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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颤动山村大地的歪歪小脚
正文

———谨以此篇献给大贤大德的外婆何珠兰

我的外婆有一双起码在我看来真的是其貌不扬的歪歪小脚,脚板扭曲的很厉害,除大脚趾外,其余四个脚趾头都压在脚底下,外婆虽有一米六五的高个,但脚上的鞋只有小孩的鞋般大,平时都是穿自家做的头部尖尖的布鞋。据外婆说,以前的女人都要裹脚。裹脚一般在七八岁时就开始了,缠脚时是钻心的痛,等把整个脚板扭过来需要一两年的功夫,即使再疼也得忍呀,父母说了,不缠脚的大脚婆会让人瞧不起,嫁不出去,只有“三寸金莲”才上得好人家的厅堂。

外婆的娘家在大洋的河对面的麻车一个叫小吉的小村庄,过去的婚姻全凭媒妁撮合,相亲的方式是由男方到女方见面,由于双方不知根底,任由媒人一张嘴说破天。因此村里长得好看的小伙子替人相亲是常有的事,还美其名“成人之美”。听媒人说外婆长得高挑,而且是金莲小脚,外公家为了提高相亲的成功率也叫来了村里有名的美男子外号叫“老瘟”的替代相亲,果然外婆家人一见倾心应了这门亲事。等到洞房花烛,外婆才看清夫君的“庐山真面目”,到了这个份上,外婆跟其他女人一样只有认命的份。其实外公长得并不难看,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只是比外婆矮了点,在以后的岁月里“矮了”就成了外婆称呼外公的专用名词。外婆的娘家姓何,名如其人,一个很雅致的名号—珠兰。虽然生活在大山里,但山里的人很懂得礼数,不光是男人不能直呼其名,过去的人有名还有字,名与子是分开的,一般只能喊字,即使是女人嫁了人生了孩子也不能直呼其名,只能喊某某娘,否则会遭人白眼,视为不懂规矩没礼貌。外婆的名虽好听,但也只有外公会“珠兰,珠兰”的叫。

外公家的生活条件并不好,从父亲往上三代单传。外公的爷爷曾被长毛掳去当兵,一去就是二十多年杳无音讯,就在家里人不抱任何希望生还之时,大字不识的外公爷爷居然奇迹般的回来了,家里人听说外公爷爷死里逃生,用米筛镜去百步外迎接庆祝重生。家里人百思不得其解,询问外公爷爷不识字加上不会打官腔,千里迢迢的是如何找回来的?外公爷爷说一言难尽哪!自脱离太平军的兵营,一路的夜行晓宿,白天因为额头上刺有“太平天国”四个红色的字,为避人耳目常常躲在坟头窝里,晚上出来行走好像是祖宗保佑似的,似乎额头前有一盏引路的灯指引着你一路向前。这一路走得好辛苦啊!饿了,路旁的野果,田间地头漏收的五谷杂粮饿死鬼似的随便的啃;渴了,小溪里的水遂意捧着喝,忘记了时间,也不去记什么日期,只管走啊走。这一走也不知走了几个月,终于听到了久违的乡音兰溪话,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这一刻,泪水汗水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历经九死一生的磨难,劫后余生的外公爷爷面对着家人再也忍不住失声嚎啕大哭。

虽是晚了点,独苗的外公爷爷肩负着传宗接代的神圣使命,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外公爷爷47岁时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儿子也争气,生了两个孙子,我外公是小孙子。可惜外公父亲去世的早,42岁就撒手西寰,那时我外公只有十岁,外公妈妈拉扯着二个孩子真是太苦太累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两个孩子特别的乖巧,外公从小就上山下地的干活,农活样样拿得起。外公母亲的脾气也是相当的好,与过门的媳妇很处的来,外人都以为是一对母女,外婆亲切地喊外公母亲叫“阿姆”。“要不是日本鬼子兵过四散里,‘阿姆’逃兵灾在大柴坞连夜雨淋加上饥寒惊怕,‘阿姆’也许还能多活上几年”许多年后的外婆还在为‘阿姆’的提前去世狠狠的诅咒日本兵。

