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电影文学剧本(下集) |
正文 | 电影文学剧本 <狂潮中的人生>(下集) 第三章 序幕镜头重现——年轻少妇张秀玲继续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沉浸在深深的回忆和思索之中。 张秀玲的画外音:“鸟云啊, 为什么要遮掩星辰的光辉?洪流啊, 为什么要让沉渣泛起? 这一边, 铁骨铮铮的革命者身上泼满污水, 忠心耿耿的善良人脸上抹上黑灰, 一颗颗纯洁的心灵在挣扎在奋斗; 那一边, 心怀歹毒的骗子手飞黄腾达, 老奸巨滑的投机家弹冠相庆, 一个个卑劣的灵魂在膨胀在图谋。 生活的真理啊, 我到哪里找?革命的信仰啊,我往何处寻?” 二十九 一九七三年。 盛夏。某日下午。红日西照, 花树繁茂。 华阳铁路分局机关办公楼, 二楼上孔耀文宽敞的办公室窗口传出爽朗的谈笑声。 办公室里, 屋顶上吊扇飞旋。衣着整洁的孔耀文端坐在办公桌后的座椅上,对面木制沙发椅上坐着来自南昌铁路分局的两位技校老同学,正在寒喧对话中。 孔耀文对着两位上门宾客, 笑口大开: “铁技校毕业离散, 已过去八个年头, 你们俩分配在南昌分局, 离华阳虽然不远, 可好久没见面啦!今天, 怎么会突然造访?哈哈哈, 真是机会难得呀!” 个子瘦长的周光华应声:“前天, 我们俩搭伴来华阳出差办事, 当然要抽空见见老同学啦。” 身材矮胖的王凯接话:“孔耀文, 你可一定要把肖敬杰和张秀玲叫过来。 老同学聚会, 缺一不可呀。” “张秀玲没问题, 她待会儿直接去公寓食堂会面。可肖敬杰那家伙是个死脑筋!”孔耀文说着, 摇了摇头:“ 刚刚我打电话给装卸队队长,先替他请了两小时的假,然后约他过来, 你猜他怎么说?” 王凯急问:“他怎么说?” 孔耀文:“他推说今天轮夜班, 工作忙走不开, 要不, 让你们俩去货运仓库跟他见个面就行了。” 周光华:“这个肖敬杰,这么不讲面子!” 王凯:“老子被批斗, 儿子受牵连,内心肯定不舒服。这也难怪呀。” 周光华:“命运作弄人, 思想有悲观, 这可以理解。可老同学上门来访,大家难得聚一聚,为什么要迥避呢?孔耀文, 你没问过他?” 孔耀文神秘地笑笑:“这个, 我不好意思开口。你们直接去货运仓库问他吧。” 王凯心急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嗨,文革以来, 我们同你会过几次, 同肖敬杰可多年没见过面啦。不行!我来给他打电话, 一定得把他叫过来,大家在一起谈谈心、聊聊天。” 孔耀文勉强地:“好吧,我先拨通电话,你来跟他说。” 华阳火车站货运仓库里,货物堆积如山, 装卸工人们在挥汗劳作。 穿着短袖工装的肖敬杰匆匆走进调度室,一手用毛巾擦汗, 另一手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喂,我是肖敬杰。你是谁?” 肖敬杰在继续接话—— “是胖子王凯呀!你好, 多年没跟你见面啦。” “哈哈, 你想错了。不是心情悲观,我是不想去那个分局机关, 看人家的脸色。” “不!不!同学感情深似海, 这么多年没见面,我会迥避吗!” “喔。你说是在公寓食堂里聚会, 那行!不过, 我一下子脱不开身,得晚点儿到。” “好吧, 六点钟,我一定到会!” 肖敬杰接完电话,放回听筒,脸上露出微笑。 夕阳西下,余辉仍在。 镜头掠过火车站的站房建筑、列车轨道和铁路公寓房舍。 公寓食堂宽敞而简易的餐厅里,男女职工们陆续进出, 来此就餐。 餐厅厨房里,厨工们在各自忙碌。内进一角设置的一个宾客包厢内摆着两张普通大园桌,其中一张园桌上菜肴丰富,围坐着四位特殊食客,各自面前的酒杯里斟满了啤酒,却迟迟尚未动筷。另有一空位上也有杯啤洒,大伙在等待未到之宾。 周光华抬腕看了看手表,心存疑惑道:“六点还差五分,这个肖敬杰,可别说话不算数呀!” 王凯接话:“不会的,他在电话里向我保证六点钟赶到。我相信, 肖敬杰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孔耀文却微微摇了摇头:“立场决定感情。他会不会对我们几个心存介蒂,迟迟不肯露面呢?菜都凉透了, 咱们边吃边等吧。” 张秀玲出面阻止:“不行!我了解肖敬杰, 不论处境怎样,他都是个尊重感情的人。 咱们再等等吧。” 包厢门口传来脚步声,满头冒汗的肖敬杰跑进门来,急呼一声:“对不起!同学们,我没迟到吧?” 王凯兴奋他上前与肖敬杰热情握手:“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肖敬杰,你没迟到!” 肖敬杰接着上前握住周光华的手:“周光华,你好!多年不见,今日幸会。” 周光华心里一阵感动:“肖敬杰,上班干重活, 流汗会同学,辛苦你了!” “装卸工的活儿, 我都干了六、七年啦, 谈不上辛苦。”肖敬杰说着, 转过身来招呼:“孔耀文,张秀玲,咱们同一个单位, 就不握手啦。” 张秀玲点头而应:“不用,不用,瞧你衣服都湿了, 先揩揩汗歇一歇吧。” 肖敬杰一边撩起衣角擦着脸上的汗水, 一边在空位上就座:“出点汗算什么,我都习惯啦!” 客位凑齐,孔耀文带头举杯:“五位老同学会面,机会难得,由我作东便宴相聚。来, 大家先干一杯!” 四位来客一齐举杯,互相搓碰,纷纷干杯。 五位同学开始欢声笑语。 周光华对张秀玲特打招呼:“张秀玲, 技校毕业后分离多年,就记得六年前, 你们那个红宣兵来我们分局访问,有幸同你见过一面,欣赏到你的精彩表演。” 张秀玲笑着接话:“是啊。那时候, 你同孔耀文一样, 当了造反头头, 还象首长样子上台讲话呢。” 周光华自豪一笑:“这叫革命浪潮起, 时势造英雄嘛!孔耀文, 你说是吗?” 孔耀文豪气更盛:“说的没错。俗话说‘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我们的才能终于成就了大业!” 王凯跟着对张秀玲大开赞口:“张秀玲,那次见面我也在场。你真是个天才演员,大家都说你的表演最精彩!现在还演戏吗?” “你们别取笑我。一个业余演员,有什么好夸奖的!”张秀玲红了红脸:“党中央号召抓革命促生产,那支红宣兵早就解散了,想不到分局领导会把我调到专案组,这个工作我好象不太适应。” “是啊。我跟你一样,原耒在机关政宣组混饭吃,光华兄作主把我调到专案组。”王凯话语不断:“这个饭碗可不好端,天天面对那些背着黑锅的专政对象,常常出门搞调查取证,怪麻烦的。” 孔耀文摆个架子,插话道:“咱们参加革命造反都好几年了,这有什么麻烦的?给那些黑邦分子列几条罪状,加上几条证据,搞出个材料就行。最后下什么结论,那是上级领导的事嘛。” 张秀玲看了看一边沉默不语的肖敬杰,霍然举起酒杯:“来来来,老同学聚会机会难得,我敬大家一杯!” “干杯!”座客们连忙端起杯来,纷纷应声,仰脖而饮。唯有表情异样的肖敬杰犹豫了一下,不声不响地最后端杯,勉强喝了一口。 镜头转换。 同日,同时。 华阳城里, 龚家寓所。古老的花园小洋房, 庭院里花木疏朗, 景致幽雅。 身着连衣花裙的龚莉莉脸色不悦地从大门口走进来, 镜头跟着她掠过庭院小径, 一直摇入客厅。 客厅里,正在等候女儿回家的李玉娟从座椅上站起来,大声说:“莉莉,今天怎么啦, 这么晚才到家?” 龚莉莉:“刚才, 我到铁路分局去找个人, 没找着。气死我了!” 李玉娟:“快坐, 快坐, 肚子饿了吧?我去端饭菜。”说着, 来回从厨房端出几盘菜肴和一锅熟饭。 龚莉莉坐上餐桌, 母女俩吃起饭来。 龚莉莉:“爸爸怎么不回家吃饭?” 李玉娟:“你爸去市里开会, 可能有应酬,回不来了。” 龚莉莉划了几口饭,停下筷子:“妈, 我有个事跟你说。” 李玉娟:“你说。” 龚莉莉:“妈, 你看孔耀文这个人怎么样?” 李玉娟:“头脑灵光, 政治上有一套, 是个能人。” 龚莉莉:“我喜欢他!” 李玉娟:“调皮丫头!我早就看在眼里啦。” 龚莉莉:“那, 你得给我作主!” 李玉娟:“哎哟, 你不知道, 人家巳经有对象啦!” 龚莉莉:“有对象又怎样!我是个专业演员,长的比人家漂亮,爸爸又是当官的,这叫门当户对!” 李玉娟:“傻丫头,这事儿可玄着哪!” 龚莉莉:“不管他同意不同意,试试看嘛。” “好吧。”李玉娟心里另有一番滋味, 可又说不出口,只好沉默下来。 母女俩继续用餐。 镜头返回公寓食堂小包厢。五位食客喝洒挟菜,聚会在继续。 王凯举起酒杯, 伸向肖敬杰:“肖敬杰大哥,咱们多年没见过面,我敬你一杯!” “我现在落魄了,别叫我大哥。”肖敬杰笑着端起杯来:“要喝,大家一起喝!” “落魄了也是大哥。”周光华接着举杯:“来,大伙一起敬你!” 张秀玲和孔耀文跟着举起洒杯。 “谢谢各位同学。我先干啦!”肖敬杰率先一口喝完,四位同学纷纷干杯。 众学友重新落座, 话题自然转到肖敬杰身上。 王凯先表敬意:“肖敬杰,一见到你, 我就会想起许多往事。技校三年,你的表现,是那么优秀。不但读书读得好, 各科成绩数一数二;而且, 文体活动处处在行, 年年校庆, 报名参加体育比赛、带头组织表演节目,拿过不少奖状。”说完,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在我心目中,你是最了不起的老大哥!” 周光华点头赞同:“肖敬杰,你不但多才多艺,还当过两年班长和团支书, 被选上学生会副主席。你的才能,可说是出类拔萃呀!所以,班里同学都称你大哥!”说着,转对张秀玲和孔耀文:“你们说,是吗?” 张秀玲抒发感佩:“是啊。能当上班干部、团干部、学生会干部,谁不敬佩呀!” 孔耀文醋意杂陈:“确实,那时候,他父亲是个老革命、老书记,自己又才能出众,鹤立鸡群顺理成章喽。” “不!不!我有多少才能?只不过喜欢做点好事而已。”肖敬杰却沉下脸来, 使劲摇头:“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文化大革命风暴降临,你们几位都出人头地,我变成社会渣滓啦!” 王凯急口直言:“肖敬杰,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想不明白。你那么聪明能于,凭你的才能,举起红旗,当个造反司令, 绰绰有余呀!你怎么甘愿当个批判对象呢?” 周光华疑窦顿生:“肖敬杰,听你这么说,我也百思难解。虽然, 你父亲是走资派,遭到批斗;但父是父,子是子,只要政治上跟他划清界线,不就泥潭脱身了吗?” 肖敬杰仍然轻轻摇头,并不答话。 王凯急性难收:“大哥,咱们是老同学,你心里怎么想的,跟我说说吧!” 肖敬杰继读轻轻摇头,沉默不应。 王凯一时难以理解,转对张秀玲:“张秀玲,我知道,你和他来往密切,他的心事,你了解吗?” 张秀玲皴起眉头, 深有慨叹:“这个问题,我同他争论过好几回。我也想不通,他会是个死脑筋,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政治上总是同他父亲站在一起,跟我们造反派格格不入!” 周光华也想解开疑窦,语指孔耀文:“孔耀文,我倒想问问你。虽然政治思想上肖敬杰与你有矛盾,可是,作为老同学,你怎么不帮他一把,让他脱掉黑邦帽子,给他一个自由身呢?” 王凯追跟一句:“孔耀文,你造反起家, 进了红色政权,有的是办法嘛!不管怎么说,肖敬杰都是我们心中的大哥,请你帮帮他,别再让他在装卸队流血流汗当苦力啦!” “这么多年了,我不是不想帮他,是我帮不了他。”孔耀文心中一慌,但敌对心理难以释怀:“古语称‘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就是个死脑筋,识不了时务,自讨苦吃!” 言及时势,触动了政治话题,如火星跳跃点燃炸药包上的导火索。 激愤久抑的肖敬杰终于打破沉默,用力拍打了一下桌子,大声发话:“够了!你们该听我说了!” 镜头变换,出现一片天空,远处传来一阵炸雷和闪电,原来清纯的蓝天白云瞬时被突然涌来的乌云笼罩。 镜头返回同学聚会的餐厅包厢。一场不同政治立场的交锋激烈展开。 “是的,孔耀文和张秀玲说的没错。我不是俊杰,我是鬼雄!是个死脑筋!”肖敬杰胸中久积的怒气喷薄而出:“在我心目中,我的父亲,是个正直的革命者、是个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在政治上,我跟他不存在任何界线!” 遭遇肖敬杰突然爆发的怒气,在座四位老同学愕然一愣,全都沉默下来。 “文化大革命狂风骇浪,令人不可思议。”肖敬杰正气凛然,继续喧释:“我说的话,不仅仅指我父亲一个人。全国上下,有成千上万个老干部受批斗遭迫害,他们都是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老革命,为人民打江山,为祖国搞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即使有人犯过错误,可以批判、应该捡讨,但是,为什么要把他们打倒、让他们背黑锅呢?你们这些人,一门心事搞造反,究竟为了什么?” 久已翻目的孔耀文拍案而起,怒指肖敬杰:“你们看看,看看,他是个什么人?立场如此反动!思想如此固执!” 好意关心反受责问的周光华也受不住了,话语尖锐地反击道:“肖敬杰,文革这么多年了,想不到你还如此顽固不化!