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血腥弥漫--走近韩侂胄 |
正文 | 近来读古代史,不禁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封建时代的官场太可怕,同僚之间为争权夺利,弹劾、打击、诛杀等手段无不用其极,那浓浓的血腥味一直弥散至今,让人不寒而栗。 稍微熟悉南宋历史的人都知道,宁宗年间有个权倾朝野的太师,在他的主导下,宋廷主动向金国发动了一场战争。没错,他就是韩侂胄,可悲的是,这场战争失败了,而韩侂胄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出 身 外 戚 先让我们认识一下他。 韩侂胄生于1152年, 字节夫, 祖籍河南安阳。未发迹时, 有两个显赫的身份。第一,他是名将之后。曾祖韩琦是北宋重臣, 担任过枢密院使, 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俗称的宰相), 同时也是位名将。当年, 韩琦与范仲淹共同在西北边疆防御西夏, 战绩赫然, 名重一时, 时称“ 韩范” 。其祖其父也一直担任武职。第二, 他是外戚,是当朝皇后的娘家人。宋高宗吴皇后是他的姨妈, 他的大老婆又是吴皇后的侄女, 而当今皇上宋宁宗的恭淑皇后, 又是他哥哥的嫡亲孙女。用现在的话来说, 韩侂胄是个高干子弟, 官二代, 再加皇亲国戚。 凭着这两层关系,韩侂胄走入官场。几年后, 官至汝州防御使, 知阁门事, 正五品职衔。知阁门事是阁门司的主管, 负责朝会、游幸、宴享以及文武官员, 外国藩邦朝见等礼仪事务, 相当于皇家的接待办, 一般由外戚担任, 虽地位较高, 是皇帝的近幸, 但无什么重要的政务处理。所以, 经常为朝廷文武官员所鄙视。 有一个明显的例子。宋宁宗即位后, 韩侂胄自以为有功, 经常去宰相衙门溜达, 高兴之余, 口无遮拦, 高谈阔论。当时的宰相留正甚为不满, 指使下属转告: “ 宰相部堂不是你知阁门事日日往来之地!” 如此无情之言, 韩侂胄自是觉得羞辱, 虽然一时奈何不了, 但 就此埋下祸根。 韩侂胄的迅速上位得益于绍熙内禅。 绍熙五年(1194年), 已做了数年的太上皇宋孝宗驾崩, 而身为儿子的宋光宗却借囗有病, 不主持丧事。朝中重臣顿时慌乱起来, 没办法只得求宋高宗吴皇后,来代行祭奠之礼。事后, 赵彦逾、 赵汝愚、 叶适等人商定: 逼使光宗退位, 拥立太子赵扩即位。为了达到这一目标, 他们制定了一套里应外合的行动方案。 先由韩侂胄出面, 拜见吴太皇太后, 说出大臣们的建议。可能是血浓于水吧, 看上去五大三粗, 胸无城俯的韩侂胄, 最终不孚众望, 求得姨妈的首肯。 得到消息后, 枢密院使赵汝愚立即向两位宰执通报, 并让禁军统帅郭杲派兵把守大内。接下来, 事情办得很漂亮, 如行云流水: 太皇太后吴氏作为皇室长者,主持大局,宣布宋光宗退位, 做太上皇, 太子赵扩登基, 是为宁宗, 一场皇位交接仪式顺利完成。 新帝即位, 晋封功臣: 赵汝愚为右相兼枢密院使, 余端礼为参知政事, 郭杲为武康军节度使, 韩侂胄为宜州观察使、 枢密院都承旨。 赵汝愚故作姿态,几次推脱,新皇帝一再坚持,最终拉着留正同登相位。之后,又推荐理学大家朱熹作侍讲,召来杨简、吕祖俭等数名道学名士,一时间,朝廷面貌焕然一新。 事后, 韩侂胄拜会赵汝愚, 为自己鸣不平, 企望象郭杲那样, 成为一地节度使。不料,却受到赵的婉拒: “我是宗室, 你是外戚, 何可以言功? 只有普通大臣才应当推赏。” 话虽委婉, 韩侂胄却看到了赵汝愚发自内心的蔑视, 禁不住怒从心头起。可以想象, 此时的韩侘胄是何等的郁闷:拥立新君, 是多大的功劳啊, 连一个小节度使都捞不到, 你却坐上了宰相宝座, 太欺负人了吧, 姓赵的, 走着瞧! 官位权力是把双刃剑, 用好它, 能为民众造福,贪恋它, 却又会害人又害己。