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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卷旗花
正文

◇李清明

生活在洞庭湖区的人们最能感受春天到来的气息,当残冰下绿色的湖水开始潺潺流动,柳芽儿悄悄抖落紧箍在身躯上的残雪……春 姑娘便在春风的护送下,悄悄地来到了洞庭湖广阔的原野。

不久,柳枝儿便穿上了绿装,飘飞着一团团雪花般的柳絮;被刀砍过、被火烧过的芦苇林中,丛丛簇簇的苇笋仿佛一夜苏醒,像一柄柄利剑般挣破地面,直指蓝天;在绿色葱茏的湖岸上则开满了一眼也望不到边的红花籽花,形如伞状,花瓣艳丽,朵朵盏盏如一杆杆被春风卷开的红旗,云卷云舒,猎猎飘扬,因而此花又叫卷旗花——是广大的洞庭湖区人们,专为纪念一千多年前战斗在此地的洞庭湖农民起义军而特地命名的。

南宋时期的钟相、杨幺率领的洞庭湖农民起义曾被载入中国农民起义的重要史册。起义军绝大多都是沿洞庭湖周边各县的渔民,他们打出“等贵贱、均贫富”的旗号,聚众四十多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便攻下洞庭湖区周围的十九个州县,持续时间长达二十余年。南宋政权多次派兵征讨,均以失败告终,最后不得不从抗金前线回调最能打仗的岳家军前来征剿,方才平息。几十万起义军先后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被岳飞统率的官军绞杀殆尽。湖风习习,百草凋零,一片凄凉,唯有一杆杆起义军的战旗还在洞庭湖的芦苇和杨树丛中猎猎飘扬。后来,战旗朽烂消失,旗杆下面便开出了一串串红花,鲜艳夺目,如卷旗之状,因而得名卷旗花。

起义之初,钟相、杨幺率领的义军大本营设在与古镇临资口遥相对应的洞庭湖中一个名叫畎口的小岛上。毗邻古镇的湖边有一大片茂密的杨树林,正是起义军进行水上操练和隐蔽战船、伏击官兵的重要场所,被直接定名为杨林寨,一直沿袭至今;相距不远一处肥沃的湖州,则长期被朝廷派来镇压起义军的官军占据,后因屡讨屡败,官军只好长期在此垦田筹粮,此地被叫做营田;而我自己的出生地,那个距离起义军大本营畎口不到两公里,名叫买马的村庄,相传却是钟相、杨幺招兵买马、囤粮铸钱之地。前不久,我家邻居起屋挖地基,一次性还挖出了一卡车长满绿色霉菌的南宋铜钱,里面还有几枚锈迹斑斑,铸刻着有“杨”字的铁制发兵令牌。

起义军选择在四面环水的畎口安营扎寨,在方圆上百里的湖区用削尖的杨树扎成迷魂护寨屏障,并巧设水路,唯有义军乘坐的两头尖尖的小筏战船在迷魂阵中巧驾如飞,而笨重的官军战船每次却无法靠近水寨,常常被从杨树林中冲出的义军战船打得丢船弃甲,落水而逃。不久,起义军首领钟相举事不到两年便战死疆场,继任者杨幺(兄弟排行最后,俗称幺儿)高举义旗,继续战斗,遂成燎原之势。

也许是天欲灭杨,起义军在成功地拒退了官军数百次围剿后,杨幺面对固若金汤的营寨自喜豪言:“官军谁也无可奈何,除非飞来”。谁知一语成谶,朝廷派来了岳飞。岳飞,飞来也。是年秋末,正值洞庭湖区秋汛,岳家军善于马背作战,到了水浪滔滔的湖区却一筹莫展,加之抗金前线频频告急,时间紧迫,根本等不到冬季湖区的枯水期。谁知开战前的半个月时间,整个洞庭湖急速退水,提前进入枯水期,整个义军营寨全部暴露,水战改成了陆战,义军的长处变成了短处,岳家军先败后胜。事后,也有人传,杨幺不该选在畎口安营扎寨,因为“杨”和“羊”谐音,“畎”与“犬”同义。自古羊入犬口,凶多吉少。