外婆在生下我大娘舅后的十五年时间里肚子没有任何的变化,村里人都说即使用磨盘也压不出孩子来了,外婆却变魔术似的又生下了我母亲,接着还生下了小娘舅。

过去农村没有正规的医生,只有“三不懂”的接生婆,女人生孩子犹如上战场,等于一只脚踩在去阴间的路上,碰上难产的只有等死的份。解放了,外公家是贫农,家里住上了解放军。大娘舅报名参加了民兵加入到危险的剿匪工作。因工作大胆有魄力,加上又有几个文化,年纪轻轻当上了副乡长(大娘舅的事迹详见《为了忘却的纪念》)。外婆幸运地选派上了去县里的正规医院学习妇科接生,半年后外婆成了闭塞的四散里山村正式的接生员。

从此,外婆的生物钟被彻底的打乱,没有了白天黑夜,没有了阴晴雨雪,什么时候有人喊“生明娘,我家的女人要生了。”外婆说:“奥!我晓得了。”外婆一遍应着,一边腾腾上楼收拾着有着显眼的红十字的药箱,完了与男人招呼道:“走吧!”接着迈着小脚摇摆着身子急促而去。

我从小跟外婆睡,最怕的就是半夜有人来喊外婆接生,特别是那种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之时,我真怕外婆会被暴雨淋湿生病;亦或寒冷的冬天,狂风呼啸着扑打着木制的窗户碰碰作响之时出门,外婆那上下摇摆的身子还真担心有被大风刮倒的可能;还有当满山尽是皑皑白雪出门,外婆那歪歪小脚攀爬在三里路外的姜山上会不会跌倒滚到山沟里去。有时我问外婆,“就不能天亮了再去吗?”外婆总是笑笑说:“傻孩子,我去了他们心里才有底,尤其是生第一胎的,他们心里害怕呢!”

四散里四个村说大不大,但也有一千多号人,没有计划生育时,山里人虽吃不饱饭但并不耽误生孩子,有的人家是一年生一个,特别是那些老生女孩的人家巴不得隔半年就能生育。这可忙坏了我外婆,外婆一早去了西坞,中午庄头的人家又来叫了,外公说“人还在西坞呢。”“好!我到西坞去叫。”男人一阵风似的走了。外婆在最忙的时候有时是几天回不了家,外公抱怨道“这揽的什么活呀,真要人命,我在家连碗热乎饭也吃不上了。”

接生员公社大队不发工资,生产队也没有什么补贴,外婆的报酬全凭生孩子的人家随意的给。山里人本来就吃不饱饭,有钱的人家就更少了。有的给五毛,有的给一元,外婆从不计较。给的最多的好像是下徐的正亨家,正亨老婆一连生了六个女儿,盼星星盼月亮的最后终于生下一个男孩,正亨太高兴了,“小婶子,谢谢,谢谢!”说完双手奉上两元的红包。“太多了吧。”外婆有些不好意思。“不多不多,应该的,应该的。”给的最少的可能要算下徐的少查家,少查老婆生儿子外婆是费了好大周折的,在少查家一连呆了二三天。小孩出生时裸出阴门的是一双脚,这让久经沙场的外婆吓得不轻,还好外婆胆大心细,轻轻的把小脚推回子宫,顽皮的小孩在娘肚子里打了个滚,一会儿终于露出了个头,外婆松了口气。这时的外婆才感觉饥肠辘辘,“家里有什么吃的吗?”“不好意思,只有凉的番薯。”少查腼腆的说。“饿死我了,还不赶快拿来!奥,再来碗热乎的开水吧。”胜券在握的外婆下令道。“奥 !”少查连忙下楼去了。母子平安,外婆告别回家,少查手里拿着三个鸡蛋一定要塞给外婆,外婆死活不肯要,“你老婆坐月子没有点营养的东西不行啊!”少查固执道:“您在我家劳累了三天,我家穷拿不出钱,如果三个鸡蛋都不肯要,让我如何心安?”外婆没辙了,只好怀揣鸡蛋拖着疲惫的身子一路摇晃着回家了。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家实在拿不出东西只好说,“生明娘,正经不好意思,利是钱先欠着,等我家有了钱一定给。”“不要紧,先不急,养大孩子最重要。”碰到这种情况外婆总是和蔼且大度地这样说。

