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梦中的喜事 |
正文 | 梦中的喜事 文/樊文博 曹老三沉着脸,一根接一根抽着当地最廉价的五元一包的烟。他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跟媳妇赵宁丽一起看一部演绎年轻人婚恋的新剧。赵宁丽看的入神,时而发笑,时而叹气。终于,晚上的三集播完了。老三咳嗽了两下,媳妇知趣地关了电视,出去端来一脸盆凉水,毛巾浸入弄湿,取出来拧干,爬到炕上把女儿给他们新买的凉席细心擦了一遍。 “老三,不愁了,睡吧!” 坐在沙发上走神的老三,起身上炕,衣服不脱就直接顺着炕边倒下。赵宁丽收拾停当,俯身从曹老三身上爬过,打个呵欠躺倒在靠墙的炕里,犯困的她很快就入睡了。 老三木然地看着天花板,又取出一根烟,点着,猛吸两口,他被呛得咳嗽了几声,转身望了一眼身旁的女人。老三急忙拿起枕边的蒲扇,把烟雾轻轻扇向炕外。他感觉微微眩晕,很想借此迷糊过去,可是一合眼却很清醒。 “女人心里就是不搁事呀,别看白天叨叨不停,一到晚上啥事没有……”闷热的夏夜也不让人舒服。老三慢悠悠的抽着烟,想着在省城西高新上班的儿子曹玉龙。 此刻的赵宁丽可是做起了美梦。 年满三十的儿子,今天要结婚了。她和老三揪心多年的大事终于要圆满了。清晨不到五点,老三还在酣睡,她就早早爬起来,精心地收拾人。从不给儿女提要求的她,一个月前就让女儿给自己买了一身时尚的红色紧身连衣裙,把自己打扮好后,到院子里打开院门,回到房间看到老三还在睡梦中,一下子来气了,硬生生的把曹老三推醒。 “老三,你老是埋怨我不操心,可你这货关键时刻还能睡的着?”赵宁丽嘴里抱怨着。看着老三洗罢脸,开始打电话催亲友。她急忙去厨房。 还是自家人操心,女儿昨天就来了。她比赵宁丽起得还早,一大锅水已经烧好了,正在灌满家里所有的暖水瓶。玉龙的大妈,二妈刚好也进来帮忙了,几个女人大嗓门的开着玩笑,愉快的忙碌着。早上要让大家吃了臊子面再出发去省城,城里人结婚,只管中午一顿。大部分准备工作大家在昨天就弄好了,所以早上一点都不慌乱。 曹老大已经正襟危坐在老三家的客厅,他是他们曹家主事的人。侄儿的事情,当然不能含糊。今天他穿着大女儿给他买的名牌短袖,显得很精神。老大严肃地给老三、老二交代事情,赵宁丽也被喊到客厅。 “这是咱们曹家侄儿辈最后的大事了,得办得体面些。老三和我商量过了,女方家情况好,在西安订了四十桌酒席,玉龙娃说一桌要一千五百元,总共六万。这个钱咱们必须掏,见到亲家无论如何要给人家,老三媳妇也同意。” “对着呢!大哥,不能让人觉得咱农村人不懂事。”曹老二觉得大哥说的有理。 老二是在附近高中里面开超市做生意的精明人。他进来的时候,拎着一个大袋子,从里面取出一条“红好猫”烟。老三接过来撕开包装,抽出一盒拆开,给大哥、二哥递上点着。自己也点了一根,剩下的全放到大哥跟前的茶几上,等会老大要招呼人。 “宁丽,厨房人手够,你就别去厨房忙活了。招呼好你娘家亲戚,娃的事,他几个舅可操心不少。” 赵宁丽跟老三和老二来到院子里,把昨天借来的两个圆桌展开摆好,周围放满凳子。家族里的人,还有曹家的亲戚陆续有人进来了。曹老大热情地招呼大家围坐在客厅抽烟。老二笑嘻嘻地给大家倒茶。老三微笑着,不善言辞的他有两个哥哥在前面撑着,一辈子省事不少。赵宁丽笑咧着嘴,跑前跑后地感谢大家,还不时到厨房观望。 “看啥看?给你大哥说,开饭了!”曹老大媳妇王红霞高声地叫着。 还未等宁丽回头,曹老大已经听见。他招呼年长的人,先去院子里坐席。 “老三两口本来准备了八个凉菜,让大家吃面前呡点酒,我和他二哥挡了。城里的酒席排场,中午去了好好吃菜喝酒,早上我觉得还是吃咱们的臊子面舒服。”曹老大笑呵呵地招呼道。 “大哥,我看你是心偏。给我管事的时候,好生整,讲究多很!到我三哥这里咋知道节省了?哈哈!”家族里曹老大他们这一辈一个年龄较小的兄弟,在外包工搞建筑的曹小刚,从门外进到院子,大声吆喝。众人一阵哄笑。 “你和你三哥不一样,你钱多咱就要设法花出去对不?不知好歹,兄弟……”老大掏出一根烟,让给小刚。 “你的意思咱是钱多人傻,你才是真正的有钱人。这次给玉龙娃赞助了不少吧?我看你就是偏心!”小刚接过烟夹在耳朵上,眼睛四处瞅望。 “不嫌神,今天明明是人家玉龙娃结婚。你们看咱大哥和宁丽嫂子穿的齐整的,好像今天他俩要办事。”曹小刚发现了一身红艳的赵宁丽,他回头对大家阴阳怪气地嚷道。整个院子和厨房都是笑声。 “小刚拿好烟扎势呢!咱家的好猫烟,人家不抽。”赵宁丽发现小刚从自己裤兜掏烟。 “啥?咋是这人?”有人应道。 一个家族里面的壮汉兄弟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小刚,几个年轻人过来拽住小刚的胳膊,曹老大从小刚的裤兜掏出两盒软中华。转手给一个小兄弟,让散给大家。 拿到烟的小兄弟哈哈大笑,挨着发给抽烟的男人们说:“抽我小刚哥的好烟!” 曹小刚一点都不生气,他装好烟就是来显摆的,目的达到了。在外包工的他,要显出和村里其它外出打工人的不同。 吃好臊子面的人油光满面的从桌子上退下来,没吃的人接着换上吃。曹老大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曹小刚也上坐了,一边吃,一边大声说:“各位,早上随便吃几碗,不饿就对咧。中午去西安吃好的,我宁丽嫂子涩皮,人家玉龙可是大气的娃!” “知道了!你先放碗!”一个女人尖叫着回答,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终于该等的人全到齐了,大家也都吃完了,厨房留人收拾,曹老大对着礼单名册查对没有漏人,招呼大家出门。门口的大巴早已等候多时,本来按当地的习俗,家族的人要全来的。这不玉龙娃在城里结婚。按这些年形成的新规矩,曹老大,曹老二这些至亲,全家都要去。玉龙的舅、姑直系亲属一家可以去两个人,其他家族、亲戚一家去一个人代表。老大、老二的子女大部分就在省城,在其他城市的自己去玉龙那里,老家的人不用操心。 众人坐上车,整八点发车了。临上车前,宁丽从房间上锁的衣柜里,取出一个红塑料袋,里面放着从银行取出的六大沓百元新钞,万元一沓,交给曹老大,看着老大仔细清点后装到他专门带的皮包里,拉好拉链。玉龙娃说过可以从卡里转,老三和她不同意,男方当场交给亲家现金多体面啊!亲家人真不错,看上玉龙是一本大学毕业生,彩礼都没要,在省城给一对新人买婚房掏的首付,女方家可是出了大头,她和老三没有添多少,装修也全是亲家出钱。老大和玉龙大妈坐在司机后面第一排,老大跨肩背着包,一只手还紧紧压着。宁丽和老三紧跟着坐在随后一排。宁丽要操心盯着老大的包,城里人多可不敢有任何闪失。 出村就是公路,不一会就上了高速。多出两个人,加了两个小凳子,赵宁丽一路担心查超载,她以前跟老三去省城路上遇到过,司机被罚了款,超载的人还必须下车,检查站的人给安排换车,很是麻烦。还好他们一路无事。顺利进了城,车流渐多了,开开停停,赵宁丽心里着急。老三不断安慰说“没事,玉龙娃说十点半前到就可以。” 可是赵宁丽还是揪心,她一直要求七点出发,可老三、老大他们说:“咱们农村人,去得早呆在防盗门里不习惯,进玉龙娃新房人太多也不合适。” 终于到了曹玉龙新房的小区门口,一看时间才九点五十,赵宁丽这才放下心来。众人下车,曹老大宣布:“大家分几波进新房参观一下就赶紧出来,坐车去饭店。” 一身西装的玉龙早已在小区门口等着。玉龙娃有出息,他的朋友们招呼着亲友们进去参观。新娘九点前就迎娶过来了,听说娘家人都已经在饭店了。宁丽和老三他们上楼来到玉龙的房间。新房不大不小,九十多个平方,两室一厅。除厨房外全是木地板,装修淡雅大气。屋顶挂满了色彩鲜艳的气球。新娘一身白婚纱,打扮的像仙女一样楚楚动人。 亲友们夸赞着玉龙和新媳妇,羡慕的眼神让赵宁丽很是得意。终于熬出头了。大家还没仔细参观好新房,曹老大就督促大家赶快下楼坐车去饭店,大巴司机跟着前面的婚车队,不到十点半就到了饭店。 见到亲家,大家一阵客套寒暄。曹老大代表老曹家郑重地感谢女方父母,他双手握住新娘父亲的手久久不放,大家都很激动。玉龙的大妈王红霞提醒老大,老大这才想起,赶快从包里掏出装钱的红塑料袋,把钱塞给玉龙的老丈人。