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词典首页

请输入您要查询的文章:

 

标题 普纳山札记
正文

普纳山札记

王子豪

“一切人物或动或静,都有自得之趣。”我想,自然之美尤佳,人之脉动更妙了。?

——题 记?????????????????????????????

一觉醒来,只觉窗外树叶滴嗒滴嗒地响,山城晴隆春潮荡漾,春雨淅淅沥沥,看来是久违的一夜的透雨了,比之初上普纳山时那阵救命的微雨大得多,我的心也陶陶然不已。

开灯时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了。回想昨夜的劲酒,真有劲。酒并不是名酒,简直是劣酒,一并喝酒的几个人,并不是佳人,都是些俗人(熟人),可喝酒的时间却是佳期,也有些气氛,因此恍兮惚兮醉了,惚兮恍兮回到家,惟惚惟恍地倒在床上,窈兮漫兮地入梦,脑子一片空白。这次是真醉了,真正应了诗人们说“我醉了,只有风知道,路知道,鬼知道,只有我知道”的鸟话。我说的醉,并不是《醉翁亭》里讲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的弦外之音,而是真醉。起床时床头捞烟点了,翘在嘴角,烟瘾是解了,但直觉喉头干燥,只想喝茶,便烧了一壶水,照例泡了一杯茶,这也是我酒醒后的习惯了,泡的正是普纳山的新茶,名唤“贡峰绿茶”。

在陆羽的茶经里,据说同样的好茶,不同的杯子,不同的泡法,不同的时间,茶之香、色、味俱不同。正如同样的美人,在阔人、俗人、诗人的眼里,在不同的年龄段,气韵之美迥然不同。其实我并不懂茶道。茶具呢,家中有一套,但却没有动用过,只是一种摆设和装饰罢了。我饮茶只为饮茶,重在自然、重在情趣、重在韵味。我完全赞同散文大师周作人在他的《喝茶》一文中所阐述之茶道。他说:“喝茶,茶道的意思,用平凡的话来说,可以称作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全的现世享乐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我温习了一遍,真是对极了。我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啊,真香!惚惚恍恍中,从一茗淡远的幽香里,我蓦然想起了我所游过的普纳山,想起那山那水那人,可以说是历历在目。

癸巳年三月三十日,清明前夕,正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烟花三月,是踏青的最佳时节。我们一行文友十人驱车前往花贡与普安龙吟交界的普纳山开展“普纳山之春笔会”。

汽车在十万大山蜿蜒的山路上颠簸,我的心思也如波涛在胸口跳跃,视觉不断变换,思绪也在跟着飘升。山一程,水一程,沿途的上上下下,似乎没完没了。身处开门见山的贵州,说来有些沮丧,我至今仍然没有见过海。也许海是神秘莫测的,也是遥远的。

作为一个文学路上的盲人,我知道海是神圣的,我虽然没有看见过海,但我相信,山的那边就是海。我明白了,苍天有所安排,必给予启迪。这个海可以是自然的,也可以是生活的,可以是刻板的,也可以是灵动的,可以是甜美的,也可以是咸苦的,可以是宁静的,也可以是狂暴的,可以是开朗的,也可以是阴郁的……“海”无处不在,我看到“海”了!这“海”啊,在一瞬间照亮了我的眼睛,点燃了我空灵的如水情怀。

正当我天马行空逞空遥想时,秋夫又晕了几次车。车子走走停停,喘着粗气爬上了花贡镇境杉树坡,我眼前一亮,看见了纳坝的移民新村河塘村。

原来的河塘村,已淹没在筑高坝拦截北盘江而成的碧波万倾的光照湖底。如今这光照湖声名鹊起,已申报列入国家湿地公园。然而有谁知道?这个淹没的河塘村,在上个世纪因贵州“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这句谚语就有名了。少年时,听中学老师说:“在一个深秋的时节,人民日报记者XXX到晴隆采景,他早晨到南部的三望坪,唯见秋雨绵绵,沿途人人身穿厚棉袄,草上结着秋霜,而下午到花贡河塘村时,那里的阳光温暖如春,人们皆穿对襟衬衫,后来人民日报副刊发表了《贵州: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文章,这是贵州物候丰厚的一个样本。“但愿长如此,年年物候新”。我不由又想起这句诗。

