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姐,那年二十六岁 |
正文 | ![]() 一 张昊出生在一个及其普通的农民家里,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并且已经在田里耕种了大半辈子的人,他有一个姐姐,比他整整大了六岁,他的降生对于这个家庭来说算是一种幸运,到了他这一代,他已经是老张家的一根独苗儿了。 他的父亲是一个十分健壮的庄稼汉,脸孔黧黑、眼睛明亮、臂膀上有结实的肌肉,耕种着他家山后面的几亩田地,母亲则在家照顾刚出世不久的他,在这期间母亲也做些简单的手工活来维持日常的开销。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姐姐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洗衣做饭,虽然她白嫩的小手还洗不净父亲沾满泥土的衣裳,那幼小的双臂还抬不起沉重的饭铲,但是从她记事以来父母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去了,等到夜色降临月亮挂在天上,星星洒满夜空也不见他们回来,直到她困得倚着饭桌睡着了,也许父母才会在她的梦中回家。自从有了弟弟,她才有机会和母亲整天呆在一起,而父亲早晨出门的时间却更早了。 二 弟弟长得稍大些了,便到了她该读书的年龄。某一日,不经意间她听到了父母在屋中低声的谈话。父亲轻声的说:“丹丹都七岁了,让她去念些书吧,你看老赵家的闺女都去了。”“唉,咱们家哪有钱供得了两个孩子念书啊,再说了,她一个女娃娃念书干嘛使呢?你那点钱还不够养这个小的长大呢。”母亲叹了一口长气。 丹丹在他们的窗外听得分明。良久,屋内没有一点说话的动静,唯独能听见的是父亲在里面踱来踱去沙沙的脚步声,偶尔还有磕长烟斗的声音。她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转身进了灶房,拿起那根代替了铅笔的木棍,在锅里搅动着什么。热气好像阿拉丁灯神一样从锅里冒出来,她默默的把饭盛好,便躲进了一个属于她的小屋子里。 她小小的肩膀颤抖着,脸好像是刚扎进洗脸盆中一下子又出来一样。她小小的内心里该有多么失落与痛苦,和她同岁的赵花就可以和伙伴们一起玩耍,可以学习知识,而她就只能洗衣服做饭吗?她的生命中该有的童年难道只是一种幻想甚至是奢望吗?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她从那时知道了一件傻瓜都知道的事情,那就是没钱就不能上学,没钱就没有童年,没钱就没有一切,也许,在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上,在那痛哭长夜的一瞬间只有她能最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做痛苦,并且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会伴随她的一生。 三 老天总是造物弄人,非要让人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感觉。弟弟三岁那年,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父亲因为急症突然倒在了田里,等到别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还来不及养大他的儿子,他的辛苦也没有换来女儿的学费。现在,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没有丝毫预兆,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孤儿寡母。 此时此刻,他们的母亲还浑然不知,当听到邻家传来的消息时,眼前一黑当即晕倒在地。这种状况无异于是雪上加霜!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身上。丈夫倒下了,但是她还要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她比丈夫原来出门的时间还要早,不管酷暑严寒天天如此。翻过家门口的那座大山去田里耕种,晚上回家还要熬夜做些手工活,困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她会拿起手边纳鞋底的锥子向着自己的手臂刺去,这种刺痛感会使她保持清醒。夜深了,只有她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昏暗的灯光似乎夹杂着浓浓的睡意变得越来越暗。这样高强度的劳作仅仅只维持了几年,她的身体就再也无法向她的行为妥协了,一天一天的羸弱下去。 她今年只有四十岁过一点,看上去却像是六十出头的人了。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甚至看得到突出的颧骨,人瘦的仅剩下一把骨头,有几根肋条骨都能数得清楚。她还是凭着自己的信念,坚持要把老张家唯一的男娃养大,看着他成人才能放心的跟着孩子他爸去那边享受她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清闲。拖了几年后,她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实在已经等不到她想看到的那一天,她眼里含着泪,口齿不清地对张丹说:“你一定要把你弟弟抚养成人,一定要让他读书,一定要读书,你没上学是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就咽气了。她的手还死死地攥着张丹的手,是那样紧,却已经没有了温度。她的嘴还半张着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就这样带着满腔遗憾离开了人世间。 