对方推辞不收,老三、老二都过来相劝,这才收下。气氛很是融洽。赵宁丽乐呵呵地看着,长出一口气。宁丽两口和老大夫妇,以及女方家的父母被安排坐在靠近婚礼礼台最中间的桌子。曹老二以及玉龙姑父、舅舅们被安排坐在旁边一桌,其他老家来的人被玉龙的朋友有序地安排好就坐。 今天大家可是开了眼界,这家饭店的宴席厅真是大呀。一共四十桌,分四列,一列就要十桌。两列中间的过道比较宽敞。女方的父亲被司仪叫去。整十一点,随着婚礼进行曲的开始。新娘父亲手挽着女儿从铺着红地毯的中间过道徐徐走向礼台,玉龙和伴郎、伴娘下台迎接。主持人煽情的祝福话语刚刚落下,礼花响起,整个大厅掌声雷鸣。 先是新娘父亲讲话,老丈人对曹玉龙赞不绝口,说非常放心把宝贝女儿交给帅小伙玉龙。接着曹老大代表男方讲话,这个稿子是玉龙娃一个月前就写好的,曹老大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夸赞女方美丽贤淑,侄媳妇父母家教有方,感谢玉龙单位的领导,感谢玉龙的朋友。然后就是司仪安排新人致敬双方父母。当主持人鼓动玉龙喊女方家人爸和妈的时候,玉龙一点犹豫都没有,大声喊:“爸!”“妈!”全场笑声连天。赵宁丽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有人要抢走自己的宝贝儿子。 轮到称呼男方了,新娘大方喊一声“妈!”的时候,赵宁丽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光顾着高兴,竟然忘了掏准备好的一千零一元红包。司仪不断提醒她,沉浸在幸福中她竟然没有觉察。急得老三伸手从媳妇兜里掏,宁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好意思地笑弯了腰。 听到赵宁丽“咯咯咯……”的笑声,老三吓了一跳,抬胳膊肘把赵宁丽撞醒。睡眼朦胧的赵宁丽看了一眼老三,很是生气嚷嚷:“你不睡觉,碰我干啥,搅了我的好梦,气人!” 说完侧转身,想再熟睡,她要继续刚才的美梦。可是无论如何却睡不着了,感觉自己刚才梦里的场面,完全就是去年外甥在省城结婚的翻版。外甥媳妇的娘家据说是省城近郊的拆迁户。梦里儿子结婚的场面要是真的多舒心啊!大学毕业好些年的儿子,已年满三十还没找下媳妇,想到这让人煎熬的心事就让她睡意全消。 “唉……” 老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奇怪的女人。就在赵宁丽开始犯愁,辗转反侧的时候。老三累了,闷头睡着了。真是凑巧,老三也做了同样的梦,不过老三的梦可没有赵宁丽那么美满。 清早的情形大致和媳妇梦的一样,中午婚宴却是在县上新区的饭店进行的。 这桩婚事一路磕磕绊绊的,托了不少人,终于给儿子相中一个女孩。女孩是个老实娃,不漂亮也不丑,和玉龙还算比较般配的。可女方的家人却把女儿当成一个宝。本来彩礼说好是六万,可就在订婚的前一周,玉龙的姑父急冲冲地跑过来,进门一口水没喝就说:“三哥,你亲家改口了,死活要八万,要不就黄。” 当时订婚的日子都通知亲属了,这桩亲事是玉龙的姑父说的媒,给老三过来再带话的时候,玉龙姑父很是为难。 老三和宁丽愁了一夜,还是不情愿地答应了。曹老大也劝他们说:“靠近甘肃那一带几个县,彩礼要二十多万。玉龙都过三十了,不能耽误了,钱不够我和你嫂子先帮你们添。” 确实现在村里三十岁左右的单身小伙子太多了。这在老三他们年轻时候,简直不可想象。 老三没有两个哥哥长得高大,可是当年第一次相亲,美丽的赵宁丽就相中了他,他自己都有点纳闷。老三的父母觉得这是他们老曹家前世修来的福。当时彩礼按当地习俗两个礼,四百八。订婚的那天,赵家还退了一百。曹家非常感动,曹家父母对赵宁丽很是中意,过门后也非常看重。这也引起曹家大嫂、二嫂的嫉妒,背过老人没少给宁丽眼色看。赵宁丽很争气,一年后就生下了一个男孩——玉龙。当时曹老大是两个女孩,老二也是一个女娃。曹家老人觉得在村里都抬不起头。自从宁丽生下玉龙后,大嫂、二嫂第二年也生了个男娃。