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产高和他的妻子、儿女们 |
| 正文 | 村子里的路很窄，每次回老家，都为停车和掉头而苦恼。最近几次却方便多了，因为有一户人家的房子倒塌了，刚好可以做停车之用。那幢房子倒塌之前的这几年，每每看到屋门紧闭，但是屋顶上却长出一棵茂密的大树，而屋顶早已经是坍塌经年了。一问，说是产高家的房子。 朱产高和我是平辈份的，家谱上看，已经相隔七代，他的年纪比我的父亲小不了几岁，三世单传，父母早亡，郁积到产高的时候，却成了他与生俱来的肺痨之疾。远远地，就可以听得他连续不停的咳嗽和很有节奏的吐痰。从小，母亲就告诫我们，要远朱产高远一点，免得传染了什么毛病。 产高有两个妹妹，在妹妹们的努力和撮合下，七十年代中期终于娶妻结婚，娶的是龙游的一位姑娘，那姑娘小时候患过脑膜炎，是个白痴。但是新婚之夜后四个多点月却产下一个女儿。产高很喜欢这个女儿，但是村里不免风言风语，主要是讲产高妻子的娘家，竟然有人在他妻子结婚前就强奸了她。几年之后，产高又添了个儿子，看起来是很美满的一个家。 但是，儿子还在襁褓之中，产高就死了。 一个白痴的母亲，由于不会家务，也没有基本的生活资料，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牵着女儿，满村乞讨。她乞讨的时候，只是走到你的家门口，并不走进屋来，也基本上不讲话，只是在门口的一块石头或者一片草地上坐下，等着你给她和她的孩子们送上饭菜；吃完后，她会走到你的大门边儿，用含混不清的话打个招呼，就走了。 村子的东边是茂密的毛竹林，我们称之为毛竹园；村子的南边是成排的高大古樟，我们从小称之为樟树园；樟树园的外边，是全村的菜地；菜地的边缘，是村里的坟场，我的奶奶和父亲，都安葬在这里。 产高的坟墓，也在樟树园边儿上。 产高的妻子和儿女一般一天吃两餐，早餐是不吃的。她一早起来，就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牵着女儿，到了樟树园，跪在产高的坟墓碑前，大声地哭喊，喊着一些让人听不清楚的话，但是，声音很是响亮，全村皆闻。刚开始几个月，很有一些同情的人，去劝她，去拉她，但是谁也劝不动。而且她吃过中饭后，又去哭；吃过晚饭后，也去哭。一日三哭，把整个村子的心都哭碎了。 可是，这一日三哭，一哭就是很多年，哭到女儿已经长大，哭到儿子已经上学，于是，把整个村子都哭麻木了。 尽管这样，八十年代中的一年冬天，有一个清晨，产高妻子突然的高声大哭还是让村里人非常诧异，一问，才知道她一觉醒来，发现儿子死了。她的儿子那年已经七八岁的模样，但也是神志不清，白痴的样子，送到小学去读过书，但是又被退回来了，话也不是讲的很清楚，却不知得了什么病，突然死了。 那一阵子，整个白天直到夜深，产高妻子全在嚎啕，只有吃中、晚两餐饭的时候稍息片刻。她一路嚎啕地走到你的家门，手里却紧紧抱着死去多天的儿子，吃饭的时候也不放开。她嚎啕着，梦游般的，紧抱着儿子的尸体，走到家家户户的门前，走到樟树园产高的墓前，那景象让人扼腕，也很是恐怖。终于一天，产高的几个近血缘的堂兄弟，强迫夺下了孩子的尸体，埋在产高坟墓的边上。据说，埋葬儿子的那天，几个人一边在埋，产高妻子一边用手指在挖，几个大男人填土的速度还赶不上她挖开的速度，只好强制把她拉开去了。 自此之后，她就突然变得龙钟起来，经常去丈夫和儿子的墓前，但是很少哭喊，总是木木地呆着，一呆就半天。走路也变得蹒跚，总是由她的女儿扶着。那时，她的女儿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女了，应当是读初中的年龄，但是也没有读书，一直跟着母亲乞讨。后来，她们母女俩乞讨走得越来越远，终于有一天，她们都不认识回家的路了。——但是，村子里过了好久，才发现少了她们母女。 经常会有产高的几个本家在商量，要去找找她们母女俩，但是一直没有成行，后来商量得也越来越少了。过了一些年份，产高的一个妹妹回村里来，哭泣着和本家堂兄弟们说，找到她们母女了，住在比较远的一个村子里的老光棍家，产高妻子睡一张床，老光棍和产高女儿睡一张床云云。本家堂兄弟们又开始商量，至少要去把产高女儿接回村里来，但是，最后，也没有成行。 她们始终再也没有回来，而她们家的房子，今年终于倒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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