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紫藤的心愿 |
正文 | 引子 “紫藤,别看电视了,赶紧饮牛去!”我和弟弟正在屋里炕上看电视剧《陈真》之时,母亲在院子里大声呐喊道。我狠狠瞪了一眼缩在被窝里聚精会神看电视的弟弟,哧溜一下下了炕,快速穿上鞋子,在电视机开关上一按。只听“咔嚓”一声,电视机荧光屏变成了黑屏,声音戛然而止。 “姐,我正看着呢,你怎么将电视关了呢?”弟弟的嘴巴撅得老高,好似一个含苞待放的喇叭花。 “看什么看?跟我到南沟河饮牛走!”弟弟再没有作声,钻出被窝,下炕穿鞋,低头耷拉地跟随我走出了屋子。院子里,母亲已牵出了那头老公牛和一头小母牛。我顺手拿起靠在墙角的鞭杆,赶着牛领着弟弟向南沟河走去。 我低头耷拉赶着牛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一脸无奈且沮丧的弟弟。她仰望天空,天蔚蓝如洗,一丝风都没有,翠绿的群山,蓊郁的树木尽収眼底。我是一个出生在大山里的孩子,渴望走出大山,看一看山外精彩的世界。 一 我叫谢紫藤,今年十一岁,弟弟叫谢子凡,今年八岁。我们都在谢家凹小学上学,我上五年级,弟弟上二年级。我们一家四口人,爸爸、妈妈、弟弟和我,仅靠村里所分的十二亩薄田维持生计,虽很贫困但很快乐。我和弟弟长这么大,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距家五公里之遥的七里河镇。在我们姐弟俩心目中,七里河镇是天堂,是都市,是最令我们着迷和向往的地方,那里有楼房,有商场,有邮局、书店、中学,等等许多谢家凹没有的新鲜玩意。每次跟随爸爸或妈妈去谢家凹赶集,我都会快乐地从街东跑到街西,从这家店进去,又从那家店出去,玩得乐此不疲,尽情享受着七里河镇的繁华与热闹。直到爸爸或妈妈硬拽着我的胳膊说要回家之时,我才会怀着依依不舍之情向家里赶去。 现在是三月季节,如果考试顺利的话,一年半后,我就会升学到七里河中学去就读。在七里河上中学需要住校的,到时候我就会和村里那些在七里河中学上学的大哥哥、大姐姐一样,每周日的下午背着书包,一路踩着斜阳的的树影去上学,每周五的下午又踩着斜阳下的树影回到家。一路上,碰上田地里辛勤耕作的大叔、大婶,我都会快乐地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叔,婶,锄地呢?” “可不是嘛!紫藤,放学回家喽!” 多少次,我在梦中梦见自己长大了,也长高了,成了一名十足的中学生,也成了一名优秀的人,得到了社会的尊重和认可。梦醒后,涎水流过了我的嘴角。我笑了,笑得很开心,因为我还沉浸于梦境中的甜蜜和回忆之中。“做一名优秀的的人”是班主任田正邦老师对我的教诲和指导。田老师今年四十二岁,毕业于省城师范大学,原本在县高级中学任教。一次,田老师因学术上的问题和校长吵起了架,而且吵得很凶 ,引来了教育局长前来劝架。教育局长拉偏架,认为田老师作为一名在职老师即使有天大的理也不该和校长顶嘴,这是严重的政治立场问题。田老师坚持己见,认为在真理面前是不论校长和在职教师之分的,于是又和局长吵起了架。最终的结果是田老师被教育局发配到谢家凹小学任教。 村里人都说田老师脾气倔,遇事不会转弯拐角,这样的在社会上只会吃亏。这些话我想不明白,也听不明白。我只感觉田老师是大好人,人世间难得的大好人,因为他向我指明了人生的方向,使我立志做一名像田老师一样优秀的人。 一天,谢家凹小学来了一名像天使一般的女孩,是田老师的女儿,说自己名叫田梦,是市卫生学校的学生,穿着红道白杠,一尘不染的球鞋。田梦的到来使全校同学眼睛不由一亮。不知是哪位同学嘴乖巧,开始称呼田梦梦姐姐。于是大家你传我,我传你,纷纷围着她梦姐姐长,梦姐姐短地叫。放学了,大家都留了下来,聚在操场跟梦姐姐学唱歌、跳舞,听她讲述大山外面的人和事。这一切使我入迷了,同时立志中学毕业后也要报考市卫生学校,将来做一名像梦姐姐一样能歌善舞的白衣天使。 草长莺飞,天气一天天转暖,转眼春天过去了,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收麦之季。收麦开始了,爸爸和妈妈每天都起的很早,割麦、拉麦、碾场,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洗衣、做饭等家务活一下全落在了紫鹃的头上。弟弟每天放两晌牛,倒也落了个轻松、自在。 每天一大早,我先将牛拉出牛圈,然后开始垫牛圈,垫完牛圈再回厨房择菜做早饭。饭做好了,劳动了半晌的爸妈也从地里回来了,睡眼朦胧的弟弟也爬出了被窝,洗脸、刷牙。一家人围在饭桌前开始吃饭。饭后,弟弟去山坡放牛,我则清洗一家人的衣服。