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我的小学 |
正文 | 我的小学 文/清风 一 提起我的小学,我认为并不是多光鲜的事情。但有些画面,画面中那些亲切的容貌,宛如谐音悠悠的旋律,随着时光的久远,仍不时自觉地萦绕在我的心头,叫人那样难忘。 二 我八岁上的学。至于八岁之前做什么了?就像电影《城南旧事》里的女囡,穿着蓝花粗布小衫、梳着齐耳短发的我,对世间的一切事物也充满着情趣。比如:不知忧愁地和小伙伴们在野地里玩耍、捉迷藏。野地里就像一个硕大的乐园,我们捉了蚂蚱、逮了豆虫,用草梗穿了拿回家在锅灰里烧了吃,香着呢!割一筐筐的草背回家里喂牛羊,吃不了的晒干冬天还用;割草的功夫还摘野草莓、野柿子、桑葚子吃;拾一梱捆的柴、干树叶用长钎子穿了带回家,供娘烧饭用;秋收后的野地里有人爱掏挖田鼠洞,把田鼠的粮仓翻个底朝天,粮食带回家水淘洗了喂牲畜、换豆腐、但青黄不接时人吃也有可能的。 就因为这些事儿的吸引,好多时候都忘了回家,被大人们找着时,指着眉头好一顿数落:你呀!就长在野地里吧!!—你!!! 有时,娘去队里劳动时,我得负责照看弟、妹。看他们饿的嗷嗷叫喊时,我就给他们煎鸡蛋或做面疙瘩汤喝。风箱拉得嘎嘎响,烧不着火时急得哭,忽然的火又着了,结果把额头上的头发燎得焦黄。而锅里的食物呢?能吃到弟、妹口中的很少,都被我这个大馋嘴猫给偷吃了。 村里放电影的来了,天不黑就搬着小凳子去占地方;卖韭菜、葱、小鸡、小鸭,听到镗镗锣声响、知道是推着胶皮独轮小车的货郎来了,都围拢上去看;傍黑时,也挤在人群里瞧煤油灯下的记工员给社员们记工分。我也曾经跟着大人们拾过棉花,捡麦穗,把山芋、棒子装上车,累的不行,却只能得到三分。父亲是八分。他早出晚归出门给人画像挣的钱,年末还得给生产队里交一百元,再请大队的人吃顿好饭,否者就不让他出门,要他和社员们一起去挖河渠,参加农田里的劳动。父亲是花钱买工分养活着我们,因家里劳动力少,所以队里分东西时最小的那堆才是我们家的,看人家都喜气洋洋大筐尖、口袋满的往家抬、背,我呆呆地瞅着心里好难过。 有一回,淸四旧的来了(类似于现在的城管),把我们家的里里外外都翻遍,那钢叉子插进麦草垛里,但没插到父亲所藏的乏黄的拓本、旧书和字画。那些人可都是父亲所在文艺宣传队里的熟人、朋友,有时候他写了标语,他们去张贴,他在戏台旁拉二胡,他们在台上说、唱、打逗,但在公事面前,一点情面不讲。那个年代啊!人活的都心惊胆战的,人心隔肚皮,还都有自己的花花肠子。 三 关于要去上学的事,父母从没对我讲过。有一天,住村西头的张老师来我霞姑家里了,她给二奶奶说得让我霞姑去上学了。正拉着风箱、脸被炉火烤得紫红的二奶奶就是缄默不语。我霞姑都九岁了,不让她上学的缘由是她得照看她的小三弟。二奶奶先前是个师范生,认识了我那当军官的二爷爷时,两人一好起来,部队就说他们违犯军纪了,结果二爷爷被迁回了原籍,二奶奶师范生也当不成了。两个失意的人没过几年就生养出了一群孩子,最小的小三才三岁,两口子除了死活得劳动,也没他招了。 那个子不高,梳着齐耳短发,镶着银门牙,腆着个大肚子的张老师红润的脸笑成了苹果。她说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这不上学怎么能行?!好说歹说二奶奶才答应,但条件是得让霞姑带着她三小上学。 我父母没被张老师去动员,我告诉他们我要上学,也都没说什么。父亲还算个有点文化的人,至于母亲嫁到我家后,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还被族里人瞧不起,都是没文化的缘由。