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古戏台 |
正文 | ◇李清明 水乡村镇大都临水而建。 乡亲们在洞庭湖边淤积的河滩上用土筑堤,随意一围便是一个乡镇,至今家乡的乡镇有的仍然沿用过去的“围”字命名,如洞庭围乡、濠河围乡、静河围乡等等。 水乡筑堤必须选择在湖水干涸的冬季,为抵御春夏汛期的洪水,大堤要像修长城一样筑得牢固,临水一面还须用水泥和石头做成护坡。为保险起见,与汛期的洪水作斗争,围垸的中心地带每隔四五公里处,以村为单位都筑有一个高出堤坝许多的“保险台”。一旦堤倒垸溃,乡亲们皆可就近攀上高台,保住身家性命。 水乡的古戏台就建在高高的保险台上,几乎每一个村庄都有一座。戏台均是座北朝南,台座高一米五左右,占地约两三百平方米;四周用家乡特有的青砖、麻石垒砌;四根粗壮的樟树立柱支撑着尖顶雕龙、六角飞凤的屋架……近看像一个古代武士的头盔,远看则像一座小巧精致的庙堂。 在过往的岁月里无论土地收成好坏,遇上端午、中秋、春节等重大节日,或村民们红白喜事(红喜事是指结婚、生子、寿庆等,白喜事单指老人六十岁以后逝世),乡亲们均要唱台古装戏以示庆贺。区别只在剧目安排和曲调上加以区分。湖湘一带上演的古装花鼓戏剧目繁多,曲调各异。编剧者把上下五千年,纵横几万里的历史事件和人物,按悲、喜,美、丑加以区分编排;在曲调上也根据剧情和听众需要,分以采茶调、悲叹调等等,让选唱者筛选排演。 每次开演之前,古戏台四周的立柱上方都会燃起四盏红色的灯笼,名曰“点灯”;灯亮之后,乐班的锣鼓手还会使劲敲锣打鼓一阵,叫做“邀锣”……这些都是向乡亲们传递和预告当晚有精彩演出的讯号。晚饭过后,闻讯的乡亲们便会匆匆放下碗筷,提凳搬椅,三个一群五个一簇,赶集般向戏台方向涌去。在古朴闭塞的乡村里,看戏唱戏便成了乡亲们十分重大的文化娱乐活动,戏台也是他们间接地接受人文教育的一个重要场所。脸谱化的古装戏,更是容易让乡亲们辨忠奸、明事理,寓教于乐。至今,我依然记得,在家乡古戏台四根暗红色的立柱上,曾镂刻着两幅金黄色对联:“戏里文章昭日月,台上说唱鉴古今”“到此方知千古事,俨然胜读十年书”。 住在村头胡子斑白的杨爹是村里远近闻名的戏迷。老人常言:“宁舍一年粮,也要演一场;宁舍一餐饭,不舍一场戏。” 杨爹自幼家境贫寒,没有上过一天私塾,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远晓历史、近通民情。一些历史人物和故事讲起来断断续续,唱起来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十分流畅。解放战争时,杨爹送大儿子上前线,请戏班子唱的是《岳飞传》;抗美援朝送二儿子当兵,点唱的则是《杨家将》。老人是想通过剧情告诫儿子:做人要有民族大义,要舍小家为大家,要学英雄做英雄的道理哩。后来,杨爹的两个儿子在部队都立了功受了奖,没有辜负老人的期望。 我出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从我记事开始,乡村大地便席卷起一场声势浩大的“破四旧”(旧文化、旧思想、旧习惯、旧风俗)之风。戏台头盔上的飞檐画栋被掀掉砍烂,粗大的立柱被锯倒放进炉灶内,烧成了一堆黑黝黝的木炭……仅剩下那个一米多高用青砖铺就的土戏台,轮番上演着被钦定的八个样板戏。 水乡一个名叫红光的村庄,曾以学唱革命样板戏远近闻名,其中《沙家浜》唱得最好。过去乡村都未通电,村民们便把晚上方便用的夜壶洗净擦干,灌上农用柴油,用布条做灯芯,挂在戏台两旁照明;戏台没有幕布,村干部便把自家的床单贡献出来;好戏的村支书脚有些跛(农业学大寨修水库时被石头砸伤),即是组织者又是导演,所以戏台上总有他的身影;村长左手有些不方便,双手配合却能同时玩转锣和鼓两种乐器,摇头晃脑如痴如醉间,无不让观众忍俊不禁……诸如此类,村民们便你一句、我一句编排了一段顺口溜给予调侃和讥讽: “看戏到红光,夜夜《沙家浜》;床单当幕布,尿壶挂两旁;瞎子拉大同,痞子举手枪;跛子跑满场,瘸子咚咚锵;干部说可以,群众尽骂娘。” 如今的古戏台仅剩一堆砖渣和瓦砾,在离戏台不远处的杂草丛中却堆砌着一座孤坟,格外显眼。知情的村民告诉我,那是曾经爱戏如命的杨爹的坟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杨爹还在古戏台的废墟边坚守着,他守望的其实是一个古老村庄的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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