曹家人都感觉扬眉吐气了,出门腰都挺得老直。结婚第三年,宁丽又生下了一个乖巧的女儿。 不承想等玉龙他们长大,世道完全变了。女孩成了“招商银行”,男娃成了要不断投资的“建设银行”。老人们观念也变了,生了女孩很是欢喜。老三的女儿早都出嫁了,她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玉龙的两个堂弟去年也先后结婚了,玉龙的对象却一直定不下来。现在的女孩都往城里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托人给玉龙介绍见面。曹玉龙是上了一本的大学生,就是个子不高,还没老三高,不到一米七。这几乎成了孩子的硬伤。学历相当的女孩嫌玉龙个子低。文凭低的女孩,曹玉龙也不满意。有个女孩和玉龙一个大学毕业的,个子才一米五三,玉龙凑合满意,可女方却嫌玉龙个子不高,说影响下一代,让曹玉龙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老三夫妇辛苦多年紧巴巴过日子想帮儿子,可是省城的房价太高,暂时不敢奢望。全家商议后,决定给孩子在县城新区先买房,以后就看孩子自己折腾。就这样,除了玉龙娃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几乎让曹老三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差不少,多亏老大、老二帮忙给借。今天的酒席花费的两万元,还是曹老大、曹老二一人一万给老三借的。 由于订婚前的插曲,两家人心里都有点不美气。中午到县城婚庆现场见面的时候,双方强作欢颜,可是表情都很尴尬。司仪不断提醒双方父母不要太庄重严肃。 当然县城的婚礼,老家去的人多。喜庆的场面依旧热烈。可是老三心里老想得是这些账啥时候还完?他们老两口往后一点都不能轻松。去年苹果是大年,产量好,可是价格太差。三亩半苹果才买了两万五,刨去一年来投入的成本,没收入多少钱。不是农忙的时候,曹老三跟着曹小刚去工地干活,几乎没歇过几天。 司仪开着各种夸张的玩笑,在农村县城结婚,虽然没有城里那么豪华,但是该走的流程一个都不少。老三满腹心事,和婚礼上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赵宁丽很是生气,不断提醒老三不要走神。老三也觉得自己满脸愁容,很不合适,急忙调整心态,使劲蹦着脸傻笑,感觉很是别扭,急的他都冒汗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老三一阵胸闷,猛然感觉有人用脚踹自己,他惊醒了。 “老三,你咋了?醒醒……” 老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紧张地梦魇了。 赵宁丽下床,给老三到了一杯热水,端过来,体贴地说道:“梦着啥噩梦了,呸呸呸……”宁丽转身撇嘴做唾弃状。 “我可是做了好梦,玉龙在省城结婚,热闹很!” “啥!你也梦到娃结婚?”曹老三惊讶地问道。 赵宁丽不解:“你也是梦玉龙娃,那你咋?好了,休息吧!明天你还要去西安工地。” 第二天出门,曹老三在去省城的车上,给同村一起去的人郑重地讲,这次要干长一段时间再回来,他最近老做好梦,儿子的婚事,今年腊月绝对成。 赵宁丽挨着串门,给关系好的邻居交代,让人给玉龙留意介绍个好女娃。昨天的好梦让她心里喜悦,认为今年好事将近,可是她必须低调,愁眉苦脸地拜托大家,人家才会重视。 文博写于2017-07-26 作者:樊文博,陕西扶风县法门镇宝塔村人。现居住在西安市长安区,西安市长安区作家协会会员。从事软件开发,业余爱好写纪实散文。唤醒人的善良本性,和自己的心灵对话。搜索作者公众号wenbo关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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