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的修行-优美散文随笔范文赏析-四季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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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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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夜话149 妙玉的修行（红楼笔记之二）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见到了贾母，两个生活经历完全不同的人碰到一起，一个享尽荣华应有尽有，一个谋生艰难缺衣少食，她们的生命过程不同但生命力却相似。贾母很难近距离遇见这样的老太太，所以显得非常高兴，她问刘姥姥：“老亲家今年多大年纪了？”刘姥姥立身答：“七十五了。”贾母向众人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健朗，比我大好几岁呢。”《红楼梦》在这里是有存疑的，因为约过了三年，贾母八十大寿，如果贾母真比刘姥姥小好多岁，那到她八十岁时，宝黛钗等都成大龄未婚青年了。

贾母留宿刘姥姥，并亲自陪同游园。刘姥姥进大观园—看花了眼，一个终日田头的人何曾有过另类的生活体验，一路感叹引来一路谑笑。午后，贾母带着刘姥姥走进了拢翠庵。

拢翠庵是大观园中的佛殿，是妙玉修行之所在，十二金钗中只有妙玉和贾家既无血亲也非姻亲，她是出身富宦但家道中落的姑苏女子，从小在玄墓山带发修行。贾府建造大观园采聘十来个小尼小道，贴请流落京城的妙玉主持教务。

看看妙玉是怎么接待贾母等人的。

贾母、刘姥姥进了东禅堂，贾母是惜福之人，忙表歉意：“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并说吃一杯茶就走。

妙玉烹茶。“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精美的漆器托着成化窑的茶钟，明成化斗彩瓷器在那个年代已是珍品，放到现在更不得了，小小的成化鸡缸杯曾拍出二亿八千万元的价格。

贾母看到妙玉只用一个成窑茶杯，其余都是一色的官窑白盖碗，就有些不高兴，老太太到了那样的年纪，希望的是有福同享，也就是要有众生平等的菩萨心肠。所以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其实她并不确定妙玉烹的究竟是不是六安茶，她是想先给个否定。

果然，妙玉笑说：“这是老君眉。”武夷山的岩茶，从茶的名字上迎合贾母。贾母富贵一生，当然懂好水配好茶，问是什么水，妙玉答是旧年封存的清洁雨水。雨水是无根水的一种，据说能保持茶叶的原貌。贾母吃了半盏便递与刘姥姥：“你尝尝这个茶。”贾母这是在分享，把美好的东西进行传递。刘姥姥接过茶杯后一饮而尽，笑着说：“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一个平时吃贯大麦茶的人当然无法体会精致的生活。

这时妙玉不再陪着贾母说笑了，她轻轻一拉宝钗和黛玉的衣襟，把二人引到耳房起居室，在跟随贾母的这群人中，她只欣赏钗黛，当然更有宝玉，但她不能拉宝玉的衣服，把钗黛引进内室等于引入了宝玉。宝钗坐塌，黛玉坐蒲团，妙玉扇火亲自烹茶，她用了两个古玩珍器给钗黛饮茶，给宝玉的是她自己日常喝茶的绿玉斗。

在这之前发生了道婆收取贾母等人喝完的茶杯，妙玉忙说：“将那成窑茶杯别收了，搁在外头去吧。”刘姥姥吃过这个杯子，她嫌脏不要了。而她自己常用的绿玉杯给宝玉喝，宝玉不嫌脏或她不嫌宝玉脏？

红楼梦里真正的菩萨是宝玉，他永远用“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眼光看待众生，不管对方是小姐还是丫头，是富贵还是贫穷。宝玉和妙玉开玩笑，称那绿玉斗是俗器，妙玉道：“只怕你家里未必找得出这么一个俗器来。”红学家能从这句话中考证出妙玉惊人的身世，俺们只读文本。妙玉下面有一段茶经，“一杯为品，二杯解渴，三杯饮牛饮骡。”不得不说，她烹的茶确实好，宝黛钗“赏赞不绝”。

这时黛玉犯了个错误，她问妙玉，“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说黛玉是个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收的梅花上的雪水”，“隔年的雨水如何吃得？”她给贾母喝的水是自己吃不得的水。

宝玉告辞，他始终想着那个成化杯：“那茶杯虽然脏了，白搁了岂不可惜？依我说，不如就给那贫婆子吧，她卖了也可以度日。”妙玉想了一想点头道：“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是我吃过的，我就砸了也不能给她。你要给她，我也不管你，只交给你，快拿了去吧。”宝玉笑了，下面的话是有些讽刺的：“自然如此，你哪里和她说话授受去，越发连你也脏了。”“等我们去了后，我叫几个小幺儿来河里打几桶水来洗地如何？”妙玉说好，但把水抬到门外墙根下即可，别进门来。妙玉眼里的佛门净地是容不得污浊的。

宝玉袖着杯子，递与跟贾母的丫头，准备转送给刘姥姥。贾母等离开拢翠庵，妙玉“亦不甚留，送出山门，回身便将门闭了。”

曹雪芹的伟大之处是没有评点，他永远是客观地描写芸芸众生，记录大家族的兴衰成败。妙玉当时只有十八岁，却有超过十年的修行经历，“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早已熟记于心，她自称“槛外人”，应该能放得下许多东西。但恰恰是她具有别相，贾母和刘姥姥有别，宝黛钗和其他人有别，泡茶的雨水和雪水有别，心中的洁净与肮脏有别。说到底，她的出家不是信仰，身在空门，心中多的是世俗的纠缠与牵挂。

修行是一种持续的心理思维活动，有时真的需要一点悟性。妙玉有品味，懂生活，美丽聪颖，心性高洁，修炼出罕见的孤癖，所以没有包容，没有慈悲。洁与脏不在形而在于心，当生命中有了珍惜时，便不会感觉肮脏。曹雪芹接下去马上描写了刘姥姥误入怡红院，喝醉了酒又吐又拉又放屁，把宝玉的卧室弄得臭气熏天，但被袭人等轻轻瞒下，袭人为什么有底气这样做，因为主人是宝玉。宝玉才是真正的修行者。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姥姥也未必不是前来点化的菩萨。

没能看到曹雪芹设计的妙玉结局，但“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已经作了提示，一块美玉终落泥垢。更有一曲“世难容”诠释妙玉，“…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暇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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