就这样,我每天和霞姑,福妮、银换去上学,还得领着拖着长鼻涕虫的小三,那孩子很乖、跑得也快,我们上课时他就在门外的树荫下用尿淋湿了土玩泥。 教室是借用的民房,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们在家拿了小板凳,上课时坐着,不上课时就跪或坐在地上趴在小板凳上写字。红润的脸蛋,明亮的眼睛,手都皴裂了,衣服也不整洁,但稚气和活泼一点不减。最快乐的时候是发了新书时,缠着父母用包装的牛皮纸包了书皮,然后放到炕席底下压平。 书籍深透人心,从来都是,第一次学习新书的感觉真好。是春天,金色的太阳穿过没有玻璃的窗子,映照得有些刺眼,加上教室靠近原野,新翻泥土的味道、枣花和槐花的芬芳随风袭来,一同伴随了我们的读书声。一下课,我们就飞跑向教室后面的小树林里,采摘嫩榆树叶、柳叶、苦菜菊的花蕊,给新书的灰白插图涂色。涂出一块块的绿颜色和金黄色的向日葵,都很漂亮,欢喜得不得了。还有一次在采摘树叶时,我自觉聪明地告诉小同伴,说那小香椿树上的叶子多么好吃,我们就摘下来吃,可吃进嘴里时味觉不对了,原来那是——臭椿!都怨我,让我在小伙伴面前许久的羞怯抬不起头来。我们还拔过嫩芦苇吃,满口滋润,很有一股清甜的味道;宽的芦苇叶卷成筒做成响笛儿吹,立时,闪亮的天空中就有了清脆的声响了,此起彼伏,那感觉可是满心的欢喜! 更有趣的,都叽里咕噜地跑到乡村医生的家里,向他索要盛药针的纸盒子。把里面的横档硬纸撕去当文具盒。这样铅笔、橡皮、小刀放在里面就不容易掉了,尤其那削得戳茬的铅笔就不会折断了。可惜的是,那纸盒子不尽用,在书包中掏进掏出的,不几天就烂扁了,可在新盒子没到来之前仍舍不得丢弃。 我父亲削铅笔真有一手。我喜欢用父亲削的铅笔,那铅笔削得圆润有坡度,捏在手里写字时,不用担心它会断。还喜欢着父亲用剩下的铅笔头儿,那是他绘画打底稿时用的短了舍不得丢弃,我就要了来使用。后来父亲还给我买了让我觉得神奇的红蓝铅笔,用它来涂书中的灰白图画时,比用树叶子、野花蕊涂出来的颜色,效果好一百倍。 直到好些年后我才明白,色彩对一个童年时期的孩子的心理将意味着什么?那是幼小心灵来感知这个色彩斑斓世界的开始,明快的色彩可以让孩子的思维插上各种想象的翅膀。 可是,日子也不单单总是让人欢乐,也有灰暗的时候。往往,孩子的心里是没有时间观念的,宛如时光静止了一般。他们在仿佛静止了的时光中接受和感知着一切。忽然的,村子里再听不到欢笑声了,喇叭里平时播放的喜洋洋那样的欢快音乐,也变成了极度悲哀的声调,村民相见时也不再逗贫嘴,只是点头不语,或低沉着腔音叙些什么就匆匆分手。一个早晨起,见满村的人都带起了黑袖箍。像我们这样的孩子都不知道是咋回事?也不敢多嘴多舌的相问。在学校里,张老师买来好些白纸,并裁成小小的方片,她教我们叠小百纸花,用线扎了,每人一朵戴在胸前,然后集合起队伍一路行走着去联校里开追悼会。我们这才知道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在那黑纱、柏枝和白花簇拥着的毛主席像前,我们都低头鞠躬默哀,极度悲哀的场面,有人就哭起来,我想哭又不敢哭,那一时刻心里好难受。 从联校回来以后,还有更奇怪的事儿发生。在那油墨味特好闻的新书上,其间的一句话都被张老师用黑墨水笔涂了,盖的严严实实,再也看不到那是句什么话?多少年过去了也仍是个谜。 四 秋天来临时,我们那民房教室人家就要入住了。没有校舍的我们,只得临时搬进一所低矮的磨坊里上课。那磨坊是两间老土房子,房顶上长满了野草,远远看过去,一片黄绿。