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问心》 |
正文 | ![]() 《问心》 向北行进,一路的风光都代表了不同的世界,前行,你永远不知下一刻的风景是怎样,下一秒又会遇见什么,有缘则聚,无缘则散,缘聚缘散,聚则喜,散则悲。聚散本无情,一切皆因心在动。 沂水河畔,芦苇丛生,前方有一个癫狂的书生披头散发,时而仰天大笑,时而哭哭啼啼,连爬带滚左右来回摇摆地向前行进,芦苇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青衣。 凉炎静静地站在他前面,眼前人的状态令凉炎满是疑惑,难不成遇上了个疯子? 书生直接无视凉炎,就这样疯癫地从他身边走过,嘴中念叨着:“一切都完了,都结束了,都结束了,哈哈,一切都没了,哈哈”。 本来笔直密集的芦苇丛,却被书生硬生生走出一条弯曲的人行路径,凉炎转了转手中泛着光亮的佛珠,口诵佛号:“阿弥陀佛”,缓缓地跟了上去。 清晨的沂水,水面上冒着浓浓的雾气,江面上有一抹朦胧的船影在缓慢前行。书生趴在岸边,水离他的身体只有一尺之隔,他呆呆地望着江水,水里的小鱼小虾自由自在地游着,书生用手指尖缓缓地轻触水面,又轻轻地收了回来,人就那么地趴着,发丝随着水波沉沉浮浮。 良久,书生起身跪向东方,他的脸上全是疲倦,眼眸之中暗淡无光。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满沙子也与之无关,他站起身转头望向朦胧的沂水,轻轻地拍了拍衣袖,开始迈出脚步向沂水中心走去,身后的原本平坦的沙滩上留下了一大两小的坑印。 “阿弥陀佛”,一道声音在书生心中炸响,他前行的身影一顿,呆滞的眼神有了一丝光彩。 书生回过头看了一眼岸上的僧人,衣履破烂,瘦黑,手中的佛珠长期的拨弄,泛着一层油亮。 “施主,相遇即是一种缘分,你今日若是要寻短见,有什么话需要转告你亲朋的嘛?你这样匆匆离去,不遗憾吗?” “贫僧云游四方,他日若碰见你的亲朋,定会转告他们你今日所言。”凉炎双手合十道。 书生呆立在水中,破败的衣摆随河水来回飘动,没有向深处走去,也没有向岸上走来,两只瘦弱的手不停拽着衣服,神色挣扎。 二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先动,良久,书生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拖着步子向岸上走来,凉炎身子轻微地往下一沉,呼地吐了一口气,而后又双手合十,眉头微皱,注视着朝岸上走来的书生。 被露水与河水浸湿的衣服,裹在书生瘦小的身板上,让他有些颤抖,嘴唇打着哆嗦。 书生朝着凉炎一礼,虽说是心有死志,但是读书人的礼仪还是没忘。 “唉,大师,我把我的遭际与你一说,他日大师若去周庄小庙,遇见周某的父母,还请大师探望一下,这样我走得也无憾了。”书生有气无力道。 凉炎盘坐在地上,听着书生的话,开口道:“好,周施主请讲,贫僧愿闻其详。”说着打开背上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件满是补丁却很干净的衣服,递给书生,并示意他披上。 周姓书生接过衣服,却没有披上,而是放在身边,有些自嘲道:“大师的好意,周某心领了,不过周某已是将死之人,何必再弄脏大师的衣服。” “大师还是听周某讲完遭际吧,也不会耽误大师太长时间,如果大师有心,可以在这给周某立个衣冠冢,让周某死后也有一个安身的去处。” 凉炎不语,注视着书生,脸上看不出其他的表情,古井无波,眼里有些沧桑。 “小生周荀是周庄小庙人,家境贫寒,自幼苦读诗书,只为博那功名,光宗耀祖,可何曾想到,踌躇满志而去,却名落孙山而回,自认无颜再见父老乡亲,恰逢沂水,便觉此地是个好归处,也许是天注定吧,碰见了大师,让周荀了无牵挂。” 在讲完这话后,凉炎发现周荀的眼神变得更加暗淡,很涣散,没有丝毫神采。 随手捡了一粒沙子,轻轻对着周荀手臂一弹,只听“唉呀”一声,周荀在那里直抓手臂,稍微有了一些精神。 “周施主,继续吧。”凉炎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荀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眼框里泛着泪水,哭泣道:“周某这一生对不起父母,为了周某读书,父母举债供读,某只要负责读书,其余的事情都不用去插手,临考前离庄那会,某还记得父母殷切期望的眼神。” “村口送别的场景,一直出现在某的梦里,也曾发过誓,必要中那举人,可是梦醒时分,某却名落孙山,叫某如何去面对他们,某是个废人,功名中不了,其它的活也做不了。” 说着晃了晃他那皮包骨的手,用袖子擦拭了眼泪,继续道:“某也曾想过,就这样离去,父母定会难过,某又是个废人,一无所长,这样回去,父母亦会伤心,与其拖累他们,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去了。” “这里有遗书一封,还望大师转交给某的父母,今世无以报答二老的养育之恩,来世愿为牛马。” 