洗完衣服,晾晒在院子里,又开始做午饭。午饭做好了,爸妈又从地里回来了,弟弟也放牛回到了家。全家人又围坐在饭桌前一起吃饭。饭后,爸妈下地劳动,我拉着架子车去苜蓿地给牛割苜蓿,弟弟又去山坡放牛,一天的劳作宣告结束。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半月之后,地里的麦子总算收割完毕,晒干、保管入仓,全家人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弟弟也可以不用每天去山坡放牛了,我也不用整天围着锅台转,为全家人张罗饭菜了。然而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村里便传来交公购粮的消息,这事最终也得到了确切的证实。村长拿着那个手提喇叭沿着村里的街街巷巷大声呐喊:“全体村民请注意,夏粮收购工作已经开始,请各家各户积极踊跃去七里河粮油购销站上交公购粮。”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已有人家套着牛将满架子车的麦子向七里河镇走去。这一下带动了全村人的缴粮积极性,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大家见面不再像往常一样问:“饭吃了吗,吃的啥饭?”而是说:“你家把粮交了吗?” 爸爸拿来一把钉锤,用二寸长的洋钉子把架子车挡板钉了个结结实实,又用打气筒将两个车胎打满。 “紫藤,明天咱们也去镇上卖粮。”爸爸满脸自豪地说。 “爸,我也要跟随你到镇上去交粮。”子凡跑过来插嘴说道。 “子凡,交粮是累人活,又不是去跟会,只会受罪,绝不会享福,所以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况且你还要在家帮你妈照管家呢!”爸爸说道。 “为什么姐姐能去,而我就不能去?”弟弟的嘴撅成一个小喇叭。 “要去你就去,我才不愿和你争那苦差事呢!”我说。 争论最终的结果是我跟随爸爸去七里河镇交粮,子凡和妈妈照管家。第二天,吃过早饭,我牵着牛,爸爸驾着辕,拉着满满一家子车麦子向七里河镇赶去。大约两小时之后,我和爸爸来到了七里河镇粮油购销站。 前来交粮的人真多,架子车沿粮站院子顺街道排成了一条长龙。爸爸从背包里取出一片锅盔馍递了过来:“紫腾,把这片馍吃了。” 我吃了一片锅盔馍,又从架子车 上取下水打壶,咕咚咚一连喝了几大口凉开水,用手背抹了一把嘴,牵着牛向粮站旁边的小树林走去。 临行前,爸爸早就说过,到粮站后他负责交粮,我专管放牛。我牵着牛在小树林边吃着草儿,扑打着蜻蜓、蝴蝶,睬着树林边花儿、草儿,听着树林里鸟儿啾啾的鸣叫。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爸爸,你快点将粮缴了,这样就可以带我去七里镇的街道上购买各种好东西了。可是等呀等呀,日头已经偏西了,牛儿已经吃饱卧在路边的树林里开始反刍,我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咕叫了起来,可还是等不见爸爸回来。我不由有些懊恼和心急起来。 当夕阳的余晖映照在西边的天空之时,爸爸终于回来了,而且是垂头丧气。爸爸告诉我,粮没缴上,原因是粮站的人嫌他家的麦子湿,没晒干,让他倒在院子里晒,好不容易晒干了,又嫌麦子不干净,让过风车。风车过完了,验粮的人却下班了。 “爸,粮没交了,咱咋回去呀?”我说。 “回不去咱就不回了,爸今晚带你去住旅店,进食堂。”爸爸边说着话,边牵起了牛。我心中一阵窃喜,不由升起一股因祸得福的感觉,长这么大,她还从没住过旅店,进过食堂。 我跟随爸爸来到一家私人旅社,说是旅店其实也就一家农户屋子。旅社有客房,也有牛房。店主给我们父女打开一家客房,牵着牛向后院牛房走去。 “东家,给我的牛添上草料。”爸爸对着店主的背影高声说道。 “没问题,凡到我家住店的客人,免费给牲口提供草料。”店主也高声说道。 我跟随爸爸走进客房,客房里盘有一个火炕,外加一个四方木桌。爸爸把手伸进褥子下摸了摸感觉暖烘烘的,笑着说道:“这家店还可以,给咱把炕都烧了,紫藤,爸带你到进食堂!” 我开心地笑了。走出旅店,天已经尽黑了,七里河街道已失去了白天的喧嚣,显得是那般寂寥而空旷。仅有的三盏路灯发出枯黄色的灯光,三三两两的行人顺着街道两侧的人行道上低头行走着。 来到镇十字大街,唯一的一家国营食堂还没有打烊,爸爸带着我推门走了进去。空旷的饭厅没有一个顾客,操作间内,几个厨师和服务员正在闲聊着到时候,锅灶上还正冒着丝丝热气。爸爸让我坐在一张饭桌前,自己来到售票窗口买过票。不一会儿,服务员就端来了一小碗酸汤面和一大碗面汤。