我倒要问问你,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动文化大革命以来的一系列最高指示,你都没学过?还是故意反对?” 真心敬佩老大哥的王凯也想不通了:“肖敬杰,你是个有才能的人,毛主席的语录本,应该比我学的好呀。你脑子里, 怎么会这样想问题?” 面对老同学的一致反击,肖敬杰激动的心情反而镇静下来,语气有所缓和:“大海航行靠舵手, 毛主席的著作和红宝书,我经常看、天天读。只不过,我对毛泽东思想的理解, 跟你们不一样。” 孔耀文眼里深怀敌意,语气狠毒地:“肖敬杰,我警告你!刚才,你说的这些话,是明显的反动言论,要不是看在老同学的情份上,我可以对你发动一次批判大会!” 面对强敌无所畏惧, 肖敬杰霍然站了起来, 拉开座椅: “好啊!孔耀文,我今天是幸会老同学,说说心里话。你要是不肯放过我,完全可以开我的批判会, 再给我加上一条罪名!” “唉呀,孔耀文,老同学聚会聊聊天,你别那么较真嘛。”王凯慌急地站起来,上前扯住肖敬杰的臂膀:“敬杰大哥,你别激动!坐下来喝点酒, 别激动!” 肖敬杰轻轻推开王凯双手,转对众同学:“同学们,对不起,我得回去上班,先走一步了!” 王凯不舍地招呼:“大哥,酒没喝够,你别走,别走呀!” 周光华也站起来招呼:“肖敬杰,时候还早,别走!咱们不谈政治,聊聊闲话。” 肖敬杰微笑地谢绝挽留:“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孔耀文勉强缓和敌态,脸露笑纹:“肖敬杰,我送你一句名言——道不同, 不相为谋!” 巳经走出几步的肖敬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潇洒地笑笑:“孔耀文,我也回送你一句格言——德不合,不相为伍!”说完,转身离去。 一直未曾插话的张秀玲,突然从座椅上站起来,朝着离去的肖敬杰大呼一声:“敬杰,你别走!” 肖敬杰并不应声,甩开大步, 走出包厢。 “等等!”张秀玲眼见肖敬杰走出包厢,又急呼一声,起身欲追。 坐在一旁的孔耀文起身拉住张秀玲的一只手:“别勉强留他了,让他走吧!” “不行,我还有话要跟他说!”张秀玲推开孔耀文的拉扯,快步追了出去。 望着二位学友的突然离去,王凯满脸不解,摇头叹气:“机会难得的同学聚会,怎么会如此收场!” 周光华深有感触地长叹一声:“真是岁月沧桑,人性难测呀!” 肖敬杰跨开大步,穿过饭厅,走出公寓食堂门口。 饭厅里,张秀玲急匆匆地快步追赶,跑出食堂,朝着肖敬杰背影高声大喊:“敬杰,你站住!” 听见张秀玲的喊声,肖敬杰脚步嘎然而止。 张秀玲大步上前,站在肖敬杰身后,语气急切地说:“敬杰,你的牛脾气怎么不能改一改呀!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肖敬杰静立不动,并不转身:“你说。” 张秀玲真心相告:“最近,毛主席对知识青年问题有最新指示,党中央下发文件,要消除成份决定论的错误思想,走资派和五类分子的后代改称为‘可以教肓好的子女’。我劝你静下心来,写一份自我捡查,同你父亲划清政治界线,分局革委会可以把你从装卸队重新调回机务段当火车司机呀!” 肖敬杰还是摇摇头:“秀玲,你走你的阳光道, 我走我的独木桥,别为我操心了。” 张秀玲又心急起来:“敬杰,你……,我这是真心真意为你的前途着想呀!” “秀玲,不管怎么说, 你都是个好女人!祝你前途灿烂,自己多保重吧!”肖敬杰回过身来, 微露宽怀,说完,转回身大步离开。 张秀玲望着肖敬杰的背影,满脸愣怔,惋惜地摇头叹息。 三十 时入初秋。某日中午。 龚家寓所。孔耀文仪表堂堂地同造反兄弟从庭院里走进客厅,各人手里拿着个纸盒子。 孔耀文:“龚主任, 贵客临门啦!” 造反兄弟:“龚主任, 你好!” 坐在沙发里正在看报的龚澎,闻声放下报纸:“唔, 客人到了, 快请坐。” 二位来客笑着走向沙发座。 龚澎向内屋招呼:“玉娟, 快出来招待客人。” 李玉娟同龚莉莉从厨房间走进客厅。 李玉娟热情地迎上去:“哎呀, 耀文,来得正是时候。 刚才,我女儿还在念叨你哪! ” 孔耀文彬彬有礼地:“莉莉,你好!” 龚莉莉亲热地:“你们是贵客, 快请坐!” “莉莉,快去泡茶。”李玉娟一边招呼女儿,一边忙着给客人拿糖果、花生。 龚莉莉跳舞般轻盈地端来两杯浓茶,摆往客人身边的茶几上:“高级名茶——龙井!快坐下,喝茶。” 孔耀文开启长条形的纸盒,拿出里边的一轴画卷:“今天是龚主任五十大寿,我带来一份薄礼,情收下!” 龚澎颇感兴趣地接过来:“一幅画。好嘛!”说着, 慢慢摊开画轴。 龚澎手里的一幅油画——在嵌有毛主席头像红旗的背景下,戴着军帽、身披开襟军大衣的江青威凤凛凛地用手指着方向;下方是浩浩荡荡前进的工农兵群众队伍。 龚澎欣赏地:“《紧跟旗手, 革命到底》,有意义!有意义!” 李玉娟和龚莉莉凑上去观看,不住地称赞:“好画!好画!” “龚主任,这是我送的!”跟孔耀文搭伴的造反兄弟也从长方形纸盒里拿出自己的礼品——他送的是一尊毛主席的石膏塑像。 “好啊,好啊,礼轻人情重,你们同我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嘛!哈哈!”龚澎意兴大发,示意女儿收走礼物:“莉莉,你给我放到书房里去。” 龚莉莉笑着, 收拢画轴,将油画和石膏塑像放回纸盒, 送去父亲的书房。 “午餐早就准备好啦,待会儿就上桌。”李玉娟说着,转身走往厨房间。 孔耀文和造反兄弟各在沙发上就坐,开始喝茶。 龚莉莉从书房里快步跑回客厅沙发座,迫不及待他对父亲:“爸爸, 时候不早, 可以开宴啦!” 龚澎点头招呼:“好吧, 大家入席!” 众人欢笑地向宴席走去。 客厅里首, 原来的小餐桌换成一张大园桌, 上面摆满色香俱佳的珍味菜肴,李玉娟正把手里端着的最后一盆清煮全鸡放上餐桌,笑着迎客:“好!大家坐!” 龚澎招呼李玉娟率先在上首坐下来,用手指了指身旁的座椅:“来,二位来客在此就座。” 依着龚澎的招呼,孔耀文和造反兄弟在他左旁依次坐下。龚莉莉发现自己没坐上合适位子,娇泼地上前推了一把造反兄弟的肩膀:“你往那边挪个位。” 造反兄弟连忙迁就着起身, 换了旁边另一个座位。 龚莉莉满意地挨着孔耀文坐了下来。 孔耀文望着龚莉莉,友好地笑笑。 龚澎拿起桌上的白酒瓶,兴致勃勃地自我斟了一杯:“两位客人,我今天过生日, 便宴相邀,家庭聚会, 大家随便吃点。” “爸,我来倒酒。”龚莉莉主动起身, 从龚澎手里接过洒瓶, 乖巧地给孔耀文和造反兄弟斟酒,然后自斟半杯。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孔耀文举杯站起身来,带头敬酒:“ 龚主任刚刚荣升分局党委副书记, 又巧逢五十大寿, 真是双喜临门!咱们应该先敬龚主任一杯!” 造反兄弟跟着端杯站起来:“对!对!应该先敬龚主任!” 龚莉莉也举起酒杯:“爸爸,敬你一杯!” 李玉娟不好意思地端着一杯茶站起来:“对不起, 我不会喝酒, 只能以茶代酒。” “谢谢!谢谢!”龚澎春风得意, 矜持地拿起酒杯, 起身与陪客们一一碰杯:“承蒙大家的好意,我先喝了这一杯!”说着, 率先喝完杯中之酒。 陪客们纷纷应声干杯。 龚澎招呼道:“坐吧, 坐吧, 大家别客气, 随便吃。” 宾主们重新坐下来,喝酒、挟莱、谈天,好不热闹。 园桌的一边, 龚莉莉在与孔耀文嘻笑调情。 龚莉莉:“你真能干!年纪轻轻当上了大干部!” 孔耀文:“哪里,哪里,让你这么一捧,我可无地自容啦!” 龚莉莉:“听说, 你找了个对象?” 孔耀文:“谈不上对象。女朋友倒是有一个。” 龚莉莉:“她比我漂亮吗?” 孔耀文:“论品貌, 谁赛得过你这位歌舞团明星!” 龚莉莉:“那, 我来代替她当你的女朋友, 行吗?” 孔耀文:“不,不,你这是开玩笑!” 龚莉莉:“谁跟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 孔耀文:“有你这句话, 我孔耀文是三生有幸呀!” 龚莉莉:“真的?我说真话, 你可不能说假话!” 孔耀文:“在你龚莉莉面前,我哪敢说假话!” “这就好!”龚莉莉笑脸大开, 伸出筷子将汤煲里的大块鸡肉往孔耀文面前的小瓷盘里挟去:“来, 为我们俩的友谊, 吃鸡!” “谢谢!”孔耀文红着脸, 挟着鸡块吃起来。 三十一 同日中午。 龚家寓所大门外,张秀玲迈步走进院门, 穿过庭院, 来列客厅门口,止住脚步, 大声向屋内打招呼:“喂,屋里有人吗?” “外边还有人上门来?”客厅里首餐桌边,龚莉莉闻声离座,快步走到门口,反问张秀玲:“你找谁?” 张秀玲:“请问, 龚主任住这儿吗?” “你是谁?找我爸有什么事?”龚莉莉面对陌客, 并不讲究礼貌:“上门找人怎么不讲究个时间点, 我们家还在吃午饭呢!” 张秀玲表示歉意:“对不起!那, 我待会儿再来吧。” 张秀玲正欲转身, 孔耀文闻声来到门口,吃惊地招呼:“秀玲!是你!” 张秀玲有点奇怪:“耀文,你在这儿吃午饭?” 孔耀文连忙接话:“今天是龚主任五十大寿生日, 大喜事! 快进来,给龚主任道个喜!” 张秀玲突感场景陌生, 犹豫地不肯启步:“这……” 龚莉莉疑而启问孔耀文:“耀文,她就是你的女朋友?” 孔耀文表情尴尬,勉强地点点头。 “好你个孔耀文!你是故意约她来气我,是吗!”龚莉莉内心猛然来气,忿然转身,返回客厅里去 此时,龚澎也离座来到客厅门口,向张秀玲打招呼:“唔, 是张秀玲呀!来得正好,在这儿吃饭吧。” 张秀玲:“不, 我已经吃过了。龚主任,你叫我今天来你家, 有什么事吗?” 龚澎:“有事, 吃过饭再谈。” 李玉娟和造反兄弟也一起来到门口。 一见特殊访客,李玉娟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张秀玲双手,激动地:“是秀玲呀!怎么不早点儿上门来, 我天天都盼着见你呀!” 张秀玲莫名其妙地:“阿姨, 我只跟你打过一个照面, 咱俩不认识呀。” 李玉娟连声昭示:“认识!认识!张屏是你的爸爸, 我就是你的妈妈!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呀!” 张秀玲内心一震,使劲摇头:“不!我从小就没了妈妈!” 李玉娟发急连声:“不!你有妈妈, 我就是你的妈妈!” 张秀玲惊愣的脸。 孔耀文在旁帮腔:“秀玲,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她就是你妈妈!” 张秀玲有所省悟, 沉下脸来:“不!我不认识她!” 李玉娟拉住张秀玲的手不放:“孩子,快进屋去, 跟妈妈一起吃饭!” 张秀玲坚决地抽开双手,对着龚澎大声说:“龚主任, 明天我到办公室去找你!” 未及对方答复, 张秀玲就急速转身, 快步走出庭院。 客厅门口,众人各异的惊讶表情。 三十二 深秋,某日。 艳阳高照, 秋高气爽。 一列萆绿色普客列车奔驰在长长的铁轨上,驶过广阔田野和山川。 在车厢的一个座位上, 坐着两位身着铁路工装的年轻男女旅客。肩挎公文皮包的张秀玲靠背而坐,东进西出久奔旅途,满脸疲惫之色,伸出双手打了个呵欠,趴在座位间的小桌上打起盹来。坐在她对面的男同事早已靠着椅背睡熟了。 江南某乡镇。田野里一个偏僻的小村庄, 一排低矮简陋的小平房,中间一间办公房门边, 挂着一块小木牌,上标“华阳铁路五七干校”。 穿着破旧的肖桓轩在一名管教人员的监视下慢步走来。他饱经折磨,身心交瘁,病态明显,只有一双深陷的眼睛闪着坚韧的目光。 办公室房间里空荡荡的,两边靠墙放着几只长条木凳,里首一张办公桌后,张秀玲表情严肃正襟危坐。另一位同事男青年端坐于她旁边, 面前放着纸笺本和一支钢笔。 肖桓轩走进办公室去,静默而站。 管教人员关上室门, 从衣袋里掏出烟盒, 点燃一支香烟, 坐到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对管教对象严词招呼:“肖桓轩,分局专案组张同志特地到此,调查你的历史问题。你必须忠诚老实,坦白交待!” 肖桓轩微微点头,心头掠过一丝惊异之感,用平静的目光望着张秀玲。 张秀玲心中涌起一阵怜悯,但仍然正颜厉色地:“肖桓轩,你坐下来吧。” 肖桓轩坦然地在办公桌前边的木凳上坐下来。 张秀玲略为翻动面前的案卷材料,开始讯问专案对象。 张秀玲:“肖桓轩,对你的历史问题,造反派已经批判多次,今天,我代表分局革委会专案组来见你, 主要是调查你在1943年被俘叛变的历史, 这是你的关键问题,你要据实交代清楚。” 肖桓轩:“那段历史本来就很清楚。” 张秀玲:“先别把话说死。我问你,1943年5月,你在新四军干什么工作?担任什么职务?” 肖桓轩:“军部直属机关文化干事。” 张秀玲:“你到安徽梅龙镇去干什么?” 肖桓轩:“工作需要。首长命令我和一位战友给搞统战工作的同志传递一封机密信件。” 张秀玲:“你是怎么被捕的?” 肖桓轩:“我们克服重重困难,完成了任务,可是,在返回部队的路上,同地主还乡团突然遭遇。在危急的状况下,我让战友突围,自己留下掩护,经过激烈战斗,弹尽受伤,不幸被捕。” 张秀玲:“被捕以后,你到过什么地方?” 肖桓轩:“在还乡团的黑窝里饿了一天一夜,后来被关在梅龙镇监狱里。” 张秀玲:“你有没有向敌人自首告密?” 肖桓轩:“国民党顽军敌工处长丁德魁亲自审问,我受尽刑讯逼供,没向敌人讲过半句话。” 