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宣化—一座落寞的小城 |
正文 | 说起宣化,可能很多人会有些茫然,这是什么地方,在哪里? 其实,它只是河北张家口市下属的一座五线小城,距离草原不远,现在的它,很普通,很平庸,但在历史上却大大有名。 春秋时,它归属幽州,汉朝时,又叫上谷郡,李广曾做过这里的太守,曾在此“大败匈奴,拓地千里,将汉匈边界由张家口向北拓展到造阳地以北九百多里的地方,把匈奴祭天圣地龙城,硬生生打成了汉匈边界的贸易口岸”。 明朝为抵御蒙古和女真人的入侵,在长城沿线设立了九座城堡,史称“九镇”,从东往西依次为“辽东镇,蕲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这里又成为其中的宣府镇。 而且,在这九镇之中,宣府镇地位最高,因为它距离北京只有二三百公里,一旦突破这个关隘,蒙古人的铁骑顺势南下,一天即可到达,具体例子可以参考努尔哈赤当年围困北京城。 对宣化仰慕已久,但来宣化却是个意外。 本来是去张北草原体验草原天路的,原计划在那里住一晚,喝点小酒,第二天轻松返回济南,没成想草原大堵车,到处是人,景色也一般,一下没了玩的兴趣,直接回去吧,已是下午时分,到家得夜里了,最好找个中间地方住一宿,于是,便选择了宣化。 我是下午两点多到的宣化,一进入宣化市区,便感到了这座小城的落寞,视线所及,马路两边都是些低矮呆板的建筑,长方形或者方方正正,五六层高,颜色或灰或白或黄,明显本世纪初的建筑风格,仿佛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一刻,看不到南方小城那种连片的,崭新的花园式洋房,别墅小区,偶有的几座高层建筑稀稀拉拉,分布在城市的边角。 北方本就干旱少雨,宣化又地处长城沿线,农耕文明和游牧民族的分界线,降水量更加稀少,植物活的艰难,到处灰突突的,行道树好像自然生长,东一棵,西一棵,马路和房屋暴晒在炙热的阳光下,空气里有一股烤糊的沥青味和尘土味,大白天行人稀少,几辆车匆匆驶过,一辆卖西瓜的农用三轮停在路边,卖瓜的老汉懒洋洋的坐在阴凉里,默默的瞅着偶尔的过客,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里写到,“城市,街道,风景向我们传递的一些基本情感,忧伤,疲惫,卑微,谦恭——通常也会出现在它们面前的人或者人的表情里”,从这座小城呈现的景色里,我看到的是一种平淡和疲惫。 但在夜晚,这座小城向我展现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面貌。 我住的宾馆旁边就是步行街,晚上出去散步,一下被浩大,汹涌的场面惊呆了,步行街去过很多,大城市和小县城都有,虽然档次不同,但热闹,拥挤,嘈杂是它们共有的特色,这里也不例外,却高了一个维度。 首先是长度,这条步行街全长一两公里,宽六七十米,三座明代修建的城门楼由南向北,依次为拱极楼,镇朔楼,清远楼,首尾相接,将其贯通起来,每两座楼之间的距离为数百米,有一辆景区里常见的电动代步车运行其中,这里是宣化县城的商业中心,马路两边汇集了海澜之家,周大福,国美等卖场超市。 其次是人多,一两公里的路面全都是人,马路中分,人流一路向南,一路向北,浩浩荡荡,潮水一般,而且很多是扶老携幼,拖家带口,那情景颇有些类似《醉翁亭记》里的情形,“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佝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 他们目不斜视,昂首挺胸的样子,不像是在散步,在游玩,倒像是在游行,像是赶赴一场盛大的庆典,一场隆重的集会,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招展的红旗,喧天的锣鼓,鲜亮的标语。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周围的景色早就熟视无睹,他们来就是行走,在集体的行走中体验这种人间烟火,这种热气腾腾。 但对于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我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我会驻足马路两边的小吃摊,烧烤摊,看一看和内地的小吃有何不同,会留意那些摆满小商品的地摊,看看有没有有特色的东西,当看到烤的流油的羊肉串,抹着辣椒酱的八带时,尽管肚子鼓鼓的,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吸引人最多的是广场舞,她们不是一拨,是很多拨,几乎每走几十米就有一个,各自占据在卖场,超市前的空地上,衣服颜色,式样各有不同,阵容泾渭分明,大有打擂台赛的架势。 最有特点的是拱极门前的腰鼓队。 腰鼓一般盛行于陕北及山西部分区域,没想到在这里也有传承,腰鼓队的成员是清一色大妈,身着绿上衣,白裤子,肩披金色的绶带,腰挎红色的腰鼓,颜色鲜亮,精神饱满,随着铿锵的鼓点,几十号人能变换出多种阵型,相比于陕北汉子的热情奔放,这里的女子腰鼓队于腰肢扭动间,又平添了一丝柔情。 拱极门建于明永乐年间,属于南城门楼,这里是进出塞外的门户,明朝有两位皇帝曾经御驾亲征,进入过宣府镇,分别是正统皇帝朱祁镇和正德皇帝朱厚照,两位当年进城时,是否门前也有过这样的欢迎仪式?