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十年光景,二路人生 |
正文 | 十年前,我和阿虎都读大三,阿虎读的专科,即将毕业,而我还得在高校混迹多一年。 那年春节,几个老同学相互拜了年,便聚在了麻将桌上。那时候的麻将,打一个下午输赢也就几十块钱,最后赢了钱的人还得请客一番,说到底实质不过是四个人凑了钱出去外面撮一顿。 那时打麻将,纯粹是一种聚会的模式,手上打牌,嘴上打趣,谁放了炮,谁截了胡,再相互调侃一翻,确也其乐融融。 即将毕业了,难免提及就业的话题,问到阿虎时,我记得当时他很坦荡地回答了六个字:“去深圳搬水泥。” 阿虎读的高校可以算是国内最差一流的,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三年大学想必也没学着什么专业知识。听他说,他在深圳有个亲戚,是做水泥生意的,生意做得很火,便打算去亲戚那帮忙。 时间过了一年,还是春节,大伙再次在麻将桌上碰头,打的还是输赢几十块钱的麻将。聊天中,阿虎脱了上衣,给我们展示他肩膀上被水泥碱腐蚀过的伤疤,神情仿佛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声情并茂地跟新兵娃子炫耀着伤疤由来与英雄事迹。 记得那晚打完麻将后,赢得钵满盆满的阿健提议去干一件刺激的事——招嫖。 阿虎的回答是:“滚,那么龌蹉的事自己去干,哥的童子身是要留给你未来嫂子的。” 说实话,听到阿健提议时,我相信包括我在内的几人,都曾内心一颤,那种心理,就像听到门外一个妖艳而赤裸的女魔鬼在敲你的房门,诱惑和邪恶都近在咫尺。当时只要稍有人附和,我也便从众而去。 然而龌蹉之于高义,就如黑暗之于光明,一点的亮光就足以让周围的黑暗无所遁形。 那晚后来,大家依旧高高兴兴地去吃了宵夜,然而谁也再不敢提及那事。 事情了之,而阿虎的那句话却成了我之后内心一道坚实的道德壁垒。正是这句话,多年之后,在阿虎自己毫无底线地违背了之后,而我还坚守着。 之后我毕业了,那时候的就业很难,在找了几家学校都碰壁之后,我去了深圳一家规模不大的培训机构当了老师。刚开始的生活很困难,白天经常要连续上八个乃至十个小时的课,夜晚便睡在由两张培训桌拼成的“床”上,每个月领着一个月的一千六百块钱的工资,省吃俭用的,还得寄八百块钱回家。 现在想起来,我很佩服当时的自己,再辛苦,再拮据,内心都不曾有过埋怨,有的是满脑子如何帮助公司发展壮大的兴业大计,全副身心都是正能量。 那时候自己的心中,一直都有一个远离家乡,不畏艰难,奋力打拼,养家糊口的潮汕人的光辉榜样。辛苦时,只要想到老家,父母在和亲戚朋友聊天时,别人会赞道:“你儿子真孝顺,一个人在外面打拼,每个月都能寄这么多钱回家。”而那时,父母脸上都会有欣慰的笑容,我就心安了。 那段时间,我跟阿虎虽在同一城市,但工作的地方离得还是比较远的,再加上彼此工作忙碌,见面的次数其实很少。偶尔见了面,都是在路边摊上,吃几串烧烤,喝几支啤酒,畅聊一番近期的经历,彼此都过得不易的两人,见了面却从不相互诉苦,彼此都囊中羞涩的两人,吃到最后总是抢着买单。 又是一年春节,大家再一次聚首在麻将桌上,这一年里,大家都摆脱了学生的身份踏出了社会,以前从不吸烟的人都点上了。而我读书高材生的光环也在这一年里消散了,大家不再聊当年高考,不再聊大学生活,来来去去说的是谁混得好,谁混得差,而我也开始在人群中沉默了下去。 这一年的麻将聚会中,阿虎并没有到场,因为他父母打算让他开年后进老家的一家银行里工作,过年期间正忙碌地到处送礼打关系。 结果,那年节后,阿虎没有和我一起搭车去往深圳,我们两人的人生就此步入了两条不同的路。 这一年里,我虽当上了部门的主管,每月收入也稍多了几百,然而内心却开始失去了以往的坦然。人常说,社会就是一口大染缸,不同人掉在里面,就会被染成不同的颜色,而我说社会就是一道逆向的激流,迎不上,则会被浪潮打得落于人后。 那一年,股市很疯狂,我没进去;那一年房市更疯狂,我进不去。之后我发现,很多梦想在我刚开始起步追逐时,便残酷地把我判出了局外,跟我说:“你不可能。”那一年,同龄人有人买了车,有人买了房,而这对我而言却是不可想象的,所以那一年,我自卑了,我迷茫了,我愤懑了,我的内心常在无形的枷锁中做着无谓困兽挣扎——为什么我不如人? 一年忙碌到头,我拖这疲倦的身躯再次回到了家乡。那年春节,我只想躲在家中,哪也不去,其实后来想起来,那时的自己是可笑的,社会从来不平等,孤傲都是自卑人。 朋友来家里拜年,他们开着小车来,带着时髦漂亮的女朋友或老婆,甚至还有宝宝。他们自述着生意难做,却又说在某地买了房;他们叹气着创业艰辛,却把轿车的钥匙放在我家的茶几上。他们恭维着我的“成就”,打趣地问我什么时候买房,什么时候结婚…… 那年春节,我也打了几场麻将,把几千块钱年终奖输差不多了,整个人都蔫了。阿虎也输了好几千,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不停开着玩笑,说着事迹。