车过竹塘河,前往普纳山的道路显得狭窄而坑凹不平。沿途多是一些叫不出名字来的山坞,山坞的茂林深处,不时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越往里走,流水淙淙,生态越好。汽车在狭窄、曲折的山路上迂回,行了数里,才到一个山坳,抬头望窗外,只见陡峭的崖壁,倾斜的岩石,都耸在万仞绝壁之上,让人有些惊怵。在竹塘上车的年逾古稀的老支书说:“这是下未记山,上面还有上未记山哩!在这里看不到”。又走了一程,我见远处巨壁之上一角山嘴唯见树林遮天蔽日,就似这山的头发,也许就是老支书所说的上未记山了。上未记山之右侧的山峰,便是普纳山。

所谓“树有根而水有源”。普纳山名之考,我是颇费了一番心血的。大凡世间之山、水、万物乃至人名,虽冥冥中自有天定,但有自然造化,历史渊源,地理因素,人为左右等影响都是有来历的,这也许是解开普纳山之名的一把钥匙了。我想,普纳山之名是明朝一场战争而流传下来的,也许与明代有些瓜葛。

至明代以后,贵州的县(市)名都有些蹊跷。远的不说,从贵阳至晴隆一线,有平坝、清镇、镇宁、安顺、普定、威宁、纳雍及黔西南之安龙,普安、晴隆(古名为安南),都带有平定,安定之意。有人计算过,贵州县市之名,多有此意。普纳山位于普安之东,是晴隆与普安两县分水岭之一,北为花贡(古名花纳)、纳坝,东为大田乡境内的纳屯,“普纳”单从意思上说,就有包罗万象之意。由此推断,普纳山之名深蕴大明王朝统治者之用意。普纳山之战历时两年,此战在明军平云南之后,明王朝将军胡源结束此战,便屯军安南卫,至今晴隆北门之窑上,还有胡公坟佐证。古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揣测其意,是言此战结束,大明王朝已将西南诸地纳入其疆域版图矣。普纳山海拔1800米,高于诸峰,而四周的山峰各逞奇特之状,有上、下未记山,还有蛮子山,尚有许多唤不出名字的山,可说是峰峦如聚。观普纳山之形,犹如诸峰之祖,这山峦山峰,都是普纳山之山子山孙,皆为普纳山脉族系。山、水、人孕育了古老的山,普纳山之名是现成的。

?

我们从山脚仰视普纳山,只瞥见古战场的一个山嘴露在那里。但你绝对想不到,那山嘴上,有层层叠叠的数千亩肥沃茶田呢!

来到普纳山茶场,大家习惯地抖了抖春尘,一边喝茶,一边听胡州巨介绍,从他那简明扼要、干净利索的话语里,我只觉得这茶场已过了严冬的光景,正透出春天的气息了。

喝完茶,胡总(胡顺许,黔西南日报总编室原主任)便带我们上山去踏青,寻访古战场了。

暮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山野的风吹到脸上,感到凉爽怡人。山野中,新绿已上满枝头,知名和不知名的野花一簇簇、一团团地从草稞里冒出来,散发着芳香。近看,那鲜亮的颜色直逼人的眼球,让人想起“花团锦簇”这个词。

看着水库蓄满的清亮的水和四周的喀斯特地形的陡坡,我疑是望天水。胡州巨说:“这是泉水,是山泉呢,我们刚才泡茶的泉水就是这水库的水”。多年来,我习惯地认为,泉水,总是有井的地方,或是漫流在石板上,树林间有淙淙的声音。记得中学时候读的柳宗元《小石潭记》云:“隔簧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可也是这样说的,眼前的山泉明显是潴蓄在山顶上,有如一个“四”字形的“牛打滚塘”里,水清冽甘甜,这我刚刚从喝过的茶中感受到了。

