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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莫尔道嘎:好大一片森林(原创散文)
正文

题记:在绿色的围困中,走了许久,才到莫尔道嘎;在绿色的包围中,走了许久,还在莫尔道嘎;在绿色的追击中,走了许久,才离开莫尔道嘎。

01:一掠而过,沉如海重如山的绿

从坦荡如砥的草原出发,向逐渐起伏的地平线进发——那里是呼伦贝尔草原与大兴安岭的过渡地带。

雨,应是最有耐力的马拉松运动员,时大时小,时急时缓,仿佛有一位音乐造诣极高的大师在控制着节奏,而且让你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和周围的环境契合,和你的心境暗合。窗外的雨可能被施加了某种魔法,不再透明,不再晶莹,它慢慢变了颜色——那种有催眠效果的浓重的绿色。

渐渐的,如绿毯、如绿烟的草原淡了、远了,有高度的立体的山多了起来,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多;渐渐的,那群山又远了、少了、直至都不见了,满眼都是或深或浅的绿色的叶、绿色的树、绿色的林,最后只有一片片、一团团滴着八月雨水的绿色;渐渐的,那绿色最初确是看得见的颜色,但那“绿”慢慢不再是一种颜色,而变成一种实质的物质,如山、如海,压过来。

黑色泛着微弱光亮的林间公路就是唯一的导航。车变成了船,人变成了鱼,但人却没有鱼的淡定。时而冲上浪尖,时而跌到谷底。慌乱地在绿色的海浪中,颠簸;无力地在汹涌的肆虐的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浪中,沉浮。

绿色的墙,两侧,后面,前方,都是绿色的、长无尽头的、密不透风的墙。路边绿色的长墙偶尔还探出没轻没重的手敲一敲车窗,吓你一跳,然后再极快地把手缩回到墙里。

向前,向前,继续向前。雨就是绿色的鞭子,不停地落下,不停地催促。前面就是墙啊,十多米高,虽边缘高低不齐,但看着特别厚实。我们的车子像一头被调动起情绪的斗牛,低吼着冲上去,低着头撞过去。不想就在即将接触的一刹那,绿色的墙优雅地一躲,就闪出一线窄窄的路,前方又见一段可腾挪的空间。车扑了一个空。然后,车与墙继续酝酿下一次冲撞、下一次躲闪。

汽车在前面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墙在后面步步为营,收复失地。钢铁怪兽继续冲锋,刚气喘吁吁冲出一条细线一样脆弱的路,后面如山如海的绿就如影随形地掩杀过来,似乎要把我们拽住,再一股脑的塞进那堵巨大的墙体深处。于是,我们继续冲锋,继续溃逃……

我不知道要攀登上多高的峰巅,才能挣脱这沉如海、重如山的绿色的拥挤和窒息——我们还有这种机会吗?

02:林中,邂逅一位闻香的老人

森林不止是能用眼睛看的,它也是可以用鼻子闻的,尤其是这片北中国最后的寒温带明亮针叶原始森林。

来时虽然一路都在森林中行进,但由于是窝在窗门紧闭的车里,故对森林的一切感觉都只能来源于眼看所得。那感觉并不是特别美妙,就像一部非常精彩的电影在你面前徐徐展开,画面丰富,神韵毕呈,但很遗憾——这是一部默片,总感觉美中不足。

打开车门,只是把头刚凑到门口,一股幻想已久却又久久不得的味道便扑面而来。顾不得笑话自己和别人了,一路慢慢地走,一路做大狗抽动鼻子的动作,深深地吸上一大口森林的味道,然后再缓缓吐出,循环往复,乐不知倦,乐不觉厌。总以为自己是一个淡泊的人,现在才知道自己也是很贪婪的家伙啊。

雨后森林的味道,真是美妙,透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空气湿润的清香、落叶松醒脑的清香、白桦树淡甜的清香、兴安杜鹃幽柔的清香、柞树若有若无的清香、不知名野花有影可见却又不可名状的清香、无名小草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的清香,我甚至觉得每一块山石、每一片苔藓、每一根朽木、每一处泥土、每一条溪水,都散发着迷死人不偿命的芳香,似乎森林里的一切都被最环保的天然香料浸泡过、洗涤过,一切不属于森林里的怪味、异味通通灰飞烟灭。在城市里能够闻到这其中一种味道就了不得了,何况是几种、几十种、几百种香味涌过来供我享用。那还客气什么,敞开地洗洗我们已被汽车尾气熏得辨不清香臭的鼻子吧,洗洗我们已经被浓烟污染得干瘪的肺吧,洗洗我们已经被得失琐碎堵塞的心吧,洗洗我们已经被雾霾遮盖住的眼睛吧——用混合着无数负氧离子的世界上最名贵的天然香料。

那味道不只是香,还隐约有点家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可就是让你熟悉,让你舒服,让你迷恋。那一刻,我有点明白为什么说人是从森林里的猴子进化来的了,也许我现在对森林味道的痴迷,就是几十万年前祖先留给我的久远记忆吧。

