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中医馆的外科大夫 |
正文 | 中医馆的外科大夫 作者:朱成碧 砚常常说,每个女人都可以用一个词概括,比如他妈妈是贤惠,比如他姐姐是能干,而我则是冷漠。 说实话,砚不说我我从不觉得我冷漠,我总以为我不多言语是腼腆而已,砚听到我自诩腼腆时笑的前仰后合、嗤之以鼻,他说腼腆的女人都会脸红,你看看你这张脸。 是啊,我的脸总是苍白无血色,从来都不会脸红,我想那是因为我不是天真的女人,所以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经历什么都不会大惊小怪、惊慌失措。而且,我想我不脸红也许还因为我贫血。 我有痛经的毛病,每到生理周期都潮汐如洪,只能躺在床上,捂着小腹辗转翻滚,疼痛难捱,秦氏中医馆的老中医秦老头说我气血不调,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他说女子啊,你还是早点嫁人吧。 那花白胡子的老人在老花镜片下端详着我的脸色说:女子,你隔三岔五的来我这抓药,我帮你把脉把了近一年了,你的身体情况我最清楚,女人这毛病通常结婚就好了,听我的没错,嫁个人生个孩子,月子期好好调理下,什么毛病都会没了。 呃,我总不能为了调养身体而坐月子而结婚吧。 老中医说,我看你这女子性格脾气都不错,我有个孙子,和你岁数差不多呢,也是诸多原因耽误了,和你倒般配,不如我介绍给你吧。 看个病也有人做介绍,我想,今年桃花运不错呀!我不置可否的笑笑,敷衍着好好好,转背就忘了。 我相信中医,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们家里也算是个中医世家吧。 我的爷爷是家乡著名的草药医师,父亲也略懂一二,母亲说怀我时有慢性肾炎,一直是按爷爷开的方子服药,可能我在娘胎里就喜欢上了那些古怪的药味。 我喜欢自己亲手熬煮中药,当浓浓而又奇怪的芳香弥漫了满间小屋时,我总觉得心情愉快,觉得自己变身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女巫,甚至觉得那深褐色的药水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所以我无论大病小病通通是去中医馆抓药吃。当然秦老头也有中成药卖的,但我喜欢看他打开药柜的小抽屉里抓出些奇奇怪怪晒干的花草枝梗,一边絮絮叨叨的报药名一边同我说着其医治作用。那些花草枝梗都有着好听的名字,什么柴胡、茯苓、白术、甘草、白芍、当归、合欢、半夏、黄芩、竹茹、川芎、石斛等等,象是那些古典女子的闺名,我喜欢拈着那些干燥的药材放在鼻子下闻,分辨它们不同的香气,秦老头摇着头说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女子。 我想他觉得我奇怪是因为我三十多岁了还独身的原因吧,而且孓然一身,幽居独闭。他喜欢我,经常问我找到男朋友没,我说最近说过话的异性就只有你了,他便摸着胡子呵呵的笑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去抓药了,这是好事,证明我身体在慢慢恢复。一天路过中医馆,老中医大声唤我进去,我发现秦老头身边多了一个温文儒雅的年轻男人,他凝然端坐,握着毛笔用很小很小的蝇头楷书抄写药方,我进去时他头也没抬,我只看到一头黑白相间浓密的发和两道漆黑的眉。 我想,啧啧,这年头还拿毛笔写字,真会装啊,他咋不穿青布长衫呢。 秦老头招呼我过去坐,替我号脉看舌苔,说看我调理的咋样了,一会男子起身过来恭顺的半垂了头说:爷爷,都抄录好了!他起身我才发现,他中等个子,有点壮实,五官倒是不错,传说中的剑眉星目,方脸厚唇,一副堂堂正正正义凛然的模样。虽然头发中已有点点银丝,我想那一定是传说中的少年白,因为他五官看着倒是年轻。想必就是秦老头的孙子?我当时并不曾想到,这个在爷爷面前谦良恭顺的男人并非和他外表一样。 其实我常常想,象我这样一个女子是不应该再恋爱结婚的。 