水库的一侧,约三米远便是悬崖,群峦尽收眼底,大家看了一回,便跟着胡总,沿山壁侧下,说是去看当年办炼银厂的周氏之古墓。

从新植的茶园里下,沿途但见当年炼银厂所弃的煤灰矿渣堆成小山似的,已变成了肥土。我打听普纳山并不产煤,距离最近的要到中营镇,少说也有二十余里山路。遥想当年炼银之壮举,令人有些钦敬了。

?站在普纳山一处高地,俯视山下的未记山,只见山岩崩了一角,老支书兴奋地说:“这未记山,是毛泽东主席逝世的那天崩的,真是地动山摇呢!”我听他把“主席”两个字尾音拖得特别重,有地动山摇的感觉,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山川显灵,江河有魂,古书里有。或许,这仅仅是一种巧合,或许,未记山并不是这一天崩的,只是老一辈乡民们对伟人怀念的另一种方式罢了。也许,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唯物主义”者,他们听了,就像听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念及此,我不觉黯然。

我们来到周姓富商墓前,从碑文中斑驳的字迹可以辨认这墓主人原是湖南人,是奉朝廷之命率四十八名银匠在此建炼银厂,后来遭当地土匪围攻,死后葬于此地。墓主兄弟之中,有一人逃脱,回家乡报讯。这墓是他的族人后来立的碑文。这墓身的四周,仍有六七座坟茔,看来都是后来的事了。这周商墓的墓门前,就是和尚庙。和尚庙中尽是纵横芜杂的草木和废垣残墙。遥想当年的青灯古佛已远寂,是和尚庙在前还是练银厂久远,亦或两者都是同时的,从现有的资料,是无法稽考的了。

从和尚庙南转,去访尼姑庵。在路上,大家揣测和争论和尚庙和尼姑庵相隔如此之近,是如何交流的。我竟不能插嘴!我只背了外国的一句名言:“修道院的围墙并不是那么高”。逗来的是让大家无拘的笑。路上我见草丛里有一个干枯的斑点,胡州巨说这是以前尼姑庵的古井。此时,江华说这是以前尼姑洗澡的地方,衣服就挂在旁边的茶树上,大家忍不住的笑了。笑了一回,又觉无聊了,便说去看古茶树。

走近尼姑庵,但见荒凉之景与和尚庙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尼姑庵四周的山上多了十多株古茶树,但从废垣残墙中可以看出这庵当年约有十余间,其中一间有一株古茶树,大家估摸有四百年的树龄。这尼姑庵后临山,惟见山空石瘦。远处,重峦叠嶂,云涛万倾,可说风水极佳。

?大家在尼姑庵前庵后寻找古茶树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有和尚庙的地方,多有尼姑庵。大概是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佛境讲究的阴阳协调,功德圆满之因果了。秋夫以方志学者的经验肯定的说:“这株幸存的古茶树的位置,正是房屋之中的天井。”我也赞同。这株幸存的古茶树已向世人昭示:普纳山,古已有种茶的历史了。

