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干妈也是妈 |
正文 | 干妈也是妈 文/杨国鹏 我六岁的时候体弱多病,母亲经常抚摸着我的头,暗自落泪。端午节,母亲带我到十里开外的五星村二姨家去“看忙前”,便向见多识广的二姨讨主意。二姨告诉母亲拜了干亲,就可以转运,得给我拜一个多子多福的干妈才行。可是农村人迷信,怕拜了干亲会摊薄了自己的运道,不是亲近人,轻易是不会同意的;二姨便推荐了她的堂嫂做我的干妈。 吃完午饭,二姨就请了她堂嫂来家里。三个女人围了地上的饭桌,坐着拉家常,又谨慎地说了拜干亲的事。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在二姨家的炕上和表妹玩耍,一直偷偷支了耳朵听,又时不时地偷偷看。我发现她从一进门就盯着我看,满脸是温柔而亲切的笑。在我和表妹给她打招呼的时候,还特意掏出几块糖,分给我们。我数了数,给我的比表妹还多呢!偷听大人们说话的时候,我既紧张又害怕,我怕母亲遭了婉拒而难堪,又怕万一成了,怎么办?虽然我对她已经有了好感,但是她的年龄比二姨还大,自然比我妈显老,我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小小的我忐忑不安。她抓着我妈的手一直笑着,一边听着二姨介绍我家的情况,一边端详我的神情;我还了一个顽皮的笑,又假装和表妹玩耍。她思量了一会,就爽快地答应了,说家里这些事她做主,要我妈回家征询我爷爷和我爸的意见。这时我才放了心。 回到家里,母亲和父亲一起去找爷爷,那时爷爷和三伯过,住在三伯老街的家里,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等消息。我从裤兜里掏出剩余的两块糖果,心疼地剥了一块放嘴里,另一颗是我打算孝敬爷爷的。甜丝丝的糖果比爷爷给我的还要好吃呢。爷爷给的是硬邦邦的,这些糖果却是甜而脆;我在二姨家除了和表妹一起含了吃,还偷偷嚼着吃过一颗的。想起拜干亲的事,我又有点犹豫,她是老了些,可是她看我的眼睛里却是一种柔柔的暖暖的东西,和我妈看我时又一模一样,而且她家还有大把的好吃的糖果;那时我家刚住进新宅院,还没有给我吃零嘴的钱,糖果只有爷爷会给,而且是很久才会。我能猜得出来,她也是极喜欢我的,不然怎么会答应我分薄了她的福分,又占了她亲儿子的便宜?要知道在隔壁二婶家,和小伙伴们玩耍时,我看见过,二婶家的芦花鸡,把和它孩子抢食的大嫂家的小鸡撵来撵去,好容易从门槛底下才逃了出去。爸爸妈妈回来后,说爷爷要我自己拿主意。当我说出自己的想法,特别是嫌她老的话,惹得爸爸妈妈一阵好笑,说能认她做了干妈,是我一辈子的福气,哪有我弹嫌的余地! 于是,麦子收了后的一个黄道吉日,父母领了我再次去了二姨家,准备了四色礼,在二姨和二姨父的带领下去拜干亲。我记得走了很久才到。那时干妈家还住在老屋,厚重的黑门敞开着,门槛早早提了去靠在不远处的柴堆旁,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二姨父高声吆喝了一嗓子:“十六哥,你干儿子来了!”我便看见几个大哥哥从最里面的屋里哗哗地跑了过来,从第二间屋里走出来一男一女中年人,是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干妈和穿戴一新的干爸。迎过来的人都带着亲热的笑容,我赶紧过去跪倒在地,一边磕头,嘴里一边恭恭敬敬地喊干爸干妈。干爸呵呵笑着,干脆地答应了,把我扶起来;干妈也爽朗地笑着,把我抱到怀里,在脸上重重地亲一口;接着和干爸一起招呼大家进屋说话。她搂着我,介绍我的几个干哥哥。看着几张陌生却亲切的笑脸,我知道干妈早就给一家人说过拜亲的事情,而且所有人都欢迎我。