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又见风絮 |
正文 | 在路上,身边不时地飘过三片两朵的风絮,似儿时仰面吹起的那朵蒲公英,勾连到此。 四五月间正是杨花柳絮开的最繁盛的季节,在鸟的啾鸣里闲趁游丝,穿花绕树,点画青林,漫天飞舞着这音与画交织的笑影中,很让人惊异冬日的天窗没有关好,东风夜放雪叶琼花于人间,翩翩然自举于风中,不肯离去。 此时,独行或者消逝在拥挤的人群中,想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都是不行的。这花虽无香,倒也无妨,只要你的脚步不是过于匆匆,心间还未落满尘世的灰,何妨握一下它的安静与从容。轻盈的温,绕指的柔,浮生共片羽,依依似与骚人语,那番飘飘何所似的清词之味,倒教人顿释生之艰辛 驻望间,花事荼蘼,落絮沾惹春的遗风流韵悄然入夏了。青松又变回覆着清雪的模样,软软的风絮扯起天下最大的蛛网。青林之间,麦野之上,到处是它们炸蕾吐絮晕染的霜。 年年岁岁絮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安坐于一隅,呼吸着寂寞的气息,常向窗外游目驰怀,心随风絮去漫步,便迭起几番情味的浮沉。小小的风絮散作千家万户的花,这个世界已然很美,是不乏这一点小小的点缀的。虽然好风频借力,它不与云争高情;人间的芳菲怅转生,它不与留恋的戏蝶比风致;看它徜徉天地,却意在东篱。 不是么?纱窗上的一帘风絮,纷纷把我的绿纱窗当作了驿站停栖,竟染了霜白一般,还有细羽不余遗力地随风频扑过来,从缝隙里潜入,轻飏于面前,蒙蒙似不盈一握的样子,接在掌心,捻在指尖,成了细细棉纱,更像已僵卧的小虫了,了无生趣矣。犹似眼前的美景,心中的意绪,一番怀抱后,一旦捉笔成文,减色成僵蚕,既无化蝶的风骨之美,亦失了絮羽的神思空灵。 风絮带来一些生活的新鲜味道,我却揉成了落絮的一缕悲戚,人徒抚空怀而自惋的是什么,无非身老藩篱,心在江湖的经营吧。我们与一切外物的相遇,不可著意,著意则滞,不可绝缘,绝缘则离。尤其当你泥足于文字的枯涩,厨房里举火做白粥的庸碌,任尔南北西东的带你去做眼睛的旅行,隐身于那如花似雪的飞天里,那片片点点的白,宛似你的掌心里边舍边收的纷乱。不离不著之间,时而似有一种恬静的悲调荡漾在身体的内外,时而似在红尘一笑的徘徊中,挥落浮生底的那一抹颓然。吾辈不侪,犹疑涅槃的快乐与此同调。 一梦醒来,睡出皮肉里的乏,骨子里的累,无非求个不落言诠的自在。眼前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情疏迹远过无影。”动员了人天性中对于能飘会飞之物的向往和追崇,在天地所辟的这块飞地里,那些禁锢在心宅肺院里的东西逃逸出来,伴随飞絮撒一下欢,撒一点儿野,随着柳球儿溜地十八滚吧。 赏心乐事谁家院?午后的树荫下,一老一少,祖孙二人,静坐在小板凳上,仰面欣赏着絮羽飞花,它总是容易让人想起生命中最美的,纯真的回忆。孩子问祖母:这些棉絮为什么不可以做我们的衣被?祖母笑答:那是天上的天堂棉花呀。懵懵懂懂的小小的心儿何曾懂得天上人间,就像由来也看不穿,那风絮簪上祖母的发髻,就成了再也拂不下的行色。 童年渐渐成为我们越走越远的陌生人,而能够入梦的画面都是童年嵌在心版上的。小时候,在村里的场院里看过一场电影,片名故事无一记得清楚,只有一个镜头永生不忘:在一片荒草滩上,一个小女孩忘情地采集着蒲公英,当蒲公英的花朵轻轻飘离花座,一个纯净的童声响起:我是一棵蒲公英的种子??????啦啦啦。再也没有遇到过这部电影,那个采蒲公英的女孩却变成了我的微电影,自编自导着灵魂里一种空茫的追寻。读沈从文的《翠翠》,读到翠翠在梦里采摘虎耳草时,感觉那朵蒲公英也成了我的梦中花——它那样轻盈,不惊起谁,细香无意中随风拂过短墙深院,丝丝轻柔在斜阳下,百媚千红中,青枝绿叶间挂着留恋。 