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冬日的思念 |
| 正文 | 冬日的思念 ——缅怀我的父亲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杭锦旗中学 李青敏 我不喜欢冬天，我身体单薄，体质弱，怕冷。北方的冬天又常是寒风呼啸，更甚时，大雪飘飞后冰天雪地的寒冷要持续很久。但，我又与冬天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出生在冬天。母亲说那是立冬那夜的子时，还飘着雪花。许是出生在寒冷的冬日，我也像冬日的大地喜欢沉默，在沉默的思绪里，把心中的情愫一遍遍地描绘，一段段地续写。就像农民在播种前一遍遍耕耘土地一样，我在耕耘我的亲情，耕耘我的思念——父亲是在冬天里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父亲离我们而去已经八年了。这八个冬天里，我一直压住心头的失落、迷茫、无助与孤独在心里安放了一台石磨，让这台齿槽相吻的石磨细细地磨着父亲与我们一起度过的沉甸甸的岁月。 父亲上过师范，琴棋书画都能拿得起。只可惜生不逢时，一辈子干着与他的所学和爱好不沾边的工作。我们姊妹小的时候父亲是忙忙碌碌的，我们长大成家后父亲还是忙忙碌碌的。父亲病逝后，我常在梦中见到父亲，他还是忙忙碌碌的，和生前一样。 在读书有所思、所悟之时，我也常常能捕捉些那个时代的苦难，体会到父亲为生活默默奔波劳作的辛苦与无奈。父亲少年、青年时的憧憬被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完全颠覆了。隐忍是父亲那一代人被时代造就的特征。人类的苦难也往往是在权力的争夺与权力的交替中愈加深重，作为个体的生命又怎能幸免呢？有幸的是，众多的生命是很能适应时代为他们准备的环境。仙人掌不是为了生存卷曲了叶子默默地在沙漠里活下 来了吗？在那个缺乏色彩的年代，父亲用他的知识也为我们贫乏的生活增添了快乐。 父亲读了很多书，我上学后知道的古典名著父亲都读了。入冬以后，夜也漫长了，邻居们带着孩子聚集在我们家，围着一个小小的火炉听父亲说书。父亲和年长的邻居围着小炕桌坐着，一盏泛着橘色光的灯泡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地映在墙上。父亲讲得声情并茂，悬念一个接着一个。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有时屏住呼吸，有时放松微笑。每天讲完一章，父亲就留下一个悬念：“要知此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父亲就直直腰，喝一口水，说：“都回家睡觉吧。”很多人不愿离开，央求父亲再讲一段。有时父亲看看身边的年长些的，如果他们点了头，父亲就清清嗓子，再讲一段。冬天的夜晚，有时北风嘶叫着拍打着窗门；有时风卷着雪花扑满了玻璃上。而屋子里是暖暖地，静静地，父亲的声音抓着每个人的心，屋外的寒冷、漆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在漫长的冬夜里，父亲就是以这种方式把古典小说的经典章节深深地种在我们心里。《水浒》的“武松打虎”；《西游记》的“三打白骨精”；《三国演义》的“草船借箭”；《镜花缘》的“武则天怒烧洛阳牡丹”。《聊斋志异》小故事全部讲完了。 我上学以后，接触了这些书籍，更加佩服父亲的记忆，也暗暗地钦佩父亲的再创造能力。我发现父亲讲过的很多章节与原著不一样，《西游记》更甚。父亲是在记忆的基础上又进行了自我创作。后来和父亲聊起过这件事，父亲说：“哪能记那么准，又没有书，大家要听，我就编呗，让大家高兴嘛！”后来，风声有些紧，有人提醒父亲不要乱讲。父亲就不敢讲了，惹得不知情的邻居还不高兴。 冬天的日子是漫长的，漫长的夜晚父亲才能有时间陪着我们。父亲教我们读书、写字、打算盘。没有什么书，父亲就教我们读毛泽东的书。