张秀玲:“这么说,你是不承认自己有投敌叛变行为的喽?” 肖桓轩:“共产党人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不会出卖灵魂!” 张秀玲:“那么,后来,你是怎么从国民党监狱里出来的?” 肖桓轩:“我们的首长通过敌军内部统战对象给伪镇长做工作, 才把我放了出来。” 张秀玲:“对你所说的,谁能给你当证明人?” 肖桓轩:“可以给我作证的,有两个人。可惜,你们找不到了。” 张秀玲:“谁?” 肖桓轩:“一位是我的老战友张屏同志。” “张屏?是我的……”张秀玲头脑一震,但马上意识到什么,连忙掩饰:“不。他早已经牺牲了。” 肖桓轩:“是啊,他把生命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牺牲的时候,还留下一个两岁的女儿!” 张秀玲有些慌急,继续追问:“还有一个证明人是谁?” 肖桓轩一字一句地:“我们的司令员陈毅同志!” 张秀玲又是一惊:“陈毅同志?” 旁边闲坐的管教人员气势汹汹地插上来:“陈毅是个黑大炮、大黑帮!” 肖桓轩眼里闪着严峻的怒火:“你这是污篾!我们敬爱的陈老总,几十年戎马倥偬,南征北战,为中国革命作出了伟大贡献;可是,现在……,现在还有人在他身上乱泼污水!” 管教人员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肖桓轩!你敢骂造反派!”转对张秀玲:“死不改悔的老顽固,别听他那一套!” 忽然,桌上响起电话铃声。 管教人员拿起电话筒:“……好, 好, 我来一下, 马上过来。”接完电话, 起身对张秀玲:“我有要紧事去一下, 马上就回来。” 张秀玲点点头。管教人员匆忙开门走出去。 张秀玲合上卷宗,对男同事征求地:“小杨, 我的讯问到此结束, 你看还有什么要问的?” 男同事完成笔录,摇摇头说:“我看行了。这些记录, 你先审阅一下, 如果没错,叫他签名,我要去上趟厕所。”说着, 离开座椅, 出门而去。 房间里剩下两人, 睁眼目对。 张秀玲内心激烈震动, 一扫刚才的严肃仪态, 从座椅上站起来, 激动地呼出:“肖伯伯!” 肖桓轩的表情也转为缓和了:“秀玲!” 张秀玲一下子走到肖桓轩跟前, 和善地说:“肖伯伯,你说的这些, 都是真话?” 肖桓轩坦诚地微笑:“花言巧语可不是共产党人的性格呀!” 张秀玲转身踱了几步:“可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总有人抓住你们这些老革命不放呢?” 肖桓轩:“因为他们那些人是假共产党、假革命!” 张秀玲满脸疑虑之色:“假共产党、假革命?” 肖桓轩满怀慈爱之情:“孩子, 你是烈士的后代, 脚跟可得站正哪!” 张秀玲默默地踱到办公桌后, 审阅一遍男同事的笔录,转对肖桓轩:“好吧。 肖伯伯,请你看看我们的讯问笔录,如无错误, 签上你的名字吧。” 肖桓轩接过笔录纸, 从衣袋里掏出一副老花眼镜, 仔细地阅看起来。览完后, 从桌上拿起钢笔, 很快签上自己的名字。 管教人员推门进来。 张秀玲:“对肖桓轩本人的调查已经完毕,可以让他走了。” 管教人员对监管对象厉声命令:“肖桓轩,你回去干活吧!” 肖桓轩在管教人员的监押下, 走出办公室, 迈步离去。 张秀玲随后跟到门口,望着肖桓轩病体衰弱的背影,一时心事杂乱思绪万端。 三十三 时至年末,季至隆冬。寒风凛冽,雪花纷飞。乡间一片树林,浓密的树叶和光秃的枝桠上落满了积雪。 一列旅客列车奔驰在铁轨上。 在一节车厢的座位上,仍然对坐着两位身着棉衣冬装的男女旅客。张秀玲风尘朴朴,脸色疲累,双手抚腮,内心翻腾陷入沉思。 列车在雪野里蠕动前行。 在不间断的铁轮撞击声中, 顺着张秀玲的思路,出现下列回忆镜头—— 盛夏某日。华阳市街头, 孔耀文同张秀玲并肩挨膀地亲热谈论。 孔耀文:“专案组是专门抓阶级斗争的。上级首长对肖桓轩的历史问题很重视,把你调过去,是龚主任推荐的。” 张秀玲:“龚主任推荐我?” 孔耀文:“这年头, 还有什么比搞政治更重要、更吃香的!干吧,让人家看看,我孔耀文的对象在政治上也是过得硬的!” 张秀玲:“抓叛徒,抓叛徒,抓了这么多年,还没抓出个名堂!这关系到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呀!” “这就对啦!”孔耀文抬手看看腕上的表:“时候不早了, 该去吃中饭啦。” …… 盛夏某日。分局机关大楼一间办公室里,龚澎在向张秀玲交代任务。 龚澎:“肖桓轩是个隐藏很深的叛徒,他的历史相当复杂。你的任务很光荣、很艰巨呀!” 张秀玲:“我尽自己的力量去完成。” 龚澎:“当然喽,我知道,你父亲是肖桓轩的老战友,他牺牲后,肖桓轩照顾你不错。不过,我们相信你是造反派、是革命的新生力量,决不会被个人感情所蒙蔽。对吗?” 张秀玲自信地点点头。 …… 秋天某日。华阳铁路“五七”干校办公室里,张秀玲在审问肖桓轩。 张秀玲一下子走到肖桓轩跟前, 和善地说:“肖伯伯,你说的这些, 都是真话?” 肖桓轩坦诚地微笑:“花言巧语可不是共产党人的性格呀!” 张秀玲转身踱了几步:“可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总有人抓住你们这些老革命不放呢?” 肖桓轩:“因为他们那些人是假共产党、假革命!” 张秀玲满脸疑虑之色:“假共产党、假革命?” 肖桓轩满怀慈爱之情:“孩子, 你是烈士的后代, 脚跟可得站正哪!” …… 深秋某日。云南某地监狱看守所里,张秀玲在讯问国民党战犯丁德魁。 丁德魁:“这个肖桓轩,骨头挺硬的,在我面前没交待过一句话。我们想刺探新四军情报的计划破产了。” 张秀玲:“后来, 你们为什么又释放他?” 丁德魁:“当时正在国共合作,社会上各方面对团结抗日呼声很高,共方代表为抓捕肖桓轩的事提出抗议,梅龙镇伪镇长也出面协商, 我们才把他放掉。” 张秀玲:“丁德魁,你讲的这两点都是事实吗?你可要对自己的口供负责!” 丁德魁:“解放已经二十几年了,我深知共产党的政策,不敢谎报真情哟!” …… 初冬某日。北方某医院住院病房里,张秀玲在向一位老革命军人病员作调查。 老军人:“我记得很清楚,同肖桓轩一起执行送信任务的,是张屏同志;后来,再去梅龙镇传送司令部首长营救肖桓轩命令的, 也是张屏同志。” 张秀玲:“张屏同志?” 老军人:“对。张屏同志后来在解放南方的战斗中牺牲了,要不然,他最了解这件事情。” …… 六年前,初冬某日傍晚。张家小客厅里, 张奶奶在激动地与张秀玲对话。 张秀玲疑惑地:“这么说,肖伯伯也成了走资派?” 张奶奶训斥地:“什么走资派!你也信那一套?哼,咱们的肖书记,早年就跟着共产党打日本鬼子、打国民党蒋匪军,解放后,又在铁路线上日夜奔忙,为党工作了几十年!他犯了什么罪?凭什么要造他的反?” 张秀玲沉思着站起来:“文化大革命就是造走资派的反。这回,我们出去演出,跑了许多地方,连省委书记、市委书记都挨斗啦。” 张奶奶:“我就不信那一套!要是没有这些老革命流血流汗打江山,我们穷苦百姓还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 …… ——回忆镜头结束,恢复列车车厢里张秀玲痛苦沉思的画面。 列车隆隆向前,渐渐地消失在银白的雪野里。 三十四 数日之后。午后。满天阴霾,雪飘不停。 龚家寓所。庭院里,雪染枝头,别有景致。 屋内书房里,龚澎神色严峻地坐在写字桌后边,翻阅着一大叠外调专案材料。张秀玲沉静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龚澎皴皴眉头, 沉下脸来,对张秀玲:“张秀玲,你化了几个月时间,费了那么大的劲,跑了那么多地方,难道就搞了些这样的材料回来?” 张秀玲平静地:“凡是知情的当事人,除了死去的和找不到的,我们都调查过了。事实证明,肖桓轩的叛徒罪名是不确实的。” 龚澎轻蔑地:“下这个结论还太早吧!依我看,你搞到的这些材料都是假象。我在想,同肖桓轩的个人感情是不是在你头脑里还起着某种作用呢?” 张秀玲心头涌起一阵愤慨:“个人感情是另外一码事,我只尊重事实。我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一个好人吧!” 龚澎冷冰冰地:“可也不能轻易放过一个坏人嘛!可以告诉你,不挖出叛徒誓不收兵,我们的决心是下定的!” 张秀玲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放在旁边的公文包,当仁不让地:“硬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那是做不到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龚主任还有什么指示吗?” 龚澎奸滑地换上笑脸:“这是政治任务,咱们都不要意气用事嘛。这样吧,肖桓轩的案子你就别管了, 还有另外两个专政对象的外调工作,你可得继续完成。” “那,我走了。”张秀玲拎起公文包,快步走出书房,往客厅门外走去。 书房里,龚澎望着张秀玲的背影,蔑视地哼了一声。 张秀玲脚步匆匆地走出客厅,朝庭院外迈去,在大门口, 正好与冒雪进门的李玉娟相遇。 李玉娟故作惊讶之状:“是秀玲呀!来找妈妈是吗?” 张秀玲停下脚步,用敌意的眼光望着李玉娟,没有啃声。 李玉娟:“秀玲,你从小死了爸爸,怪可怜的。” 张秀玲面无表情,仍然默不作声。 李玉娟:“你真的不认识我?你真的记不起妈妈了?” 张秀玲冷冷地望住李玉娟,在她眼前出现一个幻觉镜头—— 幼年时代, 江南某乡村张家茅屋的门口,年仅两岁的张秀玲被张奶奶抱在怀里,双手竭力地挣扎,哭喊着“妈妈!……”。 张奶奶双眼燃烧着怒火,双手紧抱着孙女。 己经转身离开的青年少妇李玉娟,停步回身,眼角流泪,现出依依难舍之状,说:“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要走了!你跟着奶奶长大吧!……” 壮年时代的龚澎过来拉住李玉娟的手,劝道:“大家都协商好了,我们走吧。” 李玉娟狠下心来,用另一只衣袖擦干眼泪,转身随龚澎离去。 小秀玲悲惨的哭叫声不断。 …… ——幻觉镜头消失。 张秀玲对着李玉娟,忿恨地:“我不认识你!我没有妈妈!”说着, 转身欲走。 面对年幼时被自己抛弃、长大后相逄不相识的亲生女儿,一阵骨肉之情猛然在内心复活。李玉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抓住张秀玲的胳膊,颤抖着喉咙:“不,不,你有妈妈!我就是你的亲生妈妈!你是我的亲生女儿!秀玲,快叫妈妈呀!” 张秀玲铁青着脸,呆立不动:“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妈妈!” 怀着一肚子愧悔和酸痛,李玉娟歉疚地:“秀玲!孩子!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呀!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向你道歉!搬到这儿来住吧,你要什么,妈妈给你什么!” 张秀玲咬着牙:“生我不养我,你是个没心肝的女人!”说着,坚决地甩开李玉娟的双手,快步跑出庭院大门,消失在风雪之中。 “秀玲!秀玲!我的亲生女儿!”李玉娟痴痴地站在庭院门口,喃喃自语地长叹着:“唉,亲生女儿不认娘,我好后悔呀!……” 龚澎闻声踱出客厅,沉着脸对妻子:“玉娟,你叨咕什么?二十几年都过去了,还想把她认回来!” 李玉娟怅然若失:“她是我身上的肉,长的多象我呀!” 龚澎冷笑地:“象你?嘿嘿,我看她根本就不象你!她身上全是张屏的样子,还有肖桓轩的气味!” 李玉娟吃惊地:“她不象我?” 龚澎:“咱们的莉莉哪儿不比她强!既象你,又象我,莉莉才是你身上的肉哪!” 李玉娟不解地:“是吗?” 龚澎上去拉妻子:“好啦,好啦,回屋去吧。” 李玉娟在丈夫撵扶下, 慢慢地往客厅走去。 第四章 序幕镜头复现——年轻少妇张秀玲继续在卧室里踱来踱去,沉浸在深深的回忆和思索之中。 张秀玲的画外音:“风沙, 迷住了双眼;潮水, 冲歪了脚跟。生活的道路啊, 为什么充满可怕的阴影?命运之神啊,为什么要捉弄嫩弱的人?……” 三十五 一九七三年末,某日。 隆冬。山舞银蛇,原弛蜡象,风号雪飞,寒气凛冽。 傍晚。张家宿舍,小客厅。 洁净的小方桌上杯筷整齐,摆着几盘烹调精致的菜肴,斟着两杯浓浓的葡萄酒。 身着花棉袄的张秀玲站在桌边,沉默一阵,踱到窗前,慢慢拉开窗帘布,呆呆地望着玻璃窗外的银白世界——她在等客。 三十六 同日同时。龚家寓所。 大门口,一辆吉普车驶来停下,孔耀文与龚莉莉钻出车门,向司机道别,吉普车重启驶离。 孔耀文挽着龚莉莉的臂膀,并肩迈进庭院,踏过雪径,走进客厅。 龚莉莉边脱呢大衣,边招呼坐在沙发里看报的龚澎:“爸爸。” 龚澎放下报纸,抬起头来:“唔, 我的龚小姐,可回来啦,又劳男朋友去接你!” 龚莉莉坐到沙发上,娇声娇气地:“这有什么!你不知道,这几天是我最忙的时候。” 龚澎招呼孔耀文:“耀文,来,这边坐。” 孔耀文脱掉大衣,在龚澎旁边的沙发上落坐:“龚主任真是研究新闻的专家,手不离报呀。” 