尼姑庵北转不远处,就是普纳山古战场。据地方文献记载,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明朝初开,朱元璋派颍川侯傅友德为征南大将军,永昌侯蓝玉和西平侯沐英为左、右副将军入黔,先后在安顺、普定、纳雍、镇宁、清镇等地转战。年底,傅友德、蓝玉和沐英旋即取道云南,留蓝玉及沐英之部将胡源(字源清,与左将军蓝玉为同乡)任尾洒(今晴隆)紧驿卫指挥将军,率部清扫盘江残余势力。时因元朝残部怂恿当地土著人红苗仡佬在晴隆北部顽抗,败退于普安与晴隆交界的普纳山据守。胡源兵困二载未成,后得指挥将军黄迁世合兵夹击,半载攻克普纳。观这普纳山,东西南面俱是悬崖绝壁,惟北面是千余米的陡坡,可见当年胡源公所率领的明军与当地土著民族相持两年之久战争的惨烈了。关于古战场,中云、长流一带古老相传的有一首歌:“前头陡陡岩,后头大路来,听得上山有号叫,攘起笆折打上来”。从这首歌可以想象当年悲壮的场景,也可想象喇叭(攘笆)苗族先民的机智与胆略。这北面之山上传说古老以前种的是老虎刺,是占据普纳山的土著民族抵挡官军进攻的重要屏障。胡公率部用笆折抵挡巨木滚石,确实是最好的攻山武器。

站在古战场之巅,南面可俯瞰普安龙吟的人家烟树,北面可俯视花贡镇竹塘村落,隐约可见谷底有一条竹塘河穿谷入海。向西越过蛮子山的山嘴,绵延而去的是一层层高低不一的青峦,遥遥可见中云镇新红村背后的“天门洞”。说起天门洞,那也是当年的古战场之一。我曾与江华去探险过的。

胡州巨的茶园就隐在普纳山古战场右侧的山腰,和对面蛮子山凹里。从古战场俯视,你会发现,眼前的片片山坡叠青泻翠,一片片映山红在春光浓浓的微风中盛开着,逶迤的山脉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中纤毫毕见。凝眸所及,层云迭起,万壑云卷云舒,真让人有脱尘世之感。

我们贪念古战场的风景,不由多留恋了一些,采风团便以这远山近树为背景,拍下了第一张合影。

?

从古战场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此时的普纳山就像孤悬在大海中的钓鱼岛,而周围的黑暗就像波涛汹涌的海水。我想,如果我自己作为一个将军,该怎样运筹帷幄,决胜制敌,拿下“钓鱼岛?”想了多时,自己忍不住怄气: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真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一边忍不住想,一边又克制不想。就这样怄气,当年悲壮的普纳山之历史,在我心里渐渐地,渐渐地只剩下一点轮廓了。

吃晚饭时,饱餐了苗家人自己养殖的山羊肉,喝了苗家人自己酿的米酒,只觉得有浅浅的醉意,丝丝的满足。也许这是电视上报刊上说的“幸福指数”了。

吃完晚饭,胡总邀我和江华斗棋,我与他与江华各斗了几局象棋,有点像“三国演义”,自己成了里面指挥车、马、炮的将军了,便又想起普纳山之战,钓鱼岛事件,又伤感了一回。这时,天空中扯起了丝丝的雨,雨虽不大,但空气却格外清新。胡州巨笑着说,这是普纳山久旱以来的一场大雨,是你们带来了及时雨啊!大家听了确实高兴,这主人嘴巴太甜了!

我与毓彬跟着扛着摄像机的江华到制茶车间看制茶流程,我不时给制茶工人添乱,问这问那,打着具有“幸福指数”的酒嗝,装作一个很内行的茶叶专家模样与制茶工人交谈,胡乱聊了一回,走出厂房时,看侧边的楼上,灯亮了。有人在楼上吆喝,品茶开始了!我一听“品茶”两字,心中着实喜欢,心想:“这回真要品他胡州巨一回”。便信步走上楼去。

品茶就在胡州巨茶厂的会议室里,走进去时,秋夫、钝翁、福荣、毓彬一脸的满足,称已品过了。福荣说他已喝了20多杯茶水,算起来以公斤计算了,我有些惊讶,这些可是上千元的名茶,真是吃“大户”呢。胡州巨见我进去,又将泡茶之“流程”上演了一回。我见他像上演连续剧一样地精彩,不时插些“广告”吊人胃口,我不由用纸巾擦亮眼镜,揩净了眦垢,细细地看他熟练的表演“茶道”。茶座上,茶具虽只有一套,茶叶却有十数种,有都匀毛尖,有湄潭毛峰,有西湖龙井,有福建铁观音,都是名茶,大概是用来与普纳山的贡峰比较的。

