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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青衣墨1(小说)—蔺染柒
正文

惊蛰刚过,天气转暖,布满爬山虎的白石墙还残存着雨水的气息,树枝嫩绿的树叶挂着晶莹的露珠,折射出绿茵茵的爬山虎,在阳光下耀耀生辉。

花家古宅里,花墨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悄悄走在青石路上,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随着步伐摆动,像是起舞的蝶,为这幽深寂静的庭院徒添一丝春彩。

穿过庭院,斑驳的朱红大门立在面前,透出一丝萧条,花墨静静的站着,忽然抬头,一块牌匾上写着“墨园”,字迹端庄雄秀、神韵超逸,可见主人是个逍遥,不受拘束的人。推开大门,野草蔓生的庭院,瘦弱的藤缠绕在山石之上,午后微醺的风融进了阳光。青荷叶,花并蒂,睡莲缸,安静得似乎可以听见游鱼吐出泡泡的声音,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突然觉得颈脖一凉,掉落的水珠顺着肌若凝脂的背蜿蜒而下,雪白的衣襟微湿,花墨打了个寒噤,感觉到初春的寒意。

此时听见清浅的笑声,略带怒气的抬头向上看,茂密的枝叶里,居然半倚半坐着一位男子,他漆黑如墨般的眸子饶有兴趣的看着花墨。

他的笑声如倾珠泄玉般悦耳动听,惹得满园的植物都绿得仿佛滴下水来。男子闲散地以手撑着头,青丝半垂枝干上,洁白的指尖滴下清亮的水珠,透明的水珠点在花墨的额头,就像花儿一样盛开,男子扬起唇角,眸子不知名的笑意泛着流光,周围的景致黯然失色,仿佛这世间只有他一人的笑。

花墨不由呆呆地看着他。

初春的阳光,透过摇动的枝叶,如湖水般晃荡着,弄得花墨的眼花缭乱。男子撑着树干跳了下来,青墨色的衣袖向上飞起,浮现出隐隐的松枝,还有游丝般的幽香。乌黑的瞳仁里闪着波动的水光 ,晶莹如星。唇色浅淡的近乎透明,想传说中的南海鲛人。生的这般好看,让花墨觉的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头,心生了几分沮丧。

耳边响起男子的声音,还带着点笑意:“小丫头,不会看呆了吧”,其声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又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

可不是,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妖怪,还是如此好看的妖怪。

花墨生在制墨世家,自小与墨为伴,遂自称制墨品墨样样精通。她的天赋让人惊叹,连花墨爷爷这个制墨高手也自叹不如。

花墨撑着头,几缕青丝垂在白皙的手腕上,直勾勾地着花爷爷:“是不是已经无人能与之匹敌了”

花爷爷看着她大笑,说:“我们家宅子里可是制墨的小仙,你这丫头眼高于顶”。

“制墨小仙”,花墨歪着头轻声念,家里上上下下,就是一方小小的砚台,都没被她放过,那里有有制墨的小仙啊,一定是花爷爷在哄人。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花墨突然回忆起,除了宅子里弃置的一个小院子,那里她从未涉足。于是,在一个春季的午后,踩着苍老的青石板路,独自开始了一场冒险。

鱼一般的轻声游过幽静无人的小径,在自家的宅子里,像个小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抵达了 小园子。然后,碰到了风华,那个笑得让她也自叹不如的男子。

等等,我是不会承认他就是制墨的小仙,哪有这么恶劣的闲人,会捉弄人,还调笑别人,他肯定是妖怪。花墨怄气的想,只有那些可恶的妖怪,才会喜欢捉弄人。花墨似乎没有发现,人人畏惧的妖怪在她眼里不过一个喜爱捉弄人的普通人。

青墨说,早春的雨让心烦意乱,好不容易雨停了出来散散心,没想到碰到一个小贼闯进了墨园,还是个无知的呆丫头。他说话的声线,美妙得仿佛露水从枝叶滴下,又如同春雨击打着五彩的琉璃窗,让花墨的心也随着他声音的起伏而振动。定是这让人琢磨不透的男子施的法术,不然为什么他笑的时候,会有不知名的小花在她的脸上轻微地绽开。他的衣衫卷席着深深浅浅的松木香,这是她非常熟悉的气息,制墨的时候,经常会沾染上。他究竟会是谁呢?真的像花爷爷所说的,宅子里藏着的制墨小仙。花墨心生疑惑,好奇如同羽毛般轻轻扫着她的心,按耐不住的好奇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

花墨盯着风华深邃而神动的眸子,试着考考他,结果令她大大受挫。关于品墨,他比她知道的多得多。

她沮丧的说:“你是神仙啊,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多”

风华的眼睛闪过一丝戏谑:“是啊,制墨的小仙,还要考我吗?”