从此,韩侘胄不遗余力地向权力高峰攀登, 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不归路。 话说回来, 也不能全怪韩侂胄, 那个时代有问题, 外戚怎么啦, 知阁门怎么啦, 就低人一等? 凭什么遭人白眼? 万般皆下品, 唯有读书高, 这句话在宋代体现得淋漓尽致。当时, 评价一个男人能力与否, 就是看他能否在科举考试中取得成功。 “东华门外, 以状元唱出者, 才是好男儿!” 即使不能中状元, 进士及第, 得中高榜,长街夸官,也是一生乃至家族的荣耀。 这就是宋朝流行的主旋律。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句话是韩侂胄曾祖韩琦在斩杀败军之将时所说, 韩琦虽文武兼备, 却一向瞧不起行武出身的狄青, 好在狄青涵养好, 就是做了枢密院使以后, 也不置这个气。 当然, 凭着父辈的功劳恩荫入仕的也正常, 但终因未参加科举, 少一张含金量极高的文凭, 在官场中吃不开, 即便身居高位, 也有人看不起, 说你没有真才实学。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只不过韩侂胄不是狄青, 他是爱憎分明, 睚眦必报的,结局自然也就天壤之别。 韩侂胄是纠纠武夫, 没什么文化, 说话直来直去, 行事敢做敢当, 偏又极要强, 好面子。总想做大官, 来光耀门庭, 而没有进士出身却是他的软肋, 是他心中不能触摸的痛。 其实, 韩侂胄此时有个极大的优势, 姨妈, 侄孙女, 还有曹婕妤。不要小看这一老两少三位女士, 她们的身份极高, 一个是女强人, 吴太皇太后曾两度垂帘听政, 是皇帝的曾祖母, 也是赵扩能否登基坐殿的决定性人物, 另两个是韩皇后和曹婕妤。宁宗即位时才26岁, 根本没有处理朝政的经验, 一后一妃都是韩侂胄的亲戚, 加上有拥立之功, 不相信他信谁? 朝中 还有这样值得倚重的至亲大臣吗。 于是乎, 韩侂胄的春天到了。 逐 渐 得 宠 韩凭借着与皇室后妃的血缘之亲, 加上前次内禅过程中建立起来的信任, 迅速而不动声色地接近宁宗赵扩, 经过小心观察, 发现皇帝赵括也不喜欢这个留正。 要说这个留正,虽是四朝元老,现官居首辅,却没有什么显赫的政绩,且为人老奸巨滑。当初,赵汝愚等人商议逼光宗禅位时,他不可置否,生怕谋事不成而祸及自身,早朝时假装跌倒受伤,告假回府,刚出宫门,便上表辞职。其实,此公已66岁,若真的辞职退休,倒也体面完满。 内禅成功后,赵为右相,为报当年知遇之恩,仍向宁宗建议,于是他又回朝为左相。可见他当时辞职不是出于本意,更未料到此番恋栈的结果是自取其辱。 这个从政四十余年的老官僚,还有一个坏毛病,那就是: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工作中,难免倚老卖老,言谈举止中,未必对刚登帝位的二十多岁的毛孩子赵括毕恭毕敬。何况,前些时候的辞职,受到一些官员攻击,成为不敢担当的笑柄。 在零距离地接触中,宁宗自然无法掩饰对留正的厌恶,韩侂胄不禁暗喜,便顺着话题,大肆渲染这个老家伙内禅中的暧昧态度和种种不当言行,宁宗气愤难平,露出罢黜之意,韩正中下怀,于是,君臣二人便商定了解决的办法。 几天后,宁宗派人宣旨: 罢免留正左相之职, 出任建康知府。这项决定一宣布,百官震惊。 在宋代,罢相通常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错误不大,示意宰相本人主动申请, 皇帝批准, 这样免职,宰相体面而有余地, 皇上也名正言顺; 另一种是问题严重,走罢官的正常程序。先是谏官弹劾,其他官员附议,一致认为,此宰相确属不称职,必须让他卷铺盖走人,然后,皇帝认可,召中书舍人拟旨下诏,说明罢免的原因,而中书舍人也放弃使用封驳权,才诏令天下。