四 这个家里只有他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了,张昊今年十五岁,已经算是一个大小伙子了,他刚念完初二,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非常优异,老师觉得他是最有希望上重点高中的苗子。打算帮助他向着美好未来冲刺的时候,他突然跑回家对姐姐说:“我想退学,我不想念书了。”张丹什么都没有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给了张昊一个结实的耳光。他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了五道血印子。她苍白的脸色中透出万分焦急“你说什么”?她声音颤抖的说道,“我说我要退学,我不想念书了”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脸上的疼痛,用尽全力的朝着张丹喊出了这句话。“好,我听到了”张丹用更加颤抖的声音说着。她嘴唇苍白面无血色几乎快要晕倒了,她看着他向着他家屋子对面的山跑去。张丹暂时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去追张昊,而是时快时慢踉跄地向着他学校的方向去了。 她找到了张昊的班主任,他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这节有课,而张丹不顾一切地把他的老师硬生生的从课堂里拉出来,非要问个明白。班主任一见张丹就知道来意,本想向她说明白有些事情,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淡淡地说:“张昊这节课旷课了,说是要见个什么人,我拦不住。这孩子,总是那么倔。”“哦,你先在办公室等一会吧,我要先上课。”说着就走进了教室,没再理会张丹。张丹此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她希望老师能够让张昊继续念书,她焦急的等待着下课,等待着老师能够给她一个交代。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因为她知道,她们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张昊的身上。铃铃铃。下课的铃声响了,她的心好像突然踏实了许多。老师下了课,看见她还一动不动的站在教室门口,面色发白嘴唇微微裂开突然心里有了一丝动容。语气温柔的对这个小女孩说:“我们去办公室谈好吗?你也别心急了,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嗯,好”她好像突然有了一种依靠。 五 “你家的情况我多少是知道的,实在是太可怜了。我觉得张昊这孩子……”话到嘴边他说不出来,这种情况也让语文老师感到词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觉得有力使不上。“唉,你还是先看看他的这篇作文你就明白了。”“老师,我不认字,还是你念给我听吧。”老师心里突然一震,觉得把文章念了会不会是更大的打击。不过,他畏惧张丹那双急于得到答案的眼睛,那双眼里充满了期待,一个对于他弟弟未来的期待,最后,他还是念了。 “我的家住在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门前就是童话的世界,不曾被任何世俗的东西污染。有一天我幻想着自己就是陶渊明,踏着鲜美的芳草,嗅着落英的芬芳,赏着缤纷的鲜花,走在这无边无际的花园里。独自饮下醉人的美酒,忘记眼前的所有伤痛!忘记母亲那羸弱的模样,忘记父亲骨子里的忧伤,忘记姐姐为了供我上学卖出的殷红的血液。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压在我的心上。我多么想一醉解千愁,可是谁又能知道众人皆酔我独醒。我说这是美丽的地方,可是这里却是最黑暗的地方。它夺走了我父母的生命,逼迫姐姐卖血供我成长,我要逃离这别人眼里美丽的地方,虽然我从未见过城市的繁华,我不知道城里人为什么喜欢乡下。但是我讨厌,甚至憎恨别人眼里可以躲开喧闹的清净之地。等我闯出一片天下,我要带着我的家人去感受真正美丽的地方。”“这是他的作文,我只念了最后一段,看来这孩子是铁了心……” “哦,我懂了,那就这样吧,老师。”她所有的希望都在一刹那化为灰烬,她的眼神黯淡下去,身体僵硬的如同朽木一般顺着回家的路走去。她回到家,张昊也回来了,他看着姐姐这样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态度不像之前那么强硬。“张昊,我知道你真的不想念书了,你要怎么样我都支持你去做,但是别辜负了咱爸妈,我卖血供你是我的责任,现在你长大了……”她也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他心里明白,姐姐这么说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这样做就相当于是违背了母亲,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六 第二天一早,他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他轻手轻脚的做事生怕吵醒了隔壁屋的姐姐,可是他哪里知道姐姐早已起来了并为他做好了最后一顿早饭。他的心里一阵愧疚,吃罢饭姐姐拎着他的行李送他走到了村口。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低头走着。可是两个人脸上的泪水就像黄河决堤一样喷涌出来,谁也没让谁看见。上车之前两个人各自找了理由才擦干了眼泪,可是眼眶周围红红的颜色出卖了彼此。