上学前我已经能背诵毛泽东的“老三篇”（《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了。父亲教我们写毛笔字，没有地方买毛笔，就用羊毛自己做。没有纸，就把红砖磨光，用木框子把几块砖拼在一起，蘸上水在砖上写，还省了墨水。那时是很少见的，人们都说父亲很能干。最有意思的是打算盘，噼里啪啦的，我很爱听那个声响。过年的时候，外面刮着黄风，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炉子里的煤火旺旺地。我们有写字的，有看书的，有打算盘的，父亲教了这个教那个。这个时候的父亲是最悠闲的。我们把父亲让做的事做完后，父亲就和我们一起扎风筝，风小点就出去放风筝。有一次，风大把线拽断风筝也跑了，我们觉得很沮丧，父亲安慰我们，给我们又扎里一个。父亲还做了一副象棋。棋盘是用一块纸板画成的，棋子是把一根粗一些的圆木棍用锯子截成的。下象棋，争赢家，也是很快乐的。父亲会吹口琴，父亲最喜欢的是拉二胡。原来有一把很旧的二胡，坏了，不能用了，父亲就又自己做了一个。这个二胡很特别，它是用当时最常用的一种大茶缸做成的。父亲没事的时候，特别是傍晚的时候坐下来拉一会儿。有些曲子是当时的颂歌，有些曲子听起来婉转哀怨，这样的曲子拉的少。 冬天里父亲还要绘画。父亲最喜欢中国水墨画，用毛笔几笔就勾勒出轮廓，再点缀几笔，一幅景色朦胧的远山远水之图就画好了。家里挂的画多是父亲画的。正墙上是春夏秋冬四个山水条幅，有一年换成了题了诗的梅兰竹菊。父亲的绘画是远近闻名的，邻居家以能挂上父亲的画作而高兴。老家的亲戚过年时来探亲，回去的时候就索要父亲的画作。父亲很乐意，为了赶画常常熬夜。父亲还被爱好他画作的人请到家里去画。当时很流行玻璃相框画，是用笔蘸了油漆直接在玻璃上作画，然后装个框子挂在墙上。色彩鲜艳持久，一幅能挂好几年，比纸的好。人们最爱艳丽饱满的牡丹花，父亲画了好几块，我们家就挂了一幅。玻璃上作画是很难的，油漆调色难，运笔涩，还是反作正看。这是我学了绘画后才明白的，心里更加敬佩父亲了。 很明显，父亲从骨子里就是个读书人。时代不作美，父亲琴棋书画的灵秀更多的时候是被辛苦劳作的笨拙掩盖了。 晚年的父亲更是勤于书画，每天坚持写字、作画、读书。写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画陶渊明喜爱的菊花，读孔子的《论语》。还把《易经》中的章节译讲给我们听，从古到今的分析，推断社会未来的发展。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唉，书里都说了，你看看，都应验了！古人把话都说尽了！”父亲的一生随着新中国的波折而历经了分田产、炼钢铁、忍饥饿、搞运动、兴改革、大开放，世事的荣衰，红尘的轮回都已了如心中。那个缄默能少惹是非的时代，让父亲把所有的事放在心里琢磨，说出口的几句都是用生命的时间置换而来的。应该说，父亲的心中有锦绣的山川——翠柏苍茫、江水婉转的水墨画泼洒得自如从容；父亲的心中有富庶的村落——草屋错落、牛羊晚归的写意画勾勒得痴醉执着；父亲的心中有悠然的南山——菊笆斜插、翠竹清立的工笔画描摹得一丝不苟。我明白父亲的心愿，写了一篇小散文诗发在报纸上。2009年整理到空间的时候又补写了段文字。 父亲 春花的羞涩，夏叶的盈丽，秋实的丰腴，一年一度地在这祖传的老屋上演，而您，我的父亲，就是这一切轮回的主角。 一片稼禾裁成自然的风景，一幅老屋，色彩浓重地做了道具。彩霞，泥土，烈日，皓月，酿造着自酌自醉的美酒。苦难与欢乐，呷一口，我的父亲，几十年的沟沟坎坎，就轻轻地抚平。 您，曾计划种一篱笆菊花。高一簇，低一簇，再把您的心愿插上，一张石桌，一块矮石，一只青瓷酒壶，一枝狼毫长笔。清晨，一群雀儿鸣在您的笔尖；夜晚一袭月光，依在您的笔畔。使生活高贵而平凡。 老屋，浓重了又浓重。圣洁的冬天，新妆了一片和谐与宁静。炉火旁，我陪着父亲沉默，一壶家酒，品到天明。 这篇散文诗写于一九九七年。那一年父亲做了一次手术，是肝上的病。在医生看来是一次小手术，但对父亲却是一次生死对决。对我们姊妹也是一次情感上的痛苦煎熬。