象这样皇帝直接御笔写旨,冷冰冰,不留半点情面的罢贬,极其少见。 留正被扫地出门,使得赵汝愚等官员极为不满,圣旨已下,无法更改。谁都知道,天子不经中书直接御批,是韩侂胄一手左右圣意而成,就把矛头对准了韩。 韩侂胄借宁宗之手,突然出招,扳捯留正,而且贬得这位不可一世的首相如此难看,出了他前段时期受辱的恶气。踌躇满志的他,再次拜会赵汝愚,企图让赵认识他的价值,便于今后双方合作共事,岂料,热脸碰上冷屁股,赵汝愚根本不见他,遇见了也不理他,一副不屑为伍的嘴脸。从此,韩赵二人彻底翻脸。 冲动是魔鬼。当初,韩侂胄参与宫廷政变时,要求并不高,只是想圆他老韩家五世建节的美梦,而留正的蔑视羞辱,赵汝愚的出尔反尔,深深刺痛了他。不仅没打倒他,反而使他发掘自身的才能,由于受宁宗的亲睐,他得以大展身手。倘若他见好就收,到此为止,不管他人怎么指责,本本分分去做一个节度使,位高禄厚,也挺好的。其实,就韩侘胄的品行和才能而言,做好一个节度使足矣,且结局也不会差不到哪里去,至少可以善终。所以说,人争一口气可以,可想一直争气,不受别人的气是不可能的。 可惜,韩侂胄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似乎从不怕别人的反对,有人挑战,他就积极应战,一副不服软不低头的架式。 右正言黄度首先站出来,弹劾韩,指责他“假御笔而逐辅臣”的做法,具有当年蔡京擅权的性质。韩侂胄不置一词,唆使宁宗再下御笔,把黄撵出了京城。 刚被任命为焕章阁待制兼天子侍讲的朱熹也义愤填膺,上书宁宗,明确指出,韩的行为是窃取圣炳,公报私扏,告诉宁宗:这样做会降低您的威望。 为反击朱熹,韩侂胄可谓费尽心思,让宫里搞个傀儡戏,请宁宗及后宫嫔妃们观看。一个木偶戴着高帽,穿着长袍,在优伶的操纵下,道貌岸然,装腔作势,满嘴之乎者也,对国朝大政的得失,文武百官的形态,甚至皇宫内的日常起居指手划脚,以影射朱熹的迂腐不堪。宁宗皇帝先是觉得好笑,渐渐地一言不发。 在宁宗看来,这演的不是戏,都是他经历的真实生活,自从朱熹做了他的老师以后,的确什么都管,啥事都插手,动不动就讲那些狗屁的道学理论,可笑至极。弄得君臣颠倒,唯他独尊,长此以往,谁是皇帝,谁是天下的主人?韩侂胄趁机给朱熹上眼药:姓朱这个老头也忒不象话,总是让官家这样那样,实属无理取闹。 于是,故伎重演,宁宗赵括亲书御笔,贬朱熹回乡,只授予宫观闲职。 这样,皇帝是自由了,韩侂胄神气了,但形势在恶化。 朱熹罢职的御笔传开后, 舆论大哗, 朝野震动。道学,在当时是显学,是学术界的一大主流,虽未成为官学,但受众众多,朱熹的门徒、崇拜者遍布朝野上下,罢免他,完全是在捅马蜂窝。 先是中书省官员上阵,给事中、中书舍人动用封驳权阻止;再是吏部、工部的侍郎们递上奏折,说明朱熹是大儒贤臣,不能罢免,皇上应收回成命;有个叫游仲鸿的,吿诉皇上贬朱的后果:“朱熹一去,则谁不欲去?正人尽去,则何以为国?” 首相赵汝愚入宫觐见,劝阻宁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宁宗始终板着脸,不松口;右正言黄度更绝,他拒不执行调令,再上奏折,指出御笔这种东西,与宋代立国体制不符,应该取缔。 黑云压城。闹得如此沸沸扬扬,韩侂胄不仅没怕,反而沾沾自喜。他对宁宗赵括说:官家您刚刚亲政,才下了两道旨意,这么多人来反对,是何居心?若改口,今后谁还听您的?宁宗赵括正值血气方刚,想起游仲鸿的那句话,不由豪情万丈:我就要看看,大宋朝廷离了朱熹、黄度之辈,会怎么样? 第二天,宁宗下达三道命令:着黄度即刻离京赴任,不得延误;御笔再次从天而降,直接交给朱熹本人,让他立刻滚蛋,入朝仅46天的朱圣人只得灰溜溜地回家;贬工部尚书赵彦逾,出任四川宣抚使。 这时的赵汝愚如热锅上的蚂蚁,几番较量,招数都用尽了,结果连圣人带亲信都赔了进去,他这个宰相还怎么做?思前想后,才知道韩侂胄不是凡人 。忙托人找韩侂胄沟通,但是为时已晩,韩不仅不理他,还要把他拿下。 