品了多种茶,委实感觉各种名茶之色、香、味迥异。我心想:普纳山之贡峰系列,虽才出道,却也打入首都了,成了稀世贡品。目前它虽还不如武夷山茶,西湖龙井、黄山毛峰、都匀毛尖、福建铁观音等久负盛名,但自有一番韵味,亦如小家碧玉,玲珑剔透胜似大家闺秀一般。我相信,贡峰绿茶会与上个世纪花贡红碎茶品牌一样,将成为人间珍品,茶江湖之翘楚。

品茶出来,春雨仍未停,雨似乎更大更密了些,我侧眼瞥见胡州巨凝视这场春雨,就像天空下了“银子”似的,一脸的兴奋,一脸的欢欣,我也替他高兴。请来相陪的客人已经陆续散去,采风团与胡总就留宿在山上。茶喝多了,人清醒了,但肚子却有些胀,我们冒着小雨到茶地里撒了一泡夜尿,大家嬉笑了一回,说是“喝有机茶,屙生态尿”。胡州巨说这句话是一位领导上普纳山说的。我觉得说得对极了。做客山中的妙处,便在于此了。笑了一回,见雨还是不停的下,便回宿舍休息了。

说来也奇怪,以前我晚上喝了茶睡不着,但今天贪杯饮了十数种茶水,倒下去便睡着了,进入了梦乡。

?

毕竟是不惑之年,第一次饮了这么多名茶,早过量了,简直有些奢侈。睡梦中听见了一声咳嗽,便惊醒了,醒来时,已是凌晨三点过钟。朦胧中,我见秋夫正在抽烟,烟头的火光一明一暗的跳动,有如跳东方踢踏舞的彝家少女曼妙的身姿。他见我醒了,丢了一支烟过来,我把它点了,眯着眼,看看窗外,灯光有些晕。雨虽未停,但小多了。秋夫说茶喝多了,横竖睡不着觉,便在听雨,寻找些感觉。我蓦然有些领悟,也许,夜雨中的普纳山是何样子?念及此,心中有些迫切了。

我穿着裤衩,说要去夜探普纳山。华老说带把雨伞去,还有雨,穿好衣服,有些凉。但他忘记提醒我拿电筒。我说用不着,我要先光着身子,雨中夜访普纳山。说完,我出门了,身后只传来华老委婉的叹息声。

走过门口的水门汀,水门汀上积满了雨水。借着挂在场部一角的灯光,便径直来到厂房侧边的茶地里,便给身子“减负”,又屙了一泡晨尿,感觉全身爽极了。这时的晚上,正是淡云微月,正在沙沙作雨的时候,回头看看那漂亮的客栈,灯光是浑的,而天上的夜色是清的。清得可以看见茶叶舒展的倩影,又仿佛听到昨夜毓彬,江华的嬉笑声还在茶园里飘荡。

许是金宵良夜。撒了很长时间的一泡晨尿,尿水径往茶树里面钻,也算是糟蹋了主人的好茶,该为茶地提供一些肥料,而且是真正的有机肥。我在茶田里看了一回,又摸了摸茶叶,仿佛听见茶叶拔节生长的声音。闻闻湿润润的空气,掐几枚茶尖嚼在嘴里,真是有些醉了。这时的普纳山就像座仙山,没有凡人的喧哗,静极了,适宜慢慢的看,静静的品,就像昨夜品茶一样。灯光照见的地方,看得明姿一些,月光照见的地方,看去朦胧一些。我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就是夜访古战场。于是借着朦胧的月色,淡淡的疏星,向山上走去。走一程,想一程,来到客房背后的茶林边,抬头向山下不远处的普安龙吟方向眺望,只隐隐看得见几多散乱的灯光,鸡鸣狗吠的声音由远及近,消失在对面的蛮子山岩草深处,细微的如同平静的海水里发出的声音,此外便是万赖静寂了。

