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一生的债) |
正文 | 求生的欲望和本能足以让人瞬间爆发出一种巨大的能量,这种能量中蕴含着对生命的渴望,但同时也饱含着违背良心的煎熬和泯灭人性的谴责。人,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题记 周曲钻进了那辆伴随他半生的尼桑,发动了车子再次出发了。原本灰色的尼桑在跟随周曲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之后已经变得有些沧桑,犹如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在经年累月之后落得个半身不遂一样,尼桑变沧桑,老胳膊老腿已经迈不开了。这不,刚开了不到两公里尼桑便熄火了,老周一边心里咒骂着,一边极不情愿地打开了车门,这已经是他一个月里连续第三次遇见类似的情况了。好在老周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接二连三的遭遇严重打击着老周的心理防线,这不仅耽误了他原定的旅游计划,还严重影响了老周的游览心情。 “唉,照这么个走法,我游历全国的愿望何时才能实现呀!”老周无奈地摇着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沮丧过后,老周走到尼桑的机盖前打开了它,一揭开就见一股股的热气腾腾地往上冒。这种故障老周已经见怪不怪了,排除它已经不再是难事了,真正难的是排完故障后走不了多远又会出现相同的故障。这可真让老周郁闷的,他沿途已经咨询过汽修厂的工人师傅了,工人师傅告诉他是发动机裂开了一个口子,导致离发动机最近的线路老是容易被发动机散发出来的热量熔断。发动机裂开的那个口子没法再修复了,要想彻底根治就只有换个新的发动机了。老周一听要换发动机,那得要多少钱啊,游历全国的计划还没有实现,钱是能省则省,于是老周选了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老周的心理防线也终于快崩溃了。 老周咬了咬牙,“妈的,这次非把你换了不可,大不了改变路线少去几个城市!”老周对着发动机一通发泄,狠狠地关上了揭起的车盖,尼桑发出了一声哐当的惨叫,似乎是在嘲笑老周的畏缩又好像是在抗议老周的蛮径。 尼桑再次上路了,老周的心情又一下子开朗起来,或许是刚才痛下决心之后的畅快写意吧!车窗外的风景真的很美,绿水青山向老周迎面扑来,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的不是那路边成排的树木,而是他先前的烦恼。此时的老周一边开着车一边哼着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老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旅行,带上他那宝贝相机出发了就不问路在何方,一路上的烦恼与劳累会随着旅游的深入抛之于九霄云外。旅游,老周的最爱;畅游全国,老周毕生的梦想。这个嗜好直接树立了老周在众多女人心目中不务正业的高大形象,产生的最直接的效应就是老周至今单身,不过这正好成全了老周,无牵无挂才能无忧无虑。不惑之年的老周尽情的享受着一步步实现梦想的快感! 尼桑行驶了一段路程,老周终于见到了这一站的第一个路人。关闭了发动机,老周打开车门,热情洋溢地朝路人迎了上去。只见路人是一个和老周年纪相仿的汉子,很普通的一个庄稼人,在全中国随手一抓就可抓出成千上万出来,给人印象最深的便是他那额头上深深折起的皱纹了,庄稼人的勤劳与朴实在这个汉子身上得到了最美的诠释。 “老乡呐,这是赶着上哪去啊?”老周主动地打起了招呼。 “去地里哩,地里的庄稼正等着我去填饱肚子哩!”庄稼汉子同样热情的回应着,说话的同时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庄稼也会饿肚子?”老周一脸疑惑。 “咋不会哩,你不给它饭吃它咋会长大哩!”说完咧嘴笑了,露出一排常年被烟草熏得枯黄的牙齿。庄稼汉子憨厚的实在是可爱,老周听的是一阵乐。谈笑间老周注意到了汉子背后的一个编制袋子上面的“xx复合肥”字样,恍然大悟。 “来一支?”老周摸出了烟递了一支过去,汉子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老周又凑上去给点着了火,然后拿出一支给自己点上了,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从鼻子里喷出一道烟雾来。 “老乡呐,跟你打听个事,这附近可有汽修厂?”老周说话的同时用眼睛瞅了瞅了停在路边的尼桑。 “有呐,就在前面不远就有个小镇,那里就有修小轿车的!”庄稼汉子用手指了指前面。 老周跟庄稼汉子闲聊了几句后,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吹拉弹唱之声,貌似是唢呐和着一种鼓音又夹杂着一些人声发出来的,甚是欢闹。 “老乡,前面在干什么这么热闹呢?”老周兴致勃勃地问。 “哦,这呀,这是我们夏乡的人在祭山神。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举行盛大的仪式来祭奠山神,村里的长老们都要亲自诚心诚意的祭一个星期,来年山神就会保佑我们有个大丰收哩!”