武从遥远的北方打来电话时我听出了他的声音后立马挂断了电话,但是挂断电话后我想了又想,还是没能想起他的名字。怎么可能,我抱着头为自己的失忆症深深地苦恼着,我们曾经相处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十年,整整十年啊,我竟然会连他的名字都忘记了?何况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我目前为止唯一相处过的男人,我怀疑我是不是更年期提早到达。因此我惊慌失措地拨通了砚的电话。 怎么办哪!我哀怨地倾诉,我连最近一个男人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我是不是得健忘症了?还是更年期提早来到? 咳,砚学他的老中医爷爷样干咳了声,最近的男人?多近? 没多久,三年前!我沮丧的说。 三年前我还是刚刚三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纪,谁也不是天生的冷淡无情,我想如果那时砚遇见我,一定不会说我的脸上写得是冷漠吧! 那应该是什么呢!我翻检着相册,终于找到了当年我和武唯一的合影,我一脸幸福的挂在武的臂膀上,笑容甜腻,而武呢则故作深沉的锁紧眉头,西装就那样披在他一边肩上,眉宇间流露出自以为是的风流倜傥,今日的我总算明白了,那时的武神色间尽是轻佻。 而我那时竟然觉得他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当然也没什么奇怪,年轻女子遇见年长男人都看不透为他们刻意隐藏起来的真实性情,而以为表露出来的虚伪是内敛、含蓄、深沉。 而和砚交往唯一遗憾的却是砚比我小三岁。 秦老头笑呵呵的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子怕啥,我们都不在乎你还在乎。 我苦恼的说我当然在乎,爷爷你看我年纪又大,气血也不足,不利子嗣,很容易衰老的。 “你嫁到我们家,爷爷帮你开几幅方子,吃了保证五年抱三,还能养颜美容,让你永远二十八!” 我说,你现在开给我吧。 “不行,那是秦家祖传秘方,只有秦家女子媳妇才有权享用。” 这老头!于是我去磨砚。 他也不肯,推说不知道。 怎么可能,你爷爷不是让你用楷书把祖传药方都抄录了一个遍嘛。 是啊,可是我没记住啊。 你怎么记不住呢?你是秦神医的嫡传孙儿啊!你要接手这个医馆的。 我不过是个外科大夫而已,要接手怕是还得学几年呢! 我很惊讶,关于砚的过去,他讳如莫深,我也不好追问,但心里却好奇的很。据说他曾经是镇上唯一一家县级医院的外科主任,年轻有为,但为何放弃了如火如荼的似锦前程辞了医院工作回到秦氏中医馆?难不成也是和我一样有段不堪的情事?但他若说要发扬我国文化精髓中草药时我绝不相信! “你糊弄谁呢!”砚笑笑,也不辩驳。 我记得自己发誓过要在这小镇上独善其身,不知道为何却还是和砚交往起来。 我想我真的是寂寞的太久了。 我几乎都忘记我出于什么原因来到这个小镇又出于什么原因留在了这个小镇,我总以为我是路过此地因小镇淳朴的民风及小镇秀丽的风光留下的,直到有一天砚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经过一个又一个的乡村去后山寻找他爷爷需要的草药时我一下就被唤醒了。 我来过此地并且曾经做过短暂的停留。 站在一栋废弃的旧瓦房前我肯定的说。 砚淡然的说这里的瓦房都一样。 是的,瓦房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身边的男人。 我曾经浪费那么多时光爱着的男人现在却不在我身边。一想起这个我心里就会觉得可笑又酸楚。 砚说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我们家乡有个能人,他在外面开了很大的公司,赚了很多钱,把父母兄弟表姊妹们全都接了出去,弄了个家族企业,公司要职都由自己兄弟姊妹担任,后来他恋上自己公司一个女职员欲抛弃发妻另娶,但是他的发妻掌握了公司所有经济大权,权衡利弊他做出了选择……” 我默不做声的听着。 