外婆一生接生的小孩有上百人,没有一个女人因难产死亡,别人都夸外婆接生技术好,外婆只是谦虚地笑笑,“是我的运气好,是我对小孩的爱心感动了菩萨娘娘。”外婆平常很爱孩子,每一个接生的孩子都如同己出,只要一说起小孩,外婆总是眉飞色舞的如数家珍,今年庄头生了几个男孩,姜山生了几个女孩------每个出生的小孩好像都是她的杰作。外婆的记忆特别的好,四个村的大人都能喊出名字,有时路上走过其他村的小孩,村里人会考考外婆,“生明娘,您看这个小孩是哪个村的谁家的孩子?”外婆猫了一眼脱口就说,“这是西坞某某人家的儿子,你看那张脸跟他父亲还不是一个模子倒的,不错,是真种!”外婆不乏幽默的回答引来大家快乐的喝彩声。

外婆的古道热肠在村里是出名的,不论红白喜事,好像谁家也少不了外婆。结婚的人家叫外婆当利是妈妈,有外婆当利是妈妈,保证谁家的婚礼既热闹又不会在闹洞房时太出格。办丧事的人家一定会叫上外婆,因为外婆心灵手巧,不是裁缝却会裁剪纸寿衣,褶白帽,帮主人家筹谋划算。一年到头总能看到一双歪歪小脚行走去东家,颠簸到西家。用外公的话说“在家的时间肯定比别人家少。”外婆打趣道:“你看我比阎王厉害的多了!四散里的小孩是我接生的,老人去了阴间也要我送一程。”

外婆不是那种随波逐流的老好人,用她自己的话就是“心直口快做冤家。”看到不平事敢于挺身而出,在那个“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岁月,贵江娘是兰溪女埠嫁到四散里的,村里一伙人结伙欺负她,为了一点小事叫她在祠堂里站四尺凳的凳头,稍不留意就会跌下。有人还使坏说要在她的嘴里放火炭,这不要人命吗!贵江娘被逼无奈,像疯了一样拿剪刀剪去乌黑的长发,一路敲着刀鞘向高畈山上走去。外婆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在下边门口(下徐最热闹的地方)大声斥骂那些无良的村民,“一个畈里(平地)的姑娘嫁到我们山里来,应该是我们四散里的福气,方起星又没有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你们这样做伤天害理的事四散里的好名声都让你们这帮人糟蹋了。”生明娘说的大概总不会错,围观的人悻悻而去。外婆又迈开那双歪歪小脚摇摆着身子赶去劝贵江娘回家。外婆的古道热肠不知化解了多少邻里纠纷,不知浇灭了多少人冲动的魔火。“生明娘,某某家两夫妻打架了你快去看看!”“生明娘,谁谁家两隔壁又吵架了你去调解一下。”外婆虽不是官,但她却很把自己当做官,任何村里的家长里短好像都是分内事,不参与心里好像会痒痒,哎!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外婆为人耿直一生正气,对家里人也是严格要求直言不讳。大娘舅在村里当书记,大跃进、大办钢铁、人民食堂、文革中及计划生育的工作中做了许多过激过偏的事,外婆总是语重心长的告诫大娘舅:“明了(大娘舅小名),虽然上面有文件,但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小娘舅从小争强好胜是村里的孩子王,外婆循循善诱教导小娘舅,做人要懂得忍让退一步海阔天空,切不可与人争一时之长短。这样的教诲影响了我小娘舅的一生,甚至救了小娘舅一命。小娘舅是工程兵,抗美援越时期在越南修公路,一天警报声突然响起,美机前来轰炸,等小娘舅找到自己挖的掩体,已经有战士躲在里面,小娘舅也不与他理论,就近胡乱找了个地方躲藏,美机一顿狂轰乱炸过后警报解除,小娘舅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庆幸自己还活着,路过自己的掩体,发现自己的战士已牺牲在垮塌的掩体里。

外婆虽没有读过什么书,但说起道理来是一套套的,常用浅显的民间的俗语劝说大家与人为善,“树要根牢,人要心好。”“人活一个名,虎活一张皮。”做人要光明磊落不做不屑之人,“算计别人八百,自损一千。”“只可看贼打,不可看贼吃”“十赌九死”。面对艰苦的生活要树立信心不能气馁,“人要往前看,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穷没底,富没根。”劝架和解,“吃亏(占)便宜常常有。”“抬头不见低头见,耕不着耙着(意思人总有求人的时候)。”“上山打虎亲兄弟。”劝人多做善事,“初一有得放,十五有得收。”-------我最近有空整理了一下外婆平时说的做人的哲言,连自己也下了一大跳,哇塞!足足有一百多条。出自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女人的口,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真的打死我也不相信。