今见风絮,蓬门一下子为君打开,牵扯出这般那般如梦如幻的迷恋。其实在我们内心的隐地,欲乘风归去,竟是最原始的梦寐。 似花还是非花?苏东坡亦在诗文里这样质疑它。花儿向喜朝露中开放,更增其娇艳,而风絮多在开在晴和阳光里,光晞干潮润,助其蓬蓬然而飞起,灿灿然飘举,悠悠碧空,轻轻白羽,配一曲高山流水的古筝曲,真是绝尘而遗世的画面,令人遐思无限。 韩愈诗词里亦有“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的句子,风絮成了无才思的象征。我想把飞絮与雪花相比,是有些攀附之闲的。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墨客以无尽的才思赠答冰雪,而雪是属于上天的,终归于天上。絮是属于凡间的,终归于尘埃。它愿意像雪那样装饰地面,抛家傍路,人踏上去,却没有雪“咯咯吱吱”踏碎琼瑶般地声响。醉眠芳草路径亦没有飞鸿来钤印,落絮不似雪泥,想来那鸿爪也带走了落絮的体温了吧,教香球无数,萦损柔肠,才圆却碎般梦随风千万里。 当最后一分付与流水,缀为一池浮萍,淡然无语,却不与落花争流,漂泊流水桥畔,静收一场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多情的诗人,附丽着无数美的憧憬,把它引向雪魄梅边含英咀华,殊不知,却折煞了它的活泼,哪怕两分春色碾作了尘土,风絮自有它的方向。 淡极始知情更真,曾枕着雪花的梦度过漫长的寒冬,爱之极雪亦含香,用情可谓专深,而多少酿雪的密意等来的是一场又一场的落雪无痕。无数轻飘飘地旧时光就这样溜走,昔日即使风絮满襟,心里想的都是天边的胜业。 当走出内心的拥挤,走出手机,网络的绑架,走出朋党酒食的征逐,走出一惊一乍中欲望对生命的分割,像从前一样的安安静静,让时间变成属于它的样子,心境变成它的样子,命运亦变成它的样子,才会看到落絮拒绝了喧嚣的丰茂和旷美。那一刻的情致,以声音,风和光线相对静止的慢,来提醒生命的行走和存在,真的可以抵消许多尘梦。 又见风絮吹起,谁还会问儿时那样的问题?答语者却是我自己。那些天堂棉花是仙女纺的生命的纱线,不是衣被体肤的,它用温暖的内涵,播扬的都是生命的种子。其实,这些飞花都是杨柳树灵魂里跑出来的活物,它们没有走远,就像人走不出生命的尽头一样,它们永远和树林,村庄,大地融合在一起,让人从这些植物的身上看清自己。 周作人在文章里说:“看春花,赏秋月,吟赏烟霞,无非是在不完美的现世,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恒。”絮来絮往的匆匆年华里,我不禁自问,无论忙里偷闲,或苦中作乐,可曾为飞絮许下微末的期待?而我的热心是从无寄托的。就在这不经意地,可有可无之间,它像寻常日子里千百个尘梦的流转,有一点懦弱,一点坚强,一点所执,在前尘往事的轮回中如约赴会,虽不曾改写什么,却填充着身前身后的寂寞,远慰芸芸众生中如我者无雪的孤单。 万物伊始,大自然为我们储存着很多美的库存,满地落絮谁为扫,曾经的平淡,安顿,那些不是当下理解的寻常,要在漫长的一生中去印证,收集,一旦提领出来,人生就会有所不同吧。 我一生的所见真是有限啊!目之所及,风絮从此院飘向别院,曾经以为会走的很远,其实并不曾真的离开过,庭院深深深几许?时光像一场风,人在时光里行走,更像风中越走越轻薄的风絮了。 只道是东风著意相寻,而那些不承载我视线风絮呢,会沿着与大地平行的路,飘向云边林,飘向天外天!在夕阳西沉的地方,落落风絮做了那脉脉沧波里一丝生动的笑影,灿烂,分散,摇上云天。 一种风流谁得似?且将流年付清欢。——这份诗情是否总高过我仰望的双臂。 又见风絮,风絮看老了我,我看着风絮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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