由此,不由使我想起了远在欧洲的战争狂人希特勒,“二战”时期他以闪电战术在欧洲犁庭扫穴,打败和占领一个国家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十天、半月。后来进攻苏联,也只用了二十二天的时间,就将部队推进到了离莫斯科只有二十四公里的地方,站在战车上可以看到红场尖尖的屋顶。希特勒狂妄得连在莫斯科红场阅兵的计划都准备好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年欧洲严寒史无前例的提前了四十多天。德军的坦克和汽车水箱冻裂、武器失灵、飞机无法着陆,士兵也被直接冻死十多万人……德军从此走向失败。同是战争、同是气候,一场遏制了侵略,一场却让起义军落得如此下场,让人不胜唏嘘哀叹。

花开花落,一千多年过去了。至今,在南洞庭湖的千里湖洲上仍留有与钟相、杨幺农民起义相关的许多地名。杨么抛铁叉的地方叫“铁叉湖”,丢车的地方叫“车洲”,被割头示众的地方叫“晒头”;战争最后幸存的一万多起义军藏匿在芦苇和杨树林中,被岳飞下令放火活活烧死,其殉难之地至今仍被叫做“万子湖”……如今的万子湖畔早已芳草萋萋、杨柳依依、苇林阵阵、卷旗花开,唯有阴雨雷鸣天气,附近的渔民仍然常常听到刀枪碰撞、战马嘶鸣、军士们哀号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惨烈人寰。消失的,终会随着时光的飞逝灰飞烟灭;留下的则和日月山川一起,传承于世。

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虽然失败了,但洞庭湖区人民却以自己最为隆重的方式纪念杨幺——人们自发捐钱捐物,在起义军占领的每一个州县和曾经重要的战争之地都为杨么建庙。因害怕南宋政权阻止和追究,人们便以杨幺大名杨四(杨么兄弟排行第四)为庙号,后又统统在四字边加上“三点水”,定称“杨泗庙”,用以迷惑当朝官员。

失败后的杨幺被岳飞手下大将牛皋取了首级,用铁笼装着在湖区周边各州县曝首示众,后被义军家属和几个幸存的义军将士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偷走,掩埋在了南洞庭湖中青山岛的下山村,此地也因此被人们改叫“杨幺头”。

黄昏秋水,沙鸥低吟。在“杨幺头”的石碑边,至今仍居住着一位为杨幺守灵的老人,名叫张训政,现已八十五岁高龄了。据传,老人的先祖名叫张彪,是起义军中的一员虎将,曾拜杨幺为义父。张彪战死沙场前曾立下遗训,要其后代世辈替杨么守灵扫墓、祭祀上香。张家恪遵祖训,结庐守灵已有二十多代了。

老人祖辈仿佛与战争有缘,其长住的青山岛不仅曾是杨幺起义军的练兵场和抗击官军的根据地,也曾是抗日战争的重要战场。青山岛横亘在资江和湘江交汇流入洞庭湖的入口处,是进洞庭、通长江的一道天然水上门户。彪炳史书的三次长沙会战,日寇的进攻和溃退,几乎次次都把青山岛作为攻击和留守的据点。战争开始,张训政老人就被日军抓去当了伙夫,他用挑水的扁担将一名监工的日军砍伤,自己则潜入洞庭湖中,用两块木板当船,侥幸逃脱。后来,老人又参加了洞庭湖水上抗日游击队,曾经立下许多战功。

日寇在青山岛上先后多次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烧杀掳抢,先后有三百多名岛上渔民和两百多名国民党守军惨遭杀害,青山岛一度沦为荒岛,史称“青山惨案”。战争结束后,张训政老人回到家中,方才得知爷爷、奶奶、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四个侄儿侄女共九位亲人,全遭日寇杀害。那个时期,青山岛上的卷旗花开得尤为鲜艳,火红火红的花瓣红遍了岛上的每个角落。