下了雨,房顶上就长出蘑菇来,看着那蘑菇由白变黄,然后变黑,也没人采,都说吃房顶上的蘑菇会眼瞎,是真是假呢?并没见有人尝试过。 推开磨坊的两扇灰黑的腐朽木门,里面黑洞洞的,过会儿才看清对门就是硕大的磨盘和石磨。满屋的白灰尘,墙角和磨坊顶上挂有蜘蛛网,后墙上倒有个窗子,可是很小,木窗棂子都断了,用木棍撑着,糊着的纸也都风化了,灰白的纸片被风吹得忽闪忽闪响,连我们都觉得那地方太荒凉了。但没办法,只好将就着趴在溜光的磨盘上写字。不一会儿,就有几只鸡进来,那饿急了的鸡也不怕人,来了扑下身子在泥土地上扒挠着找撒落的粮食吃,喉咙里发出“咕咕——咯咯”的声响,因争抢食物好似在吵架。一赶它们跑时,鸡翅羽蓬起,扇腾起一阵尘雾,看着那情景,我们笑嚷成团,耳朵里谁还会听张老师讲些什么了?何况又没有黑板! 上午是这样,下午太阳一西斜,屋里写字就看不清了,我们就围着磨盘玩耍,张老师就和来这里的女人们拉家常。放学的时候,我们的头发上、眉毛上、衣服上,都落了白尘,成了雪人儿,就又相互取笑打闹着背好书包准备回家。我们还没走呢,村里人就背了粮食来推磨了,那哗啦哗啦顺着磨眼往下流淌的粮食、被那轰隆轰隆的石磨碾压得咔吧咔吧响,而我们会随着脚步的渐行远去再也听不到推磨的声音了。 又是多么想往先前待过的那个宽敞明亮的教室,那没有院墙,周遭都栽满树的场地上,可任意玩耍!可失落感很快也就忘了,因为我们已发现有好多情趣在那磨坊里了。 磨坊的后窗子临着人家的院子,靠磨坊的窗下,人家种了会爬秧的黄瓜和眉豆。黄瓜和眉豆的花儿已开喷,金太阳下香味很浓,就引来了蜂蝶、苍蝇。我们在磨坊里写字时就听到窗外蜂蝶和苍蝇嗡嗡乱飞的声响,偶尔,可就有一两只顺着磨坊的破窗飞进来,可是飞进迷宫了,再也飞不出去了,就成了在网中等候已久、那肥硕蜘蛛的美餐了。 我们到后院里玩时还看到,有的黄瓜和眉豆的须蔓爬上了屋墙、屋檐,在屋墙或屋檐上就开起花、结了果实,裸露在碧青的叶蔓间滴流浪荡的。见人家搬了梯子爬到房顶上去摘够,末了,还给我们分吃青皮脆生的黄瓜。可有的秧蔓甚是俏皮,就悄没声息地爬进破窗的磨坊里来,约好似的,不几天成群结对的秧蔓就把那破窗给蒙住了,还染上了些粉尘。从此磨坊里就不见天日了,不开门是什么也看不见了。而门外是明灿灿的光日,这门里门外真是两重天日了。 在磨坊的门旁还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秋天里枣子正成熟时节,我们就爬上那枣树摘脆甜的枣子吃。枣子是很甜,但还是不如我外祖母做的坛瓮枣儿好吃。 我们学校在外祖母家附近,所以上学或放学的路上常去她家里。就见她在每年的新枣下来时,都要做几坛翁枣儿。她要选择上好的鲜枣摘下,把它洗净晾干,淋上酒后码放在洗刷好的坛瓮里,坛翁口用塑料纸蒙上扎严实,再湖上湿泥,到屋后的树荫下挖一个深坑,将盛满枣的坛翁埋进去。等来年春天的时候,挖出那坛瓮来,一掀开坛翁口的塑料纸,就闻到扑面而来的清新枣香气,吃起来味道醇厚清脆香甜。现在不分时令,满大街卖什么枣儿的都有,甜是甜了些,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而当年我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拐进外祖母家里吃到的坛翁枣儿,其味道才是永久弥新的。只可惜,我亲爱的外祖母枕着他们村、村口的那片古松岗已长眠于地下好些年了,不然,我一定会缠着她再做几坛瓮枣儿给我吃的。 五 也许,那破旧不堪的磨坊是不能称其为教室的,不久后,我们就转到小楼上去上学了。