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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的老兵父亲
正文

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兵。

他一生中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当过军人,从我记事起,他讲的最多的就是部队里的事。父亲对部队的情感完全可以理解,那个极度贫穷的年代里,当兵可以吃饱,为了达到这个单纯的目的,只上过一年小学的父亲调动了头脑里所有的智慧:瘦小的他为了凑够体重,穿了三件借来的补丁摞补丁的衣服,量身高时又偷偷踮着脚尖,这样才机智地混进了革命队伍。

七年的军人生涯,不但让他长了个,扫了盲,有了见识,更把他锻造成了一个成熟伟岸的男人。

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响应部队的号召,支援边疆,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青藏高原,当然还有一个说起来不是很高尚的理由,就是当时高原的工资比较高,毕竟养家糊口也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揣着美好的希冀,他来到了空旷的柴达木盆地。一路上绿意渐行渐无,最后当大片荒凉的戈壁滩似一个狂野的汉子袒露在眼前时,他说当时心真的凉了好一会儿。

年轻没有畏惧,他很快适应了紫外线强烈、缺氧、干旱等高原气候,投入到大西北的建设中去。其间,开过煤矿,石棉矿,开垦过农场的盐碱地,这一呆就是三十多年,用一句比较华丽而庄重的评价来说,那就是,把自己最璀璨的年华都献给了这片荒瘠的土地。

穷苦的童年岁月,严苛的军人生活,恶劣的高原环境,赋予了我的老兵父亲一种刚性的坚韧。

记得小时候,早上他常常把我们叫起来,跑步到河边去洗脸。寒冬,太阳从东边的雪山上升起,光芒四射。父亲携着金光,在前面跑,矫健舒展,我们四个兄弟姐妹像一窝掉队的老鼠,收紧了身子拼命地追赶。寒风凛冽,一刀一刀地削着我们的脸。到了河边,他砸开冰,把毛巾浸湿递给我们,尽管跑步已经驱散了些许寒意,可冷得扎人的毛巾还是瞬间秒杀了我们的勇气,看着他笑呵呵地擦拭着脸,我们只好一闭眼,一抹脸,就把毛巾飞也似地扔给他。

我们之所以心甘情愿地来到了这条叫做鱼卡河的河边,是因为还有吸引我们的“节目”,父亲会在河滩上给我们表演一系列军队里训练的动作,踢腿、跳跃、匍匐,爬行,干净利落,最吸引我们眼球的是他能够手撑地侧身“翻车轮”多达几十个,让我们赞叹神往。时隔多年,洁白的雪山,冰封的河面,漂亮的军姿,旋转的侧翻,连缀成一个个生动地意象,在我深深浅浅的记忆里依然是最鲜亮的画面。

可惜,我们后来早已把他苦心孤诣地训练抛在脑后,而七十五岁的父亲,却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用冷水洗脸,走路训练,保持这些地地道道的军人习惯。

部队还教给父亲一门技艺,那就是射击,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父亲是我们心目中最出色的猎手,捕获的野味极大地安抚了我们辘辘的饥肠和对食物超乎寻常的渴望。暮日残霞中期待父亲归来,曾是那个艰难岁月里我们最奢华的时光。

父亲打猎常常很早出发,黄昏归家,但也有例外。记得有一次,他到半夜都没有回来。母亲心里焦灼,隔一会儿就到门外张望一阵儿。父亲去的湖滩比较远,沿途要穿戈壁、爬丘山、绕沼泽,何况还有绿眼莹莹的高原野狼,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他丢了性命。

昏暗的煤油灯有气无力地耗着,我们都不肯睡觉,围着方桌一圈儿有气无力地趴着,心里装满了恐慌。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恍惚中,听到了敲门声,我们竟然全都同时醒来,才发现一个个都被母亲抱到了床上,然后我们跳下床鞋也不穿争相去开门。晨光熹微中,父亲站在门口,疲惫的脸上挂着微笑,左肩挎着我们熟悉的双管猎枪,而右肩搭着的一个硕大的石羊,瞬间点亮了我们的眼。

母亲赶紧做饭,我们则围着那只摊在地上的石羊好奇地问这问那,父亲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吸着烟,眯着眼,给我们讲从没听烦过的捕猎故事,只是这次远比以前的精彩。父亲为了追赶这只受伤的健壮的石羊,没了子弹,丢了干粮,迷了方向,一天一夜的较量,是怎样的一番情景,我调动了所有的想象力,却绝望地发现只有一个场面:石羊在前面奔跑、躲避、奔跑,父亲在后面追赶、围截、追赶,这个场面牢牢地焊接在我幼小的记忆里,不曾遗失。后来读了《老人与海》的故事,那个名叫桑地亚哥的老渔夫曾一度幻化成我的父亲,尽管一个是拖着巨大的马林鱼的骨架,一个是扛着肥硕的石羊的肉体,但正如海明威所言“:“人可以被打倒,但绝不能被打败”,他们都以勇敢者的姿态,表现了同样优雅而坚韧的精神气质,彰显了宁折不弯的生命硬度。