每年的清明时节,张训政老人都会采撷一把青山岛上开得最为鲜艳的卷旗花,祭奠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两位守军营长。两位营长一位名叫刘儒卿,一位名叫曹克人,都隶属于国民党第九战区。老人曾亲眼目睹了两位营长在守卫家乡的战斗中,英勇抵抗,血洒卷旗花的惨烈场景。

一九四一年秋天,日寇第二次进犯青山岛。不知是国民党守军怯战,还是得了上峰的什么命令,知晓日寇来犯,刘儒卿营长却命令岛上的全部居民一个也不许离开,并将全岛四百多条渔船全部集中锁死在青山港内,还派兵用机枪封锁。后来日军在飞机和登陆舰的掩护下偷袭成功。守军仓促应战,很快战败。集中在港口的船只立即被日军炸毁焚烧,彻底切断了岛上军民的逃生之路。日军将五百多名被抓被俘的渔民和国民党守军用铁丝穿着肩胛骨,集中赶到一片开满卷旗花的荒原之上,用机枪扫射,无一幸免。鲜血将青山原野染成了赤色,洞庭湖水一片红光。营长刘儒卿也遭日军活活剥皮,焚烧至死。

青山岛沦陷后,日军平野支队又继续押着当伙夫的张训政老人,登岸来到只隔青山岛十多里水路的的县城,准备继续南犯长沙。驻守县城的是国民党军第九战区九十九师曹克人营。日寇由县城边的箭毛嘴登陆后,遭到了曹克人营官兵的英勇抵抗,终未得手。后从长沙北溃的一万多名日军蜂拥而至,曹营背腹受敌。守军官兵们前仆后继,英勇奋战,全营一千多人除一名军医幸存外,全部阵亡。曹营长也身负重伤,为敌所俘,但仍面不改色,怒斥敌寇。日军恼羞成怒,将其钉在县城熊家祠堂的墙上,剖开胸膛灌入煤油焚烧致死,其膏血渗入墙壁显现人影,像一朵永开不败的卷旗花,经年不褪。

张训政老人每次来到两位营长的墓前,一大把祭奠用的卷旗花,老人总会在曹克人营长的墓碑前放得多些,在刘儒卿营长的墓碑前放得少些。边放还不忘边喃喃自语:“刘营长呀刘营长,你为什么要封锁渔船,不许老百姓逃难呀……为什么,为什么?”老人神情肃穆,追问悲切,这也成了老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疼痛和哀怨。

多年来,孤守在青山岛上的张训政老人深居简出,常与两只小狗为伴。前几年,远在深圳打工的儿子给父亲捎回一台电视机,想叫老人没事看看电视,排遣寂寞。老人只要在电视中看到日本人,特别是看到有领导接见日本民众和官员,他总会抖着双手将电视关掉……老人有太多的灼痛悲伤。他说,我人微言轻,也不懂什么国家大事,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战争,一直是水乡人民无法绕开的心结。

去年夏日,水乡村庄里十几位富裕起来的农民组团上杭州游玩,玩遍了西湖边的所有景点,唯有走到香火旺盛的岳王庙前却止住了脚步。导游挥舞着手中一大把预购的门票,满脸疑惑。最后还是洞庭湖的养鱼专业户杨百万说出了其中的原因:“岳飞曾是镇压我们洞庭湖农民起义军的刽子手,他的双手沾满了我们先祖的鲜血。”“我们不管他是身不由已也好,还是民族英雄也好,但对我们洞庭湖人民不好,就凭这一点,我们是绝不会去参拜和祭祀他的。”……

我也曾多次到过杭州,作为洞庭子民,可谓感同身受。伫立在西子湖畔,感觉岳王庙前缭绕的香火,恰似一次又一次燃起的洞庭烽烟;开遍满湖的荷花则像极了家乡的卷旗花……

——风起花舞,梦回洞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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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2: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