龚澎:“眼观四面, 耳听八方嘛。” 龚莉莉嗔怪地对孔耀文:“还龚主任、龚主任的叫!跟你说过几回了,该称呼什么?” 孔耀文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你是说……” 龚莉莉用娇悍的眼光逼视孔耀文:“怎么,大名鼎鼎的造反英雄,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得,得,我改叫。”孔耀文无奈,硬撑着笑脸对龚澎:“伯父!” 龚澎失声大笑起来:“唔。哈哈哈!好厉害的丫头,耀文碰上你呀,没治啦!” 龚莉莉自鸣得意地:“当然嘛!” 龚澎:“我看这样吧。耀文,往后咱俩定个规矩。在家里,我是你的长辈,你叫我伯父;在外边,我是你的领导和战友,你仍旧叫我主任。” 孔耀文:“好!这叫内外有别!” “哈哈哈哈!”龚澎与孔耀文大笑起来。 三十七 同日同时。张家宿舍,小客厅。 张秀玲仍然伫立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继续等客。 张奶奶从自己房里走出来,不满地咕哝着:“秀玲,你呀,傻了眼!这么早就张罗着烧菜摆酒,等呀,等呀,我看他不一定会来。” 张秀玲心情有些烦恼,但自信地:“不!下午一点,我给他打过电话,他会来的。” 张奶奶微微摇头,望了孙女一眼:“人家是大红人,权大势大,气粗得很哪!你一心一意向着他,他心里可不一定有你呀!” 张秀玲固执地转过身来:“奶奶,你总说些让人生气的话!” “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张奶奶无可奈何地往厨房间走去。 三十八 同日同时。龚家寓所。 客厅里,餐桌上酒菜齐备,香气扑鼻。 龚莉莉、孔耀文和龚澎夫妇俩举杯畅饮,兴致正浓。 龚莉莉:“我们剧团的歌剧《白毛女》快要公演了。这一回呀演上了主角,该我扬名的时候啦!” 李玉娟:“哟,我的宝贝女儿,总算当上主角啦!” 龚澎:“这回你演上喜儿的角色,耀文出了不少力吧?” 龚莉莉:“爸爸说的没错,我给耀文记上一功。要不是他出面找文化局长,演主角的份呀,还真轮不上哪!” 孔耀文:“先别忙记功。这舞台上灯光一亮,就看你的表现啦!” 龚莉莉:“你放心,团里彩排,市里领导都看过了,等着瞧吧。爸爸妈妈,到演出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去看, 我给你们拿最好的票子!” 李玉娟:“好,好,我们一定去看!” 龚澎:“你和耀文呀,一个从政治上起家, 一个在舞台上扬名,门当户对嘛!哈哈!” 龚莉莉:“是吗?” “哈哈哈哈!”四个人相视着发出爽心的笑声。 三十九 同日同时。晚间,冬雪停飞,城市街头的灯光映照着清冷的雪景。在两个家庭的房舍里, 交替着反复出现下列镜头—— 张家宿舍。 小客厅里,方桌上酒冷菜凉,宴席空空。 张秀玲等客不至,孤单一人,满腹狐疑,焦急地在屋里徘徊。 …… 龚家寓所。龚莉莉的卧室里,收录机播放着芭蕾舞样板戏《白毛女》的乐曲。 卧床上坐着孔耀文,娇狂轻浮的龚莉莉躺在孔耀文怀里,两人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调情欢笑。 …… 四十 ——交替镜头定格。寒冬雪夜,雾帘中的城市, 灯影绰绰。 同日同时 张家宿舍。小客厅里,张秀玲仍在烦躁地徘徊。 张奶奶坐在一旁,同情地望着孙女,唠叨地劝说着:“秀玲,别等了,都这么晚了,他不会来啦。” 张秀玲心乱如麻,也不回答,顾自不停地来回踱步。 张奶奶摇着头,生起气来:“奶奶老了, 不中用了,可世上的事情我见得多!你不听我的话, 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张秀玲蓦然停住脚步:“奶奶, 别说了。我去找他!” 张奶奶怔怔地望着突然离去的孙女,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这个傻丫头,可别闹出个秦香莲找丈夫,一脚踢出驸马宫呀!这年头, 包青天可见不着喽……” 四十一 夜幕。灯影。 雪地。寒风。 同日同时。 张秀玲顶着寒风,在落满积雪的街道上疾步而行,一路喘气地跨进孔耀文现住的肖家寓所庭院,来到客厅门前。 门锁灯黑,屋中无人,一片空旷冷寂。 张秀玲在门前雪地上呆立片刻,从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锁走了进去,随手点开墙上开关, 霎时,日光灯亮如白昼。 张秀玲扫视一下客厅,脱下棉大衣,解开白围巾,放在沙发上,转身走往主卧室,推门开灯,一屁股坐到床沿上。她的眼光扫视着房间, 在对面墙上挂着彩色放大照片的相框上停下来,蓦地发现了异常景象——原来嵌在相框里那幅八年前的自身倩影不翼而飞, 却变换成一幅龚莉莉浓妆艳抹的俏丽彩照! 张秀玲离床站起,呆呆地盯住墙上那幅变换了的人像,失声自语道:“咦,照片上怎么换了个人!……她是谁?是龚主任的女儿?……耀文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龚莉莉是什么关系?难道是……” 张秀玲自问语毕,猛地跨到墙边,将墙上挂着的那个相框摘了下来,忿然走出房间,回到客厅, 恨恨地将手里的相框抛到茶桌上,气咻咻地坐到单人沙发里, 悲愤的眼泪潸然而下。 寓所客厅里, 正墙悬挂着毛主席巨幅绿色军装照图片下方放置的长条桌上,新式台钟发出脆响,时针指向九点正。 寓所大门外, 酒足饭饱的孔耀文一路哼着革命样板戏的唱段,乘兴归来。走进庭院,忽见客厅里门开灯亮,吃惊地停住脚步,喃喃而语:“糟糕,她找上门来了!” 孔耀文停步片刻,走进客厅里去,一边脱掉呢大衣一边走向沙发座,对张秀玲竭力装出亲热的笑脸:“秀玲,你终于出差回来啦!” “好你个孔耀文!”张秀玲突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眼里射出怨恨的目光:“今天下午从车站回来,我就在家自备酒菜,巴望着与你久别相聚开开心。想不到, 从下午等到夜里, 一直不见你的人影!好难请的贵客!” 孔耀文编造地:“喔唷,秀玲,这些日子,你知道我有多忙!下午,总局整整开了半天电话会议;晚上,又碰到个造反战友,硬要拉我上餐馆去喝酒。所以……” 张秀玲:“别装蒜!你以为我是个木头人,什么也不知道?告诉我,你在谁家吃晚饭?” 孔耀文:“不是跟你说啦,是和一个造反战友下馆子了嘛!” 张秀玲:“造反战友?哼!是在一个漂亮女人家里做客吧?” 孔耀文:“不,不。秀玲,你怎么不相信我?” 张秀玲怒气冲冲地从茶桌上拾起那个相框, 高高举起:“我问你, 她是谁?” 孔耀文猛吃一惊,竭力掩铈地:“龚主任的女儿, 是我刚认识的女朋友。” 张秀玲忿忿地将相框重新扔到茶桌上:“女朋友?嘿嘿,是情人吧!” 孔耀文预感到事情败露,心中发慌,故作镇静地将脱下的呢大衣挂到衣架上去:“唉,秀玲,想不到你对我如此猜疑!” 张秀玲奔到孔耀文身边,两眼直视着他:“事情明摆着,这次出差两个月, 回来就发现你变了。耀文,跟我说真话,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 为了缓和窘境,孔耀文上前搂住张秀玲的肩膀, 装出温情:“秀玲,你今天怎么啦?你我相爱多年,我心里怎么会没有你呢!” 张秀玲泪光闪闪,心中升起希望:“我怕……,我怕暴风雨会把我们的爱情打散!” 孔耀文人情扭曲内心矛盾,表情极不自然地一笑:“爱情是奥妙的。有时候,会变得捉摸不定,得接受考验……你说是吗?” 张秀玲满眼期待的目光:“耀文,咱们结婚吧!” 孔耀文脸上立即出现不悦的表情:“结婚?你怎么又提结婚啦?” 张秀玲着急地:“事情再也不能拖下去了!我……我……” 孔耀文不解地:“你怎么了?” 张秀玲认真地:“实话跟你说,我身上已经有小生命啦!” 孔耀文大吃一惊,惶然地松开张秀玲,怔怔地坐到沙发上去:“这是真的?” 张秀玲真情地坐到孔耀文身旁, 用手挽住他的肩膀:“你应该高兴!这是咱们俩的后代呀!” 孔耀文却沉下脸来,掰开张秀玲双手:“还高兴!我后悔都来不及呢!” 张秀玲大惑不解:“后悔?你后悔什么?” 孔耀文脸色阴沉地:“后悔我一时冲动……失策……” 张秀玲感觉到了什么,惶恐起来,拉住孔耀文,哀求地:“耀文,这几年来,我真诚地爱着你,我把一切都给了你!马上结婚吧!结了婚,咱们俩堂堂正正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干革命工作……,你答应我吧!” 孔耀文冷冷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开去:“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政治,是争取更远大的前途!我可没考虑过结婚!” 张秀玲失望地惊呼:“你!……” 孔耀文横了心肠,回过身来:“秀玲,为了我的前途,也为了你的名誉,到医院去打胎吧!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 如雷击顶,张秀玲猛然惊呆了:“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她气得发抖,颤巍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啊!我知道了,我明白了,你喜新厌旧,想抛开我!” 孔耀文无奈, 干脆摊牌:“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之间的爱情恐怕发展不下去了!” 张秀玲眼喷怒火, 铁青着脸,猛地从茶桌上拿起那个从卧室墙上摘下的相框,狠狠地掷在孔耀文跟前的地板上。 “叭”地一声脆响,相框里龚莉莉的彩色照片上满是玻璃碎片。 孔耀文吓得变了脸色,跌坐在面前的沙发里:“你,……你发疯啦!” 张秀玲颤抖着喉咙,一步步逼近孔耀文,向他伸出手来:“还我的相片!” 孔耀文一愣:“你的相片?” 张秀玲毫不退让地:“还我的相片!” 孔耀文无奈地走进卧室,片刻,手持张秀玲那幅彩色放大照片,抖擞着交到她手上。 张秀玲满怀仇恨,一边撕着自己的相片,一边咬着牙根:“我傻呀!傻呀!……我今天才知道,世上还有披着画皮的恶鬼!孔耀文,你是个黑心流氓,我要到公安局去控告你!”说完,满脸悲怆地旋上白围巾、穿起棉大衣,跌跌撞撞地往客厅门口走出去。 “两败俱伤,对你有好处吗?”望着张秀玲的背影,孔耀文放荡着脸,发出狂笑:“你去告吧!哈哈哈!” 四十二 银幕上出现双镜头—— 一镜头上,张秀玲在风雪迷漫的街道上忿忿而行…… 张秀玲在市公安局值班室里向接待民警愤怒地控诉着;值班民警冷眼相对, 时而询问,时而笔录, 不时地摇摇头…… 张秀玲有冤无处伸, 悲愤满怀, 木然地走出公安局大门…… 另一镜头上,孔耀文在寓所客厅一角拨着电话,对着电话筒,笑嘻嘻地向对方打着招呼;市公安局那位值班民警在嘻皮笑脸地接电话。 孔耀文打完电话,点着一支高挡香烟,靠在沙发上, 得意地冷笑着…… 四十三 ——银幕上双镜头消失。 同日同时。夜色阴暗。风雪漫天。 铁路新村。张家宿舍。 张秀玲身上落满雪花,含悲忍泪跨上楼梯,粗粗拍打一下身上的雪花,推开屋门走进小客厅。 张奶奶着急地迎上来:“秀玲,这么晚才回来,见着他啦?” 张秀玲毫无表情,脱下大衣和围巾扔在椅子上:“见着啦。” 张奶奶关切地:“他怎么说?” 张秀玲愤火烧心,目光呆滞,没有回答。 张奶奶唠叨地:“你呀!我早就说过,孔耀文这个人靠不住……” 张秀玲打断祖母的话语:“奶奶,你别说了!” “好, 我不说, 我不说。”张奶奶无可奈何地收住话头:“你晚饭都没吃,我去给你热热。” 张秀玲阻住祖母:“不用了, 我吃不下。” 张奶奶不安地望着孙女:“瞧你的脸色!秀玲,出什么事啦?” “没什么。”张秀玲竭力抑制内心的痛苦,摇摇头:“奶奶,别管我。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 “唉,傻丫头,我真替你担心呀!”张奶奶叹了口气,走进自己的房间去。 张秀玲帮祖母带上房门,返身走进自己的卧室,扭开电灯,坐到写字桌边的椅子上,怔怔地思虑着,内心充塞着仇恨。他的目光接触到窗台上摆着的那盆早已凋零的牡丹花,神情一阵恍惚,眼前出现下列幻觉镜头—— 仪表堂堂的孔耀文双手端一盆盛开的牡丹,笑容可掬地向她伸过来…… ——幻觉镜头消失。张秀玲圆睁双眼,怒火升腾,起身走近窗台, 劈手端起花盆,猛地打开窗门,狠狠地抛了出去。 屋外楼底,花盆破碎,凋零的牡丹枝叶渐渐被雪花淹没。 一阵寒风扑进窗来,张秀玲打了个寒颤,奋力关上窗门,背靠墙壁,直喘粗气。 张秀玲的画外音:“难道就让他欺侮?……世界上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张秀玲忽地跨到写字桌边,从抽屉里拿出本空白信笺,寻找钢笔,翻出的只有一支铅笔,不满地把它掷在桌上,到处搜寻起来。翻遍写字桌和五斗橱上的抽屉,找不见钢笔,最后拉开五斗橱最下方放置杂物的大抽屉,她的手蓦地停止下来。 