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
| 正文 | 经营事业的那盘棋，你必须赢，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经营家庭的那盘棋，未必要赢，后退一步海阔天空。 ——题记 他去给她倒水的时候，用眼睛的余光发现她动了一下棋盘上的棋子，回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全局。 “你动过棋子了，好像原来那个车不在这个位置。”他说。 “你去给我倒水，怎么看到的？”她更会说。 “我就说嘛，让我给你倒水是假，想悔棋是真，我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就知道了。”他不让。 “还余光呢，旁光都不会说。”她更不让。 “你才膀胱呢。”就这样一盘棋下不下去了，谁都不认输。 她叫樱桃，因为生下来红得像樱桃，越长越漂亮，可惜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好在读过几年书。 他叫窝头，因为家里穷，从小只知道吃窝头，没吃过别的什么，好在还是有一身的劲。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听她的，只是在下棋的时候，他无所适从。让她吧，她说真没劲，赢了也不稀罕，是人家让你的。要是她输了，哦，你真的不让我啊，好男还不和女斗呢，你就舍不得让我下？ 樱桃在一家社区玩具厂上班，她能自己驾着一辆电动车上班。她拄着双拐，挪到车子前，用双手搬动一条腿跨过车座，屁股一歪就坐上了车座，再把两根拐杖收拢竖着放在一个特制的架子里，用尼龙搭上，安全了，就启动车子，慢慢地开走，这时她觉得自己和别人没有区别了。在厂里做的是手工毛绒玩具，有时也可以带点任务回家做，计件报酬，只要能吃苦不怕累，完全能养活自己。窝头在工程队出力气活，也不错。出力气活不在意，你要让他闲着，他会生病。 原来他们都不会下棋的，闲下来樱桃会上上网，窝头就看看电视，累了或者觉得没劲，趴在阳台上晒晒冬天的暖阳，虽说是出租屋，阳光还是一样地灿烂。看着楼下花坛里四季变化的景色，在那里有两株桂花树，一棵柿子树，一棵石榴树和两株梅花树。在柿子树下，楼下的那户人家栽了棵玫瑰花，春夏两季不停地开放，粉色的玫瑰花很漂亮。 “我说个对子，你来对下联。”樱桃忽然高兴起来。 “你考我啊，我试试。”窝头显然没底气。 “听好了啊，上联是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好了，你对下联吧。” “这哪能对得上了啊，太难了。”窝头直挠脑勺。 “真不会，就这么认输了。” “不会，认输了，你就说吧。” “好，我说，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啊。”窝头也习惯了输给她。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还不是去年你给我一下子买了好几本打折的地摊书，那里面不是有本《民间对联汇集》吗？”她那么喜欢看书，知道的当然要多咯。看着老婆兴奋的眼睛发光，输给这样的老婆不丢人。 学会下棋，还是半年前的事。天有不测风云，那天在安装脚手架的时候，一根才安装了一头的脚手架钢管正要去装另一头的螺丝，结果它忽然倒了下来，一下砸到窝头的头上，幸亏有安全帽。可是失去平衡的窝头一下子从三十多米的高处栽了下来，右手本能地撑在地上，一下子就折断了。彻底断了的右手无法接活，只有截肢了，从此只好开了个废品收购站。 重新租了一间一楼带阳台改造的屋子，门前放了块广告牌：废品收购：报纸、金属、塑料瓶，手机，电视、旧家电。两个人在“酒干倘卖呣”的日子里打发生活。樱桃笑着说，这样也好，用不着你抱我上下楼了。他还可以用仅有的一只手去买菜，她可以坐在轮椅上炒菜煮饭。晚上或者天气不好没有生意的时候显得寂寥。