汉子吐了个烟圈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 老周一听是在祭山神,立马来了兴致,这对于喜欢旅行的他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吸引。老周摸了摸胸前的相机,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了。 和庄稼汉告了别,老周便先去了前面镇上的修理厂,一咬牙狠下心来干脆让师傅把发动机给换了又顺便把其他地方的毛病一并给瞧了,这一下子可让他放了不少的血,于是老周盘算着要改变原定的旅游路线了。尼桑恢复了往日的风采,载着老周按照刚刚制定的路线再次进发了。 老周把刚刚那个庄稼汉子提到的夏乡作为改变路线的第一站,真正吸引他的还是那若隐若现神秘莫测的祭山神。在这个古老文明几乎被现代文明赶尽杀绝的当代,原生态的文明就像是从未被世俗污染的清纯处女一样弥足珍贵,濒临绝迹的危险时时冲击着这些风雨飘摇的古老文明。古老文明在苟延残喘的同时也深深地刺激着一些外族人员窥伺心理。老周也未能幸免,一种想一窥究竟的作祟心理驱使着他正朝着那个地方一步步靠近。天葬之所以神圣,除了有它本身圣洁的光环笼罩之外还有就是它从来没有被外人真正的了解过。人们只是凭着一些文字记载和他人讲述来感受一番,却从来没有人能够将整个天葬的过程给纪录下来,哪怕是拍到一张天葬的照片。祭奠山神虽然不像是天葬那么显得“不可见人”,但是同样也有着不能被随便拍摄的习俗,因为祭奠的人认为拍照那是冒犯了山神,是对山神的不敬,会引起山神愤怒的。 古老乐器发出的声音悠悠地飘向了远方,每一个音符都在强烈的撞击着老周的心房,老周像是被施了魔咒似的闯入了那片文明的禁区。乐器的吹拉弹唱夹杂着一干众人的齐声吆喝掩盖住了尼桑低沉的“隆隆”声,尼桑悄无声息地驶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老周熄了火,揣着一颗跳动不已的心脏下了车,立马被眼前的一幕幕惊呆了。 只见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清一色的黑色衣服,要是在高空上往下看的话就像是一群蚂蚁正在忙着搬运什么食物。近距离感受着古老的文明,老周的眼睛有点用不过来了。这是在一个狭长的山谷里,两座山峰的交汇之处便形成下了这样一个极其狭长的峡谷,峡谷的下游是一条河,河水滔滔,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咆哮,每一次咆哮都会引得众人一阵顶礼膜拜,大概他们这样做可以使山神息怒吧,老周这样以为。峡谷绵延数里,顺着往前看去,只见一排排房屋映入眼帘,清晰可见,挨家挨户的烟囱里冒出了缕缕青烟,青烟顺着天空笔直地升了上去,没有半点微风改变它的轨迹。 静,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 老周继续沉浸在神奇的梦幻世界里。他看的很是仔细,那祭祀的礼台足有三层高台,每层设三十三级台阶,共九十九级,大概是取九九归一之说以明对山神的崇敬之情吧。台上遍插白色飘带,每层有两个壮汉持刀围台而立,器宇轩昂,威武不凡。礼台的最高层放置着一个大方香炉,炉中已有香烟升起。再往上看去,老周差点没被吓死,只见一双斗大的眼睛正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吓得他浑身一震差点没有瘫到地上。只看那牛头被两根交叉的木桩支撑着半吊在礼台的正上空,一对牛角威风凌凌,整个牛面显得威风八面,那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杀气十足,峡谷的任何位置跟它对上都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礼台朝西北方向摆有一张大型案桌,桌上摆满了祭祀用的各类食物,正前方还端正的立着一口大缸,里面灌满了澄清的液体,想必是酒了。随着领头的祭者口中念着别人听不懂的咒语,颤抖着身躯,双手忽然望天上撑去,乐器也很是配合的演绎着适合他的音乐,众人一下子全部高涨起来,情绪瞬间便被点着了,咆哮的河水好像一下子被震慑住了,立马戛然而止恢复了安静。 貌似老周只在电影里面见过如此的场面,现在身临其境倒变得有些呆滞起来,激动的缓了好一会儿。老周本能的抬起了挂在胸前的相机,只听“咔嚓”一声,一道闪光划过。当老周准备再次按下快门的时候,他惊住了,从摄像机镜头里他发现了一些不寻常来。此刻所有人都好像被点了穴似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乐器声也停止了,只有那河水不时的咆哮两声,显得如此安静。千万只眼睛齐刷刷地射向老周,老周感觉自己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众人的眼神中充满了恼怒,这些凶狠的眼神一致的盯在了老周胸前的相机上。老周立在那儿,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只是一脸歉意的望着众人。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领头的祭者从台上走下来直直的等着老周,眼神里满是敌意,老周刚想开口,领头便将他的话挡了回去,“你知不知道,刚才你那么做会惹怒我们的山神的,那会害了我们全村的人!”话音刚落,人群之中立马骚动起来。 还不等老周开口解释,人群中就有人高喊:“他惹怒了山神,抓住他,拿他祭山神!”声音刚落,立马引得众人哄嚷,“抓住他,祭山神!”原本安静的峡谷顷刻沸腾了。