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少年游 |
正文 | 去年夏天,正是放暑假期间,我那最小的十四岁的乡下侄子,来到我家。说起他,我们可谓叔侄有缘,他心里有什么话都要和我说,见到我,高兴得像一头撒着欢儿的小马驹。这次,一进门,他却撅着嘴说:“叔叔,放暑假了,我很想学游泳,可现在农村的塘基本没水了,有的即使有水,就一个脏字,根本不能游泳。我们学校里和我差不多大的同学,没有一个会游泳。叔叔,你小时候的塘能游泳吗,你会游泳么?” “当然能游泳,”看他满头是汗,我从冰箱里拿出一杯冰镇可乐,寄给他说:“而且我的游泳水平还蛮高的呢。” “真的,那你能说说你是怎么游泳的吗?”他眼睛一亮,喜出望外地说。望着他那急切羡慕的眼神,我点了点头。 渐渐地,我的眼前拉开了我那遥远的少年时代一幕幕游泳的情景—— 生长在农村的孩子,谁的少年里没有一口塘呢?我常常想起我的少年里那口被我们扑打得水花四溅欢声笑语的塘。 这是位于老家村西的一口塘,塘不大,方圆不足百米,名字叫牛屎塘,有点难听。只因塘位于村口,村上的牛常在里面打汪,故而总能看到塘面上漂浮着一两朵黑黑的牛屎。但我们一帮孩子,不以为忌,到了热天,一个个翻蹄亮掌,像下饺子一样跳进塘里追逐、嬉戏、玩耍、游乐。 牛屎塘,别看名字不雅,它好比是在母腹中拥裹着我的羊水,是我生命的塘,承载了我少年时代太多的欢乐。 记忆中,我学会游泳,较村上的青、平等小伙伴要晚。看着他们在水里像快活的鱼儿游来游去,一会扎个猛子,一会学个狗刨式,而我只能在浅水处拍打几下,真是羡慕死了。青和平就鼓励我,也指点我,可我就是胆小,不敢往深水去,所以一直不会。我很着急,我妈也急。一天,我走在塘埂上,妈妈喊住一个大人,让他教我游泳,那人答应了一声,话音刚落,就顺手抄起我,一下将我扔进塘中,离岸上足有三米远,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坏了,大声叫喊着,在水里没命地挣扎、扑腾,还“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两手奋力划着,使出浑身的力气,划到了岸边。那人笑着对妈妈说,你看,这不会游泳了。妈妈也笑了,激动地对我说,孩子,你会游泳了。我喘着气,愣在那儿,傻望着,疑惑地问:我会了?妈妈说你会了,你刚才不是游回来了,不信你再来一次。我鼓起勇气,转过身,伸直双臂,扑入水里,照着刚才的样式,两腿使劲拍打着,游了有四、五米远,又游了回来。啊,真的!我会了,就这么简单,往后我可以和伙伴们一起游泳了,激动得双手拍打着水,脸上乐开了花。 那时,每到夏天,牛屎塘就像一头小牛犊撒起性子欢开了,其实,不是塘在欢,是我们这帮孩子在欢。对游泳,我们总爱比上一比,看谁游得快。小伙伴们站在塘埂上,身子黑亮亮的,光溜溜的,小泥鳅一般,一字儿排开,大家一声喊,随着“扑通,扑通”的声音,浪花飞溅,个个你追我赶,奋力划向对岸,谁第一个到达,谁就竖起大拇指,以示老大。我虽然游泳起步晚,可我力气来得早,反而后来居上,几乎每次都拿第一,赢来同伴们夸赞。有时我们比踩水,在塘中心,不用手,只用腿,看谁能把身子踩得离水面高,还比水性长,扎一个猛子,谁能最后一个露出水面。 要是玩起打水仗来,别看我们这些小人儿,能把小小一口塘掀了个底朝天,连塘里的鱼都闲不住了,“啪、啪”的跃出水面,像是给我们鼓掌助兴似的。十多个孩子的嘶喊声、追逐声、打闹声、腾起的水花声,冲出塘面,越过塘埂,飘得很远、很远。有时一个猛子扎下去,等到钻出水面,头上正好顶着一块牛屎,伙伴们见了,爆出的笑声,泼洒在水上,四处飞散,一塘水欢腾得就像喝了兴奋剂。 队里抗旱了,要从河里打水上来,牛屎塘成了过水的塘,塘面宽展了,水也清亮多了,游起来更舒畅、更过瘾。这时,我们整天光着屁股腚子,泡在塘里,说啥也舍不得离开。塘的北面是一块水田,小伙伴们站在塘埂上,挖来田里的烂泥,从头到脚把周身抹成泥人,烂泥一开始抹上身,沁凉沁凉的,经太阳一晒,就有点火辣辣的不舒服,但我们谁也不放弃,谁也不愿忍受不住第一个跳下水,直到抹上最后一把泥,还要站上一会儿,再一声喊,齐刷刷跳进塘里。那晒干的泥巴,一沾上水,像一块块鳞片,纷纷脱落,给人一种轻松畅快,又有点麻酥酥的感觉。 酷暑天里,鸭子在岸上也呆不住了,纷纷跳进塘里,和我们共同嬉游一塘水。这个时候,我们又玩起了恶作剧,将取乐的法子瞄准它们。