官场斗争中成长起来的韩侂胄似乎越战越勇,在宁宗的支持下,上奏抗议的5位大臣相继罢免。接着,在他的策划之下,右正言李沐、监察御史胡纮上书,弹劾赵汝愚“唱引伪徒、谋为不轨、乘龙授鼎,假梦为符。”参知政事京镗上折附议。 要说这个赵汝愚也不是吃素的。他才华横溢, 二十多岁状元及第, 又做过多年的州府一把手。现在是首相兼枢密院使,可谓能文能武,大权在握。但此人也有毛病。一个是极其自负,常把同事不当人待,颐指气使,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睛,常在不知不觉中为自己树敌。李沐、京镗就是例子。还有,说话不算话,背信弃义。当初谋划内禅时,曾经许诺:如若成功,“侂胄建节,彦逾执政” 。事后有人说起,他反说韩侂胄没什么功劳,至于赵彦逾,他连提都没提。此次赵彦逾贬职,走的是正常程序,所以赵彦逾自然把帐算在他的头上,昔日的同盟突然翻脸。在离京赴任时,给宁宗递上一份奏折:赵汝愚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并列出了同党名单。 封建时代的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谋朝篡位,凡是奏折上指责某人有类似言行的,都格外重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处理起来也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赵汝愚是太宗赵光美的后裔,很多人提醒过宁宗,宗室为相,凌侵君权,是太祖赵匡胤立国定下的大忌。宁宗没信,仍提拔他为宰相,毕竟他能顺利登基,全靠赵汝愚操作。近日,有太学生上书,要求宁宗“尊汝愚为伯父,”坊间传闻,军民要推戴赵汝愚。赵彦逾同是拥立大臣,同样为皇室宗亲,他出面指正,所有这些,由不得宁宗不信,因而赵汝愚的忠诚度受到了极大的怀疑。 1195年(庆元元年)二月,朝廷下诏,罢赵汝愚相位,出知福州。消息传出,朝廷重臣、道学家们群起反对,韩侂胄虽没什么韬略,也知道斩草除根,指使李沐等人再次弹劾,要求让赵汝愚暂停一切权力,反省思过。 宁宗赵括准奏。 至此, 赵汝愚从权力顶峰一跌到底, 韩侂胄终于美梦成真, 官拜保宁军节度使。 走 上 巅 峰 韩侂胄还未来得及弹冠相庆,更大的抗议浪潮就来了。 说官场可怕, 就在于人心的险恶。在名和利的诱惑之下,许多人拉邦结派,攀龙附凤,平时,装得人模狗样,一旦风吹草动,个个象乌眼鸡似的。明明是争权夺利,却要把自己打扮得冠冕堂皇,把对方的缺点放大,上纲上线,仿佛他就是真理的代表,正义的化身,其实大多都是一路货:满口仁义道德,一肚男盗女娼。 就拿这件事来说吧。不论是罢留正、赵汝愚,还是贬黄度、朱熹,起决定作用的是宁宗赵括,韩侂胄只敲了敲边鼓。但朝野上下把矛头都指向韩侂胄,说他是奸臣,是罪魁祸首,恨不得人人得而株之。这就是封建王朝中的一种怪现象。政令好,就说皇帝英明,不好总是奸臣挑唆的,从不说皇帝不好。照这个逻辑来看,皇帝总是好的,如果皇帝做了不好的事,不是皇帝不好,一定是大臣不好。瞧瞧,大臣成了昏君的替罪羊。还有一套更荒唐的忠君理论, 什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让臣亡, 臣不得不亡, 纯粹宣传皇权至上,奴性十足。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留正、赵汝愚等人,自身有问题。宁宗要是喜欢他们,他们会被罢贬吗?换言之,要是没有宁宗的撑腰,韩侂胄能如此威风吗? 韩侂胄完全没料到惹了多大的祸。按理说,帝国首相的更替也平常,南宋以来,哪朝不换,几个月,半年换一个,也是有的,每次都有惊无险。可这一次,居然闹得天翻地覆,大臣们、太学生们、名士们从四面八方跳出来,不要官职、不要脸面、不要性命地群起反抗,挺赵贬韩。 