周荀从怀里掏出一封褶皱的信,上面的墨水被水冲释了,已看不清几个字了,二人都一愣,凉炎准备接信的手又收了回来。 “唉,这封信已经没用了,大师口头传达下周某的去向吧?唉!”说完头低了下去,哭泣了起来。 凉炎听后,有些发懵,眼前的书生虽然脆弱了一些,但是本质还是善良之人,然却心生死志,该如何拯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似乎行不通,心结需要他自己打开,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他自己去打开所谓的心结。 嘴角微微上扬,有了,凉炎双手合十道:“周施主,贫僧已经听你讲了你的事迹,那么贫僧这里有三个问题,想请周施主回答一下,如何?” 周荀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僧人,但一想自己还有求于人,就点点头答应了。 “大师,但说无妨。” “周施主,你且听好第一个问题,人之一生,意义何为?”凉炎道。 人之一生,意义何为?某都要去了,他竟然问某这个问题,与一个将死之人讨论人生的意义?开玩笑吧,周荀心里犯着嘀咕,道:“大师,能否说说第二第三个问题?让小生知晓,好一并告知大师答案。” 周荀的神情转换,凉炎都看在眼里,微微皱眉,伸手在包裹里摸索着,一会,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砖,在手中掂着,道:“第二个问题,万物有灵,皆有归宿,那么沂水可否是你的归宿?” 对面的周荀眉头越来越皱,身体有些发抖,手不自觉地将地上的干衣服拿起,披在身上,抖动的频率相对小了一些。 “第三个问题,佛门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周施主认为,贫僧今天会不会见死不救?”很平和的语气,从凉炎嘴里传出。 周荀听后,一把将披在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站了起来,癫笑道:“大师,今日周某寻死,你是拦不住的,大师不用劝了。” 说罢左摇右摆地朝沂水中央走去。 “周施主,你且回头看看贫僧手中的青砖。”在周荀回头的瞬间,凉炎右手握拳,猛地朝左手中的青砖砸去,咔擦一声,青砖被砸碎成四块。 将右手放到背后,手指头微颤,凉炎心里道:“现在的砖质量又上去了,下次买砖得填差一点的,想唬住人的代价又加大了,亏了。” 表面还是很平和,语气加重道:“周施主,你柔柔弱弱,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自认能比得上我手上的青砖吗?以你目前的状态来看,怕是两三个稚童都能将你制服,你没有回答完贫僧的问题之前,别想往沂水走半步。” 说完快速地朝周荀奔去,而后向抓小鸡一样,把周荀扔在了地上。 周荀弓着背,趴在地上,不停地哭泣,瘦弱无力的手捶打着地面,嘴里喃喃着不公平。 凉炎坐在周荀前面,任由周荀自己疯癫,有两三次周荀又朝沂水跑去,毫无疑问,结果都是像被小鸡一样抓回来了。 这下周荀彻底崩溃了,知道自己今天是不能长眠沂水了,也没有气力哭了,只能趴在地上一伏一伏了。 凉炎很悠然自得,自己又做了件善事,积了功德,凉炎已不需要主动开口,就让周荀一个人在那里静静就好。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一个闭着眼默转佛珠,一个慢慢恢复了些理智。 “大师,你这样做不对,武力想逼,不是出家人该有的劝人手段。”周荀小声道。 “只要能救人,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未曾有人规定,救人必须按照哪些步骤来救。”凉炎笑着回道。 “唉!”叹了一口气,周荀从地上直起身子,盘坐起来。 想了一会儿,道:“大师所问,人之一生,意义何为,周某当认应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人当有的目标,这是某所认为的答案。” 凉炎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的对错,反问道:“田间耕作之人,其意为何?” 周荀想了想,道:“田间耕作之人,其意养家糊口,育子教子,后享天年。” “那为何读书人就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田间耕作之人,其意如此渺微,皆为人。何也?”凉炎继续问道 “这,这,这!”周荀被凉炎的反问问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用手抓了抓耳朵,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道:“人各有志,所选不同,其意自然不同。” “那么,你之意在何?周荀” “某之意,某之意,某已失意,何来意?”周荀仰着头,头发披散,自嘲道。 “贫僧记得,你们读书人最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之,周施主难道不是读书人吗?”