从他口中,我重新认知了一座城市,叫——东莞。 那时候的我很难想象那一幕场景,一座城市,遍布各种酒店会所,里面皇宫一样的装饰,成百上千的小姐,穿着暴露的服饰,一列红袖邀君入帐,各种的服务令人乍舌……更令我难以想象的是,曾经对嫖娼之事不齿一提的阿虎,如今对各种豪奢糜烂的经历竟如数家珍,侃侃而谈,就如当初对众人展示肩膀上的伤痕一般。我彻底沉默了,我对这个社会的印象完全被颠覆了。曾经内心那个为了家庭,远走他乡,挥洒汗水,每月都把工资寄回家去的伟岸的潮汕人形象,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 后来,在几次联络中,我得知阿虎在银行里提升得很快,几次晋升考核的论文还是我帮他代笔的,我不知道这几篇费事不少的论文有没有切实的帮助到他。不过他言语中说得很随意,几次完稿交给他后,他都没有表示有需要修改之处,因此我想这大概也是个形式罢了。 直到前两年,另一个朋友贷款无门时找到了我,问我认不认识阿虎,想借助我的关系托他办事时,我才知道阿虎已经是市级总行信贷部的经理了。我当着这位需要贷款的朋友的面给阿虎打了电话,说明了意思,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让这位需要贷款的朋友第二天直接去银行里找一个姓陈的人就行,其他的他会交代。后来那位朋友的确很轻松地贷到了钱,还特意买了水果到我家来。 最近几年,我在深圳租了房子,把父母接了过来,即便过年,也很少回老家去。麻将自然也没跟老友们打了,即便打,也打不起了,一夜输赢,数以万计,像我这样的穷教师也只有看的份。 最近一次回老家是去给刚出世的女儿办户口。完事了约了阿虎吃宵夜,他一个人来了,他是走路来的。我调侃问他:“你的奥迪呢?” 他苦笑地摇摇头告诉我卖了,不单车卖了,之前买的几套房子都卖了,现在住的是他母亲分的单位房。 我惊问缘故。 长夜漫漫,他很平淡地诉说了这一年来的经历。因为银行里的职权争斗,有人给他使了绊子,将他签发的几笔违规大额贷款,以及几条滥用公款的事挖了出来,闹得很厉害;甚至有人将他包养小三,出入涉黄场所的事也曝光了出来,夫妻差点因此离婚。为了平息这件事,他花了不少钱打通关系,因而房子车子都卖掉了,幸而最终免了牢狱之灾,不过如今在银行里只是一个无权的闲人,一个月领个两三千块钱的工资过日子。 说到最后他自嘲地说道:“我忘了在哪看到过一则公益广告,一对原先要好的朋友,毕业后一个做了官,从此声色犬马;另一个去当了老师,一生正直。两人分道扬镳,后来当官的入狱了,当老师的来狱中探他。”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地答道:“你的意思是,很像你我。” 他反问道:“难道不是。” 我轻笑了一声说:“不是。” 他问为什么,我说:“第一你没入狱,第二我混得并不好。” 他也笑了,说:“你在抱怨这个世界不公道?坏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人却得不到应有的待遇。” 我回答:“我说的是这个事实,但我不抱怨。” 他用奇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有些讥笑意味地说:“其实你抱怨。” 我想了下,跟他说了个故事。有一天,我在公司加班得很晚,回家路上,我碰到了个女孩子,她说她的手机和钱包被人偷了,没钱吃饭和回家,想跟我借二十块钱,并让我留地址给她,改天来还。我知道这百分之九十九是骗人的,但最终我还是把钱“借”给了她。另外跟她说了这样的一段话: “现在社会上有很多人以这种借口骗钱的,你知道,我也知道。但你现在是不是在骗我,我并不知道。假如你不是,我很高兴看到有一日,你找到我并把钱还给了我,我在乎的不是这二十块钱,而是我确认我帮对了人。如果你是骗我的,你也把钱拿走,但我要告诉你,这么做会导致以后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却得不到别人的帮助,请你到此为止。” 阿虎追问道:“那最终,她把钱还给你了吗?” 我说:“没有,但我不抱怨。” 阿虎点了点头说:“我听懂了!不过那个骗子也太惨了,骗你二十块钱,还要听你唠叨半天。” 我们笑着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阿虎继续说道:“你知道现在为什么这么多人贪污吗?其实如果让我重新选一次,我还是会继续选择这条路。” 我问何解。 阿虎反问道:“假如当年,我继续留在深圳搬水泥,今天又会怎样?” 我直接答道:“跟我现在这样,奋斗在温饱线上。” 阿虎很冷地笑了一声,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顷刻沉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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