震惊过后,透过现象看本质。韩侂胄认为,赵汝愚之辈已不足为虑,都是朱熹和他的道学在作怪。 此时他风头正劲,无所忌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全线反击。形势所逼,韩侂胄渐行渐远,步步走向泥潭…… 韩让言官们火力全开, 针对那些攻击此事的, 不管是官员、太学生,还是名士,找出缺点进行弹劾,然后朝廷下诏予以贬职远徙;同时,继续揪住赵汝愚穷追猛打,他拜见宁宗,揭发赵汝愚勾结同党,扰乱朝纲。宁宗一看那些为赵汝愚辨护的折子,果然与赵彦逾提供的名单一致。决定再贬赵至永州,寒冬时节,赵汝愚孤身上路,感染风寒,在衡州病倒,1196年正月十八,突然死亡。 一代名相,因为宫廷斗争,暴死在流亡途中,着实让人怜惜。 接着,韩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道学批判运动。言官沈继祖列举了朱熹的六大罪状,即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恭不谦,有人又爆出朱熹诱引尼姑,当作宠妾的风流往事,以及儿子死了多年,寡媳怀孕的家丑…… 在这种朝廷主导的宣传下,朱熹百口难辩,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道学被定为“伪学”, 禁止传播,道学学徒被定为“伪党”, 成为清洗对象。 同年(庆元二年)腊月,朱熹被削去所有职务,责令毁掉祠堂。一年后,朝廷公布伪学名录,留正、赵汝愚、朱熹等59人被列为伪党,这就是南宋著名的庆元党禁。 1200年4月,年逾七十的理学大家朱熹在郁愤中病死。 此时的韩侂胄到达了他人生的顶峰。先是任开府仪同三司,封豫国公、少傅,又升为少师,再进为太傅。虽不是首相,但权力比首相大得多,“宰执以下,升黜在手”,“ 朝士悉赴其门”, 第一权臣地位无可动摇,一位真正的独裁者。 写到这里,不由产生一些疑问。这些封建官僚怎么啦,讨论问题为啥不能平心静气,意见不同很正常,许多问题的解决方法不是非此即彼, 也可以亦此亦彼。为什么搞得象决斗似的,非要有你无我,个个都是读圣贤书的,为什么批评弹劾的语言那么恶毒,禽兽、罪状、斩杀这些字眼是不是太恐怖了。同种同族同朝的人为什么不能共生共融?能不能不搞窝里斗? 看来那时候的人,不只愚昧,而且凶残。我庆幸,我未生活在那个年代。 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场斗争,以赵朱二人退出历央舞台为终点,拉上帷幕。韩侂胄纯粹靠自己,就做到了人臣的极限。身居高位,睥睨天下,会是什么感觉?是随心所欲的畅快,抑或是凌架一切,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殚精竭虑,奋勇搏击,得到的是什么?是太师、郡王之类的虚名,是别墅豪宅的舒适,还是金钱美女的快乐?这些东西能维持多久?还有,夜深人静时分,仰望星空,回首往事,会不会感到丝丝的愧疚? 只有走对路,才能有出路。再看看,已近知天命的韩侂胄以后的路怎么走。 起 兵 北 伐 乐极生悲。庆年三年,太皇太后吴氏薨逝,两年多后,宁宗的韩皇后也突然病故。这对韩侂胄来说, 无疑是一个重大损失, 撇开血缘关系不说, 起码皇帝身边他少了两位强有力的支持者。 有些政治头脑的韩侂胄知道,这几年来,他过关斩将,一路冲杀,得罪了不少官员和道学名士。有报复就有反报复,这些人,还有赵朱的后人和门徒,不知什么时候,会跳出来反扑。因而,这位权倾一时的韩大人在花天酒地享受美好生活的同时,内心总有些不安。 1202年(嘉泰二年)二月,他接受别人的建议,宣布解除对道学的禁令。之后,又追复赵汝愚、朱熹的官衔,留正、周必大、黄度等人渐渐恢复官职。 是年岁末,宁宗下诏册立杨贵妃为皇后,普天同庆。