游人如织却没闹出鼎沸喧嚣的噪音,在今天的国内旅游大潮中也算一景致、一奇观了。为保护植被免于被踩踏,也为方便游人,森林中除了山中公路、自然砂石路外,还铺设了蜿蜒曲折的林间木质栈道。人们都沉醉期间,幽静的林中、树下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平息静气的访客,偶尔才响起几声清脆的拍照快门声和赞叹惊喜的啧啧声。

远远的就望见一个行为怪异的游客,移动得极缓慢,几乎每一棵树前都要停下一会儿。若是单纯的驻足欣赏每一棵树的风姿也不会引起我的诧异,因距离较远的缘故,只能望见一个不清晰的影子,那个人一会儿似乎在搂抱自己近前的树,一会儿又像亲吻树,这我还真是第一次遇见。于是,我就慢慢向前踱行,一点一点装作若无其事地向那个怪客靠近。近了,近了,终于看清楚了,我却忍不住笑了,而且还得忍住、掩饰,免得失礼。

“怪客”肯定是一个极喜爱树的人。那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婆婆,精神矍铄,腿脚灵活,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还透出一股老知识分子特有的气质。老人家对四周的树特别感兴趣,每走到一棵树前都要站下,双手轻轻抚住树身,不管是松树、桦树通通一视同仁。只见她把头凑过去,鼻子几乎都要贴到树身了,深深地有节奏地抽动着鼻子,一会儿陶醉地闭上眼睛细品,一会儿抚着树不停转动着灵活如少女的眼睛,好像在分辨着眼前这棵树的味道与上一棵树有什么不同。看得出来,老人对有些树的味道特别满意,闻了又闻,嗅了又嗅,离开前还恋恋不舍地赞叹着:“香,真香……”见我像一只呆头呆脑似的鹅盯着她看,老人家朝我挥挥手,莞尔一笑,迈动着轻盈的步子向下一棵她中意的树走过去。

我也学着老人家的样子,笨拙地抓住眼前一棵落叶松,深呼吸,松树特有的醒神的芳香直冲脑门:“啊,香,真香!”

噗,噗噗,不想我笨拙的赞美却惊起一只不知名的大鸟,头也不回地投向更深的密林深处。

03:留点悬念,我没和那些落叶松合影

一木名树,双木作林,三木为森。再多呢?中国传统上是一种“写意”的文化或文明,意思到了即可,再多就是累赘了。我也算识得几个汉字,自然也深受这种影响。许多人一听要进原始森林,头脑中立刻展开一幅树挨树、树挤树,密不透风、难见天日的画面。也许那是热带雨林吧,北方寒温带的针叶原始森林却未必是这样。

进了莫尔道嘎的林子里果真如此。林子里以落叶松为主,间或能见到几棵白桦树,就像在内地看见穿民族服装的少数民族一样,稀奇的很。没有想象中的松海深深,也听不到松涛阵阵,落叶松们疏落有致,每一棵树都与周围的树保持着三五米或更远的距离,因此整个林中虽四周都是树,但身处期间一点也不觉得拥挤。人与人、树与树、人与树之间还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好,否则一旦侵入对方能接受的“安全距离”,双方都会不舒服。可如何把握这个尺度却是一个大学问,这里的落叶松们显然已经掌握了其中的诀窍,每一棵树之间的距离都让人觉得舒适。

既然留下恰到好处的空间,阳光也就应邀而至,从雨后洗完澡的蓝天里洒下来,每一棵树的树梢、树身、树根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每一棵树周围的草丛、野花也抬着头,眯着眼,惬意地享受着明媚柔和的阳光。“空山不见人,但闻鸟语响”是有出世之想的古人的逸趣,现代有这种思想和这种环境的人与地方都不多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这些俗人追慕古人:闭眼,倾听。等自己的心经过洗涤后真的静下来,再慢慢在林中草畔踱步,景致还是刚才的景致,可感觉却似乎有了改观,看什么都通透,听什么都清亮,闻什么都自然。由此可见,再美的风景也要有相应的心境才好,要不就免不了入宝山空手而归的遗憾了。

就静静地在林中慢走,遇有高岗处就停一停站一站,向稍远处的林中眺望一会儿,这时再和刚才与树比肩的情景比较,可能那感觉又有所不同。落叶松们是一个大大的群落,远处看它们也不显拥挤,彼此之间的相互距离显示出一种和谐与默契,近处看每一棵树又是实实在在的绝对独立个体,不羁不绊,不牵不连。这个发现倒是有些嚼头了。看着阳光中一棵棵纤毫毕现的树,看着一只只鸟在林中也能沾满阳光的金粉飞过,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片原始针叶林的前面要加“明亮”俩个字了——彼此都给对方留足独处空间和发展空间,大家就可以不抢不夺和谐地共同享有头顶的阳光。

