劳、善良、仁慈、博爱。尤其相较于当下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功利和势利,仁大娘则显得更其朴实、更其诚挚也更其纯粹。 仁大娘是我的亲人,是好人。 愿好人仁大娘长寿、平安。 2011.7.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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