韩侂胄也有一喜,宁宗下诏晋封他为太师、平原郡王。 然而, 他却高兴不起来。起初,他多次向宁宗建议:立曹婕妤为后,不想宁宗没有答应。而这个杨皇后一向对他敬而远之,不能不说这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韩侂胄很有自知自明,他明白自己出身近幸,未做过地方大员,没有什么显赫的政绩,加之前几年的大兴党禁,虽然位极人臣,但朝野之中真心支持拥护他的人并不多。假如不能建立殊绝的功勋,则无法改变自身的形象,也无法长期取得皇上的信任,也就不能抵御新皇后的排斥。 经过一番认真的调研,他得出结论。目前应该做的就是建功立业,其最好的方式就是挺进中原,雪耻复国。帝国尽管五六十年未有战事,但打败金贼,恢复中原,从未在人们的心中淡忘。直捣黄龙府,雪靖康之耻,一直是仁人志士的宏伟理想。凡是在恢复大业上有作为的人物,不仅拥有崇高的威望,而且会流芳千古。 想到这里,韩侂胄不禁心潮澎湃,他坚信,只要他以此挥臂高呼,必然应者如云。 如此看来,尽管以前做的有些极左,大棒横飞,有些手段不够光明正大, 行事有些放荡不羁, 为正人君子所不耻,但韩侂胄并不是一个大奸大恶,不象秦桧、贾似道那样伤天害理。 举国伐谋, 首先要鼔舞民心、提振士气,为此他接连办了几件大快人心的事。 在镇江府为韩世忠立庙。 一月后,为岳飞彻底平反,追封为鄂王。 不久,剥夺秦桧的王爵,降为衡国公,改谥号“忠献”为“谬丑” 。指责秦桧名为议和,实质纵敌,为大宋留下祸根,虽死也难逃其咎。 应该说,以上三件事确实起到很好的效果。让那些心怀忠义的志士迅速与他产生了共鸣。接着,起用主战派人物陆游、辛弃疾、叶适等。此时陆游已八十高龄,但仍然很高兴;65岁的辛弃疾在江西闲居十年后,重新起用,任浙东安抚使兼绍兴知府。 1204年,宁宗也想通过北伐雪耻, 来做一番扬眉吐气的大事, 亲自召见辛弃疾,让他说说对北伐的看法,这位一直主战的爱国词人激昂慷慨地说了一番,强调“金人必乱必亡”, 朝廷应该有所行动,需认真备战, 并明确表态,愿在镇江前线带兵镇守。 叶适,也是位道学大家,上过59人的黑名单,1201年启用为湖南转运判官,同年九月,应召入对,叶适对宁宗说:“治国以和为体,处事以平为极。臣欲人臣忘已体国,息心既往,图报方来可也。”这番话为宁宗所称许。对于北伐,叶适说,这件事至大至重,不能仓促开战,一定要考虑周密,“故必备成而后动,守定而后战”,要考虑战事给各方面带来的后果。之后,叶适擢升工部侍郎。 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准备北伐。 朝廷有个总管钱粮的机构, 叫国用司, 后勤保障对战争极为重要, 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韩侂胄让心腹、右相陈自强亲自坐镇。思前想后, 这样仍无法统领全局, 发号施令, 于是经宁宗同意,自任很长时间无人担任的最高职务----平章军国事。 南宋的行政机构分四大体系, 宰执和三省六部执掌一般政务, 宰相办公处为政事堂, 称为东府; 枢密院为军事指挥机关, 称为西府; 三司专管财政税收;御史台和谏院负责文武百官的监察;他们的首长直接受皇帝领导。平章军国事是整个大宋王朝特殊时期设立的, 把前三大系统政、军、财的权力集中在一起,其职权仅次于皇帝。 韩侂胄的这个平章军国事是实打实的,首相把盖上公章的空白文件交给他,随他怎么写,连复议都不看,立即执行,中书省、门下省、秘书省的统领更会讨好,直接把印玺送到韩府,方便他使用。 知己知彼,是战争胜利的前提。通过多种途径, 了解到当时金朝的局势如下:金主完颜璟沉湎酒色,朝政荒疏,内讧迭起,北边蒙古族逐渐强盛,屡犯金朝边境,在连年征战中士兵疲敝,国库日空。 韩侂胄认为这正是用兵的好时机。但一向主战、能战而又熟悉对金作战的辛弃疾,却建议先积蓄实力,厉兵秣马,经过充分准备后再出兵。