爸爸让我吃面,自己则从随身所带的背包里取出两片锅盔馍,泡在面汤里,放上盐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吃的是那般香。 “爸,你咋不吃面呢?”我的心里涌出一股酸楚。 “爸爸不爱吃面,就爱吃这面汤泡锅盔。”爸爸憨厚的笑了。 二 第二天,我们顺利地交完了粮,牵着牛,拉着架子车,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秋季开学的日子,我就要升学到七里河中学就读了。这天一大早, 妈妈早早地做好了饭,将一床三面新被褥捆好,放在了架子车上。爸爸又将一个小红木箱子放在了车上。被褥 是前段时间妈妈专门去镇上买的布料和棉花新缝制成的。小红木箱是爸爸一周前请村里的木匠做好,又请村里的漆匠油漆而成。箱子里装着紫藤的学习、生活用品。做好这一切,爸爸笑呵呵地说:“紫藤,从今以后,你就要独立生活了,这一个箱子、一床被褥就是你流动的家。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但愿这些行李能陪伴你走得更远。”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眶里噙满了泪花。她明白爸爸话里的含义。她一定要努力学习,争取实现自己的理想,好拯救自己家庭于困境。 饭后,一家人上路了,妈妈牵着牛,爸爸驾着辕,紫藤和弟弟坐在架子车上,一家人向七里河镇赶去。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路程,架子车终于停到了七里河中学门口。 学校门口,一条“欢迎新同学”的标语特别醒目,三三两两的老师、同学从校门口出进,有步行的,有推着自行车,从没有一位像我一样是坐着牛拉的架子车来学校报到的。 “姐姐,这就是你的新学校呀,真漂亮!”弟弟高声呼唤道。我心中的顿时也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喜悦和激动。这时一位红夹克衫的女孩跑到了我们的面前,微笑着对我说道:“你是初一级新生吧?” “是呀!”我高兴地说道,赶紧和弟弟跳下了车,真没想到刚一到学校便结识了新同学。 “我叫李梅,也是初一级的,刚到教务处报了名,奉老师的命令,前来校门口迎接新同学。” “我叫谢紫藤。”我和李梅就这样相识了。 李梅和我抬着被褥,爸爸扛着红木箱子,弟弟背起我的书包,我们一行四人向校园走去。妈妈因为要照看牛和架子车,所以留在了校门口。 在李梅的引导下,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我很快就报了名,且在宿舍铺好了被褥。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和李梅把爸爸和弟弟送到了校外。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回家去了,目睹他们远离的身影,我情不自禁潸然泪下。长这么大,我可是第一次远离家庭,远离父母呀! 第二天,我们便正式开课。我和李梅被分在了初一二班,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名叫李宏远,是刚毕业不久的师范生,操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李老师上课耳目一新,他完全不同于我小学时的班主任田正邦,课外期间,他叫我们唱歌,唱“外婆的澎湖湾”、“我热恋的故乡”等歌曲,还给我们讲述许多城里面我们所不知道的新鲜事物。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到了周末。最后一节课一下,我背着书包向家里走去。在校门口,我碰见了李梅。李梅一脸的不高兴,问我放学了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亏她还把我当朋友。我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不晓得和她是一路。李梅更生气了,柳眉倒竖,说谢紫藤呀,谢紫藤,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贵人多忘事,开学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我是吴家坪人,和你是邻村,难道这一切你都不记得了?