说是小楼,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楼房,是三间土砖房,在靠东首毗邻一间是上下两层的砖房,那是大队的人办公用的。我们大队分三个自然村,能进那小楼的人,都是不一般的人物,偏偏我那贫寒家庭中的堂哥就进过一回。 堂哥高中毕业回村务农,是个爱好读书的“痴人”。说他“痴”一点也不过分,干着农活时也读书,甚至把谷苗当成秕草拔掉了,队长看见了,就问他那是什么?我堂哥理亏不吱声,队长就对他讥讽挖苦。堂哥是知识青年,不想和那大字不识的队长一般见识,可队长仗势,得理不饶人骂了堂哥,堂哥气急了就揍了他。结果我堂哥被民兵扭送到小楼上给关押起来了。那是坐学习班,靠家里人一日三餐地送饭吃,他可好,图得自在,在里面仍就发奋看书学习。功夫磨不过人,恢复高考后堂哥果真考上了大学,在整个大队的人面前算是扬眉吐气了。而那队长仗着点势力在村里的女人间沾花惹草,后来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不治而亡。可见知识不只是改变着命运,还将一个愚昧无知的人变得更贪婪,其生命也无常了不是? 堂哥是从小楼上“飞”出去的“金丝鸟,所以大人们就觉得让孩子在那儿上学会带来好运气。我们切没有那么美好的想法,把那冰凉的水泥桌凳用鼻涕、铅笔沫子,衣服摩擦得黑亮,往桌面上刻自己歪歪斜斜的名字,同桌间还用粉笔划杠,都不准超过“三八线”抹来擦去的,袖子上都粘满了白粉。袖口衣角磨破了,挨着大人数落,看着再一针一线地缝制好,也不敢吱声。 有个爱拖着鼻涕的男孩子总欺负我,他把我往一边挤,甚至把我的书故意碰落,我腼腆不敢作声。而另一个外号叫“鸡腚眼”的男孩且极力呵护我,他给我捡碰落的书,掏出本子让我写字。我们一些在磨坊里待过,来那班里是插班生,考试时都不怎么会,“鸡腚眼”就让我看他的,结果我得了不少分数,他那布满雀斑、粘满眼屎的眼睛细小得像高粱秸篾拉出来的、脸上满是笑容。但我还是不喜欢他,心里的排斥感就因为他长得丑,所以不喜欢。后来知道他的大名叫继学,可是听不到有人叫他,还是“鸡腚眼——鸡腚眼”的那么叫。想想那时他心里该有多难过,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心性还蒙昧着,并不会想太多。 教我们的是位姓苏的老师,三十多岁,大方脸。我们这些插班的孩子对他都不熟悉,常见他坐在讲桌旁时常地埋头看书,学生都有些乱了,他就让我们写字,等我们都放学走的时候他还在看书。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是在准备考大学,在我堂哥高考后的第二年姓苏的老师也考上了大学。已是几个孩子父亲的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我们县的医院里成了有名的外科医生。不及的是,儿孙满堂的他快要退休的年纪时,忽然得了绝症弃世而去。可见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自然轮回中,人就是一棵风中的野草,在寒冬一样的顽疾到来时,即便再多再好的想法也成了枉然。 六 幸运的是,在升入三年级后,我们搬离了那桌子凳子用水泥打成的教室,有了木桌凳了,都特别欢喜。尽管桌椅破旧得不成样子,不是少腿,就是断撑,裸露的钉头不小心会刮破衣裳,感情是,木桌凳不像水泥桌凳那样,冬日里坐上去冰冷得刺骨,坏了还可以抬回家里让大人修理。 课堂上要写作文了,我们都不怎么会写,连造句都不会,偏偏教我们的是“裤裆老师”这是绰号,背地里都这么叫他。