外婆在村里是公认的最能干的人,别的女人会的她都会。比如编麦秆扇宽窄均匀,搓萱麻丝(纳鞋底用)又细又匀,纳鞋底做布鞋针线缜密有致美观结实------家常活是样样精通;做豆腐老嫩恰到好处,蒸糖糕甜绵爽口,包粿皮薄馅多,汤圆皮薄的能看见能看见里面的料,至于做个家常菜什么的更不在话下----锅台上的事件件拿手;别人不擅长的连清官也难断的家务事只要外婆出面手到擒来,三言两招摆平;前面所述的红白喜事更不在话下;外婆除了接生外还有一项别人望其项背的独门绝技—烙火。这应当属于古老的医术范畴吧,外婆是从哪里学的,可惜当年我忘了问了。每年的端午节是外婆一年中最忙的一天,从早上一直到晚上站着给人烙火,一双歪歪小脚支撑着高大的身体,就是平板的大脚丫也受不了啊,不信你站着试试?!

大山里缺医少药,头疼脑热的,手脚不便四肢麻木的,胸闷气闭的,浑身气血不畅的,小孩啼哭不止的来了一大帮。记得每年来的最早的是邻居正亨娘,她平常有头昏的老毛病,每年总是亲热的打招呼,“小婶子,我又来麻烦你了。”“哪来的话,您坐着,我马上就好。”外婆一边说一边麻利的准备起烙火用的菜油与灯草芯,点上蜡烛,右手将细细的灯草芯往菜油里一蘸,就着蜡烛的火点燃看准头上的穴道“噗嗤”一声,头上的皮肤绽开一朵“小花”,接着在另外的穴道上再烙上几颗。如果听见“嘶”的一声,外婆就会“啊呀!”一声,穴道没有看准还得补上一次,当然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来的人哪里不舒服,火烙在什么穴道外婆心里明白的很。等送走最后一个人,外婆差不多整个人累趴下了,“矮了快来扶我一把。”外公以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外婆,“你简直在拼命呀!”以现在的人的眼光来看,外婆肯定赚大发了!如果硬要这么说那是一种对外婆最大的人格侮辱。烙火都是免费的,就连一个咸鸭蛋也没人送,在村里人的眼泪,外婆就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外婆就是为受苦受难的山里人而生的。

山里人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而是家里穷实在没东西给,但大家的心里装有一本账亮堂的很。记得十二岁那年正月初六,我与爷爷在二十五里外的姑姑家拜年,下午一点来钟突然来了大弟弟,满面流泪的告诉我外婆病的很厉害,我当时就号啕大哭,顾不上姑姑的一再挽留与弟弟两人一路哭着一路跑,到了里黄坐上了表哥开的拖拉机,到外婆家时外婆已经神志不清,我哭喊着外婆就是无法回应。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的心头,难道外婆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与我永远的分开了?我沮丧的坐在灶台下往火塘里添柴,舅妈说,“富勤,你帮我招呼一下客人吧!我实在是忙不过来了。”这时的我才抬起头来环顾外婆家,家中的两间屋已站满了人,大家都在伤心流泪,有的已哭出了声,有的在轻轻的念叨:“生明娘,您千万不能走啊,我家两小孩的接生利是钱还没给您呢。”“我家也是”,好多人轻声附和。外婆家的桌子上堆满了礼物,全都是村里人送的。已收拾了两大箩筐,都是村里人过年舍不得吃的糕饼、白糖、冰糖,还有代销店里平时很难卖出的糖水罐头也一抢而空。

村里的赤脚医生已来看过说治不好了,见多识广的棺材头也来过说叫家人准备后事吧。我父亲与我小娘舅就是不死心,舅妈说:“我坞口有一亲戚也是赤脚医生,死马当活马医要不试试?”“你怎么讲话的,母亲是死马吗!抓紧派人去叫才对。”舅妈红着脸说:“我也是一时性急说错了话,我这就叫人去坞口。”