叶适、华岳也极力反对冒然用兵。 韩侂胄哪有耐心去准备十年八年,他做事向来说干就干,从不管别人的反对,即便是善意的、中肯的建议。 1206年(开禧二年)5月中旬,韩侂胄下令北伐金国。 此次出兵为三路,东路主战场在两淮一带,主将是邓友龙、郭倪,中路在湖北襄阳一带,兵部尚书薛叔似为主帅,赵淳、皇甫斌辅佐,西路在陕西四川交界,主副帅为程松,吴曦。战线东西达2000公里,可谓声势浩大。 北伐战争开局时,捷报频传,先后收复了泗州、虹县、新息县、褒信县等地。 韩侂胄大喜,忙下令正式宣战。岂料,接下来,都是一系列的失败,中路军在河南蔡州、唐州一带战败,西路军在陕西城固县溃败,而最关键的东路军则更惨。作为此次战役的重点,分别有濠州军、池州军和建康军数万人,在攻打宿州时,却被不到五千的金兵打得四处溃散。 四个多月后,金军完成调遣集结,九路大军同时向南推进,仅一个多月,金军攻城略地,宋长江以北地区大多沦陷。又一个多月,四川守将吴曦叛变投金,自立为王,大散关以南四州拱手相让。 韩侂胄痛心疾首。执行战场纪律,不论是谁,只要是打了败仗,该杀的杀,该贬谪的贬,绝不留情。这样一来,他的亲信、主要支持者就此几乎全体沦没。 唯一的好消息是, 叛敌称王仅41天的吴曦,被两名下属带兵砍成两段。现世现报,罪有应得。 韩侂胄的地位从此岌岌可危。一向无所畏惧的他乱了方寸,连忙派使臣向金求和。金同意和谈,提出五个苛刻条件 :1、割让两淮,2、增加岁币额度,3、宋廷出钱犒赏金军官兵,4、宋廷必须将逃归南方的中原人士全部归还金国,5、取韩侂胄首级祭祀战殁将士的亡魂。 韩侂胄这时才觉得辛弃疾讲的是对的,立即提拔他为枢密院都承旨,试图请这位老将出山,挽救危局。可惜晩了,68岁的辛弃疾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不久,在江西铅山去世。 灰 飞 烟 灭 有位作家说得好:在历史的漩涡里,有时对一个人的评价不是一个奸臣所能涵盖了的。以上的这些大臣,谁能说出,哪一个无私无利,哪一个没有阴谋和算计?不过是韩侂胄过于强硬、树敌太多罢了。人是复杂难测的,是非善恶相互交织,有时并非非黑即白,非敌即友,这模糊地带最难以鉴别,更难以厘清。而这在韩的身上, 表现得极为明显。 韩侂胄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不堪的局面,愤怒之余只得面对事实。他想方设法来弥补,甚至从家中拿出6000两黄金做军晌,但败局已定,无法改变。而更为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已成为朝野上下的众矢之的,千夫所指。几乎所有人都在痛斥他:自私自利,草率用兵,耗尽国库,导致数十万军民伤亡,金军大兵压境,等等。仿佛他就是汉奸卖国贼,就是杀人犯、侩子手,曾经不可一世的韩侂胄悔不当初,借酒销愁,感到杀气从四周弥漫而来,心头涌起从未有过的悲凉和失望。 凭心而论,发动这场战争,不仅是为他个人,更多是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一个国家忘掉曾经的耻辱,放弃被侵略者占领的国土,对敌占区民众的死活不闻不问,只是一味地歌舞升平,这样的国家有骨气吗,这样的民族有希望吗? 冷静下来,对这场战争的前前后后,进行深刻的剖析,就可以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时机不成熟,准备不充分,是战争失利的一个因素。与几十年前相比,金国的形势确实不好,整体实力在下降。就在开禧北伐的同一年,铁木真统一了蒙古各个部落,称王建国。只要等上三五年,当蒙古大军对金国形成强有力的威胁时,宋廷派出能臣出使金国,捐弃前嫌,主动联金抗元,条件是归还占领的国土。相信金国会认清形势,愿意与宋结成同盟,也乐意交还宋之故土。