其实他姓刘,说是他爱穿他老婆做的便服长腰青色棉裤,他个子高形体瘦,穿在身上棉裤裆大了些。谁会这么大不敬给他起的绰号?我们都不晓得。 刘老师脸色灰黑,性情特别温和。在小学阶段中,也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位坐着讲课的老师,一张口满是浓浓的大蒜味,那被烟雾熏黑的牙齿残缺不全,瘦长的手指会随着讲课时的动作,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我们并不喜欢这年老的刘老师,一些学生从一开始就试图想搞清楚,他们究竟捣乱到什么成度时他才肯管。 但他看了时会说;“看把你们操的,影响别人了!”他坐在讲台上讲着课时,吊着的二郎腿不停地颤动。我们搞不懂他说那“操”是什么意思?就都不悦地小声嘀咕着。当他转身向着黑板书写时,讲台下方便有了嗡嗡嘤嘤的声响,他转身要我们安静,这对没说话的学生来说有点不公平。很快的,所有的学生都不安分了,男女学生笑出声来。男孩子们相互打闹、推搡,女孩子们互相传起纸条,都争抢着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当他再一次转身向着我们时,看到我霞姑正抢那纸条,他铁青着脸,忍不住大声训她:“真操!”全场哄然大笑,随之又响起一阵不瞒的吸嘘声。我霞姑的脸刷得羞成了红布,“哇”得大哭起来。我们都小声议论说他说那“操”实在太难听了,但都不敢站起来和他争辩。霞姑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引来了校长,校长把我霞姑扯起胳膊拽走了。 刘老师的脸气得青紫变了形,喉结一鼓一鼓地跳动,然后就对我们训话,那嗓音比他上课时的声音大多了。他说他相信我们都是纯真善良的好孩子,心里也都没有恶意,所以他不想惩罚我们,但在他上课时候都能自觉遵守课堂纪律。这说法根本没用,在课堂上我们仍悄悄地相互交头接耳、吐舌头、翻白眼,只要他一转身往黑板上书写时,下面就有了响动。 几个调皮的男生功课一点都不好,因为他们并不爱学习。谁出的主意?把肮脏的扫把放到门里的天窗上,几个学生趴在门缝前看着刘老师向着教室一步步走来,接着都听到门边有些细微的声响,一个个箭步如飞,冲撞着逃回自己的座位。 突然,有人大叫:“是裤裆老师!真是裤裆老师来了!”就见门轻轻转动时,向回喊:“裤裆老师来了!裤裆老师来了”话音未落,刘老师一手推门,一脚迈进教室来。只听“哐当”一声,那肮脏的扫把不偏不移就砸落在刘老师的头上了。顿时教室里像炸开了锅,男女学生都狂笑不已,身子前仰后合地乱颤动。 刘老师的脸刷地灰白,张口时吐沫星子飞溅:“谁干的——到底是谁喊的!站出来!”他叫嚷着一个学生的名字,可那学生死死咬紧牙齿不承认。刘老师又喊了另一个学生的名字,那学生随之大声争辩:“不是我干的!我也没喊‘裤裆老师!’”说着呢,就用手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再一个孩子。那是个胆小的孩子,好好的被诬陷,他争辩时脸红了:“不,不是我搁的!我——我没喊‘裤裆老师!’你这骗子,明明是你!是你!”随之趴在桌子上哭起来。教室里混乱极了,学生都在起哄,在叫嚷。 叫嚷声又引来了隔壁的校长,他让刘老师先回避,开始狠狠地整治我们。首先,让女班长指认出搞恶作剧的那些孩子都是有谁?要将他们统统都开除!我们每人得写一份检讨书,不行就叫家长!……末了,校长才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说刘老师是多么不容易,他是带着病在给我们上课,你们不学习可以回家去!