落叶松是我较常见的一种树,但以往看见的多是在城市绿化带里的迎宾装饰树,或是在公路、铁路沿线的防护林带中,一般规模不大、树也不多,即使作为防护林规模较大印象也不是很深。现在我看见了自然状态下的落叶松,不但规模大,而且很随意,这让我欣喜、舒服。曾有资料说落叶松的树根扎入泥土中并不是很深,但它们地下的根系却盘根错节,彼此之间以此相互沟通交流和相互支持,故而屹立不动,这也许是另一种对独立与合作关系的解读吧。眼前的和我一路走来见过的落叶松或粗,或细,风姿各有不同。也许我们没有深入到更深的密林深处的缘故,没有看见几棵特别粗壮的,更多的应是落叶松中翩翩少年,如箭,如竹,纤细却又直入头顶的蓝天。少年自然有少年的气象,一个个不弯腰、不驼背、不低头,留下欣欣然的深刻印象。落叶松是一年一落叶的松树,少年如此,中年和老年依然如此,这就很难得了。“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预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一诗很有名,估计说的并不是落叶松,但落叶松依然具有诗中所推崇的风骨气节。单是在任何压力下都不弯腰、不驼背、不低头,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动摇、不盲从,我们有几人能做到?

身边不时有人拍照,有自己动手自拍的,也有请别人帮忙的,主题之一就是和这些树中的美少年合影留念。我也想,但只是随意地自拍了几张,图片里有我,也有笔直向天的落叶松,可我没有直接与它们合影。我觉得还是等自己的年轮再多些同心圆,且始终如它们一样不弯腰、不驼背、不低头时,再来与这些如箭如竹的树们合影吧,那样也许更合适些。

04:一截雷击木和一堆瘿木

山不在高,有绿则名;林不在奇,有绿则灵。莫尔道嘎有我国北方最后一片明亮针叶原始森林,而且面积达到53万公顷,所以当地人引以为豪,越来越多的外地人也慢慢了解了这一片偏远的净土。到了这里,大家习惯性的动作就是深呼吸,直至过足瘾后呼吸才逐渐恢复正常。

循林间公路前行,途中路边有一景点,名曰“雷击木”。其实就是一根树龄达三百多年的樟子松被天雷击中,众人以为神奇,故辟为一个小景点,但围观者却甚众。我也好奇,便简略浏览一番。

一根雷击木却是置于两处。一处是仍在它原来生长的那片山坡,但却只有一半的空心枯木面目狰狞地杵在那里,树身还被缠满了象征吉祥的青色绸带。另一端横卧于道旁,长约有三四米,直径大概一米左右。旁有铭牌,先是引经据典“木秀于林,雷必击之”, 后介绍此雷击木具有“辟邪”、“压惊”之功效,并说“它不是为雷击而生,而是为爱、为生命的传承而生”。呵呵,这倒是一句实在话,树也好,人也罢,谁也不希望自己遭雷劈吧。其余的话,我就当是笑谈了。不知道是不是“辟邪”、“压惊”功效介绍的效果,许多人围观着横卧的雷击木。近前一看,莫名惊诧:树身有些地方似乎被刀削斧砍过,凹下约两三厘米深,旁边都是深重的旧色,唯有这些地方显露出新鲜的木茬。不由一愣,谁搞的破坏?却见近旁几个游客伸出手用指甲抠动树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抠起一块木片,纷纷如获至宝地往怀里揣。一边揣一边嘟囔着“这东西可辟邪啊……”,我不禁哑然失笑,这树若真辟邪,岂会自己遭天雷劈打?旁边的人见有先行者得利,也跃跃欲试。我真看不下去了,就说了上述的话,并开玩笑说:“倒是网上说的那些屡遭雷劈而大难不死的人,可能真有些‘辟邪’、‘压惊’的可能啊……”听我这样说,那几个人不知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还是不好意思,就缩回了准备给那可怜的雷击木“扒皮抠肉”的手。

古时有“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典故,今现“凡有游人处皆能听闻叫卖声”的常态。游览森林胜景时,不时可见贩卖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人,其中贩卖“树瘤”的就比较多。这个东西我倒是了解一点,所谓“树瘤”者,学名“瘿木”,亦称“影木”, 是特指木质纹理特征,并不专指某一种木材,而是泛指所有长有结疤的树木。“瘿结”多生在树腰或树根处,是树木病态增生的结果。由于此处木材纹理特殊,效果奇异,历来受到人们所喜爱,成为家具制作装饰中首选的材料。《格古要论?异木论》瘿木条载:“瘿木出辽东、山西,树之瘿有桦树瘿,花细可爱,少有大者;柏树瘿,花大而粗,盖树之生瘤者也。国北有瘿子木,多是杨柳木,有纹而坚硬,好做马鞍鞒子。”

相信贩卖者口中所说的“树瘤”应为当地土语,但是倒也贴切。兜售者唯恐我不识货,说这就是一些树“癌变”的结果,稀奇的很。他这一说,更增加了我心中的恶感,也许这树瘤制成器物确实有一种美感,但毕竟是一种病态的产物。世间健康正常的事物何其多,偏以这种病变物为审美取向,难道果真是物以稀为贵吗?(文/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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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2:4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