这可吓坏了老周,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这回总算开眼了,可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老周只感觉全身酥软,两腿颤个不停,就差跪了下去。 突然间,人群之中又有人喊出:“不好啦,山神真的发怒了!”喊声刚落,只见河水瞬间猛涨,咆哮着,嘶吼着,张牙舞爪,犹如出笼的猛兽朝峡谷奔来。老周见众人刚才还一副阎王脸,这会儿全都瞪着大眼,惊恐万分,一下子转过头去。只听一声巨响,远处的山峰瞬间便整体坍塌下来,向着山底滑移下来,速度很是迅猛。凭着经验,老周胆敢肯定这是发生泥石流了。泥石流正朝着这个方向飞奔而来,速度之快令人无法想象,老周急了,扯开了嗓子,“快跑啊,泥石流来了,快跑,快,快,快!” 老周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可是人群却呆若木鸡。 “抓住他来祭山神,山神自然就会息怒的!”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还吼出这么一句来。众人一听立马朝老周蜂拥而去。 老周心里面那个急啊,真想好好地扇那个喊话的家伙一个耳光。眼看着泥石流就快冲下来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老周心一横,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尼桑,快速的拉上了尼桑的门发动了车子,此时的他除了恐惧还有一丝的庆幸,庆幸自己刚刚换了个新的发动机,也许这就是活命的唯一希望了。刚想开动,一抬头见车前堵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老周卯足了劲按喇叭,可是却不见一个人让,不仅不让还更加放肆的朝车门靠拢过来,更有人在地上捡了石头高高举在空中。 不能再等了,再等就真的来不及了。老周的心里面挣扎着,生平第一次体味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进与退,生与死,良心与谴责,全在老周的一念之间。 求生的欲望和本能足以让人瞬间爆发出一种巨大的能量,这种能量中蕴含着对生命的渴望,但同时也饱含着违背良心的煎熬和泯灭人性的谴责。 老周紧紧地闭起了双眼,含泪踩下了油门,车子像箭一样向前飞去。耳边响起了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叫声,每一声惨叫都深深的刺痛着老周的心脏,尼桑的车盖吱吱作响,撞击声此起彼伏,挡风玻璃上像是有倾盆的大雨袭击似地,一股股刺鼻的腥味迎面扑来,老周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心却在淌血…… 泥石流的速度实在是快的惊人,老周已经将油门踩到了底,可还是没能逃脱噩运的侵袭。尼桑在万石翻滚中左右摇摆的飞奔着,终于被飞泄而下的泥石吸了进去,陷入泥潭之中的尼桑再也无法动弹了。不幸之中的万幸是,老周凭着经验向着横方向开车,避免了顺流而下的泥石流的强烈冲击,横方向的冲击不及顺流方向的那般猛烈,尼桑虽然陷了进去,但是却并没有被完全的掩埋。车身里已经满是泥浆了,源源不断的泥浆还在蜂拥而入,老周腰身以下已经完全陷入泥浆之中动弹不得了。 半个小时过后,泥石流慢慢的停歇了,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平静。老周被困在车里一动不能动,他刚想试着拔出些许身子,尼桑就又下陷了一些。老周不敢再动了,只好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此刻的老周清醒地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救援了。 等待总是漫长的,漫长的等待过后结果却是多样化的。老周等待的结果是换来生命的延续,可是夏乡全村人等待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呢?尼桑里的老周老泪纵横,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但是老天好像在惩罚他似地,连让他痛快哭上一回的权利也给没收了。现在的老周只能默默地流泪,他觉得自己连畜牲都不如,夺眶而出的泪水只能吞到嘴里,老周感觉自己的泪水是苦的,但这点苦远不如心里滴着的血更令老周痛苦了。 整整过去了24个小时,救援人员才将老周从尼桑里救了出来。老周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救援人员再不及时赶到的话,估计老周就没救了。老周被抬出来的时候,整个眼睛都肿了,脸颊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泪痂,上面还残存着明显的哭痕。 老周在病床上一躺又是三天,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他终于醒过来了。睁开双眼的一刹那,老周感觉自己好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一下子回到了天堂,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涌遍全身的每一处器官,暖烘烘的。护士见到老周睁开了眼睛,甜美的一笑,老周感觉像是见到了天使。 “太好了,您终于醒了!