他们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姐姐看着绝尘而去的车辆,眼眶再一次湿润。 就在这时从泪光中隐隐看到他大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并听到他说:“一定会把她接到城里,让她等着好消息。”他这种痛哭过长夜的人早已把人生看得很透彻,他觉得自己不是为自己而活着,他是为了那个结实的农民,那个羸弱的妇人,那个宁可卖血也要供他上学的姐姐活着的。他一旦遇到了他想要的幸福就会奋不顾身的冲上去,不计一切后果。他在这繁华的城市努力的打拼着,他不顾别人的冷眼相待,也从没有抱怨过这社会不公。每天早出晚归,一日三餐简单到买三四个馍就可以饱腹。他也没有畏惧过这样艰难的日子,他总是坚信着能吃苦才能享福的道理,这些年过的如此辛苦,他也咬牙坚持了下来,这期间,他收到了几封姐姐让他班主任代写的信和一些钱,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老师的字。信中总是问他过的怎么样,告诉他让他不用记挂着家里,好好对待自己才是对姐姐最大的安慰。家里一切都好,寄去的钱给自己买些有营养的东西吃。所有寄来的信件都不外乎这些内容,他每次收到信的时候总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多少次他想回家看看,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直到有一天他从一开始的那个打工仔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他才32岁就事业有成了。 他没忘记当年他离家时候的承诺。他给自己的公司起名叫做“丹昊”公司,他最近一直忙着公司上市的事情,暂时还没顾上去乡下接张丹。他想着等下一周公司上市的时候就把姐姐接来,让她看到自己没有让他们失望,他终于成功了。 七 经过一番周折,他开着自己的奔驰轿车来到了乡下。他没有先回家,而是先去了父母的坟墓,他穿戴得很整齐,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铮亮能映出人影。他缓缓走到墓前,墓地周围长满了野草显然是很长时间没有清理过了。他弯下腰细心的拔光了周围的荒草,并且拿出了精心准备的酒菜来祭奠父母的在天之灵,他烧了很多很多纸钱,并且告诉他们他已经是一个成功人士了,他有很多钱,希望他们放心,让他们在那边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她还会把姐姐接到大城市里,好好的伺候她。当他说完了所有的话就开车走了。 他准备去接姐姐的路上碰见了他原来的班主任,他赶忙下车打招呼,这个略显苍老的男人有些吃惊“你是?”他问道。“老师,我是张昊,您不认识我了?”“哦,张昊,我想起来了,你怎么才回来?”他对老师这番言语有些不理解。什么叫做才回来,我这才离开了几年?他疑惑着,他感觉他走了没几年,可事实上他哪里知道他这一走就是十七年。他此时此刻好像突然理解了一句话“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那这次回来是因为什么?”老师问他,他觉得越发奇怪,总觉得这问题问的不合乎逻辑。“当然是接我姐的,和我一起去城里”。“恐怕已经不可能了,她都走了六年了。”“哦?她去哪里了?”“她在学校旁边的山上,你去看看她吧”张昊感觉到异样,赶紧开着车来到那里,出现在眼前的只有一座小小的坟墓,周围种着紫丁香,墓碑上写着“张丹之墓”。 他心里的震惊不能用语言来形容。此时,他的老师也来到了坟前,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人死不能复生,若你姐姐她地下有知,知道她终于等到了你出息的这一天,她也会替你高兴的。”“她怎么走的这么安静?为什么您在信里不告诉我呢?”他用质问的口气转过头朝着老师说。眼睛早已红得像只兔子。老师早就料到他的这个问题,便对他说道:“你姐姐早先去城里找过你,但是她看到你蹲在街边啃干馍馍的时候,她又卖了自己的血,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瘦弱,但是她又不让我告诉你。她说你是个不服输的人,脾气倔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认定要做成的事就绝不会轻易放手。她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帮你让我把这些钱装在信中寄给你,说不能让你受苦。她说她现在不能这样见你,怕你看见她心疼又不知会想出什么事情呢。”他再也无法控制眼眶中那打转的泪水,哗啦一下就涌出来。他泣不成声地朝着天空大喊了一句“姐”!就倒地上晕厥了过去,老师赶紧掐他的人中,他这才醒来。“你走吧,我想和姐单独待会。”老师什么也没说,背影消失在那条狭长的土路上。他愣在那里足有半小时,他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定格在了墓碑上。他发现了姐的墓碑与其他墓碑不同。碑的最底下又写了一行小字,“我在这芬芳中等待着惊喜,在这美丽中期盼着希望”这显然是一个有心人加上去的!张昊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呆呆的伫立在坟前,看着姐姐的希望开成一束一束的丁香,向着他曾经离开的方向遥望,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他的心底却有一种深深地遗憾与自责,他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那年,他32岁,姐姐26岁,那一年,姐永远26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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