我暗自揣度。 还有一支老年旗袍队,格外引人注目,她们走在马路中间,排成两行,袅袅前行,一样高高的个子,一样自信的面孔,虽然身材多少有些发福,容颜不再美丽,但那算不了什么,旗袍加身,仿佛神灵附体,她们从内到位洋溢着女人特有的魅力。 男人和女人随着年龄的增大,生活的丰富程度呈反比,男人年轻时天马行空,胡吃海喝,行踪无定,到了老年却只能钓鱼下棋,打牌喝酒,或者什么都不干,抄着袖子晒晒墙根,而女人正相反,年轻时为了孩子,家庭,忙得团团转,到了老年生活反而丰富起来,广场舞,瑜伽,健美操,结伴出游啥的,呼风唤雨,样样都行,这说明,老天是公平的,给你一个嘚瑟的青年,便会还你一个落寞的晚年。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那些随意组合的民间乐队,草台班子,他们和广场舞一样,构成了夜市生活的主旋律。 这些乐队人数不已,受众群不一样,但都充满激情,给人们带来极大的精神享受。 在劝业场门前,有两位小伙子挎着吉他,很陶醉的唱着一首民谣,他们站在原地,身体前后摇摆,歌声在伴奏带的烘托下,颇有原唱的味道,前面地上立着一个大大的二维码牌子,有扫码打赏的意思,上面也有广告招生,二十节吉他课498元,周围围了一群年轻人,我听了两首歌,期间没见一个扫码打赏的,再听下去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舍的离开了。 而在另一个商店门前,则是一个中老年男女组成的民乐团,有十来号人,当中一位老者弹扬琴,旁边数人拉京胡,二胡和一种叫“中阮”的乐器,后面还有几位老者吹笛子或者笙箫,一位中年妇女主唱,唱的的是民歌《边疆的泉水清又清》,声音甚为清澈嘹亮,围观者众。 看到他们娴熟的吹拉弹唱,怡然自得,脑海里突然冒出“滥竽充数”的成语,自付也可以拿个笛子在后面充数,享受一下众人尊崇的目光,但这一念头很快被打消了。 一曲唱罢,改唱下一首歌时,后面的一位老者问,是二分之一调吗?女人回首,轻轻点了一下头,老者很笃定的换了一支笛子,看到这里,我明白,滥竽并非那么好充数的,还是老老实实做观众吧。 走到尽头是“清远楼”。 清远楼也叫钟楼,因为里面放置有一口数万斤的大钟,建于明成化十八年,是宣化标志性建筑,被称为“第二黄鹤楼”,它是建在八米高的墩台之上,下面有十字形券洞,分别与“南昌平,北广灵,东安定,西大新”四门通衢,洞内有深深的车辙印,见证着当年的繁华。 据史书记载,当年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时就住在钟楼以西一处宅院里,而明武宗朱厚照的“豹房”也离此不远,钟楼,显而易见,是宣化镇当年的中心所在。 说起朱祁镇,也是个悲催青年,从小缺乏父爱,跟着太监王振长大,九岁登基,视王振为唯一的亲人,全心全意依附他。 公元1499年,蒙古瓦剌部落侵犯大同,王振对他说,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一定要像明成祖那样御驾亲征,于是,朱祁镇两天之内仓促召集五十万兵马,并带了半个朝廷的文武大臣前往大同,结果在距离宣化不远的怀来全军覆没,大臣死亡殆尽,他本人也被活捉,这就是明朝有名的“土木堡之变”。 当年,在大军到达宣化地界时,天降大雨,数十万人在风雨泥泞中艰难前行,前途未卜,军心浮动,宣化之于朱祁镇,并不是个良善之地,是他梦魇的开始。 而对于正德皇帝朱厚照来说,宣化只是他事业的起点,这位明朝皇帝的“异类”,从登基的第一天就开始折腾,他的志向不是固守在皇城之内,安安稳稳的当皇帝,而是带兵打仗,驰骋疆场。 正德十七年,朱厚照化装成普通人,带着一帮死党,偷偷摸摸溜出紫禁城,到达宣化后,自封为“总督军武威武大将军总兵官”,还给自己起了个化名叫“朱武”,从此,开始了彻底放飞自我的过程。 后来,他又在宣化建了紫禁城外的第二座“豹房”,经常带着一帮太监僧人武士寡妇娼妓等来此鬼混,这里成了他乐不思蜀的“行宫”。 五六百年过去了,清远楼依旧在,但曾经的“豹房”却杳然不知行踪。 今晚的清远楼下,灯光氤氲,夜色如水,五六个老者在用二胡演奏《赛马曲》,其声急促奔放,如骏马万马奔腾在草原上,让人心潮澎湃,直到这一刻,我才把心中的“边关重镇”与这座小城联系起来。 这里也曾“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也曾“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只是岁月掩去了所有的烟尘,沉重的历史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其实,冥冥之中,宣化和我多少也有点牵连。 宣化有座炮兵学院,父亲当年在部队时,曾有机会来此进修,但他觉得自己文化程度不够,主动放弃了,后来,部队提拔干部年轻化,学历化,父亲因为文凭不够,晋级无望,只好郁郁转业。 转业未必是一件坏事,只是,假若父亲当年上了军校,再在部队多干几年,其带来的连锁反应,会使我们家后来的生活走向完全不同,人生,就是由无数个偶然组成。 到清远楼这里,步行街便到了尽头,返回时,老婆子问我,坐车还是步行?我说,步行吧,我要重走一下这条步行街,体验这份人间烟火,记住这个落寞而又荣耀,平淡而又喧嚣的小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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