花墨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头也不会回地走出了这个小园子,让她第一次感到挫败的地方。留下风华站在那里,似乎和身后的背景融合,交错,形成一幅隽美的水墨画。

花墨懊恼的回到房间,一头扑倒在柔软的被褥里。夜间,她盯着上面影影倬倬的纱帐,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风华笑时的模样。月光不知何时流进了朱红的雕窗,映得瞳孔里满满的月色,是不是风华也依旧半卧在枝干上,半眯着眼,勾着笑唇,看着这轮明月。

或许真的像花爷爷所说的,他是制墨小仙,也会有可能是只松树妖,不是么。

最后,直到大半夜才入睡。

翌日。

花墨在私塾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夫子的声音平滑得没有一丝节奏,如同催眠曲悠悠催人入眠,青白色的身影也在眼前模糊了起来,真想把头枕在微凉的檀木桌上不起来。

可爷爷说,花家的子孙不论男女,皆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花家是名门,不说人尽皆知,可在“墨”这一圈子里却是鼎鼎有名的。花家的孩儿走出去都是受人瞩目,赞不绝口的。可偏偏花墨这姑娘什么都不学,只是个爱玩墨的小丫头,整日不得安闲。

喜穿白色的绸衣,偶尔裙摆上绣上三两朵花。衣袖经常沾着模糊的墨迹,侵染在洁白的丝绸,像花一样绽放。风一般穿梭在曲曲折折的小巷,抓蚱蜢,饮露水,头顶着一片碧绿的小荷叶,蹲坐在湖水边剥甜嫩的莲子吃。又或者坐在雾气弥漫的小溪边,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将它吹出清亮的音符,吓走咯咯叫的青蛙。

花墨脸贴着檀木桌面,正嘻嘻笑着想得开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私塾里朗朗的读书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周围的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暗叫一声不好。

慢慢地抬起头,就看到吹胡子瞪眼的老夫子。这个夫子最是严厉,平常最见不得花墨跟个疯丫头似的到处乱跑,在他眼里,女孩子都应该文文静静的,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花墨堆起笑脸,胆战心惊的看着老夫子:“夫子,听您的教课实在是太入迷了,我都情不自禁地深入其中”。

老夫子不近人情地拿起戒尺,一本正经说:“不是深入其中么,夫子我把你拉回来,伸出手来”。

“啪啪啪”,戒尺与皮肤接触的声音吓走了看好戏的鸟儿,连初开的花也缩回花苞内,老夫子瞪了瞪花墨,拿起书来继续教课。朗朗的读书陆续响起,还有不少的人同情地看着她。

放学后,花墨一路抽抽噎噎地跑进小园子。手心被戒尺打出了桃花似的红,她一边把手摊给风华看,一边流泪。

“被夫子打了?”男子皱着好看的眉头,盯着她的手心。明明他的目光清浅得似三月的湖水,花墨的脸颊却不自由的发热,淡淡的绯红色几乎燃烧到她的耳垂。她沉默着点头,不敢看风华的眼睛。

“ 不认真上课?”风华又问。她扁着嘴,再次点头。

风华嗤笑,说:“活该”。

花墨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风华的身边,泪珠子像不要钱一样拼命往下掉,扯着他青墨色的衣袖擦着泪水,不一会衣袖就湿了一大片。风华挑着眉梢,揶揄地看着她。然后牵起她的手,走进小园子的旧屋。她的哭声一下子停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小园子的旧屋,以往都是在小园子里的树下和风华斗嘴,从不曾去过小园子其它地方。