我恍然大悟,这才记起李梅确实曾经对我说过这些话,然而自开学之后,我把全部心思用在学习上,竟然把她所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此时不觉深感自责和愧疚,不觉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李梅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主动走到我的面前,牵起我的说,此时点到为止,我也不责怪你,谁让你是我的死党,是我在七里河中学相识的最要好的朋友呢!话一说完,我们便牵着手,有说有笑,并步向家里走去。 我俩边走边玩,一会儿采些路边的野花,碰上野果了,又会停下来摘野果,口渴了又会寻找山泉喝泉水,一路上好不自在,时间也觉得过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吴家坪和谢家凹的岔路口,我们挥手再见,小跑着向自己的家里赶去。 回到家,妈妈正在做饭。妈妈一见我面,连忙让我坐下,捧起我的脸颊,说她的闺女住校黑了,也瘦了,是不是在学校吃不饱,还说如果带的馍不够,让爸爸每周三到学校给我送馍。这一席话一下说在了我的心坎上,心里顿觉暖烘烘的。还是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从妈妈口中得知,爸爸去地里了,弟弟去苜蓿地给牛割草去了,自从我到七里河中学住校就读之后,放牛、割草的那些农活全就留给了弟弟。我不由心疼起了弟弟,毕竟他只有八岁,八岁呀!为此,我在自己心中默默地鼓舞、加油,一定要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学,完成自己的心愿,好改变家中艰难的处境,让爸爸、妈妈、弟弟,过上幸福的生活。 三年后,我从七里河中学毕业,并参加了当年的初中专考试。考试之前,老师给我们一人发了一张志愿表,我在自己的第一志愿上填写了市卫生学校,在第二志愿上填写了市师范学校。这时,坐在我身后的李梅戳了戳我的脊背,问我的第一志愿填写的是哪所学校。我悄声说是卫校和师范学校,因为我从小的心愿就是做一名像田梦姐一样的白衣天使,或者是像田老师、李老师一样的人民教师。李梅说,那她也填卫校和师范学校,因为她要和我在同一所学校就读。这句话令我非常感动,在心底发誓要和李梅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人算不如天算,试后,我因为成绩优异,被市卫生学校顺利录取,而李梅名落孙山,只能进县高级中学就读。发榜那天,李梅抱住我哭了个一塌糊涂,眼角都红肿了。她说:“紫藤,你考上了卫校,就成了正个儿八经的国家人,成了干部了,以后你会不会忘了我,忘了我这个三年同窗的好朋友。” 我拍着李梅的肩膀安慰她说:“梅,不论紫藤走到天涯海角,身处何种位置,都不会忘记你,也永远和你是最为要好的好朋友。” 爸爸、妈妈、弟弟听说我考上中专,高兴的更是笑不拢嘴。妈妈当即表示要杀掉家里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以示祝贺。这个提议得到了爸爸和弟弟的一致支持。消息也顿时传遍了谢家凹的家家户户。大家奔走相告,都说谢家凹出了一名女护士,实在是了不起,给全村人争了光,长了脸。 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开学的日子也一天天逼近,这可急坏了爸爸和妈妈,因为他们都没出过远门,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距家三十地的县城。让谁送我去学校呢?无奈之下,爸爸只好去找田正邦老师。在爸爸的心目中,田老师是最有学问的人,经的多,见的广,遇上解决不了的难事找田老师准没错。 找人办事是需要备礼的,这在我们乡下是常规。爸爸去镇上买了两盒过滤嘴香烟,一包茶叶,带着我来到了七里河镇的五星村,田老师的家。说来也巧,开门的竟然是田梦姐。原来这几天田梦姐正好在家休假,当她得知我们的来意之后,当即表示愿送我去卫校上学,这事得到了田老师和田师母的一致赞成。田老师说,田梦当年就是在卫校上的学,她对那一带可熟了,到时就让田梦送紫藤吧!这件事没有比田梦更适合的人选了。爸爸说,这咋好意思呢,会不会耽搁田梦上班呢?田梦姐笑着说,没关系,她到时请个假就可以了。对此,爸爸感恩涕零,连忙将随手带的香烟和茶叶递到田老师的手上。结果被田老师推了回去,他说:“老谢,你家的处境我清楚,我咋能要你的东西呢?这些东西你到那家商店买的,就到那家商店退了,用退的钱还能给紫藤添补一些生活用品。”爸爸满含热泪带着我离开了田老师的家。 