凉炎用左手摩擦右手道。 “呵呵,呵呵,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可名落孙山之人,谁人知晓,百无一用是书生罢了。”周荀苦笑 “周施主,可曾想过,商贾之人生而会商?农耕之人生来会耕?皆是后天所学。” 周荀的眼神在犹豫挣扎,他自己也想过何去何从,但是始终落不下自己的薄面,最终有了沂水这一幕。 “父母尚在,周施主今日若真长眠沂水,白发人送黑发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今日轻易毁去,是为大不孝,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读书人,确行如此之事,贫僧看你枉为读书人。”凉炎呵斥道。 这下子,周荀彻底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能张出口,任由凉炎在那里斥责他,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在贫僧看来,施主所谓的无颜见父老乡亲,只是你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罢了,你害怕面对现实,千方百计去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心,你以为长眠沂水很光荣吗?你这就是自私,养狗尚且知道报恩,你却如此不孝,在贫僧看来,阁下不过是一个自私可怜之人,毫无担当,唉,也为你父母悲哀。”凉炎继续道,这话如刀一样,字字诛心,直击周荀心头。 “我,我,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周荀弱弱道,说完又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自个且先想明白咯,贫僧与你说道半天,倒有些饿了,我先吃个馍馍,你想明白后,来我这拿便可。”凉炎从包里拿出个馍馍,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周荀此刻趴在地上,脑子里已经没有再想长眠沂水的念头了,满脑子都是懊悔,从小到大父母对自己的恩情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悔恨的泪水再一次涌上心头。 再结合凉炎的话,回顾自己这些年的所做,真的有辱读书人的身份,是大不孝,自己觉得无颜面对父老,也只是自己这样想的罢了,大不了再来过吧,这次科考失利,他们只会难过一阵子,若这次我人离去,怕是他们会难过一辈子,唉,也罢,也罢。 周荀从地上爬了起来,眼里有了一些神采,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令他很是尴尬。 “拿去吧,慢慢吃,别噎着,仔细尝一尝这馍馍有什么不一样。”凉炎说着递了一个馍馍给周荀。 周荀手中拿着馍馍,一惊,这馍馍的大小怎会如此的巧合?难道是自己多虑了?一咬下去,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出来了,这个馍馍的大小还有味道与母亲做的一模一样。 颤抖着手,哽咽道:“不知大师,这个馍馍是从何处买的?小生觉得很熟悉。” 凉炎哈哈一声,笑着道:“你觉得熟悉,那就对了,这个馍馍正是从你家里带来的,你母亲连夜赶制出来的,是不是很惊喜?” 凉炎把他去周庄小庙的情况说了一趟,原来,凉炎化缘的时候刚好路过周荀家里,他们得知,凉炎刚好是要往京城那个方向去化缘布施,路途中可能会遇见周荀,怕周荀饿着,连夜赶制了一些馍馍让凉炎带着,遇见了好分一些给周荀。 也就是恰巧在沂水遇见了周荀,才有了现在的故事。 周荀听凉炎讲述完之后,眼神不再涣散,愈发的坚定,整个人虽然瘦弱不堪,但却有股力量在他内心成长,让他的身躯不在颤抖。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荀无以为报,若有飞黄腾达之日,必重谢。”说完朝凉炎磕了个头。 凉炎也没有故作姿态,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拜。 周荀辞别凉炎后,便朝周庄小庙的方位走去,他没有察觉到,身后凉炎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到了周庄小庙,看见他们父子团聚,凉炎才松了一口气,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后便继续东行了。 多年以后,凉炎路过周庄小庙,周荀没有成为举人,也没有成为商贾,很平淡的人生,但却其乐融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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