当迈着八字腿的赤脚医生庆忠背着与外婆同样的药箱第二天一早来到外婆家,大家重新燃起了对外婆生的希望,医生仔细的搭了脉,量了体温,了解了平常的生活状况,说:“平时太劳累了,身体极度的虚弱,要想救命得想办法尽快的寻一支別直参吊吊命,我再开药方治病调理。”父亲与小娘舅如奉了圣旨满村去问访,医生开好药方问谁去朱家抓药,我自告奋勇,十多里的山路平时一个人不敢走,给外婆抓救命的药一路小跑,来回不到二个小时。当晚医生也没回兰溪的家,我们大家都像大年三十守岁一样守着等待奇迹的出现。子夜时分,外婆鼻音“嗯”了一声,尽管声音很轻,但竖着耳朵的我们都听到了,大家都兴奋了起来,“有救了!有救了!”赤脚医生松了口气。

外婆奇迹般的活了过来,村里人都说,“生明娘做人好,阎王舍了她一命。” 是啊!四散里怎么少得了生明娘。外婆的病慢慢的好了,但身子骨却大不如以前。大队培养了年轻一代接生员,庄头的锦田爱人。但四散里的人家有女人要生了照样还来叫外婆,外婆当仁不让背起她那可爱的药箱,继续用她那双歪歪小脚丈量着四散里的山村大地。遇上身体不舒服,则会劝说来喊的男人,“去叫田皮老婆先处理一下,如有什么难处再来叫我,年轻人嘛总要锻炼锻炼,以后还不是都要她们来做。”男人虽有些失望,但外婆说的有理,只好先走了。田皮老婆也十分的谦虚好学,只要外婆身体许可,她总是把外婆请到产妇家作现场指导,外婆心甘情愿毫无保留传授技艺。

外婆还是个性情中人。外公外婆恩爱一生,外公有酒瘾与烟瘾,酒是家酿的土酒,烟是自种的烟叶自制的土烟。外公抽烟是那种用山里的山上的小竹竿自制的烟杆,山里人叫黄烟,外公的烟瘾很大,烟杆从不离身。外公种了烟叶种子,外婆有空施肥除草的帮忙料理。完了,收割了烟叶外婆又忙着晒烟叶,直到烟叶干了,外公才一层烟叶涂一遍菜油,压实了用山里人家自制的木架把烟叶切得细细的,外婆会把烟丝仔细的收藏好,“这可是‘矮了’一年的‘粮食’呢!”外公的小烟袋瘪了,不用外公吩咐,第二天烟袋里又是满满的了。黄烟真的很香,不抽烟的人闻着也很享受。外公酒一天至少喝两顿,即使生产队在远路干活送饭,细心的外婆也在装饭的警报袋里塞上一瓶灌装的土酒,外公已经习惯了这种享受。每年做酒也是外婆忙里忙外的劳碌,做点土酒不容易,单是做酒曲就要忙的你够戗,端午日到小溪拔蓼草,浸泡缸中微生物小虫越多越好,用麦麸加蓼草水做成酒曲晒干这一过程就要近二个月。冬月泡糯米蒸酒饭,直到榨酒装坛子,那样少得了外婆。酒榨好外婆少不了一顿吩咐:“矮了,省着点吃,这酒要吃大半年哪。”“奥,我晓得咯!”

等到了秋天家里的土酒喝完了,外婆每天就会到村里的代销店打酒,外公永远不会担心没酒喝。一天外公从地里干活回家,见锅台前的隔板上放着一瓶黄灿灿的“黄酒”,外婆没在家,酒瘾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仰起脖子一顿猛灌。这时外婆刚好从姜山接生回家,见此情形脸都变青了。“哎呀矮了,这可如何是好。刚才你喝的可是洋油呀!”“啊!你看我是老糊涂了,这么就--------”外公从此一病不起,外婆终日以泪洗面悔恨不已 ,恨自己洋油没有摆好位子,悔自己一双小脚走路慢吞吞的没有早点到家。