三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跟随田梦姐去市卫校上学的情景。那天,天刚蒙蒙亮,我便在熟睡中被爸爸叫醒,吃了妈妈做的臊子面,坐上了架子车。 初秋的清晨,天气略带着一丝微寒。妈妈牵着牛,爸爸驾着辕,我坐在架子车上,车上放着我在七里河中学上学的那个红木箱子,以及另一床新被褥。一小时之后,我们到达了七里河镇汽车站,在那里见到了等候多时的田梦姐。田梦姐下身着背带裤,上身穿红色方格衬衫,一袭披肩秀发显得洋气而秀美。爸爸拉着田梦姐的手满怀感激地说:“田梦,我把紫藤就交给你了,她长这么大从没出过门,这次就拜托你了。” “谢叔,没问题,我一定把紫藤平平安安带到学校,回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班车启动了,我将脑袋伸出窗外,看着爸爸、妈妈渐渐模糊的身影,眼泪还是止不住滚落而下。一小时后到达了县汽车站,在县汽车站,我和田梦姐一人吃了一碗面,然后又坐上了县城发往市里面的长途班车。班车一路疾行,看着窗外大山已渐渐抛于脑后,不见了踪影,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已尽显于眼帘,以及那星星点点的楼房、村镇。我在心里暗想:这就是家乡人常说的我山外吗?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你们在家等着,等着我学成归来,有份稳定的工作,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这就是我当年去市卫校上学的情景。多少年过去了,这情景一直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挥不去的乡愁吧! 那天,田梦姐将我带到了市卫校,帮我报了名,并找到了她上学时的任课老师,将我做了介绍。一位姓田的老师笑着问我和田梦姐是什么关系。田梦姐莞尔一笑说:“是我表妹。” “既是你的表妹,理应得到照顾。”田老师依旧是一脸微笑。 就这样,我在市卫校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我勤奋学习,把每一分能用的时间几乎都用在学习上面,终于在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中崭露头角,取得全班第一名的好成绩,获得了五十元奖学金。颁奖典礼是在学校大礼堂举行的。当我在全校师生的注目礼中走上领奖台,从校领导手中接过烫金的的荣誉证书和奖金时,台下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在全校出名了,成了市卫校人人皆知的优秀生。同时,有好多同学开始主动和我接近,愿意和我做朋友。这当中就有虹和霞。虹和霞是继李梅之后,我在卫校所交的两个最为要好的好朋友。我们仨在学校朝夕相处,达成友谊联盟,结为了死党。 放寒假了,同学们纷纷提上行李,来到车站坐上了发往各自家乡的班车。在售票处,虹突然提出要绕道我家一趟,然后再回家的提议。这个提议瞬间得到了霞的一致支持和赞成。回想起自己破烂不堪的家,我一时犹豫了。我怕贸然将同学领进家遭受同学的嗤笑。 “紫藤,难道你不愿意让我们去你家吗?”虹歪着脑袋,笑眯眯地说道。 “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我自感脸颊一阵发烫。 “不是这样又是怎样?”霞紧接着说道。 “听说你们要去我家,我一时高兴,不知该如何说了。”急忙之下,我话锋一转。 就这样,我带着虹和霞,回到了阔别半年之久的老家。爸爸、妈妈见我带着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同学到家,一时乐得笑不拢嘴,忙请虹和霞进屋让座,弟弟子凡更是高兴的围着我们仨跑前跑后。爸爸取出了珍藏的核桃让我给虹和霞砸开吃,妈妈取下了熏肉,忙着要给我们做山里人最高级别的待客饭。饭后,我又带着虹和霞参观我家的牛舍。虹和霞自小是城里面长大的从没见过牛,两人抚摸着牛的脖子“咯咯咯”直笑,连连夸牛好可爱呀!跟随我们其后的妈妈面对此情此景,不觉笑了,说:“这孩子说话真逗,不就是一头拉犁拉车的牛嘛,有什么可爱的?” 虹反驳道:“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当然可爱呦!” 弟弟急了,说:“虹姐,你说得那是奶牛,我家这牛是秦川牛,专拉犁、拉车,不挤奶。”此话一出,搞得在场的人哄堂大笑。 参观完了牛舍,我带虹和霞又参观了谢家凹小学。