风华的手温很低,花墨的疼痛的手心仿佛被清凉的玉石慰藉着。

花墨细细打量着这间屋子,睫毛上还带着哭后的点点泪珠,乌黑的瞳仁咕噜咕噜地转着,风华宠溺地看着她,眉梢泛着点点笑意。

老屋的屋顶破了个小洞,外室温暖的阳光倾洒了进来,光线如柱,照亮了幽暗的室内。屋子里是满满的古籍,镂花窗前摆着一张书桌,上面凌乱地摆放着文房用具,旁边突然出现一名少女,正倚在松树上,清浅地对她微笑。

再仔细看,却是一幅画轴挂在染着苔绿的墙上。寥寥几笔,勾勒出朦胧的景致。松枝缭绕着飘渺的云雾,缓缓地旋散。

树下的女子眼波盈盈,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一身淡绿长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让人无法将目光移开。

“你知道这画里的女孩是谁吗?”花墨如一叶匆忙的蝴蝶飞到风华身边,言语中还带着着急。

“她比你漂亮多了。”风华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忙活着。

“我。。。我知道我没她好好看,你干嘛提醒我。”花墨嘟囔着,心里奇怪风华在做些什么,一看,他将书桌整理得干干净净,桌面上铺着雪白的宣纸,砚台上盛放着磨好的墨汁。因对墨的喜爱,花墨直接托起那方端石砚,观察片刻后,不由惊讶。

好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砚台里的墨汁也必为上品中的极品。恐怕搜尽她家的宅子,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墨,连花爷爷那些宝贝得跟命根子似的墨也比不上。

花墨正入迷地想着墨汁的来历,如何能从风华这里骗取一点墨在花爷爷面前炫耀,一转眼,手里被塞了一支毛笔,就听见风华这厮清淡的声音说:“写。”

“写,写什么?”她支支吾吾地说,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风华的眼睛如弯弯新月,狡黠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把今天夫子教你的,都写两遍。”

“才不要。”花墨大惊失色,拔腿就要逃。风华手指一划,墨黑色的大门轻轻地关上。她怯懦地回头,委屈地看着风华。风华此刻坐在窗沿上,朝她摇摇手指,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她一步做两步慢慢挪到书桌旁,眼眶里逼出几滴泪水,看着她。风华淡漠地将头撇到一旁。她撅着嘴,不情愿地提起笔。

为了不浪费这极品墨,开始写的时候,花墨虽不情愿,但也用心去写。后来,手腕越发酸涩,字迹缭乱。

闻得风华轻轻地叹息,有轻薄的影子游了上来。

他沁凉的手指重叠在花墨的受伤,握住毛笔,就这样接着往下写:

澄碧生秋

闹红驻景

采菱新唱最堪听

见一片

水无天际

渔火两三星

期间顿了顿,风华凑在她的耳边,说:“我为你好,你怎么就是不懂呢,傻丫头。”低低的嗓音,像是情人间的细喃,弄得她耳边痒痒的,却又不敢打住。

他的字秀雅俊逸,在宣纸上行云流水,不断显现。花墨却是无心欣赏,只觉得全身的温度都集中在了他握着的手上。温热的气息洒在花墨的颈脖上,嗅到他衣衫清淡的香气,恍惚间,宛若走进了梦境。

“多情月、为人留照,未过前汀。”写到最后一句,她轻声念出。

不知为何,心满意足。花墨凝视着男子低垂的睫毛,内心无比安然。然而,她却忘了,那画中的少年,他再也没提及。

“看什么呢?”风华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花墨心虚地低下了头,总不可能说刚才在看他吧,这么露骨的话,她可说不出来,自己再怎么是个疯丫头,黄花大闺女的矜持还是有的。

“没什么。”她轻声说。

风华看身前的人儿早低下头,耳根子还泛着绯红,原来她已经长大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早就不是那个就到自己腰间的小屁孩了,不禁觉得好笑,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真的,嗯?”话语间还掩不住笑意的参杂。

花墨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风华知道这丫头不能再逗了,再逗就得发怒了。收起唇边的笑意,说:“走吧,晚了下人们又得到处找你了。”

花墨扭头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风华跟着她到朱红大门前,漆黑的眸子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眼里闪过各种情绪,若有所思的模样,喃喃地念道:“两百年了,依然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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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3:0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