干么这样不尊敬他!! 看刘老师已被他们折磨得够呛,我真有些可怜他了。听了校长的训话,那几个调皮孩子也都怕了。他们都不想被开除,更不想被叫了家长,那样免不了挨揍的。可写检讨书实在是太难了,平常连造句都说不通顺的我们,检讨书是个啥玩意?闻所未闻。 后来我才知道,因刘老师在牛棚关押的太久,落了一身的病,能够再给学生上课,是他最好的心意了。可我们那时啥也不懂,在内心深处,多少还受着社会上那种歪风邪气的影响。好待刘老师不久就退休了,顶替他的是他那血气方刚的儿子,可惜小刘老师教的是二年级,我们那时已升入四年级了。 七 四年级里有了晚自习课,每天缠着娘天不黑时就烧饭。乡村人都没有晚饭早吃的习惯,所以是胡乱扒拉几口、或是怀揣着一个山芋、半个窝头,提着煤油灯就去上学了。煤油灯是我们自己制作的,那时,可都是制作煤油灯的高手,会纷纷比试着看谁制作的漂亮。 就是那用空了的墨水瓶舍不得丢弃,在盖子上用钢钉钻个空,再找点废弃的薄铁皮卷成筒穿进空里。拿棉絮搓成灯芯穿引进筒里,芯子浸沾上煤油。将煤油倒进墨水瓶里,多半不满,不然一拧紧盖子,会溢出来。我们的手时常浸上煤油,灰土土的皴裂着,不过,吃饭时还是打了肥皂洗干净再吃的。 提着煤油灯笼、在乡村的小路上行走、路过一个牲口棚和村口的坟场时,方可到达学校。夏天的牲口棚里牲畜的屎尿骚味儿浓烈,呛鼻子,我们不常去。而入冬之后天气很冷,来来回回的,我们会溜进牲口棚里边烤火取暖,边吃喂牲口的炒豆子、铡成条状的花生饼,真香!我们夸张的嚼得咯嘣响。喂牲口的是银换她爹,怕的是队长忽然来了,他让我们装一些赶紧走。对那些坟土包,来去见着已经习惯,也不觉得怕。下大雨时有的坟墓塌陷了,里面黑洞洞的,我们还好奇地走近了看,希望能看到什么?可是除了有腐朽的糟木什么也没看到。 夏天的白日里为抄近路,我们就翻过一道沟渠沿着棉花田埂去学校。棉花的枝桃打拂在我们身上时,腿脚被青棉桃子甩挡得生疼。男孩子还捉了蚂蚱,蝈蝈带到学校里把玩,上课时藏在桌洞里,偏偏寂静中叫起来,会被老师大训一顿没收了去。但我们还不忘到棉花地里的枣树下捡拾风刮落的青枣吃。脆生生的枣儿让我们吃得有滋有味的。有时还看到青灰的野兔从棉花棵间“嗖嗖”地逃窜,我们高呼着:兔子——兔子!哪有影了? 下了霜,棉花地里空旷了,枣树也落尽了亮黄的叶子,却还有瘦而红黄的干枣儿缀在高枝上,我们就捡拾了冰凉的硬坷垃往上投,却怎么也投不准,听着学校里传来的预备铃声响了,才拍打下身上的泥土,恋恋不舍地转身向学校奔跑。 乡下没有电,家里也都没有表,我们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早晨去上学,要听鸡叫声,可有的鸡是精鸡,天不明就叫开了。已熟睡一觉的我会忙不迭得起床穿衣,不洗脸不梳头,背上书包出门就喊同伴去了。在有月亮或下雪的日子里,把屋里映得亮堂堂的,睡醒觉的我以为是天明了,伙了同伴就去上学,我们到了学校时天忽然又暗下来了,岂不知那时才是凌晨的三四点钟,黎明前的黑一阵子罢了。 关于这样的情形,老师还给我们讲了个传说呢! 当年的草莽皇帝——朱元璋,小时候家里很穷,靠要饭为生。眼看着老母亲快要被饿死了,很孝顺的他,趁着月黑头时候,悄悄的到外面寻找吃的。他跑了一家又一家,耽误了不少时辰,可没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这时,天放大亮,能照见人的影子了。朱元璋见事不妙,想着被人发现很丢脸的,急的团团转。该如何不被人看清自己的模样?