在我们谢家凹,最能引以为荣,且拿得出手的地方就属谢家凹小学了。我讲起了我的童年,说我就是在谢家凹小学读完五年小学,再升到七里河中学读了三年初中,最后考上市卫校的。我还讲起了田梦姐,说她是我的启蒙老师田正邦的女儿,还是我们的老校友。这一系列故事听得虹和霞如痴如醉,连夸我们这里正好。 当晚,虹和霞就住在了我家,我们仨又说了半宿的悄悄话。第二天,虹和霞要走了,爸妈提出要套牛拉架子车送行,结果遭到我的坚决反对。许多年后,我们卫校同学聚会,虹和霞再次提到了这件事,说她俩没有坐我家的牛拉架子车实属人生中的一大憾事。我是步行将虹和霞送到了七里河汽车站的,离别之际,两人热泪盈眶,说我的爸妈是天下最淳朴,最善良的好叔叔、好阿姨,以后有空还会到我家做客,看望两位老人家的。结果至始至终,直到我写这篇文章为止,她俩都没有再来过我家。 送完虹和霞回来,刚走到村口,弟弟气喘吁吁跑来告诉我,说又一位女同学到家找我。我有些纳闷,一时想不起会是谁,便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赶,结果刚进院门,便碰见了一脸堆笑的李梅。李梅是听到我回家的消息后,专程来我家找我的。她现在在县二中读高中,一见面连忙问我我功课难吗,课程进度紧吗之类的话。我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话来。怎么说呢?卫校的教育完全是放羊式的,远没有上初中那么紧张,因为大家都自认端上了铁饭碗,谁还会静下心来好好学呢!但是我又不能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因为在李梅的心目中,我一直是她学习的榜样和崇拜的偶像。我不想看到李梅失望的眼神。李梅滔滔不绝,说她这次期末考试是班上第五名,她的目标是考大学,上市师范学院,毕业后当老师,做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李梅的一席话使我如梦方醒:人之一生就应该不断学习,不断进取,这样才会立于不败之地,不会落伍于自己所处的时代。这一点李梅做到了,而我却停滞不前。 四 三年卫校学习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我毕业了,分配进县中医院成为一名护士。去医院报到那天,院长带领全院的医生、护士列队对我表示欢迎。大家一窝蜂式的涌了过来,提上行李,将我带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单身宿舍。一间房,一张木板床,一张三斗桌,外加一把木靠背椅,组成了我人生历程中的第一个家。 我上班了,成了一名亲戚朋友心目中所艳羡的国家干部。上班期间,我积极听从领导安排,认真完成工作任务。班外时间,我和同事们一块玩耍,做饭,感到说不出的开心和快乐。一天,我在街道上碰见了李梅。她低着头走得很快,一副好似要躲避我的样子,可还是被我叫住了。李梅告诉我,她落榜了,心情很不好,也很自卑,有了悲观厌世的念头。她也早知道我毕业后分配进县中医院工作,但自感羞愧,觉得无颜见我,所以就没来找我,今天在街上碰见我也是躲着走。我说,好我的李梅同学,落榜了可以再复习,只要你肯坚持,肯努力,大学的校门一定会为你敞开着的,同时希望她有空来医院找我玩。李梅点了点头,说她已经报复习班了,明年打算再考。我们寒暄了一阵分手告别。 我上班之后的第一个节假日是国庆节。国庆节放三天假,恰逢县城过物资交流会。过会前,我提前给家里捎信,让爸妈和弟弟来县城逛会。交流会已过去整两天了,县城街道整天热闹喧天,大戏、歌舞团、杂技团,吼个不止,看着隔壁邻居亲戚出出进进,一副欢天喜地的景象,可就是我的家人来到。我顿时心急如焚,转出转进,不知如何是好。下午饭后,看夜戏的人提着凳子纷纷向县城体育场走去。体育场是交流会的主会场,大戏舞台就在那里搭建。心灰意冷的我正准备将门锁了去会场转转,刚走出医院大门,就看见妈妈背着一个大黄挎包乐呵呵地向我走来。 “妈,你怎么才来,我爸和我弟呢?”我鼻子一酸,几乎是哭出声来,同时接住了那个沉重的黄挎包。 “你爸要喂牛,走不开,说明年过会时再来。你弟说学校明天才放假,等放假后和同学一块来。” 就这样,我带着妈妈又返回房子,打开门,并把他让进屋里。在此,我要交代一下,我的弟弟子凡今年都十五岁了,个头比我高了半头,可是不争气的他在今年中考中竟然连高中都没考上,无奈之下只好在七里河中学复读。 我问妈妈为何下午才来县城跟会。妈妈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我下午来是因为我女儿在县城上班,当干部,有处住,晚上不用回去,不像过去大清早来,到县城转个圈,下午还得赶回去。” 