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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妈妈的少女时代

正文

【妈妈，我知道在很多的很多的岁月里，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爱我。】

我活到二十多岁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我的妈妈也是个少女。

那天我擦了新的香水，Chance的绿色邂逅，我妈妈正在剥豆子，我刚刚坐下，她就说：“我喜欢你的这个香水味道。”

那一刹那的心情就是：天哪！原来妈妈也会闻得到香水味道吗？

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妈已经二十六岁，作为一个乡村少女，她的晚婚晚育年龄几乎算得上是惊人了。很久之后我才听到我小姨说，我妈妈相亲失败那多么次，全都是因为我妈妈是个颜控，然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的颜控基因是她遗传给我的，并非我基因突变。

我大学毕业多年，仍旧是个单身狗，爸爸怕我这颗白菜烂在地里，就开始拖亲朋好友给我介绍男朋友。声势浩大，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人尽皆知。

我气愤难当，一个都不愿意见，妈妈便做说客，开口先不说别的，只说，这个和你弟弟长得一般高。那一个吧，长得可比你表妹的男朋友还要帅。

爸爸不服气，嘟嘟囔囔的说，长得有一般就行了，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

妈妈很利落的回说，你如果长得不好，你看我嫁不嫁你。

我们一拨小孩低着头偷笑。

小姨诚不我欺，妈妈果然是个颜控。

其实，在以前我也从未见过这样言辞活泼的妈妈。

我们家是很普通的那种婆媳关系不太融洽的家庭，没什么大争端，但是细小琐碎的事情总是很多，而大多时候妈妈都是沉默的。

我记忆里印刻的画面常常就是妈妈一边忙着手里活儿——织一件毛衣或者编一个竹条筐，一边听左邻右舍说话，偶尔抿起嘴角，露出一个沉静的笑。

我和妈妈出门，妈妈必要挽着我的手臂，我挽着她还不行，必得她挽着我，把手掌落在我的臂弯里。就像是中学的时候，两个连上厕所都要同行的闺蜜，备受娇宠的那一个必要挽着充当保护者另一个。

有一次，我们逛街，拐过一个弯，正巧遇上一只小狗。大眼睛长耳朵的小鹿犬，连蹦带跳，十分可爱。妈妈素来喜欢小动物，就想去摸一把，谁知道，那小鹿犬长得一脸人畜无害，装乖卖萌的样子，竟然脾气凶的不得了，妈妈手还没落下去，小鹿犬就突然压低身子“呜汪”“呜汪”狂吠起来，下一秒就像是会冲上来咬人。

我还没来得及吓到尖叫，妈妈先一嗓子叫了出来，然后挽着我的手就一路小跑。

跑了一百米，再回头，那小狗已被主人喝止了。

我和妈妈面对面，没忍住都笑起来。

原来妈妈也会害怕，也会一样落荒而逃，而我却一直以为妈妈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女人。

那是小时候，我们还住在村里，我家的厨房背靠一片小山坡。我去厨房倒水，眼睛余光一瞟，却忽然看到墙上攀着一条小蛇。

我吓得不敢动，哇哇哇大哭的叫妈妈。

那天只有我和妈妈在家，妈妈冲进来就看到那条蛇。她说没事，然后让我离开厨房，自己却拿了一支火钳。

我哭了很久，才听到妈妈叫我，说把蛇打死了。我去看，那条小蛇果然落到了地上，可是我还是怕得直哭。妈妈就指着那条蛇说，你看，它有两个头。

两头的蛇，我从未见过，惊奇顿时多过了惊吓。第二天去学校，我还记得炫耀我家里来了一条，有两个头，叫我妈妈给打死了。

微信在我们家乡流行起来之后，妈妈也用起了微信。偶尔也要发照片问我，这件衣服好不好看，这个发型是不是适合她。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连喜欢的男明星，妈妈也要发照片给我看。

“长得多好！唇红齿白。”