知道吗,您都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护士的一席话将老周从天堂带回了现实。 老周回了她一个和蔼而又充满感激的微笑。 “您刚刚醒过来,身子还十分虚弱,要多多休息,我去叫医生,您休息吧!”说完就准备去了。 当她刚想迈出步子的时候,突然发现老周的眼角湿润了,再一细看,竟有泪珠滚落下来,忙安慰道:“您别伤心了,我知道您失去了亲人一定十分难过,这次的泥石流灾害已经把夏乡的全村人都给带走了,您算是幸运的一个,您既然活着那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因为您是夏乡唯一的希望了!有全国人民的支持和帮助,我相信夏乡一定会很快重建起来的!” 老周彻底的懵了,“什么,全村人都死了!”几乎是喊出来的,老周的喉咙好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似的,声音沙哑的无比柔弱。 “您千万别激动,您刚刚醒过来不能大声说话,否则伤口会裂开的!”护士赶忙上前劝阻老周。 老周再也止不住了,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地滚落下来,瞬间便打湿了枕头的一大片。他的内心在挣扎着,犹如陷入泥潭一般,越想往上就陷得越深。踩下油门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凄惨连连的画面像是一颗子弹射穿了老周的心脏。老周终于承受不住了,头猛烈地撞击着病床的护栏,一下,两下,很快雪白的床单上就留下了鲜红的印记。 小护士怕了,赶紧上前用手护住了老周,同时拉响了床头的紧急呼救铃声。医生赶到之后给老周打了一针,这才使他安静下来。 又过去了一个星期,老周终于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同志,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虽然你失去了亲人,但是还有党和人民在无时无刻的关怀着你,我们团结起来,共度难关,争取早日重建家园!”县长亲自到医院来看望老周,语重心长的说道。 老周哽咽了,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地握住县长的手不停地摇着头,所有人都认为老周还活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之中。县长一行人又说了些关怀的话便离开了,离开的时候特别叮嘱医院要好好照顾老周。 老周正默默地思考着什么,一位文质彬彬的戴眼镜的男子来到病床前,伸手递过去一张照片,“您好,我是《江楚日报》的记者,这张照片是从您的相机里面洗出来的。我看了很久还是看不出来是从什么角度拍摄的,还有上面那些飞起来的黑色是什么东西。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当时的情况一定相当混乱,您拿相机的手一定是抖个不停,所以拍出来的效果才会是这样。哦,这是您的相机,我已经帮您把泥水清洗干净了!您昏迷时我一直替您保管着!”说着又递过来一个相机。 老周接过了照片和相机,看着手中的照片,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他最清楚这张照片上面记录的是什么。“我他妈就是个畜生!”老周突然发疯似地用拳头砸向了自己的脑袋。 一旁的记者被老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先生,您没事吧!您等着,我去叫医生!”说完就准备往外面跑。 “回来!”老周这一声带有呵斥的味道,见记者停了下来,忙又放缓了声音,“我没事,不用麻烦医生了!” “真的没事吗?”记者半信半疑。 “真的没事。”老周望着记者的眼睛给了他一个极为肯定的眼神,记者这才没有坚持去叫医生了。沉默了片刻,老周突然问道:“你身上有烟吗?” 记者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还是回答道:“有啊,怎么了?” “给我一支!”老周带着乞求。 “可是这里是病房,而且您还是病人。不行,绝对不行,我必须对您的健康负责!”记者一口拒绝了老周。 “让你给就给,哪来那么多的废话!我早就是个该死的人了,压根我就不该活下来!”老周的语气突然变得烦躁起来,记者被他弄的当场呆立在那儿。 “听见没有,给我烟!就一支,行吗?”老周的语气命令之中带着乞求。 记者被老周这一句弄的不知所措,手下意识地伸进了口袋。掏出烟,取出一支递了过去,又点着了火,然后就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言行举止无比奇怪的病人,这是他从事记者工作以来从没有遇到过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身上一定有着一段非比寻常的故事。 老周猛吸了一口,呛得他一顿咳嗽。一旁的记者赶紧上前拍了几下老周的后背。 “这张照片是从车里面拍的!”老周缓和了一下情绪,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来,“当时我没有关相机,应该是在开车的时候无意间闯到了快门拍下了这张照片。”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记者观察着老周的情绪,小心翼翼的问道。