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清明时节忆先人 |
正文 | 清明时节忆先人 年年祭扫先人墓,处处留存长者风。清明注定是个牵动人们情思的时节。或是清明纷纷雨,抑或寒食斜柳花,阴也好,晴也罢,每年的这个时节,我思思念念的惟是我离世了的父亲。时间定格在一九八五年农历六月十五,我永远记得,二十点三十分左右的时候,父亲带着遗憾、带着痛苦、带着未竟的事业,永远闭上了他那枯瘦的眼睛,走完了他六十年的苦难历程,离开了他留恋的家庭和妻儿。我之所以要写写父亲,不是因为父亲有多么的出众和伟大,只是因为父亲的人生有太多的苦难,有太多的遗憾。 一、曾经的拥有 听父亲讲,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小南湖而居的父亲,十几岁时就掌握了一门捕鱼的技艺——张竹筏。(用毛竹剖成竹条,然后用棕绳编织成一排排的竹筏,又把很细的竹条用细细的棕绳编织成一个个竹篓。竹筏、竹篓变成后,将这些运到湖里,下到湖水里,摆出一个很大的迷魂阵,用以捕鱼。)父亲勤劳,也很聪明。那时,姐姐年幼,我未出世,下竹筏、拔竹筏、清洗、修补,所有的工作都是他一人完成。驾一条小船,在湖里风里来,雨里去。捕鱼卖钱,养家糊口。 听父亲讲,那时候鱼不值钱,但鱼很多。因此,那时我家生活无忧。竹筏捕鱼主要集中在春、秋、冬季,因为这三季,湖里的水稳定,也较浅。夏季水大,水位也不稳定,只能在圩埂的边上用小竹筏捕鱼。而这个季节正好修补破损的竹筏和竹篓,将修好的竹篓竹筏整齐的码好,以便秋季捕鱼。听父亲讲,冬季竹筏捕鱼最辛苦,因为那时湖面常结冰,特冷的年份冰冻常封湖。遇到这种情况,要在大面积结冰或冰封湖面前,将所有的竹筏和竹篓沉入水底。不然的话,等到天气转暖开冰的时候,没风还好,如果遇到大风,风推动着冰,会将所有的竹筏和竹篓拦腰折断。而此时正是数九寒冬的时候,父亲一人在浩淼的固城湖里,独自和自然作抗争,其中的苦楚只有父亲一人默默地承受。 听父亲讲,竹筏和竹篓的高度以尺为单位,最高的是一丈四,最低的五尺,各种不同尺寸的竹筏下到不同水深的区域。一张大的竹筏有三四十斤,最小的也有十几斤。如果沾了水,沾上绿藻就更重了,可见张竹筏的艰辛。那时因为能捕鱼换钱,我家不仅能衣食无忧,而且小有结余。父亲的竹筏、竹篓越来越多,收入也越来越多,终于在村上盖起了一幢木木落地的青砖瓦房,虽不大,但在那个年代,算是富有的了,不知羡煞多少人家。听父亲讲,每到夏季修补竹筏的时候,光是一丈四的竹筏就有三大堆,一丈二的,一丈的,八尺的,一垛垛的整齐的码放在圩埂上,既壮观,又殷实,到宣城去买棕皮来纺棕皮绳子要用大船装,着实让人羡慕。这都是父亲凭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家当,更是一家人生活的来源。 父亲靠自己的智慧和勤劳创下了偌大的家业,打出了一片生存的天地。然而,父亲万万没有想到,几年之后,正是这勤劳生活的家财,却最终成了父亲及全家永远的痛。 二、苦难的人生 风云莫测,人生难料。听父亲讲,从建国初期的初级社,到一九五六年的高级社,再到一九五八年的人民公社,一路走来,父亲一直张筏捕鱼。我家被定性为渔民,跟地主、富农没沾上边。那时,竹筏仍是自家的竹筏,所捕的鱼却要归公,然后在集体记工分,用以称粮食养家。这倒没什么,只是走点弯路而已,结果是一样的。 一九六四年,也就是我出生的第二年,四清——一场史无前例的人间风暴席卷农村大地。一时间,所有姓私的财物瞬间姓公。我虽幼小,但记忆清晰。那是盛夏的一天,父亲一早就不在家了,家里却来了很多年青力壮的人。门前几大堆竹筏一会儿就没有了,家里的阁楼上成堆的竹篓也没有了,一张精致的花凉床被搬走了、就连一张吃饭的八仙桌也没有了。父亲一直到夜里才回家,一家人相对无语,默默的过了一夜。后来听父亲讲,所有的财物都充公了。父亲一大早就被大队的民兵抓到大队部,被大队干部从早教训到晚,来家里搬东西的也是大队的民兵。父亲最终被告知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财物归公,然后帮大队捕鱼,生产队记工分。要么被当做专政对象,什么也没有,只能在生产队做白工。为了妻儿老小,父亲妥协了。辛苦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日积月累的家产,瞬间化为乌有。父亲窝囊,憋屈,欲舍不忍啊!男儿有泪不轻弹。父亲没有流泪,但我知道父亲的心在滴血。从此,父亲下的还是那批竹筏,却不是自家的,捕的还是类似的鱼,却不归自家所有。一家人用土砖架着竹床睡觉,一张小桌子吃饭,我真正体会到家徒四壁的滋味。 这样的生活一直过到一九七八年联产承包责任制。父亲获得自由,又萌生创业的念头。于是父亲借钱又置下了一堂竹筏,由于经济短缺,规模远不如从前。一九八零年,围湖造田已成规模。湖面大面积缩小,湖水变深,竹筏已不适合在湖里捕鱼了。这时,兴起了网筏,用网片代替竹筏,既高又轻便。一九八三年,父亲又借下几千元的外债,收起自己操作了四十几年的竹筏,制成了一堂网筏。为了尽快还债,父亲起早贪黑,在湖里风里来雨里去捕鱼挣钱。也许积劳成疾,也许年老体衰,父亲常讲他身体已大不如前。一九八四年底,父亲说他吞东西有些困难。