待瞅好距离,扎个猛子,估计差不多了,猛然钻出水面,正好现在鸭子中间,把它们惊得四散逃窜,有时钻出水面,出手快的话,还能逮着一只鸭子,它则像丢了命似的,“嘎,嘎”地扯着嗓子叫,手一松开,它扑打着翅膀,划着水面窜出老远。看到鸭子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儿,我们那个笑呀,够你一番形容的,有的笑得呛了水,有的笑得岔了气,还有的用手捂着笑疼了的肚子。 游泳之外,再有一种乐趣,就是捉鱼,那是最开心的时刻,也凭此向家长证明我们没有白吃饭。牛屎塘简直是一座鱼库,生长着那么多的鱼,总也捉不完。每次捉完鱼,过了一段时间,又能让人捉个痛快。有时游泳,看见鱼儿在水面上跳跃,我们就约定,等水浅时,一定要好好捉它一回。捉鱼时,小伙伴们拿着竹篮、虾把,在塘里来回搅混,扑打,那浑身使不完的劲儿,怕是连海也要搅翻的。不长时间,鱼儿在水里呆不住了,一个个被呛得晕糊糊的,露出水面,没头没脑地游动,正好逮着。谁捉到了一条鱼,都会兴奋地叫嚷,就像《小兵张嘎》里的嘎子,捉到一个敌人,也拼命嚷着,炫耀自己的战果。 当碰到一条大鱼,伙伴们全都一拥而上,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几乎打起架来。一次,一个伙伴在捉一条鳗鱼(我们乡下叫白鳝),那鳗鱼足有叁斤重,有我们胳膊粗,比手臂还长,身子柔韧滑腻,他怎么也捉不住,看到这势头,小伙伴们蜂拥而上,叠罗汉似的,我也奋不顾身地加入,经过一番顽命的拚抢、争夺,个个滚得像个泥人,最后鳗鱼被我牢牢钳住。那条鳗鱼,足足供我们一家人吃了两天。 不过,要是捉鳜鱼,我们可不敢这么鲁莽造次了,因为鳜鱼身上长着数根像梳齿一样锋利的刺。听大人们说,鳜鱼身上的刺有十二根,正好对应一年十二个月,这十二根刺中,有一根刺藏有毒液,若是被它戳到了,疼倒是小事,一时难以治好,且这根毒刺不是固定的,轮到这根刺值日,它才有毒。所以,遇到捉鳜鱼时,我们会格外小心。 让我们欣慰的是,小小的牛屎塘,每回捉鱼,都能捉它个满载而归。 那鱼的种类可多了,简直多过我们村上的孩子。除了鲫鱼、鲹鱼、鲢鱼、鲇鱼、昂刺鱼等常见的,有一种叫草鞋底鱼的,有着金鱼一样的背鳍和尾巴,身子呈花色,体态娇小,是鱼类中的美人儿,这种鱼是不吃的,捉到了也把它仍掉。还有屎钢屁,个头小,身体扁圆,铜钱一般,肚子特别大,像怀孕的女人,剖开尽是肥嘟嘟的花花肠子,臭哄哄的。也有刀鱼,这种鱼是长江里的,牛屎塘的水来自家乡的太阳河,太阳河连着得胜河,得胜河流入长江,有刀鱼就并不稀奇。现在,这种鱼长江里也少了,且价格昂贵,可那时,我们在塘里就能捉到。说来也许有人不信,在牛屎塘,我们竟还捉到过河豚鱼,它同样来自长江。那河豚,不大,也不过我们小手的一拃长,听大人说这种鱼有毒,是不能吃的。不能吃玩它总不碍事吧。既然有毒,我们就认为它是个坏家伙,看它那气鼓鼓的样子,我们就作起孽来,抓着它,使劲往地上扔,像抽打陀螺一般,直到将它糟践得面目全非才罢休…… 说到这里,我呷了一口茶,侄子眨着黑亮的眼睛,说:“叔叔,你那时真幸福,我好羡慕你哦!可我现在连一口游泳的塘都没有,更别说捉鱼了。” 是的,那时我们有着幸福的少年游。可是现在呢,我的故乡,村上的人家早就盖起了楼房,当年的小伙伴们跨入了中年,有的孙儿都绕膝了,日子过得滋润有味。可谁曾想到,世事沧桑,什么都在变,连牛屎塘也在变。现在的牛屎塘已不像一口塘了,塘面缩小,塘底抬高,既不能游泳,也没有鱼可捉。早在十几年前,它就基本干涸,仅在塘底,蓄了一汪可怜兮兮的水,长满乱七八糟的水葫芦草和叫不出名字的草,还混杂着许多垃圾,炎热的天里,经太阳一晒,发出臭不可闻的气味,真的成了一堆牛屎。 “现在的塘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侄子疑惑地问。 “还不是农村的环境遭到了破坏。” “那环境还能变好么,我还能像你小时一样在水里游泳么?” 望着他那纯净无邪又充满渴盼的眼神,我只好宽慰他说:“应该会的,我们要相信,它不会像我的少年时代一去不复返,也许它很快就会变好,你就能像一条矫健的鱼儿在水里尽情地扑腾,快活地畅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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