普纳山的腰间,夜间的景色让人琢磨不透,心中却感到“有象”,“有物”,有脉动。

自从在县城蜗居以来,就从来没有好好地在山上居住过。回想起来,只有少年时在大田读初中住校的日子,学生宿舍楼背后的山包上是茶园,天蒙蒙亮,我便到茶山上看书,但那时日子过得是那样窘迫且忙碌,哪有闲情雅致接“地气”,怀着“正能量”的心情,感受这静夜中的风光?何况此时吸入鼻中的全是茶香。近几年,也曾在长江三峡的船上,四川万州的茶山上,山西五台山的名山上度过夜,景色虽美,但想象中自己只是一个过客似的。何况眼前的景色是如此幽静,凝而不散,整而不乱,却非那时旅居的名山大川所能比拟的,也难怪四百年前,有人在这里聚居炼银,也难怪和尚和尼姑在这修身。心中更羡慕胡州巨了,他选准了在这里育茶。倘使有生之年,我能在这里结屋读书,看山、看水、看萤火虫。摘一把野花,食几道野菜,喝一杯烈酒,累了,做一些浩无边际的梦幻,那是多么的美好。

想一阵,走一程,路越来越陡,路上暗极了。此时起风了,从山嘴吹来的夜风,阴飕飕的,透着几分凉意。我虽是个唯物主义者,但心里确有些害怕,我担心在这荒山野岭里跳出一个身穿血淋淋铠甲,全身是刀伤的如同切开了西瓜一样的在普纳山战死的鬼魂出来。脚一打颤怎么办?路边可是百尺悬崖呢!心中越想越害怕。为了安全起见,便决心原路返回。先回客房找钝翁借把电筒,约江华或者福荣,甚至略年轻点的陈钢出来,壮壮胆,再访古战场不迟。

回来的路上,直觉先前寻访古战场的意境,消失了,兴趣没有了。心想看了又何妨,不看又何妨,留一点悬念在心里多好。

??回到客房,同室的钝翁、福荣还在沉睡,呼吸还是那么的均匀。秋夫仍在抽烟,黑暗中听他“喀喀”咳声,显然他被自己的烟味沉醉了。这真应了“自得其乐”这句老话。

不知何时,雨已尽停了。湿润润的空气和微风不时殷勤地从窗外递进来一丝丝茶的甜香。倒头睡去,将一幕南国烟雨,水墨金州画图抛在了身后。

?

我是被山间叽叽雀吵醒的。醒来时,晨曦已经轻叩窗棂,阳光布满山间,看来又是一个明媚的天气。秋夫、钝翁、福荣已早起了,我披衣起来,见他们几个三五成群地在门口踱步,一边漫谈,一边饮茶,享受春晨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空气。我心里有些羡慕。胡乱抹了一把脸,想到独处的妙处,便又一人到古战场去蹓跶了一回,回想昨夜之行径,如梦似幻。

吃了早饭,端着茶。听胡州巨说:“临近清明了,今天采茶的苗家女特别多,会唱山歌的,可以与她们对上一阵。没有娶媳妇,说不定找得到一个意中人。”

我早已知道苗家女不但织绣独具一绝,她们织出的鸟儿、花朵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而且,歌喉圆润、婉转,兼之眉目生情,扣人心扉。更让人感动的是苗家女做了女人之后,对丈夫恭敬如宾,对客人待如主人,从不占主席,对父母孝顺,对儿女更多操心。我切切地盼着,便坐不住了,便与陈钢、江华先到普纳山与蛮子山的叉路口闲逛,等着。