忽然,在情急之下,他揭了人家的破锅顶在头上回到了家。老母亲看他非但没找来吃的,却把人家的锅给偷来了,这锅可是一家人烧饭用的,人家起早一看没锅了可怎么办?穷苦善良的母亲非逼着朱元璋把锅还回去不可。可是,外面很亮,朱元璋再不敢那么做了,无奈的他就自语说:如果天再黑一阵就好了!说完那话,过了不大会儿,那天果真又暗下来了,朱元璋趁着天黑时,赶紧把锅还给人家了。那富贵之身的朱元璋果真不是凡人啊!后来做了大明朝的开国皇帝,算是天意吧! 我们只是些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乡村小学里的孩子,自然也都没有像朱元璋那样的胆识与魄力。对黎明前的黑暗是无法阻止的,混身冻得冰冷,有些怕。把教室的前后门、窗关严实了,为壮胆,并大声的朗读课文。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响亮极了,把隔墙酣睡的村民聒醒了,他披了厚衣趿拉着鞋来训我们。我们不敢声张,悄悄吐舌窃笑。过了些时候天才大亮,我们就到到院子里踢毽子、丢沙包、跳用山芋秧子编成的绳子,伴随我们的欢笑声里是晨曦中陆续走来的其他孩子。 还记得,在学了课文《少年闰土》时,我也希望在冬日到来后能下一场好雪。像少年闰土那样,在雪地上扫出一片空地来,并在空地上撒上谷米,支起筛子。筛子边缘用木棍撑了,木棍上拴上绳子,而后远远地扯着绳子观望,看鸟雀在筛子下吃食时,猛拉那绳子…… 这样的情景,对一个乡村孩子的内心充满着太多的新奇。而多少年后我才知道,少年闰土的形象,是出在中国的大文豪鲁迅先生的笔下。再重读那样的文字时,心里是满满的思忆。 八 升入五年级,夏天一到,那是我们最欢畅的日子。每个下午不用上课了,老师带领我们去野地里割草。我们割的成筐成捆的草,都卖给生产队里喂牲口,把得来的钱交到老师手里。老师买了两盏装着白纱罩的汽灯,这样晚自习时就有了汽灯用了。这汽灯挂在教室里真是明亮,把墙壁映得雪白,我们再不用趴在煤油灯的烟熏火燎中学习了。汽灯下我们对学习都充满着新的情趣,纷纷在为升入初中而备战着。 但不学习的多数是男生,早走晚来的,课堂上睡大觉。有时书包也不带,腋窝里夹着几本书,哄骗大人是来上学的。老师对他们能否升入初中已不报有希望,所以视而不见,看他们不惹事就好。 可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了,能会不惹事吗?故意的和女生搭讪的是他们。原来的孩子气那只是一种两小无猜的稚气,现在确如新笋拱土时了,所藏的动机不再是那么清纯。若是男、女孩子多说话了,就说是相互喜欢了。原本爱羞怯的女生,脸红扑扑的开始不火不恼,听了那些“疯话”当耳旁风或只是笑笑。我们的男班长是个傻大个子,他的一只鞋子上的鞋带丢了,一位叫秋香的女生给了他一截红头绳用了,他就悄悄对人讲那是他“媳妇”给的,叫秋香的女孩则装着没听见,可能也感觉得好有趣罢! 这样的事情已发生得频繁。也便不久,我们就都有了这样那样的小秘密,藏着掖着的,怕风见了会传送似的。也是在那样的欢声笑语中,我们小学毕业了,都升入了初中。而我和不多的几个孩子,到距离家十多里路的镇上去上学了。 尾声 以上是我所写的整个小学阶段的过程,很琐碎,只因经历了,难以忘却,就把它记在这里了,希望大家的指正。 清风(辛淑英)修改于2016年11月2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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