倘若,主动伐金,或联元伐金,则金亡宋亦亡,大家都死得难看。北宋当年就是这样,打不过辽国,看到金国日益强大,主动与金结盟灭辽,结果,辽国灭亡不久,金军挥师南下,北宋顿时烟消云散。所以,远交近攻是强国的王道,而联合抗强才是弱国的最佳出路。诸葛亮联吴抗魏,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最终形成三国鼎立。 宋无良将,军队的战斗力低下,是战争失利的另一因素。南宋自立国以来,除岳飞、韩世忠、虞世文而外,一向缺乏良将。到宁宗朝,可说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这自然是宋的军事体制造成的,文官统兵打仗,不经磨炼,匆匆挂帅,取胜则难以保障。满朝文武,唯有辛弃疾打过仗,也会打仗,可惜又没起用,后来想用也用不了。在这场战争中,只有一个叫毕再遇的副将表现得可圈可点外,其他将军均无建树。军队的士兵多年不打仗,又从不练兵,连辎重都不带,如何能冲锋陷阵。好几支队伍,遇到敌人时,稍作抵抗,就撤退逃散,跑得比兔子还快,这哪里是国家的正规军,分明是一群乌合之众。 窝里斗,对内横对外怂,是战争失利的重要因素。对付自己人如狼似虎,在敌人面前胆小如鼠。攻打宿州时,当地义军主动参战,冒死攻城,眼看得手,攻城的将领生怕功劳被别人抢去,命令士兵放箭,射杀自己同胞,却被金兵打得溃不成军,胜利在望刹时成为泡影。将军郭倬被金军打败,为了活命,竞把同僚田俊迈挷起来送给金军统领。吴曦临阵倒戈,枪口对准往日的兄弟,为称王叛变投敌,把大片国土拱手予敌。如此等等,不要说韩侂胄,就是他太爷爷韩琦来指挥也绝无胜算! 泰山压顶,面不改色,才是真英雄。当前南宋大敌当前,本应一致对外,了解把握金国国情,采取良策应对,才为正路。实际上,金国的情况也不乐观,也是举全国之力来反击,往下也无力再打,此时,统兵大帅己病入膏肓。双方相互对峙,谁能坚持谁就会笑到最后。宋朝只要守住目前阵地,派人跟金耐心地谈判,最终的条件会有变化。 局势对韩侂胄越发不利,倒韩的势力在潜滋暗长。金索要韩侂胄的人头,为反对韩的人提供了有利的契机。宁宗杨皇后,与太子之师、礼部尚书史弥远经过私下密谋,于1207年11月,派100多名禁军,截住上朝的韩,用伪造的圣旨,宣布了他的罪状,然后一锤敲碎了他的脑袋。 从政变起家,又死于政变,在窝里斗中崛起,又在窝里斗中灭亡,这就是韩侂胄的宿命。 次年2月,宋将韩侂胄、苏师旦的人头,送去金都,宋金和议达成。宋赔款300万两,岁贡30万两白银,用两颗重臣的人头,换回这次战争被金占领的疆土。 而金更绝,将韩苏二人之首悬竿示众,交通要道贴上他们的画像,以此炫耀胜利果实。之后,又将韩之首葬于韩琦的墓旁。 决定将韩首函金,是经宋廷众臣公决的,反对的仅有叶适和黄度。 盖棺定论。韩侂胄不是忠臣,他善于争斗,敢于担当,专权擅政十多年,也不是奸臣,好事做了一点,也没做什么陷害忠良的大坏事。 他的死昭示后人:用兵开战是国之大事,应慎之又慎。不可凭匹夫之勇,不可逞一时之气,只有谋之深,备之全,方能立之久。 人不作不死,当官任性必垮。韩侂胄有罪,应该为战败埋单,国家可以派出专案组,立案、审查,可以成立特别法庭,公开审理,依法定罪,但决不该如此谋杀,更不该让他死后身首分居两国。现在宋廷这么做,行为如此卑鄙,手段如此恶劣,与黑社会、恐怖分子何异?试问,天理何在,人性何在! 窝里斗竞然不顾别人的尊严,不要国家的脸面,实在是一种极大的悲哀。八百多年后的今天,仍让人觉得羞耻。 之后,史弥远脱颖而出,迅速成为韩侂胄,专权二十余年,其恶劣胜于韩侂胄十分。 国人啊,什么时候才能不窝里斗? 2015年8月5日草于灌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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