大抽屉里,杂物堆上,扔着八年前张秀玲和肖敬杰在市郊公园游园演唱时的风景照片。她抖擞着双手,从抽屉里拿起照片,呆呆地凝望着。 往事如潮,涌上心头。银幕上出现八年前的回忆镜头—— 车站广播室窗口,肖敬杰同张秀玲约会游园; 市郊公园林荫大道上,肖敬杰同张秀玲并肩迈步; 市郊公园园林崖台上,肖敬杰为张秀玲拉手风琴伴奏演唱; 华阳古塔楼顶上, 肖敬杰与张秀玲互诉爱情; 肖家寓所卧室里,张秀玲安慰着父亲挨斗、家室被抄的肖敬杰…… ——回忆镜头消失。 往事的回忆,掀起张秀玲内心的感情波涛,呆滞的双眼亮了起来。 张秀玲的画外音:“他是个好人!我要去找他,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他……” 张秀玲珍重地将手里的照片放到写字桌的抽屉里,决然地离开卧室来到客厅,利索地穿上棉大衣、裹好白围巾,不顾一切地开门出屋, 返身关门后跨下楼梯,往风雪中闯去。 四十四 同日同时。夜色茫茫。风啸雪舞。 华阳火车站铁路公寓,一个由几栋旧式小单间平房组成的院落, 灯影绰绰,偶有人影晃动。 风雪中,张秀玲一股猛劲,走到公寓门口,忽地停住脚步——她脑筋有所清醒,想起了眼前的现实,不禁犹豫起来。 张秀玲的画外音:“六年前, 我辜负了他、离开了他;现在,我还有脸去见他吗?……” 张秀玲心情矛盾,在公寓门外痛苦地徘徊起来。 张秀玲的画外音:“他是个好人, 我了解他!我应该向他忏悔,求他宽恕……” 张秀玲横下决心,一头跨进公寓大门。 镜头掠过漫天风雪中灯影迷茫的城市远景, 慢慢跟进铁路公寓的简陋工房院落。 公寓内进一栋小单间宿舍平房, 肖敬杰寄身的一个斗室房间里。 张秀玲坐在肖敬杰的床铺上痛哭流泪,不住地抽泣着。 身着棉毛衣裤的肖敬杰怒沉脸面,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义愤填膺地指斥道:“喜新厌旧,玩弄女性……。这个孔耀文,卑鄙!无耻!” 张秀玲停住哭泣,仰起脸来,对肖敬杰:“公安机关不管事,我要去市政府控告他!” 肖敬杰收住脚步,回过头来:“告也没用!你想想,象我爸爸这样的老革命都有冤难伸,谁还会给老百姓作主?” 张秀玲失望地:“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是啊, 我同情你不幸的遭遇。”六年前的往事勾起了肖敬杰内心的创伤,他踱到张秀玲面前,谴责道:“可是,张秀玲,你为什么会受他的骗、上他的当?想当年,因为我爸爸头上那顶‘走资派’的帽子,你背弃了爱情;因为孔耀文身上有块‘造反派’的牌子,你投进他的怀抱。你……你真是自作自受!” 如巨锤猛击心灵,张秀玲痛苦地号淘起来,不住地用手帕揩着喷涌的泪水。忽地,她起身猛扑到肖敬杰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肩膀,眼泪汪汪地痛诉着:“我该死!我后悔!……六年前,我辜负了你、离开了你,我对不起你,向你忏悔!……敬杰,你是个好人,你饶恕我吧,你原谅我吧!……咱们恢复爱情吧!” 肖敬杰被张秀玲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他怔怔地望着面前的泪人,好久才清醒过来,严肃地摇摇头:“不!好马不吃回头草,做人要有骨气!你……你走吧!” 张秀玲从恍惚中惊醒,触电似地松开双臂,愕然地望着肖敬杰严肃的表情,哆嗦着嘴唇:“啊!你……你……,我真傻!……我真傻!……我不该来见你!……我不该来见你!……”她绝望地痛哭着,转过身去,离开肖敬杰的房间, 跌跌撞撞地往公寓门口走去。 “真可怜!”肖敬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心情沉重地又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 第五章 序幕镜头复现——年轻少妇张秀玲继续在卧室里踱来踱去,沉浸在深深的回忆和思索之中。 张秀玲的画外音:“象行船者掉进波涛,象迷路人跌落泥坑,前途面临绝境,心灵暗淡无光。人生的道路啊,要延伸,莫堵塞;爱情的花朵啊,要开放, 莫凋零……” 四十五 与前一节镜头同日同时。寒天雪夜。乌云翻滚, 狂风呼啸, “鹅毛”飞卷, 天地浑沌。 张秀玲跌跌撞撞行进在阴暗空寂的城街雪道上,狂风吹动颈后的围巾、掀起棉大衣的下摆,雪花扑打她的躯体、落满她的全身。 张秀玲复杂的面部表情:悲痛、仇恨、愧悔、哀怨…… 铁路新村。张家宿舍。 张秀玲手脚麻木, 象个雪人,摇晃着身子,颤巍巍地爬上楼梯,跨过走廊,推开屋门,无力地倚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铁青的脸孔毫无血色。喘息了好一阵,她才缓过气来,脱下落满雪花的棉大衣扔在餐桌上,胡乱地扑打一下头发上厚积的雪花,默默他走进自己的卧室里去,回身关紧房门并拨上了门上简易的插销。 张秀玲走进房间,神情呆滞地坐到写字桌边的椅子上,久久木然不动。暗淡的灯光下,她那惨白的脸孔上写满哀伤、凄楚、痛苦、绝望的表情,浑身一阵阵地颤栗。 张秀玲绝望的画外音:“人到了这个地步, 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张秀玲横下了心,打开写字桌上的台灯,慢慢拿起桌上那支铅笔,抖擞着手,在空白信笺纸上书写着。 信笺纸上,随着铅笔的移动,渐渐地出现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张秀玲悲痛的画外音: “人生的道路为什么坎坷不平? 天空的暴风雨为什么残酷无情? 天真让我虚度年华, 愚昧使我葬送青春。 装着正经的流氓摧残了我的肉体, 披着画皮的恶魔玷污了我的灵魂。 路已经走到尽头, 前面是万丈深渊碎骨粉身; 我已经无路可行, 只有结束短暂的一生!“ 泪, 露珠般晶莹的泪, 饱含酸楚苦痛的泪,一颗颗滴落在写着绝命书的信笺纸上。 四十六 同日同时。铁路公寓。小单间宿舍。 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的肖敬杰, 脸上现出自责的神态, 边踱步边自言自语:“不管命运如何,秀玲都是个好姑娘!我这样对待她, 太不应该啦!……” 肖敬杰继续沉思着,眼前突然出现刚才张秀玲离去之前的复现镜头—— 扑在肖敬杰怀中诉苦的张秀玲,从恍惚中惊醒,触电似地松开双臂,愕然地望着肖敬杰严肃的表情,哆嗦着嘴唇:“啊!你……你……,我真傻!……我真傻!……我不该来见你!……我不该来见你!……”她绝望地痛哭着,转过身去,离开肖敬杰的房间, 跌跌撞撞地往公寓门口走去。 ——复现镜头消失。 正在踱步沉思的肖敬杰,猛然停住脚步,惶恐地发出自语:“她满脸淌着泪水,心情那么痛苦,受到我这样的刺激,会出事吗?……” 从自省中惊悟的肖敬杰,决然地从床铺上拿起棉衣工作服和棉绒帽子穿戴在身,离开宿舍,快步跨出公寓大门, 在风雪中疾速前行。 铁路新村。张家宿舍。 肖敬杰急匆匆地跨上楼梯, 一路拍打着满身的雪花,来到张家门口。见门开灯亮,他立刻进屋,客厅里无人,便大声招呼:“秀玲!你在家吗?” 面对招呼无人应答,肖敬杰连忙跨到张秀玲卧室门口,轻敲房门:“秀玲!你在家吗?” 房门紧闭, 室中灯亮,可仍然没有张秀玲的回应,却惊醒了另间卧室里睡着的张奶奶,发出不耐烦的声音:“谁呀?半夜三更来敲门,秀玲早就睡啦, 明天再来吧。” “睡了?”肖敬杰愣怔一下,有些茫然,但放不下心来, 继续重敲房门:“秀玲!秀玲!你睡了吗?我是敬杰,找你有事!” 室中仍然无人应声,肖敬杰刚想重复敲门,卧室内突然发出椅凳倒地的碰击声,他心急火燎起来,后退一步,用右脚猛地踹开房门,跨进门去举目一望,眼前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朦胧的灯影里,楼顶板上安装的照明灯头处电线上悬着一条白色丝织围巾结成的绳套里,凌空挂着个人,其脚下站立的一张椅子刚被踢翻在地! “啊!”肖敬杰惊呼一声,一个箭步跨过去,扶正并站上椅子,一只手抱住悬梁自杀者,另只手将她的颈脖从绳套里解脱出来。 由于事出突兀慌乱救急,“咣当”一声巨响,单薄的椅子难以承受二个人体晃荡的压力速然倒坍,肖敬杰紧抱着张秀玲率先倒地,惊惶地高声呼叫:“张奶奶,快来!秀玲出事啦!” 另间卧室里瞬即灯亮,张奶奶从床上吃惊地坐起,慌张地穿好衣服和鞋子,一边套上棉袄,一边冲出房门,来到孙女卧室,见状大吃一惊:“啊!敬杰,秀玲怎么啦?” 肖敬杰将张秀玲抱到床铺上,轻轻地放下她的身体,帮她置好枕头:“她……她上吊啦!” “什么!”张奶奶吓呆了,猛地扑到床边,拚命摇着张秀玲的身子,失声痛哭:“秀玲!你……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肖敬杰劝阻着张奶奶:“张奶奶,你别哭。让我看看她怎么样了!” 张奶奶止住啼哭,退在一旁。 肖敬杰上前俯下身子, 把脸贴近张秀玲的下巴处, 仔细地诊察她的鼻息,然后,用手指压住她颌下颈脖处, 细心地触摸她的脉博。 张奶奶惊谎又期待的神色。 过了一阵子, 肖敬杰紧绷的脸色终于松驰下来:“张奶奶,不要紧,她会醒过来的!” 张奶奶伤心地掩面而泣:“可怜的孩子……” 肖敬杰惊喜地嚷了起来:“瞧,她醒过来啦!” 床上躺着的张秀玲,如在梦幻中悠悠醒来,口干目眩,喉头剧疼,用双手拚命抓挠自己的颈项。 肖敬杰:“张奶奶,快扶她起来,我去倒水让她喝!” 张奶奶连忙坐到床头,使劲将张秀玲的上身扶起抱在自己怀里,帮她轻轻地抚摸着被绳套勒疼的颈部。 肖敬杰从客厅里端来一杯温开水,喂着让张秀玲喝了几口。 张秀玲从昏厥中缓过气来,勉强撑开疲乏的眼皮,神情恍惚地看清了站在身边的人,气息微弱地:“敬杰!……奶奶!……我……” 一阵心悸袭来, 迫使张秀玲再次昏厥过去,无力地把头歪在一边。 张奶奶束手无策地:“秀玲,秀玲,你醒醒!” 肖敬杰安慰着张奶奶:“别着急。张奶奶,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张奶奶感激地:“好孩子,你救了秀玲的命!快去吧,去吧!” 肖敬杰急匆匆地往屋门口走出去。 张奶奶扶着张秀玲,让她重新躺回床上,帮她脱掉鞋子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沿上,发愁地瞧着孙女,喃喃自语道:“秀玲呀秀玲,你就是有天大的委屈, 也该同奶奶说,何苦要走这条路!……让你死去的爹知道了,我该怎么交代呀!” 张奶奶痛心地抽噎着,不时地用衣袖抹着自己的眼泪。 四十七 同日同时。 原肖家寓所,室外雪夜凄凉, 室内温暧如春。 客厅中间沙发座前,一盆烧旺的白炭火散发着热气。 双人沙发里, 脱去外套的龚莉莉背靠在孔耀文身上,两人吃着同一个苹果,同时发出轻浮的笑声:“哈哈哈哈……” 龚莉莉:“你呀,心真狠,就这样抛开了她?” 孔耀文捏着龚莉莉白嫩的手掌:“还不是为了你这位漂亮的歌舞演员!” 龚莉莉突止笑脸, 一掌推开孔耀文的身子,泼辣地:“哼!我可跟你有话在先,你别把这套手段用到我身上来!” 孔耀文谄媚地笑着:“哪里,哪里,咱俩之间是真正的爱情!世界上最美满的爱情哟!” “去你的!”龚莉莉卟哧一笑,撒娇地扑回孔耀文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肩膀。 四十八 数日之后。冬日,早晨。阳光和暖,残雪消融。 铁路新村,鳞次栉比的房顶瓦背黑白相间, 屋檐瓦梢冰凌滴水。 张家宿舍, 一缕阳光泻进张秀玲卧室的窗门。 张秀玲死里逃生,酿成大病。她半躺在床铺上,上身无力地背靠床头,脸上毫无血色,精神萎靡不振,用责备的眼光盯着面前的肖敬杰,语气哀怨地:“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肖敬杰坐在另一头床沿上,读完张秀玲写下的绝命书,不住地摇着头:“年纪轻轻,青春美丽,为什么要走绝路?你的生命那么不值钱吗?” 张秀玲心情悲切,眼泪卟嗦嗦地掉下来:“我走错了路,掉进了泥坑……” 肖敬杰热情鼓励:“走错路可以走回来,掉进泥坑可以爬起来!” 张秀玲痛苦难忍:“我的心灵被人玷上了污点,……我没脸见人!……” 肖敬杰奋亢感人:“吸取教训,勇敢地挺起身来,在生活的道路上奋勇前行,生命会重新发出光彩!” 张秀玲内心仇恨难消:“一想起那个卑鄙的流氓,我就忍不下这口气!可是……” “把仇恨放在心坎里慢慢溶解,善良与丑恶总有分得清的时候!”肖敬杰一边开导着,一边把绝命书还给张秀玲,从写字桌上放着的军用挎包里取出一册翻旧了的书,递到床前:“秀玲,这是八年前你帮我找到的那本小说书,好好读一读,它会教给你做人的道理。” 张秀玲接过小说书,看了看封面,疑惑地:“《青春之歌》!这是毒萆, 人家一直在批判!” 肖敬杰神色严峻起来:“不!这不是毒萆,是真正的精神粮食!八年来, 这本书我读了好几遍,每次阅读都会忘记吃饭、忘记睡觉,出神入化受益非浅呀!” 张秀玲怔怔地:“是吗?” 