窝头想到在工程队的时候也有天气不好不宜施工或材料跟不上的时候，工友们除了斗地主就是下象棋，窝头也就学会了下象棋。 那天，窝头买回了一副象棋，说是要教樱桃下象棋。 让樱桃着红，自己着黑，红先黑后，樱桃先走。 “你这是当头炮。也就是炮二平五，我这步叫马来跳，也叫马八进七……” “哦，这么简单？” “你别急么，我一下讲那么多怕你记不清。” “你说说看，别小看人。” “好，我说，车走直，马走日，炮打隔子，相飞田，小卒子守在两河沿……” “哎，慢点慢点，讲那么快谁能记得啊，挺难的，你得让我才行。” “当然，等你学会了我就不让。” 其实，樱桃也是想给窝头一个表现的机会，有理让三分，得让人处且让人，道理她懂，可为什么自己总是要占个上风？那盘棋，樱桃看出自己要死了，就故意让窝头去倒杯水给她，她是想趁这个机会动一下他的那个马，因为这个马，下一步就会来个马后炮，这是死棋了，正在想怎么动的时候，窝头回来了，没有动成，可是窝头明知没有动他的棋子，为什么非要说动了他的棋子？也许他就是不想让樱桃再悔棋，不想老是让她了。 有一天下午，他收到了一小捆电线，是人家装潢改装线路淘汰的电线，他拿到院子里，卷好了放在一个旧瓦盆里，准备用火烧掉上面的胶皮。回房里拿了打火机，刚要去点火，她拄着双拐，一拐一拐地急着走出来。 “别，别烧啊，不能烧。” “怎么不能烧？” “你这一烧，浓烟冒起来，那焦糊味谁受得了，邻居们还不有意见！” “那，那你说不烧怎么弄？里面的铜线你能取出来？” “用刀刮啊，别人都是这样用刀刮出来的。”听了她这样一说，他用一只左手抱着头蹲在地上， “你知道我一只手弄不起来，我是个废人，知道不？”嘴里叽咕着。 “我又没说让你来刮，我来刮，行不？”她说，仿佛自己说错了话。 “不行，我不让你干这个。”说着就去点火。这时只见她用一只拐杖飞快地掀翻了那个瓦盆。 “我就不让你烧。”她坚定地说，不容置疑。 “你就不愿听我的，都是你对。”他委屈地说。 “我为什么非得听你的，就因为你是个男人吗？”她也一步不让。 “那就是说只有听你的？因为你是个女人？”他说不过她，气得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接近傍晚的小街，人们都在结束一天的工作，有的是门面生意，有的是学生放学，也有少数出来遛狗的老人。窝头不知道自己出来做什么，只知道往前走，想的是离开那个刚才和他争强的女人，离开那个家……忽然觉得，离开那个家还能到哪里去呢？ 刚来的时候，住在房东大婶家，大婶的丈夫是单位的基层干部，几年前，有天在酒席回来后，就说头疼得很，不久就脑梗，拖了一年就走了。大婶自己在单位的库房做保管员。一个女儿樱桃是个小儿麻痹症，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大婶看窝头人挺老实厚道，也能吃苦，经常做些菜送过去，有时也叫女儿送过去。樱桃一过去他就脸红，后来连樱桃也会脸红，大婶也看出点意思了。有次樱桃被毒蚊子叮了，夜里发高烧，大婶想送她到医院，好不容易叫了辆出租车，可是回家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儿发愁，看到窝头，也顾不上了，急着说：“别愣着啊，赶紧地把她抱下去啊，车子在等着。”窝头忽然来了勇气，一下子将樱桃抱着送进了出租车。 后来，樱桃就成了他的老婆，樱桃说，你抱过我了，敢不娶我。弟弟毕业回来了，也要谈朋友娶媳妇，他俩就搬到外面自己过了，就是现在自己的家。这个家怎么就让他不想回去呢…… 夜幕像一张网慢慢降临了，窝头在一条步行街的椅子上坐下来，等着家里的那个人打电话。可是出门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怎么也没电话，难道她根本没觉得需要我，现在她在干什么呢？晚饭都没烧，她会饿了吧，她会吃点什么？她也许会泡晚方便面吃，很多时候，窝头出去送货到废品总站，中午赶不回来，她就自己泡碗方便面解决了。