砚并没转身看我,他只是出神地盯着远处的田野“有一年他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来此,偷偷找到我们医院和我打招呼为那个女子做引产手术,那个女子非常年轻美丽,她做完了全面的检查后我告诉她的男人,这个女子因为做过多次人流手术子宫壁非常薄,而且这次她怀孕的时间已经超过三个月,如果强行做手术拿掉孩子的话对她的身体是十分不利,一不小心也许在手术中就引起子宫穿孔大出血,最坏的打算可能要做子宫切除手术,就算能保住子宫也必引起习惯性流产或者子宫粘连导致终身不孕,男人听的很仔细,表情也很痛苦,女子苦苦哀求他不要做了孩子,她说她想生下这个孩子,她说这个孩子是她的,她会独自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不会要求他负任何责任,但是男人的态度很坚决,说那个孩子不能生下来,因为女人孕期间吃了很多的药……” 砚久久不语,我注视着他漆黑浓眉下似曾相识的眼睛,陷入模糊往事。 我曾经发誓要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乡村度过余生,以此来证明我前半辈子的爱,可是,我仔细看了看砚,我不确定从前是否认识他或者他是否认识我。 在与砚交往不到半年的日子,武传来简讯说他终于离婚自由了,他说风华你不是答应等我的吗?你还在等我吧,你在哪里,我要去找你。 我鬼鬼祟祟翻看着手机并将手机接听设置成震动,砚一副洞悉天机的摸样,却并不显山露水,他只是低眉垂首缓缓的吹拂着茶杯里徐徐氤氲着的热气,保持缄默,我自知理亏,在删除完武的短信后走自他身后将脸颊伏在他温暖的颈项间,他的身体头发里有股好闻的草药味,他漠然接受着我的亲昵举动,我喜欢他这样不带情欲的淡然,很奇怪他从来不对我做唐突亲昵地举动,我们没接过吻,甚至他不会主动牵我的手,这是他有别于其他男人的地方,有时我觉得我们不像在谈恋爱,更像是生活多年的夫妻相敬如宾,但这没什么不好,至少我知道他不是因为贪图枕席之欢才和我在一起的。我总觉得如果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肉体太过感兴趣的话势必忽略她的内心,当然我觉得我的内心未必比我的肉体迷人。肉体至少在三五两年内还有卖相,而我的内心呢却是早已不堪示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良久我讪讪的问他,不过是嘴唇贴在他肌肤上的呢喃,以为他会听不见,不料他却泰然答:等你做好嫁我的准备。 他的话让我一惊,我自以为隐藏的很深的过往料必他早已知悉一二,只是如何坦白我委实难以启齿。何况关于我的过去我并未打算向他一一交代,就像他的过去我也不打算追问。 一对成熟的男女交往的好处就在此。不问过去不管将来,一切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但是武的短信我却不能忽视,毕竟那是我用了整个青春去爱恋着的一个人,曾经我那么渴望嫁给他,如今那横亘在我们面前的种种障碍似乎都已经清除干净,我还要回头吗? 可是我变心了呢。我摸着自己的胸口确定我此时内心毫无波澜。 那曾经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想要独占武的迫切的心已冷却下来,我觉得我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我从习惯武的冷落,到习惯他的消失,最重要的是我习惯了砚的陪伴。我想我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从渴望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到安于细水长流的日子,曾经跟着武在职场奔波,每日都是满满当当,会见客户、拜访客户、宴请客户,自以为成了一名职场精英女性的我,现在居住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每日睡足三小时的午睡,醒来坐在中医馆楼上的露台喝砚亲手煮的新茶,感觉就着这样的日子我可以过完下半辈子。 