我说去医院检查检查,父亲说不要紧,也许是火气,过些日子就会好了。父亲一直忍着,仍然在湖里劳作。直到一九八五年的五月份,父亲急速消瘦,毫无力气,已不能吃硬东西了的时候,才让我带他去医院检查。钡餐X光检查后,医生把我叫到旁边,对我说,食道癌晚期。我犹如晴天霹雳,惊呆在那里。医生建议我带父亲去南京医治,我赶忙办好手续,准备马上去南京。我和父亲说:“高淳条件不好,我们去南京检查检查。”父亲死活不肯。他说:“这种病叫隔气,医不好了。本来就差债,不能再差了。”于是,我们回到了家。父亲从此病倒在家里,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形容枯瘦,病入膏肓。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偶尔发出重重的叹息声。 我白天上班,晚上和父亲睡在一起。有一天,我晚上回家发现父亲双手沾满鲜血。我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说,我不在家时,父亲用双手捶床,捶得双手流血。我懂父亲的心,他不甘心啊!他恨自己生此恶病,不能为家里做事!他恨自己不能帮儿子成家立户!他恨自己借钱置下的网筏从此成了家里的累赘------此时此刻,我用毛巾轻轻拭着父亲的双手,潸然泪下。我握着父亲的手,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会好的,会好的!”父亲双眼闭着,眼角却淌下来眼泪。从此之后,父亲很安静,仿佛一下子放下所有负重,坦然地等待生命的终止。 时间定格在一九八五年农历六月十五二十点三十分左右。放假在家的我忙完农田,回到父亲身边时,父亲永远地闭上了他那枯瘦的双眼,走完了他那苦难的人生。无穷的痛苦占据了我的心灵,无尽的思念永远留存在我的思绪中。 三、无尽的思念 独忆情堪伤,父离三十年。劬劳消瘦形,时浮泪眼帘。父寿终六十,苦难一生间。父恩永难忘,铭记不尽言。也许思念的分量太重,心情总是沉沉的;也许思念的积淀太厚,三十年生死两茫茫,永思量,永难忘。 又是一年清明时。细雨丝丝,垂柳吐绿,料峭的二月,清明悄然而至,满目的阴凉,凄清的风雨,摇曳的黄花,陡增了些许悲凉。清明注定是这样的时节,阴晦的天气,薄薄的细雨,让人黯然神伤…… 我和妻挑着饭菜、一杯茶、一瓶酒、满袋的纸钱,顺着逶迤的小路来到父亲的坟前。也许情到深处语亦难吧,我和妻默默地摆好饭菜,我恭敬地点上一支烟,放到父亲墓碑前,倒满三杯酒,燃香祷告。香烟袅袅,弥散在空中;纸钱在火中如翩翩蝴蝶,扶摇直上。我情不自禁热泪盈眶,眼前又浮现出父亲的点点滴滴。流年中,关于父亲断断续续的零碎片段,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又忽然历历在目:我小时候很喜欢吃鱼,记得父亲给大队捕鱼那段时间,父亲隔三差五的趁着夜色送几条小鱼来给我解馋。幼稚的我欢喜地吃着,却不知父亲冒着风险。父亲喜欢喝酒,但只偶尔喝喝,并且从来没超过二两。每当父亲喝酒的时候,母亲总是要煎一个鸡蛋给父亲下酒,而到父亲嘴里的只是一小块,大块的鸡蛋都放在我的碗里。无知的我津津有味地吃着,甚至端着碗四处炫耀,惬意的满村跑。我参加工作的那年,父亲上街卖鱼时用五元钱给我买了一条毛线裤,不知是裤子的质量特别好,还是我特别爱护,三十二年了,这条父亲买的寒衣,至今完好,并且我一直在穿。每当换季时,我总是叮嘱妻子,小心收好,来年再穿。袅袅香烟中,我仿佛又看见了父亲拖着病体从湖里回来的情形,穿着单薄的衣服,形容枯瘦,扛着一双浆,一头挂着只大竹篮,步履蹒跚,弱不禁风。 妻子见我站着不动,暗自发呆,忙对我说:“赶快来烧纸钱,顺便通书通书,让在天有灵的父亲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保佑儿子在外面一路平安,早日完成学业,早日成家立业。”妻子絮絮叨叨,一片虔诚。我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对妻子说:“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如果父亲真的有知,如果父亲真有如此能耐,生前那么关爱我的父亲,他自然知道怎么做,何须唠叨?”我默默无语,将张张纸钱投向火中。心中在祈祷,如果这“百元”、“千元”、“美元”阴钞、这逼真的“金银元宝”真的在另一个世界有用的话,父亲啊,你不要吝惜。你用它上饭店,住宾馆,造洋房,去过过你在阳世从未经过的生活。收拾好饭菜,我又点燃一支烟,恭敬地放在父亲的墓碑前。杨柳依旧依依,菜花依旧金黄,天空依旧阴晦。我准备挑着饭菜踏上归程前,凝望坟茔,思忆无尽。 思念如风,将岁月的痕迹吹散,在漫长的四季里慢慢飘过,在动情的日子里凝结成诗。缥缈梦幻的距离,寸寸如伤的情感,划出一道亲情之殇。我虔诚地合上双手,默默地祈祷,愿父亲在另一个世界里安息……弱柳沾雨不胜衣, 睹物思人眼迷离。 情到深处不自禁, 笃信清明断肠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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