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麻雀之歌(三) |
正文 | 三、 哑默的救护车 吊篮像一个精神病人,时好时坏,每天数百次的磕磕碰碰,推推拉拉的门子一变形,连维修工也乏身无术了。无奈,关门时,我要打起“千金坠”般的提溜,开门时,吃奶的力气也不会给你省下的,当我快气成神经病时,它倒没事了。 我在吊篮上的位置真可谓一妇当关,万夫莫开,假如你不想气喘吁吁地爬二十多层地狱之旅的话,就得打这儿过,当然,我不会要你留下买路钱的。所以,各路人马,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见识一二。比如小工头的穿着,那肯定与民工截然的不同,而大包工头,资产丰厚腰更粗,在气势上又别有土豪派,公鸡似的,高视阔步地巡视着,一副凡人不睬的样。我能与之打成一片的,只有那些民工,我们是一个层次的阶级兄弟。 在识人的初级阶段,我还是常犯一个低级的错误,以貌取人。比方那个头上有一赫然刀疤的那位,总让我浮想联翩。工地可是个鱼龙混杂之地,很多杀人越货的在逃犯都常在工地隐身呢!他会不会是被通缉的一个?我一方面陪着小心,一方面又怀着能逮着一个的窃愿(儿时的英雄梦竟然还没有破灭)。时间长了,虽说只是点头见面,他越看越像一个好人了。只要和他同乘一趟吊篮,开门关门他统统代劳,不像有的人,见事就躲,懒汉二流子似的。他不,见人家歪跩歪跩推着一车灰沙过来,他肯定会搭把手推一下,拽一拽的,他的和善,乐于助人,让人看着那刀疤也笑眯眯的,跟月牙泉似的,涌出无尽的清凉。 记得他曾半开玩笑似的说:姐,这么好的房子来一套呗!(大姐这个称呼有点甜,我受用的很。工地上,有喊我姨的,叫我老陈的也有,我有那么老么?整天价往大妈大婶的级别上叫,烦都烦老了。其实,我也别不服气,农村人泥里滚,汗里泡的,都未老先衰,没办法,劳动人民的本色如此!)言归正传吧,我酸酸地回答:我连首付的钱还没攒够呢!我的酸意多半源于愿望与现实的脱轨。我反问与他,他不屑地说: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是自个儿的家院好,推窗见天,出门踏地的,谁稀罕这洋荤。同作为贫下中农,他的自足令我不无羡慕,他的内心注定不会因我式的自怜,而滋生如许凄厉的荒凉。 时间是无情的,也是真实的,随着一座高楼的拔地而起,渐趋漂亮和气派,民工们陆陆续续地渐次离开了。每日每夜,高楼盘缠上周身的霓虹或彩灯,姿媚于它新贵的主人,而曾经一砖一瓦和着自己的汗滴筑起它的民工们,和它又有什么牵扯呢,他们的身影像一尾淡水鱼投进了城市的汪洋,没有依依的挽留和留恋,谁都是善于遗忘的。 如果有些不适,也只是那尾鱼的不适,他会有被大海吞噬一尽的空。在这里,连月光都是城市的,所以他们不辞辛苦要游回属于自己的那片水域,在故乡明亮的月光里,回味并找到自己的存在。 又是九月九,大雁飞过,菊花满头,民工们卷起铺盖,扛着鼓鼓的蛇皮袋,走的无牵无挂,归心似箭,此别可以支些工钱回家了,恨不能一步踏进自家小院,痛饮那九月九的酒。恐怕盼归的人也早早等在家门口,炖肉的香味,炸鱼的腥香都窜到了巷子外面,连过路的也在怀想:谁家屋子里摆起了一桌子溢着诱人香气菜肴?无论他走多远,她的思念就随着电话线铺向多远;时间和距离在两个人心里起了美妙的时光反应,想想他,心底里就荡起温柔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把亲爱的画面汪在夜未央;想想她,那一脸雀斑的羞红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可爱,笑嫣如花地想着她,日子平平淡淡,却也是那么真,那么有滋有味地袅起不绝如缕的炊烟。 