很多年后,我常常想那时的父亲一定是幸福的,他给予了孩子们物质和精神上的富足,享受着凯撒大帝般的崇拜,只是那样柔美而欢快的氛围在以后的岁月里逐渐淡去,当我们翘着二郎腿,自以为成熟稳重地坐在父亲面前的时候,谁还会那样仰慕地倾听一个父亲的故事?

流年似水,孩子们一个个大了,飞了,而我的老兵父亲却依然生活在那个遥远的地方。为了满足儿女们生活的需求,退休后,他和母亲买了一群羊,长途跋涉到草场去放牧,其间的辛苦我难以想象。

后来我调到了南方工作,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知道为人父母的艰辛,于是一再催促父母过来。拗不过,他们卖了羊,车马劳顿,来到我这里。一见到他们,父亲黑瘦的脸颊,花白的头发,过时的中山装,还有因为病痛全身浮肿的母亲,一时间,如芒刺般深深地扎痛了我的心。

来到这里他们也不肯闲着,先后帮下岗打工的大哥做家务,帮未婚的小弟成家,帮二哥的饭店打杂,帮上班的我管家。他从来不喊累,总觉得自己一生没什么积蓄,只能用自认为强健的身体去帮衬子女。其实,靠着那样微薄的工资,既要接济农村的弟妹,又要抚养我们四个孩子,读书、工作,算起来,哪一笔不是庞大的消费!他不知道,他的善良、宽厚、坚韧,才是给予我们一生用之不竭的积蓄。

我的老兵父亲终是老了。保持了大半辈子的稳健的军人步伐,竟有了些许拖沓,笔直的脊背也不再挺拔,病痛也开始偷袭他。

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父亲胸闷得透不过气,还坚决不肯上医院,说自己没什么大问题。他从来不愿麻烦别人,包括子女。我强行逼迫他才勉强上车,一路上,惨淡的灯光透过车窗映进来,父亲捂着胸口,伛偻着身子,苍老而憔悴。我心里隐隐的痛,埋怨他都这样了还不肯“就范”。

下车时,我上前拉他,能感觉到那双粗砺如石的手轻微地抗拒,然后才像一个听话的孩子绵软地躺在我的手心里,任凭我牵着走。那一刻,我潸然泪下。我的老兵父亲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家里的支撑,他习惯了独自承受悲苦,习惯了为子女分忧解难,习惯了帮助别人不遗余力。这双手拉扯过每一个孩子,触碰过无数坚硬的物质,此时,却拘谨地缩在女儿的手里,这份始料未及的柔软让他很不习惯。

到了医院,马上被安排住院,心肌梗塞,要命的病。他服从了医生和我们的安排,安心脏支架。手术那天,我们兄妹几个全都在外等候,说些宽慰的话。父亲被推进去时,闭着眼,可我分明看到了他眼眶的濡湿,我知道那不是因为病痛。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轮流照顾他,体贴入微。旁边的病友都夸他有福气,父亲很高兴,苍白的脸上便常常泛起了一种幸福的光泽,可更多的时候,他劝我们不要再请假来照顾他,还曾试图下床来展示自己的恢复效果,在我们的百般阻挠下只好作罢,但他虚弱的躺在床上并不安然。

出院后,我们一再叮嘱他,走路要慢,步子要小,多多休息,我的老兵父亲在疾病和柔情的裹挟下,变得异常温顺,口中诺诺有声,可有次我有事从单位回家,远远地发现父亲在小区旁的一课大树下,大踏步地走军步。我哑然一笑,这个老兵的军人情结恐怕永远也不会丢掉了。

有一种幸福叫做相守。近几年,父母终于闲下来,一直跟我同住。上班时,背后总有两个目送的身影;下班后,厨房里氤氲着饭菜的香气;节假日,一起坐在小院里,闻花草淡淡的香,看树叶间漏下来的碎布一样的阳光,斑驳地洒在青石板地面上,听老兵父亲神态安详地讲几段军队里或捕猎的故事,静静地享受着悠然而缓慢的时光,这是我喜欢的生活,简单而幸福。

不苛求,不奢望,此生只愿守着你的故事,守着你,到老,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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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6:0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