看着妈妈开心、自豪的神态,我不由得会心的笑了。就在我的单身宿舍内,我给妈妈做了饭,还领她看了一场夜戏。我清楚的记得戏的名字叫《二进宫》。 第二天,弟弟确实和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孩来到了我们医院。我们一见面,弟弟便自豪的对同学介绍说:“这是我姐。”那两个男孩倒也乖巧,齐刷刷对我深鞠一躬说:“姐姐好!”我给弟弟五元钱,三个人高高兴兴向街上跑去。 交流会结束之后,妈妈满含微笑地回家而去。在此后相当长一段时期之内,妈妈逢人就夸我如何孝顺,有能耐,她供养这个闺女总算没白养,即使有朝一日去阎王殿报到,也会是笑着去的。与此同时,我在七里河一带也是名声大作,大家都知道谢家凹有个孝顺、能干的的女子,现在在县中医院当护士。 日子像家乡门前的那条小河一样,潺潺不止,一路向前。秋风起,落叶飘,转眼寒冷的冬天来到了。就在那年过年时,我为家里买了三百块钱的猪肉,外加一百多块钱的菜,雇佣一辆黑豹车拉回了家。那年,我们家放响了一万头的鞭炮。妈妈说,她活多半辈子了,过了几十个年了,像今年这么舒心、这么富裕的年还是头一遭。 正式上班之后,便有人开始给我介绍对象。就这样,文走进了我的生活。文长我两岁,毕业于省警校,供职于城关派出所。文腼腼腆腆,不爱多说话,每次一下班都会准时来找我,会把我乱如狗窝般的宿舍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喜欢做饭,烹调手艺也不错。同事们都夸我命好,找了个好女婿,以后家务活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而我却不这么认为。我喜欢读书,属典型的文艺青年,而文除过上班期间与文字打交道外,其余几乎不看书。一天,我问文:“你读书的目的是什么?” “能够考上学。” “那考学的目的又是什么?” “有份工作。” “那工作的目的又是什么?” “能有工资,有钱花。” “啊!” 这么直白,连一点隐瞒的成分都不掺杂,我彻底无语了。都说女孩谈恋爱喜欢被人疼,被人爱,喜欢浪漫,喜欢花前月下,而文竟然连一一丝一毫浪漫的气息都没有,这又让我情何以堪呢? 就在我对这桩婚事矛盾、纠结之时,我的领导刘院长找我谈话了。刘院长和文同村,还是他的远方叔父,也是我们两人的媒人。刘院长说:“小谢,我知道你是位有理想、有抱负的有远大志向的青年,但人毕竟是生活在现实当中的,总归是要和菜米油盐打交道的。文虽然有些闷,但擅长做家务,会体贴人呀!婚后也一定会成为你的贤内助的。婚姻嘛,就是要取长补短,互相磨合,磨着磨着感情自然就深了。” 最终,我听从刘院长的劝说,和文跨进了婚姻的殿堂。婚后第二年,我生下了一名男孩,取名小宝。这时,弟弟也从县职业中学林果班毕业,回家帮爸妈种地。谁能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就在这一年,妈妈身体开始逐渐消瘦,浑身困乏无力,去医院一检查,结果竟然是宫颈癌。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就像似天坍塌了一般,不知如何是好。我和爸爸带上妈妈去市上最好的医院看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而且还负债累累,最终妈妈还是和我们阴阳两隔,离开了人世。 妈妈去了,我成了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这时弟弟已经从县职业中学毕业,没有工作,整天东游西逛。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再加上丧母的悲痛,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还好,有文一直默默地陪伴着我,支持着我,才使我没有被击垮,最终从人生的困苦难关中挺了过来。 谁能想到一难未平,一难又起。一天,我正在给病人换药,同事小王急匆匆跑过来,大声说道:“小谢,急诊科刚收了一个外伤病人,自称他女儿在县中医院当护士,叫谢紫藤,你快去看看。” 我脑袋“嗡”了一下,嘴里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连忙将手中的工作交接给小王,匆忙奔向了急诊科。 赶到急诊科,迎面碰上了满面焦虑的刘院长。他说:“紫藤,你爸被送到放射科做检查了,咱们快走!”我们又一并赶到了放射科。这时正碰上做完检查的爸爸。爸爸是被人用轮椅推出检查室的,他一脸抽搐,显得极为痛苦。 “爸,你怎么了?”我几乎要哭出声来。 “紫藤,爸没事。”爸爸满头大汗,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 检查结果出来了,爸爸是胫腓骨骨折。从陪同爸爸一起看病的工人口中得知,原来爸爸是和他们在伐木过程中受伤的。最经一个多月,爸爸一直在林场做伐木工人,这是铁铮铮的事实。 一月后,爸爸出院了,也因此落下腿部残疾,从此便不能干重活、走长路,否则骨折部位便会隐隐作痛。此后,弟弟丢儿浪荡的习性收敛了许多。那年冬天,家里拼却全家的积蓄为他成了婚,娶回的媳妇名叫小丽。 弟弟变了,变成了一个野心十足的人,他一心要办企业,做老,可是却缺乏启动资金。弟弟开始四处张罗借钱,怂恿街坊领居、亲朋好友入股,鼓吹自己的项目能够赚大钱。谁料这些话果真就有人相信了。 半年后,弟弟筹集资金八十万,开始建设屠宰场。谁料屠宰场刚盖了一半,竟然遭人举报,说弟弟是非法集资,骗人钱财。上面来了调查组,勒令屠宰场立刻停工,让弟弟限期退还所借款项,负责将对弟弟实行逮捕。 弟弟惨了,一夜之间,讨账要债的人像洪水一样纷纷涌来,将我家大门挤了个水泄不通。众人要向弟弟讨要个说法,说他们的钱都是几辈人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血汗钱,决不能让弟弟这么骗了去。弟弟说,当初说好的是入股分红,风险共担,现在钱都投到工程里面去了,自己哪来的钱给大家支付。众人说,当初我们相信你,奔着发财的目的才把钱交给你,没想到现如今钱没捞着,反落了个血本无归,我们不问你要钱问谁要呀?弟弟说,这事不怪我呀,要怪就要怪乱告状的人,其实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我的委屈又向谁说呀!众人说,你说这些我们不管,反正我们就要向你讨要血汗钱,否则便休想跨出这个门。 众人说完,便里三层外三层将我们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爸爸、见状,赶紧给众人说好话,说欠大家的钱一定想法设法会还清的,还往看在乡邻的情分上都退了吧。众人说,你们说的这些话鬼才会相信呢!谁不知道你们老谢家是谢家凹有名的赤贫户,要想还清八十万,骗鬼吧!还不如乘早拿些值钱的东西抵债,否则到时恐怕真会落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话音刚落,众人便争先恐后涌进我家,将我家的钱粮财物抢了个一干二净。 弟弟再次离家出走,不见踪影,目睹满屋狼藉、家徒四壁的情景,爸爸留下心酸的泪水。弟弟走后,小丽回到了娘家,我将爸爸接到了我家。我在印刷厂又招了份打字的兼职。我们一家决定,一定要凭借自己勤劳的双手将弟弟落下的欠款还清。最后,还是刘院长出面协调,由县肉联厂收购了弟弟正建的屠宰场,清还了绝大部分外债。至此,我家的外债降到了五万。我陪爸妈又回到了阔别数月的家。 众乡邻见我们回来了,那些当初抢夺我家的人家又都纷纷将钱粮财物还了回来。大家向爸妈赔情道歉,言说着自己的不是。这情景一下又惹得爸爸热泪滚淌。爸爸哽咽地说道:“当初我说,我们全家即使砸锅卖铁,也一定会将欠大家的钱还清,可你们就是不信,致使我家子凡离家出走,至今生死未卜。我可怜的凡凡呀,你在哪里呀?” “紫藤爸,那事是我们做的不对,但是请相信,我们大家一定会齐心协力想办法,将子凡找回来的。” “想啥办法呢?” “我们可疑张贴寻人启事。” “也可以在报社和电视台寻求帮助。” “也可以报警,让公安协助寻找。”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 尾声 时隔三个月之后,弟弟回来了。他向大家讲起了这段时期的经历。原来弟弟离开家之后,流浪到了省城,在一家汽车修理厂隐姓埋名,成了一名汽车修理工。为了防止那些上门讨账的人,弟弟一直没有和家里联系。 一天,修理厂来了一名客户,恰是弟弟高中时期的同学二虎。他乡遇故知,两同学相见格外亲热,二虎讲起了家里张贴寻人启事寻找弟弟的事情,并劝弟弟赶紧回去。弟弟听了此言,高兴的鼻一把,泪一把,赶紧向修理厂老板请了三天假,跟随二虎回到了家中。 弟弟回家之后的当天,便去了趟岳丈家,将弟媳小丽接回了家。全家欢喜,爸爸更是高兴的热泪盈眶。弟弟说,他要将小丽带到省城去打工,两人一定好好干,尽快将家里的欠款全部还清,让爸爸晚年过上幸福的生活。 2018.11.25日写于麟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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