假如,命运女神冰凉的手,从不搭在那些来去匆匆的背影上,永远像观音大士一样除了护佑就是祝福,那些父老兄弟都走在一路顺风的回家的路上,一片浓情蜜意的烟火人间倏然呈现在小村庄里,一切是多么的美好。 相信那天,一位母亲刚要下地出门,就听见门前树上乌鸦的怪叫,她抹了抹头发,然后往脚下吐了三口唾沫,这是村人祖辈传的驱邪避灾的土法子,可她还是感到丝丝异样的心颤,似乎冥冥之中的预感强行把隐隐的恐慌装进了她的身体?????? 我分明看到,一个小兄弟趴在工友刀疤的背上,他背上有朵朵桃花在洇开,迅速地洇开,洇染成鲜血的昡目。 死神像躲在暗处的顽童,向在树梢上小憩的麻雀拉开弹弓,让一只会飞翔,歌唱,劳作的麻雀,一下子天旋地转,天空不属于他,大地脱离他而去,天空和大地似乎不肯多收留他的一声啾鸣了。 我一下子变成一个软腿的人,可我的心分明要窜出另一个我来代替刀疤背着他奔走的快一些,再快一些。 远远地,他被背到了大门外,几个工友焦急地翘首路边。我不安地,急切地想听到救护车那尖厉,刺耳的鸣叫。其实,长久以来我是惧怕它的声音的,它带着各种不祥之兆飞奔而过,总让人心里莫名地梗硌般的疼着。救护车无声无息地接走了他,没有按响那种呼救的声音,让人感到很意外。听说这是老板的意思,也是工地上早有的潜规则,害怕救护车会为他的工地呼啸出一些负面的影响来。 人间的悲欢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啊!他的父母又在匆匆赶来的路上翻车了,双双躺在了医院。他还未成年的弟弟几次来过工地,每问起他哥哥的状况就泪湿眼眶,他说哥哥一直还是昏迷不醒,我只能一次次安慰那位小兄弟,要坚强!照顾好自己,别再让父母急坏了身体。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渐渐低进尘埃里,高处是晴岚,是白炽的云朵,是飘摇的天。我的心是哑默的,在一个生命的绿色通道上,我所给的安慰和勇气是多么的徒劳。 这复杂的人世间,总有一群忽视上天表情和眼睛的人。后来,那小兄弟又见过几次,小包公头已开始老鼠似的捉迷藏了,大包工头更是登峰造极的太极推手,让那位瘸着一条腿,第一次来要钱的母亲苦苦等了一天,他竟脸不红,心不跳,客客气气地对老人说老板出发了。他可以与达官贵人喝酒喝到肠穿孔,随意挥霍,吹嘘着穷的只剩下钱了。他也可以捐出几十万,以一个慈善家的面目当上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而对于一个急需救治的民工,吝啬的像挤牙膏皮。 工友们给那母子出主意,去清建办告他们吧!那天是个阴天,从市政府门前经过,看到一群上访的人,便想起那对母子,可曾找到替他们说话的地方?从权力与财富那里夺回一点作为人的生存的尊严。但愿,太阳光暂时到达不了的地方,依然还有正义能拨开雨雾到达,为无穷的远方那些无助的人们伸张。 后来,听闻那位兄弟醒了,可也只能植物人似的,他的人生永远搁浅床铺上。他是告别新婚的妻子不久,才来到工地的。来来去去乘在吊篮上的他,常沉默无语,一说话还带着紧张的脸红,在女性面前,还未完成一个成熟男子的青涩蜕变。一个深秀若此的男子,总让人莫名地生出一种象征意识的浅抱,如母亲、妻子、姐妹一般的,因为人世端然最初的高贵都深藏在那些青涩和害羞里了。 此时,屋檐下的麻雀都在相亲相爱,苦心经营爱情,好早日孵化出一双或一群儿女,去填补苍天之下的空白。如果这一切正在他新婚的妻子面前飞来飞去,炫耀着生命的美好和顽强,该有多么残酷啊! 希默斯?西尼说:人的灵魂,和一只小鸟的重量差不多。 有时,在翻云覆雨的世事变幻中,人的灵魂比麻雀的一根羽毛还要轻,而我,只能刺心为墨,在这儿写下这一段不温不火的文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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