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徘徊在梦的边缘 |
正文 | 小学里的第一堂作文课是看图写作,第一次上就喜欢上了,并不是爱作文,喜欢的是那些有着鲜明色彩的画图。语文教科书里插图也有,都是黑色的线描画,形象再生动也抵不过赤橙黄绿对视觉的冲击力。老师还在往黑板上按图片,我已迫不及待地把头凑向前,在这样一种兴奋的心情的驱动下,作文也就有了些兴致。作业交到老师手里,老师用镜片后的目光撩我一眼,点点头。 老师是我的伯父。读书工作后走出了家门的伯父,文革时被扣上“右派”的帽子,又回了老家。我小学的前三年是他教的,算是启蒙老师了。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伯父和父亲坐在桌子边谈话。伯父走后,父亲就把我叫到了过去,说伯父刚刚夸了我,作文写得不错。煤油灯昏暗的光晃荡着父亲不拘言笑的脸,我看见父亲的眼里有点点亮光。 我的父亲一直都在做着一个梦,一个读书人的梦,他梦想自己能像伯父一样读很多的书。我的奶奶在父亲三岁时过世了,十岁时爷爷也走了,父亲勉强读完了小学。父亲写一手不错的毛笔字,也喜欢画画。我至今还记着挂在我家厅堂上父亲画的画,与我在图画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父亲的成长是孤寂的,却也是朗朗向上的,他努力做得更好,也努力呈现更好的一面。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让我的父亲与他的梦更近一步,每一次都因为家庭成分一些因素让我父亲的梦越来越渺茫。这些都是父亲后来说的,说这些的时候父亲的语调是平淡的,我想在许多年我走不进的他的沉思里,他该是早已把自己的梦丢了吧!而伯父的话又让他拾起了另一个梦。 父亲买来几本书,一本《海洋的秘密》,还有几本记不起了。父亲坐在床前的藤椅上看书,让我站在他的身后跟着看,当时有些字还不识,就问了父亲,父亲只是让我跳过去接着看,我总琢磨父亲是不想说呢还是他本就不认得?站在父亲的身后看书是难言的拘束,根本不知道读了些什么,等父亲回头让我给他说说看过的内容时,我结结巴巴怎么也讲不清,父亲站起身就走开了。 我的父亲始终站在我不远处,用眼睛的余光巡视我,这一距离让我总也逃不开他的威慑,而唯唯诺诺。这一距离又给了我无尽的空间,让我足以天马行空地神游。在旁人眼里我是一个温顺的孩子,父亲却说我是一个执拗的人。很多年后我再想想父亲的话,我不得不承认,父亲是如此直白地看透我。假如我的父亲改变方式像某些父亲一样在我的身边谆谆引导,我真能走上他期望中的那条路呢,还是依然是现在的我? 我想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喜爱学习的人,尤其啃着理科类教科书,感觉是沉重和索然无味的,我的学习成绩总是在中等徘徊。 五云山脚下的村庄里有一座教堂,确切说应该是一座老房子,后来作了教堂。沉暗的墙体,虚掩的木门,每到周末,就会有缓慢沉稳的歌声从里面传出来,在空中飘飘缈缈,渐渐散去。有一段时间我莫名地喜欢走到这里来,就为听听飘出来的歌声,看看从教堂里出来的一张张异常沉静的脸。一次,我刚刚往回走的时候,扭头看见了我的语文老师站在路边,一声不响,看着我,没有责备。我低了头就往校园里跑,一个高中生,不捧书本却站在教堂的门外,想想都是可叹的! 语文老师是一个温和的人,他的每一堂课我都喜欢,作文也总能畅所欲言。他组织班里去看电影——《汪洋中的一条船》,大家都哭得稀里哗啦,一回教室老师让我们立马写一篇观后感。那样的年纪,即时的情绪,我相信每个人写出的都是一篇好作文。第二天,老师把我的作文贴在了教室里的墙上,而我却满脸通红。我的作文没有写主角郑丰喜,而是写了他的妻子吴继钊,还大言愿意像吴继钊,做船上的那片风帆,题目是《帆》。那个青葱的岁月啊! 那个时候的我常常会写一些作业外的作文给老师,每一篇老师都会批点,满满的鼓励。老师问我,为什么喜欢写,在老师面前我诚实地说了:我的父亲会喜欢的。一个如此简单的心思,我不知道当年老师有没有笑我。 我以为父亲看到我的作文会高兴一点的,而父亲更关注的是我的成绩,我的成绩总是不尽人意。父亲说,靠不上大学什么都是空的。还没投入到高考的紧迫感中,高考的阴影已笼罩在我的头顶了,我最终以几分之差被关在大学的校门外。 我倔强地拒绝高复,彻底摧毁了父亲的梦,我的父亲深深地失落了,他长时间一个人坐着。长达半年的时间,父亲与我不交一语。那时刚好国企招工,母亲连忙合计着把我弄进去,于是找人,托关系,次年招了进去,我逃出了父亲的视线。 工厂的作息完全颠覆了我一直以来的生活,陌生的环境和体力的疲乏让我措不及防的茫然。一个月后母亲和妹妹一起来看我,我不顾妹妹在眼前,放声痛哭。母亲拉了我的手,让我一起回家,我想回家,却无论如何也踏不出回家的脚步。我是怎样拂逆父亲的意愿走的这一步啊!除了悔意,还有一丝歉意,我想起了父亲落寞的背影。 好在生活总归是明朗的,你融入了她,她也会微笑接纳你。渐渐熟悉和习惯了厂里的生活,心也平复下来。当时厂内创办了一份刊物,鼓励文字爱好者积极参与。本着自己的一点喜好和不变的心思,我也参与其中,为赋新词强说愁啊!看着自己不成文的字也印成了铅字,有一种无法言表的喜悦和蓬勃的劲头。 回家的时候,我把这份装订陋简的刊物背回家,刻意地把它摆在显眼的地方,好让我的父亲能看到它。 父亲肯定是翻看过了。我确信我的父亲并没有看我写了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他只看到了印成铅字的我的名字而已,父亲的心境日趋缓和起来,偶尔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聊聊。我的父亲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刊物办了大概一年不到就夭折了,意兴阑珊。离厂几里外的小镇上有些小小的书铺,闲着的时候,我就跑去那里。往返在那条腾满尘土的泥石路上,我有一种隐秘的孤独和欢喜。那个时候的我,爱的是,文字里活生生的人物,极致的艳美,繁华的梦境,离生活很远很远…… 现在想来也不奇怪,这或许是成长的必经阶段,年轻的心境,谁会没有过呢!只不过在时光的长河里,渐行渐远了。 后来我常常想,很大程度上,我沿袭了父亲的简单。与其说我是想让我的父亲高兴而去写点什么,不如说我同样怀揣着一个梦,一个与文字有关的梦,且一直来,在梦的边缘徘徊。 伯父的话,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再平常不过了,与我而言却好象一粒种子,发不了芽,我也依然珍视。多年来,我总温暖地想起我的语文老师,感激他的平和亲近,让我这样一个木讷的人,在简单的心思之外,更多了一点对文字的偏爱。 平平淡淡的人生里,有这样一个梦,也好!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