我问砚为什么不出去工作。 他说去不了医院工作了,有案底,以前给人做个小手术出了点事故被人告了,关了几年,已经丢了公职。 我吃了一惊,差点被热茶烫了嘴。 他递上纸巾,道:“急什么,不去医院干活我也是中医馆坐诊的秦大夫,照样能养活你。” 我说只是没想到你是有案底的人。 他笑笑不说话,闲适的端起茶盅,我说你们家好像三代单传啊。 他说是的。 我旋转着手中的茶杯,踌躇许久,终未能将话说出口。 他见我欲言又止,问你是不是嫌弃我坐过班房。 我说医疗事故说不定的,哪能怪你。 他说不是医疗事故,是蓄意伤害,我是特意为之。 他给我斟茶,翘起小指,那是一双外科大夫的手,十指绵软修长却足够有力,曾经有这样一双手,抚摩着躺在手术台上的我轻声安慰:别害怕,给你做了全麻手术,等会你就会睡着…… 砚稳稳的握住茶壶,热水徐徐注入我的茶杯,轻描淡写的继续说下去:我给一个男人割痔疮时买一送一的顺便给他做了个结扎手术。 我在片刻的惊诧中噗嗤一下笑出声了。 这可真是莫名喜剧啊,是抢了你女朋友的男人吧?一定是情敌对吧。 他挑了挑浓眉:“不是,是我前姐夫……” 他放下茶壶,“我姐姐以同意离婚为代价换取他的谅解,我才得以轻判五年,又因为狱中表现良好提前两年出狱。” ……我沉默的握紧颤抖的双手。 此时我的电话响起,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武字,砚瞄了一眼放下茶壶说“你别接。” 我默默缩回手,在过去的几年里我24小时不关机,从不敢让手机离身,生怕错过武给我传简讯打电话,直到他音讯渐渺,甚至换了号码彻底切断与我的联系,我还一直傻傻的保留着旧的电话号码,我以为这样即使我找不到他了,但他偶尔想起我的时候还能找到我,我甚至不敢离开此地,这是他的家乡,如果他从此再也不打电话联系我的话,那有一天他回来这里我总会遇见他吧。 而现在我眼睁睁看着手机在茶几上一闪一闪的震颤,直到几分钟后它归于平静。 我那随之跳动震颤的心也归于平静。 “你以后都不要接他的电话。” “嗯”我轻声应道。 “明天去换张卡,这个销户。” 我又嗯了声。 “很多年没联系了。”我解释了句。 砚不再做声,我便低头默默喝茶,抬头眺望远处的青山,不再做无谓的解释。 许久许久后,砚低声说“过来。” 我应了声但没动,他再一次唤我“过来,”并拍拍身旁的空位。 我迟疑了下起身过去坐在他的身旁。 砚侧转身伸出胳膊紧紧搂住我,啊,这迟来的拥抱,我忍住眼中迅即涌出的热泪,倾身相送,将躯体紧紧嵌入他的怀中。 电话铃再次不屈不挠的响起,砚松开我拿起手机看都没看一眼就对着墙角猛的砸过去,咔嚓一声手机摔得四分五裂,我松了口气再次投入他的怀抱,这下再也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他匀了匀气息收敛怒气,伸出双手捧起我的脸,注视我片刻后却蓦然收紧十指,我觉得我的脸被他十指挤压的都已经变形,甚至有瞬间我觉得他带着不顾一切想要毁灭的仇恨试图捏碎我,但是下一秒他却闭上眼低下头吻上我颤抖的眼睫,他吻了我的额我的脸,最后那个吻终于落在了我的嘴唇上,我比他更为激情的回吻过去。 在过去的时光里,生活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的沉重教训,果然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我们谁也没能逃掉这命运的惩罚。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结束,所有的一切都是重生,在那个下午,那被武加诸在我身上的封印都已消除,我和砚不久就如秦老头所愿结婚生子,婚后我们相敬如宾,我对砚有点敬畏,我们再也没有那样紧紧拥抱、热烈相吻,在生活中我温顺寡言,对他言听计从,毕竟一个拿过手术刀坐过班房的外科大夫并不是那么好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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