肖敬杰用手指着书的封面:“这是小说的主人公林道静,跟你一样是个年轻的姑娘,受过坏人的欺侮,有过自杀的经历,尝过爱情的苦果,走过曲折的道路;可是,她从绝望中走出来,勇敢地寻求真理,同恶势力斗争,后来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共产党员!” “真的?”张秀玲感到好奇,慢慢地翻开书页,默默他阅览起来。 肖敬杰激动起来,大步跨到窗前,一把推开窗门,望着屋外的景色,神情振奋地:“秀玲,你瞧这窗子外边那颗柳树,狂风吹落了叶片,大雪压弯了枝头,可它不会屈服,春天一到,马上挺起身子,生出新芽,长满绿叶。它的生命, 多么坚强、多么旺盛呀!” 朋友的启发和鼓励,犹如春风沁入阴冷的肺腑,张秀玲脸现微笑,放下书本, 也把眼光移向窗口, 沉思起来。可是,她又遇到一个难解的心结,内心隐隐作痛,神情变回忧郁:“敬杰,你是个好人,你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可是……,我的爱情……,我的未来……,全完了!我不敢往下想……” 肖敬杰意识到冬凉风冷,重新关上窗门,回过身来:“把心灵上的伤痛治好, 我想,你会重新塑造爱情, 会有美好的未来!” 张秀玲失望地摇摇头,脸上布满哀伤的泪光。 四十九 一九七四年。 早春季节,久寒转暧。 冬雪化尽, 杨柳枝头绽出颗颗嫩芽。 张家宿舍。张秀玲的卧室。 张秀玲疗养了些日子,身体好多了,白晰的脸蛋上恢复了些许青春色彩。她身披花棉袄,坐在写字桌前,聚精会神地在阅读《青春之歌》。 张奶奶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汤,走了进来:“秀玲, 该吃药了。” 张秀玲眼不离书,应道:“嗯。” 张奶奶嗔怪地:“又在看书!你呀,身体不好,别老是拿着书不放。” 张秀玲满怀兴致地感叹说:“敬杰给我看的这本书真好!我想通了。我要好好活下去,要做个有骨气的人!” “唉, 这就对了。”张奶奶含笑地把药碗放到写字桌上:“敬杰那孩子就是不错,象他爸爸,说话办事有骨气。你要多向他学学!” 张秀玲发自肺腑:“奶奶,你说的对,我要学他那样做人。” 张奶奶高兴地:“快吃药吧。” “嗯。”张秀玲端起药碗, 爽快地喝下药汤。 五十 数日之后。上午。 铁路公寓。庭院里,几株长青的柏树分外挺拔。 肖敬杰独自一人在树丛间踱步徘徊。他双眉紧锁,内心在激烈斗争着。 肖敬杰的画外音:“失散的爱情再去找回来,值得吗?……” 银幕上出现下列回忆镜头—— 市郊公园园林里,肖敬杰伴着张秀玲在崖台上纵情演唱; 华阳古塔塔顶上,肖敬杰同张秀玲互诉爱情; 肖家寓所客厅里,肖敬杰同张秀玲思想冲突; 红星剧院舞台上,肖敬杰与张秀玲爱情破裂; 铁路公寓宿舍里,张秀玲向肖敬杰哭诉忏悔; 张秀玲卧室内,张秀玲向肖敬杰倾吐绝望心境 …… ——回忆镜头结束。肖敬杰继续在思索着、徘徊着。 肖敬杰的画外音:“她是一时的过失!……她的心是真诚的、善良的,她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她是个受害者!……” 肖敬杰表情豁然开朗,忽地停住脚步,转身跑进自己的宿舍,从房门后取下挂在铁钉上的一只大号旅行包,匆匆地朝公寓门口走去。 五十一 华阳市区。某个食品商店里,顾客盈门,熙熙攘攘。 柜台前,肖敬杰在买东西。柜台上,堆放着一些麦乳精、葡萄糖、蜂王浆等营养食品,他正在向柜台内的营业员付款, 然后, 将购下的货品一件件塞进旅行包里,提着包兴冲冲地往店门口走出来,脚步匆匆他消失在街道行人群中。 五十二 同日同时。 铁路新村。张家宿舍,张秀玲卧室。 张秀玲身穿毛线衫背靠床头,双脚塞在被窝里,在专心阅读小说书。 肖敬杰提着旅行包,大步走进门来,招呼道:“秀玲!”顺手将包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张秀玲热情地放下书本:“敬杰,你来啦!怎么,要出远门?” 肖敬杰:“不,我是特地到你这儿来的。” 张秀玲一笑:“说谎!到我家来,带那么大个包干啥?” 肖敬杰:“这个包用场可大啦!” 张秀玲将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亲热地:“来,床上坐吧。” 肖敬杰轻轻地在床沿上坐下来。 张秀玲:“这会儿你有空?” 肖敬杰:“今天我干夜班。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吧?” 张秀玲:“好多了。你真关心我!” 肖敬杰沉静地笑笑,用一种热烈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张秀玲。 一阵沉默,张秀玲感觉到对方异样的表情,不解地:“怎么,老是盯着我瞧,不说话?” 肖敬杰:“还记得童年时代吗?那时候,咱俩在一块吃、在一块玩、在一块哭、在一块笑、在一块念书、在一块长大,爸爸爱咱们,奶奶疼咱们,就象亲兄妹。” 张秀玲:“记得!” 肖敬杰:“还记得刚到铁路上工作那阵子吗?一群青年人,十七八岁,天真烂漫,有热情,有理想,青春是那么美好,生活是那么幸福。咱俩在一块上班、在一块学习、在一块演戏、在一块活动,我们之间的爱情是那么纯洁、那么深厚!” 张秀玲:“记得!” 肖敬杰:“文化大革命风暴来了,命运把咱俩抛到不同的地方。当你离开了我,同孔耀文相爱以后,我一直为你难过、替你担心!” 张秀玲猛感心底疼痛:“遗憾的是,整整七、八个年头,风沙迷住了我的眼睛,蒙住了我的耳朵,听不进你的劝告, 掉进了豺狼的陷阱!” 肖敬杰敞开心腑:“一个月之前,当我知道你上了孔耀文的当,我为你感到痛惜、感到气愤,我同情你!可当时,……当时我太任性、太冲动,我说的话太过分,伤了你的心,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我对不起你!” 张秀玲心里一阵感动:“不!应该受谴责的是我!是我!不是你!” 肖敬杰一把抓住张秀玲的手:“秀玲,别再折磨自己啦,咱俩结婚吧!” 张秀玲心房一阵剧跳,羞涩他低下头去,沉默了一刻,抬起头来, 脸上又浮起一抹阴影,慢慢地掰开肖敬杰那双热呼呼的大手:“咱俩结婚?……不!不能!我现在是个身败名裂的人,我会连累你、坏你的名声!” 肖敬杰神情激昂地:“不!真正爱你的人,不怕人家说闲话!” 张秀玲自卑地嗫嚅着:“可是……我身上已经怀了别人种下的苦果,我怕……” 肖敬杰表白衷肠:“这没什么,我不会计较这个!” 张秀玲深受感动,决然地应答:“那……我怎么办?干脆打掉它!” 肖敬杰摇头否定:“不!不!孩子没有罪,那是你身上的血,那是你身上的肉,我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 张秀玲双眼闪着激动的泪光:“敬杰,你真的这样想?你不怕那姓孔的幸灾乐祸找麻烦?” 肖敬杰一脸坚定的神色:“是他自己抛弃了爱情、丢弃了做父亲的资格!我们怕什么?” 张秀玲一把抓紧了肖敬杰的大手,感叹地:“敬杰,好样的!我同意结婚!” 肖敬杰微笑着轻轻移开爱人的双手,站起身来,将椅子上放着的旅行包拎到床上,启开拉链, 往外一件件他拿出他买来的营养食品:“看吧,这是给你补充营养的。治好病,补好身子,养好后代,咱们永远生活在一起!” 张秀玲切身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激动地伸出双手,将肖敬杰拉到自己身边来坐下,猛地扑到他怀里:“敬杰,你真是个好丈夫!” 肖敬杰厚实的胸怀里露着张秀玲白里泛红的脸。泪,酸苦的泪,幸福的泪,再次溢满了她那秀丽的脸颊。 五十三 冬去春来。蛙鸣声声。 银幕上出现一处美丽的池塘,春水荡漾,四周岸边嫩绿的柳枝倒映在池水中,随风轻盈舞动。 夏过秋至。蟋蟀啼唱。 银幕上那处池塘碧波粼粼,青色的荷叶丛中盛开着艳丽的荷花。 第六章 序幕镜头重现——年轻少妇张秀玲继续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沉浸在深深的回忆和思索之中。 张秀玲的画外音:“阴雨天总会放晴,腊月寒总会转暖。春天来了,大地在苏醒,冰雪在融化,流水在欢歌, 百花在怒放,人生的旅途又变得宽阔平坦。布满创伤的心啊,记住这严酷的教训;泥潭失足的人啊,要让青春重新发光!” 五十四 雷电交加, 乌云翻滚。 江水滔滔,浊浪排空。 激昂的背景音乐。 在江水滔滔的背景上,陆续推出下列迭印的镜头—— 画面上推出《人民日报》的版面。 醒目的黑框标题: 中国人民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 共产主义战士周恩来同志永垂不朽 画面上推出《人民日报》的版面。 醒目的大字标题: 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的真相 画面上推出《人民日报》的版面。 醒目的通栏标题: 深入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 画面上推出《人民日报》的版面。 醒目的黑框标题: 沉痛悼念中国人民的伟大导师 和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逝世 画面上推出《人民日报》的版面。 醒目的红字标题: 热烈拥护华国锋同志任中共中央、 中央军委主席 热烈欢呼粉碎“四人邦”反党集团 篡党夺权阴谋的伟大胜利 ——迭印镜头消失。 一九七六年金秋。 “噼啪”一声巨响,一颗爆竹在兰色的天空里炸裂,成串的鞭炮响成一片,火星飞迸,硝烟迷漫。 热闹的锣鼓声、锁呐声、乐器声传来,腾起一派喜庆的声浪。 首都街头,一支又一支工、农、商、学、兵、干部的游行队伍接踵而来,人群欣喜若狂,高举毛泽东主席和华国锋主席的巨幅画像, 抬着各式各样“粉碎四人邦”的标语牌,浩荡前进。锣鼓声、鞭炮声、口号声夹杂在一起, 沉浸在喜气洋洋的庆祝声中。 长安街上, 旗海人潮,到处呈现民众欢乐的场面。 五十五 热闹的锣鼓声、鞭炮声时远时近,持续不断。 某日上午。秋阳爽亮,凉风徐徐。 华阳市区某医院,住院部病房。 身患疾病正在疗养的肖桓轩瘦骨嶙峋微现苍老,半躺在病床上阅读报纸,突然激动起来, 一把掀开被子,意欲起身离开。 床边一位白衣护士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竭力劝阻着:“首长同志,你的身体不行, 肋骨断了三根,冒割掉五分之四,心脏刚做过手术,暂时不能活动!” 肖桓轩已坐至床沿,双脚垂地,向护士恳求:“‘四人邦’打倒了,祖国光明了, 人民解放了,天大的喜事呀!小同志,抉我出去走走,让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那……好吧!”小护士犹豫片刻,点点头, 上前帮重病初愈的看护病号穿上拖鞋,扶着他慢谩离开病房, 向住院部大门迈去。 肖桓轩兴奋的表情。 五十六 同日同时。 热闹的锣鼓声、鞭炮声时远时近,持续不断。 龚家寓所,客厅。 龚澎坐在沙发里,手里一张报纸飘然落地。 龚澎怔怔地从沙发里站起身来,神情惶乱地踱到窗门前,无心欣赏庭院的景色,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脸上冷汗直冒,从裤袋里拿出一块手绢, 不住地揩着额头渗出的汗珠。他在窗前呆愣了片刻, 又往正堂墙头踱过去,朝墙上挂着的那幅孔耀文赠送的《紧跟旗手 革命到底》画卷瞪眼瞄视,使劲摇了摇头,从旁边拉过一张座椅,站上去,抖擞着双手,将画卷摘下来,一边收拢画轴, 一边颓丧地哀叹着:“旗手?……旗手完蛋了!……左派失败了!……” 龚澎惶惑的表情。 五十七 同日同时。 热闹的锣鼓声、鞭炮声时远时近,持续不断。 铁路分局机关大院里,几位男女机关职员在起劲地往大批判专栏上张贴新写的大字标语—— 声讨四人邦篡党夺权滔天罪行! 彻底清查与四人邦有牵连的人和事! 在大批判专栏前面围观的一群铁路职工,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一位老工人:“这‘四人邦’一倒呀, 咱们的铁路也该畅通无阻啦!” 一位女青工:“别高兴得太早。咱们的铁路呀,到处是‘四人邦’的爪牙,挡道的石头多的是呢!” 一位中年机关干部:“说的不错。咱们分局机关里这个马蜂窝也该捅一捅喽!” 一位小伙子:“大楼里那个孔耀文就是个大马蜂!” …… 分局机关大楼二楼办公室的一个窗门里,孔耀文阴沉着脸,怔怔地站在窗前,向外窥视着什么。忽然间,他倒吸一口冷气,手里拿着的一个细瓷茶杯失手摔落在地,“叭”的一声,破瓷飞迸,浓茶四溅。 孔耀文慌乱的表情。 五十八 同日同时。 热闹的锣鼓声、鞭炮声时远时近,持续不断。 铁路新村。张家宿舍里传出幼儿的啼哭声。 小客厅里,坐在餐桌边的张奶奶怀抱刚满周岁的小曾孙儿,慈爱地轻轻抚拍着:“乖乖,别哭,别哭,妈妈一会儿就来!” 幼儿渐渐停止哭声, 平静下来。 张秀玲卧室里,肖敬杰身着全套司机工装, 准备出门上班。张秀玲爱护地为他在颈项披上一条雪白的毛巾:“好久没抓过操纵杆了, 可得小心点!” 肖敬杰精神振奋地:“整整十年了,就盼着这一天哪!放心吧,错不了。” 张秀玲深情他嘱咐着:“事隔多年, 初上机车, 别干得太猛!” 