不好，昨天才买的方便被我顺手放在碗橱的上一层了，她够不着，也许她有本事，会站上一个小板凳去拿，坏了，那个唯一的小板凳不是有一只腿松动了吗？早就说让我来修一下，可是怎么就忘了呢？窝头想不能等她的电话了，还是自己打过去吧，拿出手机，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把音量关闭了，急忙打开一看，才知道有三个未接电话，两条信息，内容是，你在哪儿，我去找你，你要是不想回这个家，就永远别回来……再就是，我听人说公园后门一家锅贴店生意很好，你要是饿了就去吃锅贴，今晚我没烧饭。窝头心里不是滋味，回短信说，吃你个头啊，我没带钱……我马上回家去吃饭……嘻嘻，我是出来透透风的，没有带老婆大人，对不起。 一面想着心事一面急忙赶回家的窝头，知道樱桃是吓唬他的，到家一定是香喷喷的饭菜都在桌上。 气喘吁吁赶回家的窝头，一开门就叫道：“我真的饿了，在外舍不得吃，还是回家吃老婆做的饭菜才香。” “你是没带钱，才说老婆做的饭菜香吧？”樱桃就是这样损他。窝头一看饭桌上没有饭菜，却端端正正地摆着一盘棋。 “你，你这是唱的哪台戏？自己不吃饭，研究起棋谱来了。哦，拿这当饭啊，我可饿了。” “真没烧饭，你都跑出去了，我自己也没心思烧，没心思吃。” “那就不吃啦？” “我去泡方便面。等着，那棋别动啊，是上次我俩没有下完的那盘棋。我研究好了，不悔棋，能赢你。” “你拿不到，让我来拿。”窝头去把方便拿下来。“以后再也不放上面了，我在外面真担心你去拿摔着了。” 吃完泡面后，两个人真的对弈起来。窝头仔细一看，还真的是上次吵过后就没继续下完的那盘棋。 “好，是该我走的吧，我攻小卒，卒三进一。”窝头一上来不将军了，要稳妥，先布防。 “我挺车，车二进五。”看着窝头那进攻的小卒子，樱桃亦步亦趋，步步紧跟。 “我要将军咯，马七进五，马后炮，怎么样。”窝头得意地笑。 “车二平五。”呦呵，填进去刚才上来的那个车，是有备而来的啊，窝头的炮就没用了，车还能吃炮看住马。 “我先跑马吧，马五退六”。窝头的马退到了沿河。 “车五平三，我都不想吃你那肥马，想早早让你回老家。” “马六进八，看谁先回老家。”窝头想再一次策划将军。 “车二进四，沉底将军。”樱桃毫不犹豫，趁他不备，还在求胜心切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 “落相，相五退七，呵呵，挺厉害的么。”窝头吃紧了，也不说大话了。 “车三进六，吃相再将军。”樱桃毫不手软。两个车在一路，双车绞杀成功，大功告成。 “窝头，这回你没让我吧？” “没让啊，你真的把我将死啦？！” “我也没悔棋吧？” “没有啊，神了，还真的被你将死了，算你赢了。” “什么叫算我赢了，我就是赢了么，怎么，想赖账啊。”这下，她赢的理直气壮，他输的心服口服，都一时没有话了。 晚上，睡在床上。 “窝头，都说男人不和女人斗，你说是看不起那个女人，还是真的爱那个女人？” “我也说不清楚，我就是想我们不要斗，开开心心的过。”樱桃蜷缩在窝头那个左手臂弯里。记得刚开始，樱桃说；“男左女右，睡觉也是，我那么多年都是睡在你的右边，现在一下换到你的左边，实在不习惯，好像不是睡在自己的床上。” “胳臂是我的没错，只不过右胳臂换成左胳臂，一样有力，能保护你。”说完，窃喜的是，想到今天那盘棋，一上来没有马后炮将军，而是攻卒，她居然没有看出来，嘻嘻，女人也好哄。 “窝头，你在想什么啊？” “没，没想什么。” “窝头，我想，我们有钱了，你也别老是踩着个三轮货车去总站送货了，咱也买辆电动三轮，你不就省力了。” “可我一只手开不成啊、” “傻啊，我都开过几年电动车了，我开呀。” “中，我就吃软饭咯。” “还有，我也想要个孩子，医生说我能生的。” “中，生两个娃，一男一女。”樱桃在窝头的臂弯里，黑暗中，双眼噙满了泪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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