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老周不知怎的竟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但见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却是十分凝重。 记者被老周的这句‘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弄的怔住了,眼前的这个男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令他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为什么会说自己早就该死了,又为什么会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的’,他到底做了什么又要还什么啊。一连串的疑问堵在了记者的心里,他的好奇心越来越浓了,职业的利益驱使着他一定要挖掘出这段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您应该不是夏乡人吧!”记者没有立马问那些内心极为想知道的事情而是首先给出了他的判断,虽然之前许多媒体报道称老周是夏乡唯一的幸存者。 老周愣住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您忘记了我刚才递给您的相机了吗?”说话的同时用手指了指老周怀里的相机,“我看过您相机里面的照片,几乎全是风景照片,其中有很多还是全国各地风景名胜的照片,所以我敢肯定您只是一个路过夏乡的游客!我说的对吗?” “不错,我的确不是夏乡人!你说的很对。”老周肯定了记者的说法,“媒体来采访时大都问我当时的感受,从没有人问过我是哪里人。” “除了这张看不太清楚的照片之外,您的相机里还有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从这张照片上看,您当时应该在夏乡的山神祭祀仪式上吧!”记者从包里又取出一张照片来递了过去。 老周听着记者一步一步的将自己引入了那个可怕的梦魇里,心里一阵发麻,虽然他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但是此时的他仍然哆嗦个不停。接过照片的那一刹那,老周差点跌到了地上。 “周先生,您没事吧?”记者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了老周。 老周又猛吸了一口烟,恰巧这时候护士进来了。一把夺过老周手中的烟掐灭了,两眼直碌碌地瞪着身旁站立的记者,瞪得那个记者都无地自容了,像极了一个偷吃了糖的孩子。 “你想害死他吗?”护士开口就是一句带刺的话。 “我……我……”记者一连说了几个“我”字,就是“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老周此时的脸色极为惨白,护士一见,立即要把旁边的记者给轰出去,“你给我出去,病人现在急需要休息!” 记者一脸苦笑地任凭着护士推自己的肘子,脚步慢慢的移动了,看来他是打算投降了。 当记者就快被推出病房的时候,老周突然喊了声:“护士小姐,刚才呀,都是我的错,是我硬逼着这个小伙子给我烟的。这事全赖我,不关这小伙子的事情。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护士在听见老周的这席话之后松开了手,“哼,他给你烟就是他的错,这在我们医院是绝对不允许的,况且您还是县长亲自吩咐过要悉心照顾的!他这么做完全是想让我们在县长面前出洋相啊!” 老周感觉此时的这个护士完全不像当初他刚醒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天使了,倒有点像个管家婆了,于是只好对着她又赔了个笑脸。 护士转过身来对着记者说了句:“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心地这么歹毒啊,真的是居心叵测啊!哼,我劝你呀,想都别想!”说话的同时还做了个手势配合着她刚才的那句‘想都别想’。 记者一听真的是汗颜呐,这都哪跟哪啊,亏得她想的出来,一根烟都能把县长给扯上,这些他只敢在心里想却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马上赔笑道:“我知道错了,您教育的很对,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幸亏有您的提醒,要不我还真的要闯出什么大祸来,谢谢您啊!”自己挨了骂不仅要赔礼道歉还得向别人说声谢谢,记者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平息了眼前这个护士的愤怒。 护士见二人认错态度良好,这才作罢。临走时又叮咛了几句方才彻底离开了病房。老周跟记者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周先生,其实刚才您完全可以让她把我撵走的,这样的话您就不必回答我下面的问题了。”记者率先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是啊,这样的话,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张照片上面记录的到底是什么了。”老周低着头,静静地盯着盖在身上的白色被子,“但是,我的良心会因此而一辈子感到不安的。”