外公被病魔折磨的皮包骨,在86年的六月二十五日,82岁外公终于扛不住病魔的折磨驾鹤西去。外婆虽然悲痛欲绝,但对于我坚持要送外公最后一程外婆却出乎意料的坚决反对,那时是茶厂窨制茉莉花茶的关键时期,外婆为了不耽误我在茶厂的工作忍痛推我出门,“富勤,外公是不会怪罪你的,工作要紧。去吧去吧!”面对如此通情达理大仁大义的外婆,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深深的鞠了一躬,眼里饱含泪水夺路而去。

也许是情太深,也许是意太切,也许是上天也不愿有情人分的太久,离的太远。就在外公去世的整二个月后的同一天八月二十五日,外婆那天起的比往日晚了许多,脸上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从小舅妈手中接过一碗粥,说:“昨晚做了个梦,‘矮了’给我端来了一碗鸡汤,我说不想喝,他一定要我吃一些,我拗不过勉强的喝了一些,今早起来身体好像有些不舒服。”“不行的话就到洪星(村赤脚医生)那看一下。” 小舅妈关切的说。“没事的,过一二天就会好的。”外婆总是这样怕花家里的钱。吃完早饭,外婆感觉有些疲劳,回家就在八仙桌上趴着休息。小舅妈也忙着到地里干活去了,卸根娘舅单身一人平时经常在外婆家吃饭聊天,临近中午路过外婆家,见外婆一动不动不对劲,连忙摇晃着,“小婶子,您没事吧!千万不要吓我。”此时外婆的灵魂早已追随外公而去了。我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是在三天后。那天刚好我有事回老家,我坐车到朱家,然后要走十多里的山路翻塔塔岭才能到四散里,在朱家碰到表哥购买红白布,表哥平时经常帮‘老人’(山里人死了叫老人)的人家采办东西所以我当时也没在意,我们结伴而行边走边聊,我打听外婆近期身体可好,表哥吱吱呜呜的很不爽气,走到岭脚表哥终于忍不住眼泪哗哗直下,此时的我似乎明白了几分。“我知道外婆生前最疼你,你也最爱外婆,怕你受不了所以一直没说。”表哥哽咽着说。表哥的话像一把重锤把我彻底的打蒙了,最不想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出现了。我脑袋一片空白,一路迷迷糊糊地一言不发,脑袋里尽是外婆呵护我一生的生活片段。八岁前在外婆家度过美好的童年;上学时外婆用接生的血汗钱为我买学习用品,买山里的稀罕物“纸包糖”吃;每次学校老师带我去梅城大洋,外婆总是慷慨解囊塞钱给我,“只可家穷,不可路穷。拿着吧。”就连外婆唯一的一次去杭州游玩也不忘问我,“富勤,我去杭州了,你看需要什么尽管说。”当然我选择连环画,外婆杭州回家带回了两本,“我也不识字,也不知道合不合意。”大字不识的外婆还真是有眼力,一本是《小兵张嘎》,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缺书的山里两本画册陪伴了我的少年时代。-------记得最后一面见外婆,外婆关切地说:“富勤,你抓紧讨个老婆吧!我年纪大了弄不好那天走了就抱不上员外甥了。”外婆生前也许最关心就是我的终生大事。我由于工作频繁调动,长年东奔西走谈恋爱也成了奢望的事,外婆走了终究还是没有见上外甥媳妇的模样,嗨!真遗憾。

外婆的葬礼在四散里是最隆重的,四散里四个村庄在家的能走的男女老幼都来了,四散里在外面打工的接到家人的电话都请假赶回来了,送殡的队伍密密麻麻的足足一里多路,山里人就是用这种朴素的情感来缅怀在四散里人敬人爱的外婆。四散里人有吃斋饭的习俗,说吃了“老人”家的斋饭能长寿,吃了“好人的老人”的斋饭能添福。谁家的斋饭吃的人越多这家人的人缘越好,当然吃斋饭的人有这么多这是我二个娘舅万万没想到的,两大筐的大米蒸的饭远远的不够,搞得帮忙烧饭的人乱成了一锅煮,没办法,手忙脚乱的继续烧呗。

“生明娘的人缘真好!真正的让我们后辈长了见识,我们也要教育后代做人就要做这样的人,一个让人敬仰的人,一个让人尊重的人,一个让人值得怀念的人。”山里人都这么说。

外婆走了,四散里的山村大地从此没有了歪歪小脚的颤动似乎静谧了许多,静的是那样的不和谐、不自在、不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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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5 8:35: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