蛮子山是当年明军胡源将军行兵布阵攻打普纳山的大本营。蛮子山虽稍矮些,但可觅窥得见普纳山之大致风貌。普纳山与蛮子山脚的谷口,就是两军对决的“楚河汉界”。在谷口,远远可望见茶田边缘的半山上立有一块普纳山茶园的牌子。陈钢说,至此牌以西,就是普安龙吟的地界了,分水岭的山上开满了映山红。他说他从小放牛割草打柴,便在普纳山上玩耍了。我知道陈钢是县委机关的大忙人,平时很少有闲暇,但听说文联要组织到普纳山走、转、改,便欣然应允,原来他家就是龙吟的!就住在普纳山脚下。我有些妒忌了!他见对面山腰有几树映山红开得茂盛,邀我去拍杜鹃花,我赌气不去,就说映山红有什么看头!但嘴上说了,心里空空的,虚虚的。便在普纳山的山脚找,眼光搜寻了半天,普纳山山腰的杜鹃花都有些“小气”,没有一丛比那边的开得多,开得茂。我又看这边的蛮子山,满坡的横成行竖成排的全是茶树,心想山顶未种茶的旷地里肯定有比这更茂的,但目不能及,也就算了。

我瞧这茶园,昨夜的春雨已洗去了她们的尘垢,茶的绒叶容光焕发如碧玉一般,我掐了几枚茶峰放在口里,一种浓浓的清香沁人心脾。心中的酸味渐渐淡了,消失了。我想,这就是芳春的馈赠么!这就是芳春的眷顾么!

过了一会,陈钢拍杜鹃花回来了,拿相机给我瞧,我瞧了,确实很美,这相机里的花虽没有浓郁的香气,但看去还有潮湿的草丛的气息和泥土的滋味。

我与陈钢、江华沿着茶田间的山道闲逛了一回,正在草稞里找野菜时,突然听见山下有歌声飘来。抬眼望去,有五六个苗家妇女从龙吟方向的山下朝普纳山走来,陈钢与江华像顽皮的少年,兴奋得吹口哨。歌声一荡,只觉得这平静的山里顿时有了生气,侧耳细听她们唱什么时,那边一首已唱完了。我催陈钢一同接唱:“唱首山歌把妹逗,看妹抬头不抬头,牛不抬头是吃草(嘛),妹不抬头怕害羞。”

陈钢声气还好,我扯着叶子烟声气唱完,只听那边又回唱了:“声气不好要吃药,要吃胡椒与八角,胡椒八角治不好(嘛),要吃雷管和炸药。”一曲刚罢,只听山下传来苗家妇女的譃笑声,这譃笑声虽无恶意,但我竟不敢开“金口”了,只在旁边听江华、陈钢他们唱。唱了几首,那几个妇女朝场部上去了,她们是去拿采茶工具。大家都意犹未尽,笑说陈钢唱的“待哥回去请媒来”一句唱得好,唱出了心声。我瞥见秋夫、钝翁二老言笑晏晏,却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意味了。

临近中午时分,采茶开始了。从花贡竹塘村、中营镇龙相村、普安龙吟来的三十多个苗家女穿着苗家绣装,娉娉婷婷地走进茶田。有十七八岁的少女,也有四五十岁的妇女,这些苗家女举止端方,透着几分素雅和古典。这时的普纳山,经过一夜雨水的滋润,空气是明净的,近谷内不生烟,远山上不起霭,沁人心脾的是一股股清淡的幽香,还连着一息滋润的水气,我竟分不清是茶香还是苗家女婀娜的体香了。

不知何时,是谁开起头唱起了山歌,我侧耳聆听,这是一段青年男女的“劝学歌”。直觉歌声和美,曲调悠扬,通融达意,男唱:“哥进大学难安心,好像孤雁离了群。心中挂念小情妹,思念情妹到如今。”女唱:“二月挂郎是春分,劝郎读书要专心,莫恋天边云和彩,明灯高照读五更。”男:“三月采茶正清明,校园柳絮已成荫,不负情妹恩和义,一寸光阴一寸金。”女:“郎读大学妹心欢,劝郎读书莫贪玩,何用凭栏苦相望,故乡二十四道弯。”……这哪是山歌,简直是苗家男女心中流淌的“天然去雕饰”的诗,这歌声有如高山流水,风起云飞。有来自“天籁地籁人籁”和谐之音。郎对妹情意绵绵,妹对郎深情款款,歌咏的是两情相悦的纯洁爱情,这些歌是最自然的、最原生态的,身临其境,让人不由怦然心动。