我虽然素来就知道妈妈是芒果台的忠实观众，但是料不到妈妈会少女心到如此地步，竟然给我看若白师兄。

我表示异议，说他奶油小生气息太重，演技也一般，没气质不好看。

妈妈半天没有回复我，等我再点开微信的时候，才发现妈妈竟然给我留言，攻击我的头像——脸那么瘦，头发又长，又有什么好看。

那可是我的幻想对象广斗君诶！色气满满，撩妹撩到人想哭的好吗？！

那天我们纷纷暗示对方审美有问题，草草结束聊天。

这事儿，又过了小半年，忽而有一天，妈妈问我，头像换人了？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我的新头像——换了发型的里德博士，忽然明白了妈妈的意思。

“好吧好吧，这场爱豆之争，妈妈你赢了。”

我看着手机，忍不住大笑。

妈妈在年龄是个少女的时候，生活艰难物质匮乏，很早就开始帮家里干活，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容纳少女心。我在年龄是个少女的时候，一味闷头考试做题，少女心被挤压在试卷堆之下无心表达。

于是竟然在我二十多岁，妈妈上了五十岁的时候，我们的少女心才蓬勃壮大，一起迎来了少女时代，开始迷恋男明星，为了爱豆争风吃醋。

仿佛就是本杰明巴顿奇事。

过年回家那几天，我特别想偷懒，日日都不化妆，苍白一张脸就去见各路来访的亲友和同学。到初六我们走亲戚，我磨磨蹭蹭十点才起床，打算套上衣服就出场。妈妈终于看不下去，拖着披头散发穿睡衣的我到梳妆台前。

我懒懒散散的打开化妆包，一样样把装备摆出来。我以为妈妈把我拖到指定地点就已经算交完任务。但是妈妈却搬了椅子过来坐下，目光灼灼的看我。

粉底，眼影，腮红一路扫到脸上，我折腾了半个小时，妈妈还在旁边坐着。

我忽而兴起，问妈妈要不要也化个妆。

妈妈摆了摆手，站到我身后只说要给编头发，好像她盯着我看了这样久，只是为了给我编一个头发。

镜子里，妈妈低着头，目光看向梳妆台上的化妆品，露出一点羞赧的神色。我忽然想到那支Chance香水。

妈妈说了喜欢之后，我就把那支香水送给了妈妈。

有一日打电话，我问妈妈有没有在用？

“有啊。就是你爸爸总唠叨说在家里喷什么香水。我又不是为了他喷的，我自己喜欢。”

妈妈的声音有种出奇的轻快，像很多年前我听过的那些恋爱故事，每一个少女都曾这样提及自己偷偷爱慕的那个少年，都曾这样坦然的炫耀过自己的爱美之心。

春节假期结束的时候，我收拾行李离开家，在床上留下了一支口红。

妈妈给我打电话，责怪我丢三落四。

我说，只是一支口红，留给妈妈用。

妈妈说了半天她才不用，她又不会化妆，你爸爸又要说我的。

到最后，妈妈才说，那个颜色也不适合我。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去读书了。

家里人从不言谈及我多么爱你，我如何想你，至多每周一个电话，然后放一个寒暑假回去。家人相处总是很寡淡，我自觉从未感受到书里说的父爱如山，母爱如水，所以便常常矫情的顾影自怜，心里想若有人是天煞孤星的命运，大约也就是站成我的样子。

可有一天我却忽然做梦。

我梦见我回家，家里多了个妹妹，乖巧又甜蜜，人人都喜欢她，我躲在角落偷听到妈妈和爸爸说话，句句是说妹妹如何讨人喜欢。

我从梦里惊醒，半夜躲在被子里大哭。

那天白天我给妈妈打电话，开口就说，我做梦，梦里你不喜欢我。话未完，眼泪鼻涕就一起下来了。

妈妈在电话那头大笑。

她说，你爸还说家里的孩子，我只偏心你。我不喜欢你，我喜欢谁？

很多年之后，再回头去看曾经，当妈妈的也是在经历自己第一次的人生，摸着石头磕磕绊绊的过河。妈妈不是个完美的妈妈，孩子又何曾是个完美的孩子。

只是忽而有一天，我们有这样的运气，生而为母女，总要牵着手一起做一回少女。

妈妈，我知道在很多的很多的岁月里，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爱我。

其实，你看，我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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