手术很成功，父亲的身体也一天天的好起来了，但住院、检查、手术、护理的整个过程历历在目。特别是父亲第一次被我们姊妹这样爱护着的局促，不安，让我永生难忘！ 一天，上完课我去看父亲。小弟出去后，父亲对我说：“以后我得了什么病，都再也不做手术了，太麻烦了，太受罪。”我安慰说：“好，以后不做了。”看着父亲瘦弱苍白的面容，我难过的想：“我们也不愿意让您受这罪呀。”晚上坐在灯下，回想父亲为我们做的一切，以及父亲一生对书画的挚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提笔写下了这篇短文。后来发表在报上，我也忘记给父亲看了没有，这也是至今我为父亲写的唯一一篇文字。呜呼，慈父已去！我们挽留过，我们努力过。当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就要离我们而去，我们又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时候，是慌乱，是无助，是自责------每次站在父亲的墓前，，泪水噙满了眼眶。时时梦见父亲，父亲总是忙忙碌碌的做着什么。父亲的一生是忙碌的，艰辛的，执着的。我一直想着为父亲写点什麽，留给姊妹们，留给我们的孩子们——永远记住我的父亲！ 2009年2月17日 父亲是在2006年的12月病逝的。那一年，我们有些忽略父亲，父亲一个人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画了很多山水条幅，写了厚厚的字帖，说要留给他的孙儿们。直到躺倒在床上，才放下手中的笔——这次父亲再没有起来！ 一年以后，我写了这样一篇日记： 十二月十六日 星期日 晴转阴 心更是阴沉沉的 今天这个日子，今生不看着父亲的音容会让我快乐！ 去年的今天，父亲离我们而去。自此，这一天在我心里永远是阴沉沉的。 我们又聚在了一起，又一次来到了这一年让我们熟悉而又伤心的地方。父亲的音容依旧，我的心泪也依旧。每一次我都默不出声地跪在父亲的墓前，把所有的“钱”默默地点燃。火焰跳跃着，有时也高高地旋起。但我总是不出声，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目光穿过烟雾凝视着父亲的照片，总觉得父亲要告诉我点什么。而眼前闪过的还是父亲的忙碌，父亲的沉默，这让我心里阵阵发痛。痛啊，悔啊！我没有抽出更多的时间去问问父亲的心愿，去关心关心父亲的寂寞，我只是一味的忙。等我闲了，想关心父亲了，父亲却带着他的心愿，带着他的寂寞走了！ “爹——”就让女儿用这最朴素，又最凝聚情感的称呼唤着您吧！恍惚间，袅袅青烟里您展容微笑，让我心跳，让我喜悦。如果这就是阴阳间的沟通，我愿长跪不起！ 步步回首呀，也得离去！ 我们离开了。走出长长的甬道，才看见太阳已隐在薄薄的云后了。是巧合，还是老天的悲悯？悲从心底涌起，去年今日凄凉悲伤的一幕幕尽现眼前------风，依旧寒冷------ 熟知父亲的人，也戏称父亲是“老夫子”。父亲一生喜爱刘禹锡的《陋室铭》，周敦颐的《爱莲说》，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王勃的《滕王阁序》。谈古论今，尽是之乎者也；诵读、书写尽显仰慕之情。若说人情世故，一个“迂”字就是善良父亲的真实写照。由此，我也深悟：世事的沧桑，能练就一个人的生存本能，却不能完全改变他纯真的本性。 冬天又来了。近几年的冬天少了些北风狂吼的恐惧，多了些风和日丽的暖意。每到父亲的忌日，我们怀抱着荷花、菊花去看父亲。拭净了父亲的遗照，清洁了墓碑、墓地。挂上荷花，摆放好菊花，父亲在花丛中淡淡地微笑。陪父亲吃一会儿水果，陪父亲抽一支烟，再陪父亲辣辣地喝上一杯酒，眼睛里一下子就全是泪水------ ——以此文寄托我们姊妹对父亲的思念与缅怀。 2014年12月5日星期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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