福荣呢,站在山路边作沉思状,显然,他触景生情,已沉浸在“草色迷三径,风光动四邻”的诗情画意里了。听见茶田里飘出歌声来,我着实高兴,先前的拘束感烟消云散。江华呢,忙着摄像,他要将苗家风情之经典摄入镜头,摄像家的工作不是自己独享,而是将美丽的镜头通过电视与他人分享。毓彬呢,忙着抢拍照片,他要将那美妙的瞬间定格。秋夫的激情也被眼前的场景点燃了,他即景即兴赋诗一首。最激动的还是陈钢,他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情窦初开的年代,他上窜下跳,与几个采茶女一边采茶,一边抢镜头。至今毓彬仁兄相机里的照片数他最多也最美。我呢,哼了一首自己编的山歌,歌词云:“三月里来采茶忙,十里茶园百里香,茶篮挂在茶树上,掐把茶叶掐把郎。”

这哼呢,只是在心里哼,这叶子烟味声气是上不了台盘的。那种又想唱,又不敢唱的感觉,有一股酸甜咸香的味道,心中弥漫的是一种淡淡的惆怅了。

“一切人物或动或静,都有自得之趣。”我想,自然之美尤佳,人之脉动更妙了。

?

至今,我的电脑上仍珍藏有几张照片,那是采风结束时,我们与普纳山胡州巨和苗家采茶女的合影照,那美景全部已摄入了画片中的镜头,每当闲暇时浏览一番,鉴赏一回,虽已年过“不惑之年”的我,心仍忍不住跳动,脸颊不时会闪过绯红。

河塘被淹没,普纳山凸起。“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这句贵州谚语用来形容普纳山之物候气象,贴切极了。

身处山间,神游物外。清晨,清雾缭绕,春光乍泄,耳盈鸟语,红绿相衬,乍寒还暖如春。正午,阳光温和,绝不过暖,山川风物,泾渭分明,脱下夹袄换单衣,微风习习,温热带凉似夏。傍晚,夕阳西下,千峰落照,山色寒尚映,淡如秋。夜间,山雨欲来,风乍起,冷风吹庭院,有彻骨之寒,“更深月夜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提醒你小心着凉,该穿皮袄了,真有些彻骨冰心的感觉,像进入了冬天。普纳山四时之丰厚,皆聚于一天矣!

最妙的是,至于某个时辰,“普纳山巅雷轰鸣,龙吟寨前雨纷纷,中云龙相雾茫茫,花贡纳坝艳阳天”。出现这样的景致,古人之“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早诠释过了,你不必大惊小怪。

普纳山是座人文丰厚之山,是座自然神奇之山。游普纳山,左者可揣之天气时令须臾之变数,右者饮普纳山茶,可遍赏四季富有之风光。故普纳山之游,虽无佳人在侧,心必陶陶然洋洋焉。

下山后,胡州巨在县城建一个“贡峰茶室”,他盛情邀我与秋夫,钝翁为之装祯润色,添点雅气。弥想今后普纳山贡系茶室之盛况,又漫思普纳山上所见之一二,欣然提笔赋诗一首,诗云:“将军拓土六百年,商贾冶银传世间。寺宇木鱼沉月古,庵堂钟磐化云雨。老枝巴露三朝久,贡系新茗演桑田。普纳云蒸蕴佳品,与君畅饮叙茶缘”。

癸巳年五月记事。

随便看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

 

Copyright © 2000-2024 sijigu.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更新时间:2025/2/7 19:25: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