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踏实了,陌生感也消失了……我记得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最小的干哥哥还邀我一起去放了爆竹,跪拜了祖宗和干妈敬的佛。中午饭时,我在二姨父的指点下,给干爸干妈敬了茶,收了他们给的红包,这门亲算是彻底拜成了。 干妈一家待我亲热极了,在我父母回家时,特意把我留下待了几天。晚上,我抱了干妈睡得香甜,我竟然占了小哥哥的怀;白天,我又撵前撵后的跟着干妈转。干妈敬佛我跟着磕头;干妈做饭,我就嘴里嚼着各式小吃或糖果在旁边看。干妈舍不得我动一下笤帚,拉一声风箱,每每我想帮她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时,干妈总是拦住我:“我娃不做,叫你几个哥弄去。”干妈到邻居家串门也带着我,逢人就自豪地说:“这是我碎儿子,别看人碎,识字不少呢!”干妈的人缘好,见到的邻居都拉着我的手稀罕。我就随了干妈的介绍大大方方喊人,常常还得了馈赠的各式零食甜点,裤兜里,上衣兜里满是的。回到家里,我要给哥哥们留。干妈总是说,吃不了,就藏在枕头底下给自己积攒。早饭时,我和小哥是鸡蛋羹,我的鸡蛋羹总会比小哥多了些黄亮亮的菜籽油,其他哥哥们都和干妈一样吃稀饭。哥哥们却一点怨言都没有。几个哥哥每天中午放学回家,吃罢午饭,就带我一起玩耍,给我看他们收藏的小人书,讲精彩的故事。干妈看着一群孩子快乐地成长,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干爸是西安市四建的工人,家里经济相对比较宽裕,经常会买了各式小吃给孩子们解馋。干妈总怕我吃得少,干家务时,还回头问我兜里还有没,还要不要?看我使劲地点头,才放心地继续操劳。干爸得按时回省城上班,家里就干妈一个人带了一堆孩子生活,除了里里外外的家务要干,还得去地里种庄稼,干农活。下午哥哥们放学后,她就领着我们去拾麦穗,点玉米,栽旱烟。旱烟栽好后,大哥和二哥去渠里挑水;小哥和我就用瓢浇旱烟;三哥则陪着干妈,给浇过的旱烟根上再敷了一层麦草衣子来保墒。干妈总怕我累了,过一会就喊我到她跟前去,用她的手帕给我擦擦汗,询问我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哥哥们也不妒忌。小哥嚷着等回家了要给我买冰棍吃,还要接了我二姨家的表哥们和表妹来家里玩。有一次,在家里和哥哥们玩耍,我跑得猛了,不小心把头在墙壁上磕了一下,鼓了个小包,干妈看见后紧张地搂我入怀,责怪哥哥们不小心,喊小哥取来干净的瓦片,她接过来用手帕擦了擦,用瓦片给我研,嘴里还念着佛,求佛保佑。果然一会儿功夫,小包就下去了,火辣辣的疼也消失了。等二姨父要把我送回我家时(二姨父那时开着汽车给车队里跑运输),干妈除了给我装了一堆好吃的,还给我的脖子挂了佛前供养了多年的念串。 回家后,邻家二婶听我眉色飞舞地介绍起干妈家的事,忍不住打趣,说我在干妈家待久了,说话都带了乾县腔,以后就是乾县娃了。我老实地点点头并认真地说,我是干妈家的老五呢。过年的时候,干妈来我家走亲戚,除了崭新的压岁钱,竟然还给我送了两个红彤彤的大灯笼。虽然舅舅舅妈也给我送了一大堆灯笼,可是每天晚上吃罢晚饭,我总是要挑着干妈送的灯笼走街串巷。有一次不小心和别人的灯笼相撞,蜡烛燃了灯笼,我还大哭了一场。 以后去五星村走亲戚,二姨家离路口近,我们全家先去的二姨家,大家刚喝口水,我便着急地嚷嚷,要去干妈家看望干妈。二姨就笑着挤兑我,是养不熟的狗娃子,也不知干妈给我吃了啥好吃的,和干妈那么亲,连亲姨家都不愿待了。见我实在倔犟,二姨就喊了表哥带我去,让表哥捎话给干妈,说我父母晚点再过去。每次去了,父母下午回我家,我就在干妈家小住几日,享受一大家子男孩子们的热闹,更享受干妈偏心的疼爱。