肖敬杰爱怜地抚住女友的双肩:“别担心我。孩子还小,你的负担比我重,得好好保养身体哟!” 一对情侣走出房间。 “奶奶, 我来抱抱。”张秀玲从祖母手里接过幼儿:“孩子不哭啦。” 张奶奶:“怪听话的!” 肖敬杰向张奶奶告别:“奶奶,我要上班跑车去了。” 张奶奶赞赏地笑笑:“好孩子, 去吧。让咱们的火车开足马力,多装快跑!” 在奶奶和爱人的目送下,肖敬杰神情振作地走出宿舍楼房, 大步迈向车厢云集的铁道线。 肖敬杰欣喜的表情。 五十九 同日,午后。 空旷的兰天, 金色的田野。 在“隆隆”的车轮撞击声中,蒸汽机车拉着一长列满载货物的车厢, 行驶在铁轨上。 机车驾驶室里,肖敬杰脱掉外衣,穿着印有铁路标志的汗衫,挥舞着健壮的双臂,往炉膛里投煤。老司机王师傅坐在司机座上认真地操作,年轻的司炉工坐在另一侧换岗休息。 王师傅:“整了老子, 还要连累儿子!敬杰, 这些年头,你吃了不少苦啊。” 肖敬杰:“这是‘四人邦’的新发明。” 王师傅:“敬杰, 你过来。” 肖敬杰顺从地放下手里的铁锹,望着老司机。 王师傅:“你来开车,我当一会儿司炉。” 肖敬杰犹豫地:“师傅,我才第一次重上机车……” 王师傅信任地笑笑:“你不是很想开车吗?” 肖敬杰:“做梦都想!” 王师傅从司机座上站起身来:“上吧!” 肖敬杰感激地望望师傅,上前入坐,接过操纵杆。老司机抓起他用的铁锹,望着他认真咸熟的动作,慈祥地微笑着:“你真行, 司机的本行一点没丢掉!” 青年司炉也望着师兄,友善他微笑。 师徒三个融洽的气氛。 长长的列车象条黑色巨龙,飞快地消失在旷野里。 六十 深秋,某周日上午。风扫落叶,凉意袭人。 龚家寓所。客厅。 龚澎闷坐在沙发里喝茶,李玉娟坐在他旁边打毛线衣。 龚莉莉打扮时髦,手拎小皮包,从卧室来到客厅:“爸爸,妈妈,我出去会朋友。” 龚澎生气地:“等等。莉莉,你坐下, 爸爸跟你说话!” 龚莉莉不情愿地坐到沙发上。 龚澎:“你同耀文的关系究竟怎么啦?” 龚莉莉:“吹啦。” 龚澎:“为什么?” 龚莉莉:“才能、风度、名气、地位,他哪一点比得过我新交的朋友?他只知道冲冲杀杀!” 龚澎:“冲冲杀杀有什么不好!他政治上有胆量、有能力,年纪轻轻,已经当上铁路分局头头了。” 龚莉莉:“当头头,我不希罕!我看呀,‘四人邦’一倒,他那位子保不住喽。” 李玉娟插上来,对丈夫说:“耀文是不错。不过,你女儿想当电影演员哪!人家是省文化局长的儿子,能帮她的忙。” 龚澎继续斥责女儿:“你们这些年轻人哪,这山望着那山高,喜新厌旧,见异思迁。这样对待爱情,行吗!” 龚莉莉不听劝告:“爱情是奥妙的。爸爸,你别干涉我的自由!”说完,站起来,顾自往客厅门口走去。 龚澎不满地摇着头:“你瞧瞧,这个任性鬼!” “孩子的事勉强不来,你少说几句吧。”李玉娟收起毛线,离座往里屋走去。 龚莉莉匆匆走出客厅,在庭院门口与迎面而来的孔耀文不期而遇。两人冤家路窄,四目相对,一时难堪。 龚莉莉愤怒地:“好啊!孔耀文,你到爸爸面前告我的状!告诉你,告状也没用!” 孔耀文气恨地:“喜新厌旧,背叛爱情,你真缺德!” 龚莉莉跳起脚来,反唇相讥:“我缺德?想当初,是谁抛弃旧情人,让别人差点吊死!这就是你的德行!” 孔耀文被捅了心上的疮疤,变了脸色:“莉莉!你……” “哼!”龚莉莉冷笑一声,昂首走出院门去。 孔耀文愧悔交加,呆呆地愣在庭院里。 李玉娟拎着拉链皮包,正从客厅出来,没见女儿,却见孔耀文呆立在院子里,奇怪地打招呼:“耀文,你来了。老龚在屋里呢。” 孔耀文心中不快,失去了往常的热情,也不答话。 李玉娟心中有数,边说边往院门外走:“我出去有点事。你进去吧。” 孔耀文脸色阴沉地走进客厅里去。 龚澎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耀文, 你来了,快坐,快坐。” 孔耀文闷闷不乐,点头而不啃声。 龚澎主动泡上一杯茶, 端放到茶桌上:“碰到了不顺心的事,是吗?” 孔耀文怏怏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在你们家里, 现在, 我变成被抛弃的人啦!” 龚澎慰扶的口气:“哪里,哪里,刚才我还在骂莉莉。她太任性,对待爱情太不慎重,我正在教育她,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别说漂亮话啦。”孔耀文气恨未消地:“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这位堂堂的龚书记,教养出来的女儿会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我女儿是教养不好。”龚澎故意兜个圈子:“不过,你是搞政治的,眼光应当放远点。” 孔耀文不解地:“你这话什么意思?” “爱情既是吸引人的, 又是折磨人的。当爱情同个人的前途发生矛盾的时候,一个有眼光的人,应该毫不顾惜地抛开爱情。”龚澎显出推心置腹的样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耀文,我到书房去拿一样东西给你瞧瞧。”说着, 快步往书房间走去。 孔耀文不知何解,闷闷地喝起茶来。 龚澎从书房返回客厅,将手里一张照片递过去:“耀文,先看看这张照片。” 孔耀文接过照片,好奇地睁大眼睛。 镜头上,孔耀文手里这张年久发黄的旧照片渐渐推近,现出一位身着旗袍阔小姐的漂亮影像。 旧照片镜头消失。孔耀文莫名其妙地:“这个女人是谁?” 龚澎答说:“说来话长啊。她应当算是我的前妻。” 孔耀文将照片放在茶桌上:“你有前妻?” 龚澎款款而谈:“那是解放前的事喽。那时候,我在故乡小镇上一家布店里当伙计,布店老板看我相貌堂堂能说会道,把他的独生女儿许配给我,意思是将来让我当小老板,继承他那份家业……” 孔耀文:“真是这样?” 龚澎:“成亲以后,我同她感情不错。可是, 没过多久,解放战争的炮火打到我的家乡。当我听说共产党要打地主、斗资本家的消息之后,就下决心抛开了她,跑到县城去参加土改工作队了。……” 孔耀文:“原来如此!” 龚澎:“就这样,我牺牲了爱情,换来了红色家史!要不然,我能有今天的地位吗?” 孔耀文瞬即受到感染,思索起来。 龚澎转而鼓励道:“耀文,你年轻有为前途远大,从造反到入党、到当官,可说是飞黄腾达了。只要手里有权, 什么名誉、地位、爱情、幸福,不是全有了嘛!” 孔耀文胸中的怨愤暂时消散,振作起来:“你这话还有点道理!” “这就对了嘛。”龚澎见自己开导有方,心有庆幸, 话锋一转:“说正经事吧。党中央那几个首长都倒台啦,咱们得想办法应付新形势哪!” “想不到,这几天,分局机关批判栏里挂出大标语,你我的名字都被打上叉啦!”孔耀文神色重陷懊丧:“树倒猢狲散,能有什么办法?” 龚澎:“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咱们得好好琢磨琢磨, 准备写捡查。” 孔耀文:“写捡查?十年文化大革命就这样白干啦!” “识时务者为俊杰。”龚澎胸怀城府,阴险地:“你还年轻,缺乏经验呀。解放二十几年了,群众运动一个接着一个, 搞政治的人, 不看风向能行吗!” “这……唉!……”孔耀文不得要领,如堕五里雾中。 六十一 数日之后,某日中午。 华阳市区, 延安饭店。 午餐时间已过,一拨拨食客从楼梯上陆续下来, 往门外走出去。 楼座大堂里,一张张餐桌上杯盘狼藉碗筷乱扔,几位穿白工作服的服务员正在收拾。 里首一角,还剩下最后一桌酒菜,孔耀文独自一人在借酒消愁。餐桌上,有三盘炒菜几乎原封未动,一个酒瓶却巳倒空了。 喝得半醉的孔耀文,端着满杯的白干痛饮一口,嘴里喃喃自语地说起话来:“革命、造反、紧跟、照办……名誉有了,地位有了……可是,爱情……我的爱情在哪儿?在哪儿呀?……” 孔耀文又仰首猛喝了一口,放下酒杯, 醉意袭来,耷拉着脑袋伏在桌上,双手难受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忽然,他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恐惧的目光。 在孔耀文面前,出现下列幻觉镜头—— 张秀玲铁青着脸,牙缝里挤出充满仇恨的字眼,一步步向孔耀文逼过来:“好啊,孔耀文!我今天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象你这样披着画皮的恶鬼!……” 张秀玲人形消失。孔耀文脸孔煞白,恐惧地用双手捂住脸:“我该死!我该死!……你别……你别……” …… 龚莉莉板着无情的脸孔,站在餐桌边对着孔耀文冷笑:“我缺德?想当初,是谁抛弃旧情人,让别人差点吊死!这就是你的德行!” 龚莉莉人形消失。孔耀文愧悔交加,无可奈何地责备自己:“我自作自受!……我自作自受!……” …… 龚澎坐在餐桌另一边,脸上堆起假笑,向孔耀文诱发开导:“耀文,你年轻有为前途远大,从造反到入党、到当官,可说是飞黄腾达了。只要手里有权, 什么名誉、地位、爱情、幸福,不是全有了嘛!” 龚澎人形消失。孔耀文气愤填胸,拍着桌子骂起来:“说得好听!……是你借我的刀杀人,让我替你当炮灰!” …… ——幻觉镜头消失。孔耀文猛然站起身来,一拳猛击餐桌,碗盘乱撞,杯筷落地。他醉醺醺地坍坐回椅子上,嘴里不断地喘着粗气。 那位同孔耀文熟悉的饭店干部走进楼座大堂,来到他身边, 殷勤他关怀道:“孔副主任,你喝得太多啦。来, 我扶你去休息一下。” 饭店干部上前扶起孔耀文,穿过大堂, 往楼梯上走下去。孔耀文跌跌撞撞地跟随着饭店干部,一路醉话连篇:“我没有醉!我不会醉!……我在做……做梦,坐着飞机,往天上升呀、升呀,……飞机出……出了问题,我摔了个跟……跟斗,掉到大海里,往水里沉下去……沉下去……” 孔耀文好不容易下到楼底,突然停住脚,瞪着血红的眼睛,用力推开好心的饭店干部:“你给我走开!我没有醉……我不会醉……” 饭店干部摇摇头,看着孔耀文踉踉跄跄地往大门口走出去。 六十二 同日同时。 华阳市区, 江滨大道, 临江的人行道上。 孔耀文半醉半醒,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停住脚步, 抓住江边水泥栏杆,两眼发呆,直直地盯住碧缘的江水, 心中涌起杂乱的思绪。 孔耀文痛苦地在江畔徘徊起来。 画面外响起郁闷的歌声: 蝶儿爱百花, 展翅惹群芳。 有朵花儿嫩鲜鲜, 天真烂漫情意长, 一朝尝过蜜和香, 当作野草弃路旁, 啊,我毁了她,我毁了她! 有朵花儿娇妍妍, 艳姿丽貌歪心肠, 千方百计献殷勤, 满身是刺把人伤, 啊,我上她当,我上她当! 种子无土不发芽, 苗儿无水不生长, 心猿意马空有志, 云里雾里梦一场。 六十三 孔耀文扶栏哀叹的镜头转换成张秀玲凭栏欢笑的镜头—— 一九七七年仲春。 某日,上午。 春临大地, 万物欣荣。清江碧流,绿野繁花,令人心旷神怡。 华阳市区,江滨大道,临江的人行道上。 张秀玲怀抱着一个刚过周岁的幼儿,远望江水笑容满面:“青春!我的青春还在!” 站在张秀玲身边的肖敬杰热烈地附和:“青春!我们的青春要重放光芒!” 张秀玲目光灼灼地感叹:“是林道静给了我力量!是你给了我温暖!” 肖敬杰略带沉思地:“不仅如此!我想,是生活的暴风雨清醒了你的头脑。” 张秀玲思考地:“是吗?” 肖敬杰柔情地抓住张秀玲的手:“孩子出世一年多了,咱俩的事该办了!” 张秀玲不无忧虑地:“可是,肖伯伯……,他会同意吗?” 肖敬杰自信地:“没问题!我爸爸呀,骨头硬,心胸可宽得很哪。” 张秀玲感激地一笑:“这一点,我也相信。” 肖敬杰用手指轻轻爱抚着幼儿的小脸:“这小子长得美!他象你,而且也会象我!” 张秀玲:“也会象你?” 肖敬杰:“是的。长大以后,他会象我的。” 张秀玲满怀深情地:“是的。他一定会长的象你!”说着, 转对孩子:“儿子,叫爸爸!” 男孩的嫩脸绽开笑容,发出自然的童声:“爸爸!” 肖敬杰伸出壮实的双臂,从张秀玲手里接过孩子:“好儿子,爸爸来抱你!” 兰天艳阳映照着俩情侣甜蜜的笑容。 六十四 同日同时。 华阳市区某医院,门诊部高大的门楼上,布置着一幅红布横标——“在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指引下举行新的长征”。 镜头掠过住院部大楼,花园式的庭院里,安谥宁静,景色秀丽。宽阔的草坪上,竖立着一座美观的宣传栏,画着一幅大型漫画——一只有力的巨手紧紧抓住“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四个丑类;画幅下方用锋利的美术字体书着“粉碎‘四人邦’,人民得解放”的题款。 住院部三楼某病房里,靠里首一张病床上,穿着病员服的肖桓轩戴着老花眼镜,在专心阅读一份报纸。 龚澎推门走进病房,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慢步走到肖桓轩的病床旁边,歉恭地俯身招呼:“肖书记,你的身体好些了吧?” 肖桓轩放开报纸, 摘下老花眼镜, 看清来人后不无惊讶地:“唔,龚澎,久违!久违!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啦?” 