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娃爷（散文）-短篇小说范文赏析-四季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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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娃爷（散文）

正文

房娃爷是我们村最有命运色彩和被非议的人。

他年轻时又高又胖，饭量大得惊人，别人一顿吃俩馒头，他吃五个还不够。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实在饿的不行，偷摘了生产队一把辣椒，被队长当场抓住，让他站在全队社员面前检讨。他脸憋得通红，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队长很生气，就逼他把摘下的辣椒生吃了。他当时也实在很饿，真的生吃了兜里的辣椒。不到半中午，肚子疼得躺在地里打滚，口吐鲜血，差点送了命。

从此，他常常肚子疼，吃饭只能喝些汤汤水水，瘦得像根麻杆，低头纳闷，寡言少语。冬天棉衣开了花也不缝补，腰里系条烂成一绺一绺的腰带；夏天衣服不是缺扣子就是少扣绊，敞胸露背；时常腿肿脚肿，鞋子也穿不上，只能靸鞡着。干啥都慢慢腾腾，油瓮倒了也不跑一步。

他家4口人，老婆和2个孩子，只有他一个人上工，每年不但从生产队分不了钱，还欠生产队的口粮款。家里只有2间土瓦房，屋檐有的瓦片已经掉了，椽都露了出来。

他老婆常年有病，很少出门。听说她犯病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尿湿裤子，可能是现在说的癫痫吧。传说她十几年前已经去世，买不起棺材，拆了家里的门扇，做了个四面透风的木箱子，把她放了进去，第二天就要出殡，半晚上，棺材里当当当地响，守灵的人都吓跑了。房娃爷跑出门又返回来，硬着头皮，用斧子敲开了棺材。只见房娃婆伸出一只手要水喝。赶紧叫来众人，抬到炕上，一直活到现在。

有人说他自私、懒惰，吃饭端大碗，干活溜地边；给生产队干活，挑着空篮子也嫌重，给自留地干活担着两个碌碡还嫌轻。大便时要蹲在别人地里，拉到自己的自留地。但在我们小孩子眼里，他却是另外一个人。队里没人干的脏活重活，队长就派给他，不是挑大粪就是扫牛圈，他从无怨言。妇女们干活总愿意挨着他，让他帮忙。

每次休息时，孩子们常常围在他身旁，缠着让他讲故事。他讲的最多的是《西游记》、《水浒传》，讲着讲着，还手舞足蹈起来，拿根高粱杆，手搭凉棚，学着孙悟空舞枪弄棒。有时，在绵软的黄土地上，一群孩子和他玩摔跤，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五六个孩子也摔不倒他。有的孩子恶做剧，故意拉他的裤子，他也不生气，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抓着孩子的手骂：崽娃子。

他家劳力少，生产队分粮的标准最低，经常不够吃，春天借玉米，夏天还小麦，常常为吃饱肚子发愁。房娃婆说他每次磨完面，装在瓦瓮里，用大手压上手印，他不让取谁都不能取。房娃爷最向往的就是啥时能吃上白面馒头，他常常眯着眼睛，向往地说，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不是每天吃麻花哩？麻花是关中的一种油炸食品，在房娃爷的印象中，大概麻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品吧！

每当回忆起过去的岁月，我常常感慨，我的乡亲们多可怜呀，他们一生最大的向往和追求，就是能吃上白面馒头，能吃饱肚子。他们一生一世像牛一样，从春到冬，辛勤耕耘，从不向大地索取什么，默默地走完一生。

儿子小时，我常常端着碗，追着屁股后面喂饭，给他讲过去饿肚子的情景，他天真的问我，没有粮食咋不吃肉呀？我不知怎样才能让年轻一代了解过去？

1981年，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房娃爷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说这还能假吗？他还是摇着头不相信，我给他念了报纸，他才若有所思地走了。不几天，村上就开始划分承包土地，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蹦了起来。

生产队收完了最后一料秋庄稼，每家每户自己耕种承包地。刚实行包产到户，许多农户没有耕牛，没有农具，没有种子化肥，房娃爷借了麦种籽，一家四口，带着干粮，天不亮下地，天黑了才回家，硬是用锄头一点一点地挖，一块一块种上了小麦。

天随人愿，几天小雨过后，田野里是一片希望的绿色。房娃爷站在田头，喃喃地说，这下有饭吃了，这下有白馒头吃了。他狠不得钻到地下，把小麦顶上来。他不靸鞋子了，衣服也干净利落了，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年轻了几十岁。

一个国家乃至一个单位，只要实行了符合人性的合理的制度或方法，就会给人以希望，唤醒人的生命活力，激发人的创造力，推动社会的快速发展。

天寒地冻，草长莺飞，冬天施肥，春天除草，乡亲们忙碌在希望的田野上。转眼到了五月底，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到处翻滚着大海般的麦浪，空气中弥漫着小麦的清香。村里人忙着收拾农具，准备收获丰收的喜悦。

一天傍晚，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坐在村头的皂角树下休息，常给人看相算卦的“小半仙”，瞅了一眼房娃爷，关切地说，房娃哥，你最近印堂发黑，要多注意身体呀。

房娃爷说，发黑个球，你哥壮得像牛一样，正等着吃新麦哩。

有人起哄，小心吃不上新麦面。

大家开惯了玩笑，哈哈一笑，谁也没放在心上。

“算黄算割，算黄算割”，算黄鸟叫了，麦稍黄了，房娃爷磨好了镰刀，早早收割了原边的一块成熟了的小麦，用连枷打了大半斗麦子。这天中午，他端着一老碗干面，油泼辣子放得红红的，蹲在自家门口，一边用筷子搅面，一边挑得高高的说，狗崽子，谁说爷吃不上新麦面？

话刚说完，“咔喳”屋檐的两块瓦片掉了下来，不偏不斜地砸在他的头上，一口面没吃，就去世了。

井绳最容易从细处断裂，命运最喜欢捉弄可怜的人。

房娃爷作古多年了，村里人饭后茶余，还常常说起他的趣闻异事。

(图片选自网络，向作者致谢) 2016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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