老周再次将视线转移到了第一张照片之上,望着照片上飞舞的黑色物陷入了沉思。 “周先生,夏乡的山神祭祀是从不允许外人窥伺的,更别说是拍照了,但从第二张照片来看,您当时明显在祭祀现场。”记者的这个分析打乱了老周的沉思。 “我当初为什么要换个新的发动机?为什么要改变旅游路线?为什么要去夏乡的祭祀现场?为什么要拍这张照片?”老周一连说了几个为什么,听的记者是一脸糊涂。 老周没有理会记者的反应,继续自言自语,“如果当时我没有去现场,没有打扰他们,没有拍这张照片,那么山神就不会发怒了,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吧!我是个罪该万死的人,是我害了他们,害了整个夏乡的人呐!”老周强烈的自责着,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周先生,您冷静点,这不能全怪您,即使您没有去现场,没有惹怒山神,泥石流还是照样会发生的,这是自然灾害,与您无关,您不要太过于自责了!”记者一边阻止着老周,一边积极地开导着老周。 “可是你知道照片上面飞舞的黑色物体都是些什么吗?”老周哽咽了,这就像是一颗埋在心底的地雷一样此刻终于要爆炸了,“那是人的尸体,是被撞得四分五裂的尸体啊!”说完这些,老周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往下落,很快就淹没了整张脸。 记者听到这里彻底的震住了,脚不自觉地往后退后了几步,“什么?人的尸体!”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的程度绝对不亚于亲自见到了鬼一样。他怕了,真的有点怕了,照片上面的黑色物竟然是人的尸体,那漫天飞舞的黑色物该是多少人的尸体啊! “刽子手,刽子手,你这样做跟刽子手有什么区别!”记者一张脸因为生气和愤怒都变了形,两只眼睛隔着镜片直直的瞪着着老周。 “骂得好,我就是个刽子手!我简直连畜牲都不如,我冷血,我毫无人性,我是个彻彻底底的罪人!我早就该死了,根本没有资格活着!”老周的情绪崩溃了。 这一下连记者也楞了,望着哭的像个泪人的老周,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个汉子能哭成这样,你还能指责他什么呢? 沉默,彻彻底底的沉默。此时的气氛除了能用沉默点缀之外,恐怕任何形容词都是无以形容的。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 “其实,每个人都有选择生存的权力,生命是宝贵的,我们不能无视它的存在!”良久,记者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就在刚才我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当时我处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我想我也会跟你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说到这里,老周抬起头看了看记者,眼里充满了感激,心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舒服感。 记者继续着,“活着,不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而是应该怎样活的问题。在那种情况下,即使你不那样做,他们仍然会失去活着的权利,你用一种残忍的方式赢得了生存的权利,虽然会遭到良心的谴责,但是无可厚非!” “这会是我一生的债!一辈子的良心债!”老周眼神之中充满了坚定与坚强。 “可是这会很累的啊!你不打算过属于你的生活了吗?我决定了,做一回好人,这件事情就当我从没有听说过,你还是你,你有追求属于你生活的权利!”记者好心的劝道,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的愤怒了。 “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决定了,我必须用我的后半生来还债!否则我会一辈子都生活在不安当中!”老周坚持着自己内心的想法。 记者看劝导无效,只好跟老周道了别,带着一种不是滋味的滋味离开了病房,离开了医院。 这位记者事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报道出来,他一直在给老周留着机会。 后来,在一次采访中记者有幸又遇见了老周。此时的老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而且还是一所学校的校长,不过老周的这所学校有点特别,专门招收那些在自然灾害中失去亲人的孩子们,从食宿到教育都是全免的,学校的名字叫夏乡小学。 多年后,当这位记者回忆起那段往事的时候,他总算明白了当初老周的那句“人,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是何等有分量了。 后记:周曲这个名字是甘肃舟曲的谐音,当舟曲遭受特大泥石流灾害的时候,我就想着一定要做些什么了!向在“八月七日舟曲特大泥石流”之中遇难的同胞致以最深痛的哀思!衷心的祝愿舟曲能够早日实现重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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