龚澎装出亲切的样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祸国殃民的‘四人邦’打倒了,你的政治问题也彻底解决啦。 路局党委已经下达文件,决定恢复你的职务,祝贺你呀!” “谢谢你的关心。”肖桓轩瘦削的脸孔上现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十年刀光剑影, 我刚从地狱里解放出来,还没开始工作,用得着祝贺吗!听说你这些年在我们铁路分局,日子过得挺舒服,是吧?” 龚澎眉心一跳,神情尴尬地:“唉,人生之路难走啊!十年风云激变,我成了个迷路人,犯了许多错误;不,是犯了严重错误,特别是在对待你的问题上……” 肖桓轩严肃他摇摇头:“对待我?哈哈,那不过小事一桩。对待党、对待人民,这才是大事!” 龚澎又装出痛心的表情:“肖书记,你的话对我很有启发!分局马上要开展对‘四人邦’反党集团分子的清查和批判,这些日子,我天天睡不着觉,在考虑自己的问题。喏,我写了份初步检查,想请你先看看,提提意见。”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大迭写得密密麻麻的字纸,朝对方递去。 “我跟你既非同事, 又非朋友, 能了解你什么?何必跟我来这一套!”肖桓轩肚子里冒出一股怒气,愤然他摆了摆手:“十年功过,历史会给每个人作出结论的。把你那些纸头拿回去,自个儿去反省吧!” “这……”象是当头被浇了盆冷水,龚澎拿着检讨书的双手颤抖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六十五 同日同时。 医院大门口。 抱着孩子的张秀玲和肖敬杰并肩走进来,沿着院里的水泥路径, 往住院部大楼走去。 龚澎从住院部楼房里出来,与肖敬杰和张秀玲迎面相遇,他强装笑脸打招呼:“肖敬杰,是去看你爸爸?我刚从他那儿出来呀。” 肖敬杰不屑地:“龚副书记,今天怎么对我爸爸那么关心!” 张秀玲谴责的语气:“假面具!十年了,抓住人家不放, 往死里整!你不是说过,不挖出叛徒誓不收兵吗?” 面对青年职工的声讨,龚澎如芒刺在背气得发抖,但又不好发作,喃喃地边说边退:“话可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嘛……” “一条老狐狸!”张秀玲余怒未消地用眼睛瞪着龚澎的背影。 肖敬杰上前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走,咱们上楼去。” 两人转身走进大楼, 往楼梯上跨去。 六十六 同日同时。 住院部三楼, 肖桓轩的住院病房。 肖敬杰和张秀玲来到三楼走廊。肖敬杰快步走向病房,张秀玲却迟疑地站住不动了。 病房里,肖敬杰奔到肖桓轩的病床边,欢叫一声:“爸爸!” 肖桓轩闻声忙向儿子伸出双手:“敬杰,你来了!” 肖敬杰握住父亲的双手:“爸爸,你身体好些了吗?” 肖桓轩豪爽地:“好多了。你瞧,心脏还在跳,骨头硬得很哪!” 肖敬杰:“爸爸,通过技术考核,我正式当上火车司机啦!” 肖桓轩高兴地:“好,有骨气,十年风风雨雨没把你冲垮!”稍停,用眼光寻找着什么:“你不是说, 秀玲要一起来的吗?” “怎么回事,还不进来?”肖敬杰感觉奇怪,连忙走出病房找人。 病房门外,张秀玲抱着儿子背靠着墙壁,对追到身边的肖敬杰羞惭地:“我对不起肖伯伯……,我没脸见他……” 肖敬杰好言相劝:“我不是早跟你说过,爸爸骨头硬,可心胸宽得很嘛!” 张秀玲仍然犹豫着:“我……我……” “我爸急着想见你。”肖敬杰催促道:“好了,好了,孩子给我,快进去吧!” 张秀玲下了决心,点点头,将手中的孩子递给肖敬杰,带着几分胆怯,跟着走进病房。 肖敬杰手抱幼儿跟进病房,对肖桓轩:“爸爸,秀玲来啦!” 张秀玲鼓起勇气,走近病床,低声招呼:“肖伯伯!” 肖桓轩眼神一亮,兴奋地:“秀玲,你来了!” 张秀玲满脸愧色,两眼包着泪水,低下头来。 肖桓轩激动地伸出双手:“孩子!你过来, 让我好好看看你!” 张秀玲挨着脚步,走到病床旁边。 肖桓轩满脸深情地握住张秀玲的手:“孩子,我知道, 这些年头,你走过不少弯路,心里藏着痛苦,是吗?” 张秀玲难受地:“这些年头,我被风砂迷住了眼睛,跟着那些造反派批判你、反对你……,我对不起你!” 肖桓轩:“这有什么奇怪的!暴风雨刚来的时候,我也受过那些‘功臣’、‘旗手’的骗,真心诚意地向‘红色政权’作捡查、写交待,谁知道,他们会是披着人皮的魔鬼呀!为了识破那些政治骗子,我跟你们一样, 付出巨大的代价!” “肖伯伯!”张秀玲心含内疚,热泪盈眶:“我上了孔耀文的当!我对不起敬杰,对不起你们肖家……” “人生的道路是不平坦的。社会上的斗争那么复杂,你们年纪轻呀!”肖桓轩帮张秀玲抹去脸上的泪水,慰抚地:“你们俩的事,敬杰跟我说了,我同意你们结婚!” “肖伯伯!”张秀玲感动万分,眼眶里止不住热泪外涌。 肖桓轩诚挚地:“还叫肖伯伯?叫爸爸!” 张秀玲激动地扑到肖桓轩肩上:“爸爸!” “秀玲,不必悲观。”肖桓轩屯出一只手,慈爱地轻抚着张秀玲的秀发:“‘四人邦’打倒了,人民解放了,实现‘四个现代化’的重担子要你们这代人来挑,前途是属于你们的!” 张秀玲振奋起来,脱开父辈的怀抱,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了笑容:“爸爸,敬杰抱着的, 是您的孙子!” 肖桓轩慈祥地望着肖敬杰手里的幼儿:“来, 让我看看这孩子。” 肖敬杰抱着幼儿靠近病床,逗弄着孩子:“傻小子,叫爷爷!快叫爷爷!” 望着陌生的爷爷,幼儿有些胆怯,勉强他学叫了一声:“爷爷。” 肖桓轩一把从儿子手上接过幼孙,感叹地:“多聪明的孩子!建设社会主义的担子要一代接一代传下去,你呀,长大以后可得好好干哟!” 张秀玲从公公手里接回儿子:“乖孩子,可得记住爷爷的话!” 肖桓轩一把揭去盖在身上的被子,双脚蹭下床来穿鞋子。 肖敬杰:“爸爸,你起来干啥?” 张秀玲:“爸爸,你的身体……” 肖桓轩穿好布鞋,站直身子:“不要紧。整整十年了,总是不得自由,先是那些造反派关我的牛棚,后来是医生、护士关我的禁闭。现在病好多了, 身心解放了, 得出去透透新鲜空气啦!” 肖敬杰和张秀玲连忙上去挽住肖桓轩的臂膀,一边一个扶着他往病房门口走出去。 六十七 同日同时。 华阳市区某医院,住院部庭院。 肖敬杰和张秀玲扶着肖桓轩步出住院部楼房,来到宽阔而嫩绿的草坪上。肖桓轩顿觉浑身舒畅,微笑着摆脱儿子和媳妇的扶持,畅快地舒了舒双臂,独自迈开大步往前头跨去。 肖敬杰和张秀玲欣喜地望着肖桓轩的背影,一路逗弄着宝贝儿子,慢慢地跟在后头。 在肖桓轩前方的草坪上,孔耀文远远地走来,表情极不自然地喊了一声:“肖书记!” 肖桓轩定睛一看,沉下脸问:“孔耀文,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孔耀文:“听说你病得不轻,我来看看你。” 肖桓轩:“谁让你操这份心哪!” 孔耀文:“同时, 给你传达个好消息。路局党委已经决定,给你平反昭雪,恢复工作。” 肖桓轩:“这是党对我的信任,跟你有什么相干?” 孔耀文瞬间脸色铁青,嗫嚅地:“肖书记,这些年头,我得罪了你,害你吃了苦头。我是来向你请罪的!” 肖桓轩冷冷地:“我个人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你是不是有罪,党和人民会做出裁判的!” 孔耀文痛苦地低着头:“我犯了严重错误,我对不起你!” 肖桓轩严肃地:“孔耀文,别装得那么可怜!想当年,你打着造反旗号,坐着直升飞机,迫害老干部,欺悔老百姓,威风凛凛,雄壮得很嘛!” 孔耀文哭丧着脸:“我……我悔不该当初!” 肖桓轩冷峻地:“好了,别演戏啦。还是面对现实吧!” 孔耀文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抖擞着递过去:“肖书记,我不该动用手中的权力,侵占你家的住房。昨天,我已经搬回公寓宿舍,请收回你的钥匙吧!” 肖桓轩豪不客气地收下钥匙,轻松一笑:“十年家离子散, 早该物归原主喽!”说完,昂起头来,甩开大步向前迈去。 草坪上,张秀玲抱着幼儿和肖敬杰并肩走上前来,双双眼望住孔耀文,露出鄙夷的神色。 肖敬杰:“孔耀文,豺狼掉眼泪,装的倒象,这儿可没有东郭先生!”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秀玲愤怒顿生,大步上前,咬牙切齿地:“孔耀文!你……你还有脸见人!” 孔耀文吓青了脸,恐惧他哆嗦着:“秀玲!我……我坑害了你,……在你面前,我是有罪的!” 张秀玲一手抱幼儿,一手指着孔耀文的鼻子:“披着人皮的狼!你给我滚!滚!” “我有罪!我该死!你怎么恨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孔耀文无地自容,但心存侥幸地:“不过,我有个要求,让我看看你手上的孩子,那是我的儿子呀!” 张秀玲怒斥地:“是你抛弃了爱情、割断了血脉,还有什么资格当父亲!” “我是没资格当父亲,可这孩子是我播下的种子呀!秀玲, 求求你, 让我抱一抱!让我抱一抱!”情急之下的孔耀文象饿虎扑羊,神经质地跨前一步, 向张秀玲手上的幼儿伸出双手。 “哇!”的一声,幼儿受到惊吓,哭叫起来,小手紧紧地抓挠母亲的衣裳。 “无耻透顶!”张秀玲怒吼一声,转身将怀里的幼儿递到丈夫手中:“孩子,别哭,到你爸爸那儿去。” 肖敬杰利索地接过孩子,疼爱地抚拍着:“乖乖,别怕,别怕,有爸爸妈妈在,再凶恶的狼也不敢欺侮你!” 幼儿在肖敬杰的抚爱下,很快停止了哭声,安静下来。 孔耀文狼狈之极,良心发现似地转对肖敬杰:“肖敬杰,秀玲的爱情本该属于你,有你当孩子的父亲,我放心。可……” 肖敬杰心胸宽阔他微笑起来:“行啦,孔耀文,孩子是无辜的,别伤害他!作为老同学,我还要送你一句人生格言——情不投, 不相为伴。好好反省反省吧!” 张秀玲迅步上来,敲敲肖敬杰的肩膀:“好啦,咱们走。让他自作自受去吧!” 肖敬杰怀抱幼儿与张秀玲离开孔耀文,并肩大步往前走去。 原地萆坪上,孔耀文“卟”地一声跪倒在地,自悲自怜地泪流满面,向着天空发出痛楚的吼叫:“苍天呀!这是你给我的报应吗?……这是报应呀!” 六十八 同日同时。 树木葱翠,绿草如茵。 华阳市区某医院,住院部后院宽阔的萆坪上,肖桓轩止步站立,豪情满怀,精神矍铄,面向兰天发出深沉的感叹:“十年, 整整十年!风狂雨暴,岁月峥嵘,黑云压城城欲摧,我们走过一段多么艰难的道路啊!” 几声乌语,一群燕子在兰天里飞舞翱翔。 肖敬杰抱着幼儿和张秀玲并肩走上前来,同声招呼:“爸爸。” “这是孔耀文主动退还的钥匙,我们终于可以重返家园了。”肖桓轩举起手里那串家门钥匙,对儿子吩咐道:“敬杰,你回家仔细整理和打扫一下,凡是孔耀文的东西,必须清点归还,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缺损的家具,我们重新添置,恢复原来简扑整洁的样子。” 肖敬杰接过钥匙,严肃他点头:“好的。我不会让强盗的脏物污染我们的家庭!” 肖桓轩微笑地转对张秀玲:“秀玲,待敬杰完成整修任务后,我要主持为你们举办一个隆重的婚礼!” 张秀玲喜上眉梢:“爸爸,谢谢你!” “谢什么?你和敬杰能够结为伴侣,很不容易,这是我应尽的义务。”肖桓轩继续吩咐家事:“你们俩结婚之前,要把你奶奶接过来一起居住,咱们共同建立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庭!” 张秀玲满怀感激:“爸爸,你真好!不过,这事还得奶奶点头才行。” 肖桓轩认真而自信地:“你父亲是我出生入死的老战友,你奶奶也是我的亲人。如今,你又当了我的儿媳妇,奶奶就是我们全家人共同的长辈,我们大家都该尊重她、孝敬她,让她晚年享受到子孙满堂的幸福!” 肖敬杰激动地:“爸爸,你说的对极了。秀玲的奶奶就是我的奶奶,我们应该生活在一起,共同照顾她的晚年!” 嘱咐完家事,肖桓轩心旷神怡,转身大步上前,用手指着艳阳碧空,对身后的年轻一辈说:“孩子们,看,多美的春天!” 肖敬杰兴奋他将手中的孩子举过头顶:“燕子!春天的燕子!” 张秀玲青春焕发他注视着凌空展翅的飞燕:“欢迎你——美丽的春天!” 尾声 序幕镜头重现——深夜。肖家寓所卧室里,年轻少妇张秀玲在继续踱步沉思。此刻,她踱到窗台旁,停下脚步,从深深的回忆和思索中摆脱出来,发现夜已很深,回身来到床边,满含情意地凝望着肖敬杰挽住儿子熟睡的姿态。 张秀玲翻腾的心绪霍然平静下来,轻挨脚步离开床边,坐到写字桌前,翻开一册日记簿,挥笔疾书。 随着张秀玲挥动的钢笔,日记簿上依稀出现几行手写字体。 写着钢笔字的日记簿页面镜头逐渐推近,直至占满整个银幕—— 每个人的一生,都在走着一条路——人生之路;每个青年人初上旅途,都要走过一段不寻常的路——青春之路。 当社会革命的暴风雨来临的时候,这条路会变得跌宕迷茫充满险阻;是通向光明,还是走向黑暗, 需要每个人自己作出选择。 在上述画面上,选印出两个大字:剧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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