当然,干妈一家也经常来我们家走动,每次一家人送干妈她们回五星村的时候,我都会依依不舍,送出村子老远,看着干妈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哭一阵;有时干妈看我伤心,如果是假期,干妈干脆把我带回五星村去,交代我妈说住一阵,到时候让我二姨父的顺车再捎回来。我则乐滋滋地爬上二哥的自行车,跟我爸妈道别。后来我二姨一家随了二姨父,搬到宝鸡市里住了。干妈家也搬了新家,住到新街上去了,我自己也学了自行车,人小车梁高,屁股挨不到座位,就掏着骑,经常一个人在假期里去看望干妈,那时候农村的土路不好走,到家后自行车后座的糖笼(在我老家,亲戚们相互走动时装礼物的一种竹篮)里的礼物往往全散了架,干妈却从来不嫌弃。如果是寒假里,干妈听见我的呼喊,就匆匆跑出来迎接。看我胡乱停了车,就抱住我,嘴里喊着乖儿子,把我冻得通红的手放到她的怀里取暖,喊了哥哥们过来,倒开水的倒开水,取糖果的取糖果,停放自行车的去停放自行车,搬糖笼的搬糖笼,她则拥着我去热炕上坐,听我考试又得了第一,便忍不住亲我,嘴里喊着好儿子,乖儿子,还要小哥向我学习!哥哥们忙完了,也脱了鞋子上炕,把最暖和的地盘让给我,大家围着我问东问西地亲热。 再后来,随着年龄慢慢长大,我去干妈家住的时候就少了。哥哥们也陆陆续续结了婚,大哥和三哥有了新宅基地,盖好后搬了出去,二哥考了大学,去了上海工作,小哥则初中毕业就接了干爸的班,留在省城里。每次去干妈家,就干爸和干妈在,做饭时,大嫂三嫂都跑过来帮厨,干妈干爸陪着我们说话,吃饭时一家人又热热闹闹在一起。在家里的嫂子们,虽然都分了家过,可和干妈的关系都亲着呢;弟兄们在一起还是和和美美,从没红过脸,干妈干爸的脸上总是笑呵呵地。后来哥哥们有了孩子,也都让干爸干妈带,大哥三哥农忙时就务农,忙罢了就打工,都是建筑行业的大工匠,日子也红红火火。 后来我结婚,干爸干妈和几个嫂子雇了一辆车,拉了好几床新被子,新褥子,干妈自己织的土布床单,和好多礼物。邻居都羡慕,说比她们嫁女儿的陪嫁都丰盛。虽然当初几个哥哥结婚时,我家里也送了厚礼,可比不上干妈家来的风光。干妈乐呵呵地说:“这是我岁儿取媳妇,高兴么!” 婚后我在省城买了房,几次邀请干妈干爸来住,他们总是推脱,说家里走不开,要带孙子呢。后来小嫂子冬天里生小孩,干妈来了省城,我总算把干妈接来,好好招待了几天,给干妈买了保暖内衣内裤,算是尽了一点点孝心。当我掏出钱来给干妈时,她却严厉而坚决地拒绝了,一再强调要我和妻子好好工作,别牵心她和我干爸,说我干爸有退休工资,他们花不完,再说我几个哥也孝顺,嫂子们也经常来老家帮着干活,累不着她和我干爸。 干妈送的棉被褥子在老家用,手工土布床单我们带到省城,朋友们看见了,都夸好看实用,有人向妻子打听哪买的?妻子自豪地说:“结婚时,我们干妈给的,还有厚厚的被子褥子呢,冬天在老家用,一点都不觉得冷!”大家就羡慕地说:“有个干妈真好!”那些床单,我和妻子现在还在用,每次清洗都是用手,生怕洗衣机给洗坏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颜色没了当初那么鲜艳,但是睡在干妈亲手织的床单上,我们总觉得舒服,舒坦,床单里一直充溢着浓浓的母爱。 虽然每次回老家必定去看望干爸干妈,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地,干妈爱我,视我如己出,可我回报她老人家的实在太少了。 今天母亲节,我和干妈通了电话,泪水忍不住默默地流下,我一再地叫着:“妈,妈!”干妈的每一声都带着激动回应着…… 2016年5月8日于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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