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远方的锯锅匠 |
正文 | 文/李百合 “锯锅!锯缸!”不论什么样精美的文字都描绘不出这种悠长美妙的吆喝声。每每夏日清凉的早晨,每每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刻,我们还在香甜的梦中时,这种声音在老村东方遥远的地平线处飘来,声音悠长久远仿佛天籁一般。我们知道,这是锯锅匠大老张来了。于是就赶紧一骨碌从被窝中爬起,着急忙慌地把衣裤穿上,准备围观锯锅匠干活了。 那时的大老张有三十多岁,是山东人,父母在闯关东的路上病死,一个老锯锅匠见他可怜收留了他。老锯锅匠没儿没女,年纪大了,实在干不动了,就把一副锯锅的挑子传给了大老张。大老张为人实在,人缘好,在我们这一带童叟无欺,倒也能维持自己的生活。 实际上,锯锅匠不只锯锅,那时候农家的一些锅碗瓢盆缸瓮罐坛等常用器皿都能修补。锯锅匠走屯串户居无定所,往往是走到哪里,工作到哪里,吃到哪里住到哪里。在哪家吃住,都不会白吃白住的,这一家所有需要锯补的器皿都不收钱。锯锅匠的工具很简单,一条一米多长的扁担,一头是一个木箱,里边装着锯钻、锯弓、锯钉、绳子、腻子盒、小铁桶等锯锅的工具,一头挑着一张四方的矮凳,是他工作和休息时座骑。锯锅锯缸是一门技术性很强的活儿,锯时要在器皿上钻孔,钻孔时就要用到锯钻。锯钻就是用一根一尺多长的木棍,下面安着一个能活动替换的钻头组成。锯锅匠说钻头都是用金刚石做的,我们十分相信,大人们就常说,没有那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更何况在铁锅上下钻呢。一套十几个大小型号不同的钻头,珍惜地放在一个铁皮盒里,大孔用大钻头,小孔用小钻头,瓷器用什么钻头,铁器用什么钻头,泥瓦盆用什么钻头都是有讲究的。一条类似于弓的东西叫“钻弓子”,用一条牛皮绳拴在钻杆的两端。干活时,锯锅匠用牛皮绳子将镶着钻头的钻杆缠绕几圈,拿他的话来说,这叫缠劲儿;弓和木棍成垂直角度,钻头对准要打孔的部位,左手按在钻杆上端,右手捏着钻弓的一头来回的拉动,“找准位儿,用好劲儿”,钻头飞速地转动起来,很快就在锅碗瓢盆等器皿上钻出一排排孔来。后来,我上初二时学习了物理知识方知道,这仅仅是简单的杠杆和滑轮的原理,此无他,唯手熟尔。根据器皿大小、性质、裂纹长短不同确定打孔数量、大小和深浅,这就需要长期积累的经验了。打好孔后,从木箱里拿出一些铆钉,样子像钉书钉,镶到孔中,在器皿外边用小木锤钉敲打,这样破裂的器皿就牢牢地被扣结为一体了,再从小铁皮盒子里挖出一些腻子用手指涂抹在器皿与铆钉的缝隙间,防止露水,这样一件破碎的器皿就锯补成了。永远记得大老张锯锅锯缸时那种的洒脱和专注的神情,那钻孔时的动作,一手扣钻,一手拉弓,像是拉着二胡,在我现在的这个年龄想来像演奏《高山流水》、演奏《春江花月夜》,又像是演奏《二泉映月》,令儿时的我们怡然陶醉,那原本咯咯吱吱的刺耳牙碜声也变得十分地动听了。 那时候,各家各户都很穷,谁家破个盆、打个碗什么的都舍不得扔掉,所以大老张一来,各家各户拿什么的都有。更可笑的是,邻居杨大婶居然把她家的黑土烧制瓷尿盆也端来了。大人小孩是一阵哄笑。有人就开起了玩笑,老杨婆子,你家男人那个铆钉是不是锈死了,要不把你这个盆儿让大老张给锯锯?杨大婶腮边一片绯红,一个巴掌向着这个人拍去,你老婆才让人锯呢,全村男人都去锯,你个活王八!呸!大老张脸也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颈子,那神情好像真干了见不得人的啥事了似的。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尿盆子都是这种直径尺把长的黑瓷盆,十分脆,是一种粗加工制作的瓷器。冬天晚上用的时候放在土屋中的外屋地,早晨把一盆尿倒掉,立在背人的墙跟儿处。盆里面白黄白黄的一层尿碱,看着恶心,闻起来忒骚。大老张并不闲脏,神情仍是那么地专注,一会功夫就锯好了。杨大婶不好意思地说,大兄弟我家还有一个大排缸,我实在搬不动,要不?你到家锯去。大老张二话没说,把工具放进箱子,挑起担子跟着杨二婶来到她家中。杨二婶家是地主成分,早些年间开斗争会杨大叔没少挨批斗,也许那时的折腾落下了哮喘的病根儿,杨大叔地下的活什么也干不了,常年躺在炕上活脱一个病殃子。一家人只靠老婆和两个半大姑娘在生产队挣工分度日,其艰辛不言而喻。屋外大老张钻头开钻发出那种神韵的声音,屋内的厨房里杨大婶的锅铲碰锅帮的吵菜声交织在一起,好像挺和谐,好像挺美妙的。外面的人感动了,屋内的杨大婶也感动了。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大老张就着杨大婶香喷喷的菜,喝了点儿小酒;酒不多,但人好像是醉了,一头扎在炕梢儿呼噜噜地睡着了。半夜时呼噜声没了,好像有老鼠活动的声音响起。老鼠很嚣张。杨大叔体谅老伴这辈子的不容易,但这种事叫一汉子心里都不会忍忍的,但自己常年躺在炕上,还叫汉子吗?于是只有把自己紧紧地捂在被窝里饮泣。 人们发现大老张来我们村的时候多了,杨大婶家破损的锅碗瓢盆也多了,大老张住在大婶家的时候也多了。村里人有了闲言碎语。队里的民兵排长是大婶本家兄弟,听到这些闲言之后,觉得自己在村里十分没面子。那天晚上排长带上几个民兵把大老张抓起来了。村里人一哄声似的,有的偷偷地在自家柴禾垛,有的躲在自家的墙头下听动静。天亮了,村里仍然很平静。只是没了大老张那具有神韵般的吆喝声。我们那时不懂事,大老张何去何从,大人背着我们,我们也无暇打听,只是后来大老张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 后来,杨大叔去世了,杨大婶把几个孩子都侍候得结了婚。有那么一天,杨大婶忽然就消失了。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忽然有一天村里来了个律师要见杨大婶家的老小子,说是来处理杨大婶后事的。这时的人们才知道。敢情杨大婶那年失踪是去了山东找大老张去了,这可真是千里情缘了。杨大婶和大老张恩爱地过了这么多年。大老张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拉着二婶说是到城里的火车站买到东北的火车票,计划第二天就出发到二婶的老家看望她多年没见面的子女们,可事与愿违,中途他们出了车祸……。 锯锅匠大老张和杨二婶都走了,走向了另一个世界,带走了一地破碎、狼藉的锅碗瓢盆,带走了一段艰辛苦涩的蹉跎岁月,那熟悉的、悠长的吆喝声成为了我久远的回忆,“锯锅!锯缸!” ……,余音袅袅良久不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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