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葬雪》 |
正文 | 《葬雪》 【1】 北方的冬天一向寒冷,虽然从小便在这儿长大,但在南方生活了几年后再回来,倒真不适应了。 那年的雪特别大,几乎淹没了我回老家村子的那条山路。要不是小时候贪玩对村口那棵老槐树印象十分深,估计我是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了。 高考落榜,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我甚至在三个月从未与父母有任何联系后,曾想到或许今后都别再联络了吧。 我想他们应是十分伤心的,我这么做就是个不孝子。 那三个月大概是我此生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不断找兼职打零工,奇迹般地我居然能活到现在。 终于,爸妈还是联系上了我,我被说动这个冬天一定回家。 我背着我那曾经当书包使的旧背包,一步一步踏在雪地中朝村子走去。 厚实的积雪几乎没过了我的小腿,每个脚印都深深陷下去,雪水沾湿了裤脚与鞋子,我整个人都在寒风中打颤,虽然此刻身体早已被冻僵到完全感觉不出寒冷了。 我走了许久才从茫茫雪地走回村子。这是我的老家,位于山中,更是严寒。 在我还没到南方读书前,我一天天长大,却从来没看见过这老村有个什么变化——一直都是这个样,年复一年,却从来不会变。 我按记忆中的路线缓缓寻到自家小院。和从前一样,只是院门似乎换过了,那门面上没有我当初调皮刻下的一道长痕。 院门被锁上,我喊了两声爸妈,没多久便从屋子门里传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父亲裹着又大又厚的军棉袄,推开屋子门快步走过来,抖着手为我打开院门。 我悄悄望了望父亲的脸,苍老瘦削,眼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惊喜。 进了屋母亲便迎上来,把我拉到坑上,急急忙忙倒了杯热腾腾的水递给我。 “成子啊,你总算回来了,妈盼了好久呢。”母亲将父亲也拉上坑,自己也盘腿坐下了,抱着热水杯笑眯眯地看我。 父亲抿了口水,并没多说什么,就一句话:“回来了啊……” 母亲拉着我聊这聊那,父亲默不作声只听着,我却发现他眼里闪着光。 聊了许久,从南方聊到北方,从城里聊到乡下,还聊到我的课余生活,却没谈到半点与高考沾边的事儿。 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 【2】 我度过了第一个回家后的夜晚。 次日清晨我很早便起了,大概是才回来有些不习惯这天气,也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感觉到家的温暖。 我坐在院中。前一天晚上和母亲聊时已经说过,我不会住太久,大概住到春节结束,然后我准备去城里打工。总不能一直闲着,我必须赚钱养活我们一家人。 不知什么时候表姐过来找到了我,她是舅舅家的大女儿,我才想起以前我还有个表哥。 姐陪我在难得的太阳光中坐了会儿。突然她问:“成子,你还记得啊林不?” 我点点头,啊林就是我表哥,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 姐笑笑,“我告诉啊林你回来了,可惜他没能过来看你。” 我摇头说没事,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人,用不着特地跑来。 姐听完便不说话了,只盯着我看。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扭过头疑惑地望着她。 “成子,”姐突然轻叹一声,转而盯着地面的雪,“啊林前年……死在了雪地里。” 我一愣,顿时反应不过来。 姐没再说什么,我僵硬着身子眼前有些模糊,却清清楚楚听见她的呜咽。 姐一个人哭了许久,我一个人愣了许久。 “他是被冻死的。”很久以后姐的声音轻轻传来,“那天雪很大,天气很冷,我都没敢出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林他就自个儿出了屋。” “……那天一直到晚上他都没回来过,爸妈着急了,叫了周围的邻居一起提了灯去找。” “我一个人在家等了很久很久……直到爸回来告诉我弟弟他走了。” 我静静听着,抬头看了看姐,只发现她在抹眼泪。 “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我轻声问她。 “那时候你正读书呢,家里人都商定好不告诉你,免得打扰你学习。”姐抽泣了几下,不再往下说,但我却觉得她还有话。 “姐,还有什么你直说吧。” 她转过头看了看我,眼眶早已泛了一圈儿红。 她什么都不说,竟直直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坐在原地。 太阳悄然躲进云中,身上的暖意一溜儿散了,于是透体的冷便席卷而来。 或许我是明白她未说的话的。 我想她大概也看出来我心肠有多冷了。 她比别人多知道一件事,却始终不如我明白得多。 【3】 我独自一人晒了一天的太阳,直到傍晚爸妈回到家才把我彻底叫醒。 我抽空去了躺舅舅家,又找到表姐,问她表哥的墓在哪。 她抬头看看我,也不太像是想理睬我的样子,又埋头织她的毛线了。 我在房里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走了。 未经开发的山村没有像城里的那种大马路,又因为寒冬大雪终日摧残,地面积上一层厚厚的雪,行走变得异常不便。 她不愿说,那我只能自己找了。 想想也是可笑,这么大的雪,我又能上哪儿找去。 但我在雪地里整整走了一天,从村头走到村尾,再一路到后山去,看着早晨的太阳随着我的脚步渐渐变成夕阳。 那一天里我看到的只有白花花的雪和一路上数不尽的枯枝。 表哥或许有墓,或许没有。但无论有没有,他都早已被葬在了这片冰冷的雪下。 落日埋进山缝的那刻,我看见母亲提着沾了灰尘的油灯出来寻我,我这才跟她回家去。 那墓我也不再打算找了,不管能否找到,都已了无意义。 【4】 过完了春节,带着母亲硬要塞给我的土产,我独自一人去了城里打拼。 临走前家里人都来送我,父亲似乎更苍老了,母亲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表姐站在最后,始终没说一句话,眼睛却直直看着我。 她的眼睛与表哥的相像极了,像是要勾出我的回忆,像是要提醒我我的丑陋。 她的眼睛是看见了真相的眼睛,而她的嘴会为我与表哥锁住那眼睛里的真相。 我走的那天没有下雪,反而是阳光普照,比起我回来的时候,似乎脚下的雪也已消融了不少。 连风都是温柔的,即使依旧寒冷。 ——毕竟死去的人也是寒冷的。 我在雪地里踩出一串长长的、绵延的脚印。往事像流水,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去了。 啊林喜欢阳光。 我感觉头顶的太阳似乎温暖着我的一切。 正如他从前一般爱我。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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