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看门老汉(原创) |
正文 | 这是一个普通农人的平淡故事。 调任这所学校任教不久,适逢国庆节放假,依照在老学校的惯例,假期是要轮流值班护校的,出乎意料的是学校并没有安排老师值班护校,我有点纳闷,询问同班代课的小郝,才知道学校有个专门在假期护校的老汉。那老汉姓甚名谁,为啥给学校值班护校,不得而知,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就是我不用在假期到学校值班,真是令人快慰的事情! 收假的那天下午,我第一个到学校,为了进校门,就找了个学生去喊看校值班的老汉。差不多吸一支烟的功夫,一个身材高大,略显驼背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老汉走路的步子很大,很快就到了我跟前:“呵呵,刘老师来得早啊!我也姓刘,咱还是本家呢!”老汉的声音响亮,有点沙哑,再一看,他的嘴角叼着一支自制的喇叭筒,里面包裹的应该是自家种的旱烟,浓烈的烟味呛得我咳嗽了几声。老汉边开大门边和我打招呼,我知道了老汉也姓刘,只是五百年前我们是不是一家就不得而知了。老汉一直陪我走到了宿舍门口,我礼节性地邀请他到宿舍里坐坐,他没有推辞,一口应承了。 屋子里有点阴冷,我准备把炉火生着,驱散驱散寒气。老汉看我要生火,就转身出去了,很快就拿着一股细柴禾进来了,接着又利索地帮我生着了炉火,屋子里渐渐地暖和了起来。我很感激的请他坐下,从抽屉里翻腾出一支香烟递给他,他也不客气,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口,一支香烟倏然间就烧红了半厘米。借着灯光,我看清楚了刘老汉的相貌:脸狭长,头上戴一顶泛白的蓝帽子,帽檐上遗留的汗渍很醒目,杂乱的头发一部分被帽子罩住了,还有一部分桀骜不驯,逃逸在帽子外面四分五裂地张扬着。酱色的脸庞,印证着紫外线数十年的炙烤,额头以及眼角,皱纹交错,随着老汉说话的劲道和表情,那些皱纹忽而叠加在一起,忽而舒展开来,显出纹沟里面皮肤原本的白色。一双大眼睛略显浑浊,肥大的眼袋严重影响了眼睛的美,一个硕大的牛鼻子在脸庞上很霸道很招摇,黑白夹杂的胡须在嘴角调皮的弯成新月的形状,显得有点滑稽。一件蓝色的中山装已经泛白,上面有不少的泥土和油渍汗渍,裤子是蓝色的还是黑色已经分辨不清了。老刘说他今年六十九岁了,家里四口人,他和老婆耕种着十来亩地,喂养着两头大牛一头牛犊,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副很知足的样子。 从此,就和老刘熟悉了。原来学校操场的东头有一块学田地,差不多一亩多地,由于学生逐年减少,年龄也小,学校没有能力耕种,荒芜了又可惜,就和老刘协商,老刘无偿耕种那块学田地,每学期若有节日放假,老刘就免费值班护校,寒暑假护校工资另算。两厢情愿,皆大欢喜。如此,老刘假日值班护校已经有四五个年头了。 进入烤火期了,学校要给师生买烤火的煤炭,贮藏室里还遗留着去年剩下的煤末子,需要清理出来。那些煤末子倒了可惜,送人又给谁好呢?一番议论之后,大家异口同声:给老刘!贮藏室在我的宿舍隔壁,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老刘拉了一辆架子车,车子后面跟着一个面黄肌瘦,病恹恹的妇人扛着一把铁锹,老刘说是他屋里的,也就是老婆了。由于忙着上课,没有在意他们如何清理,只是要求他们把里面的煤末子收拾干净就算完事。到了阳光体育的时间,我才有空查看他们收拾的情况。贮藏室里已经收拾得很整齐,煤末子全部清理干净了,剩余的那些块炭也被码放得整整齐齐。我心里一阵感动:如果老刘是个贪婪的人,完全可以把块炭藏在车厢里,上面捂上煤末子拉回家的,老师们都忙着上课,没有人会注意他车子里拉的是啥东西!我又找出一支香烟给老刘,他把沾满煤尘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点燃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股浓烟的同时好像释放了一身的疲惫。“感谢的很啊,你们把我老汉看待的好得很,这些煤末子煨炕真是好东西,差不多够我们煨半年时间呢!” “没事,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你不怕脏不怕累给我们清理干净了!” “有啥脏累的,庄农汉人把啥活没做过!一吨煤几百块钱呢,我知道你们是帮衬我老汉呢!”老刘几口吸完了香烟,又利索地掏出一张二指宽的作业本纸,折一个槽,左手捏着,右手从衣袋里捏一撮旱烟末放在纸上,左手捂住,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搓几下,一直喇叭筒就卷成了,最后右手的食指刮点牙垢一粘,掐掉搓的把,就叼在嘴里吸上了,随即一股呛人却芳香的烟草味就弥散开去。 “老刘,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只听你说孙子和孙女,从来没有说起过儿子和媳妇呢?”我有点好奇。 “儿子殁了,媳妇走了。”老刘说得很平淡。 “殁了?”我有点惊讶。 老刘一连抽了两口烟,整个人都笼罩在烟雾里了。“你晓得那一年在窑岭子公路上出的车祸么?” 大概是四五年前的秋天吧,在省道203线窑岭子路段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骑摩托车的男子和一辆“小金刚”轻型货车撞在了一起,骑摩托车的男子当场死亡,据说货车司机和骑摩托车的男子都是一个乡上的,主要缘由是骑摩托车的男子饮酒过量。这起交通事故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没有到过现场,也不认识肇事双方的人。 “那个骑摩托车被碰死的就是我儿子,那年才三十四岁。儿子出事后,媳妇在屋里凑合了一年,就改嫁了,我把孙子和孙女都留下了,算是给儿子留个根。”老刘的头垂到胸前,只有一团一团的烟雾在扩散。“好在老天还是有眼,孙子学习好,今年考上一中了,孙女跟上一个亲戚学习理发着呢,也快学成了。把两个孙子抓养大,我这把老骨头埋进土里也就没啥挂牵上的了!” 我在学校的被褥用了好几年了,妻子几次说要给我换新的,我一直推诿,等我周末回去,她已经置办好了新被褥。既然老婆置办了新的被褥,我何乐而不为呢。只是新被褥拿到学校,旧被褥怎么处置成了问题,丢弃了觉着可惜,送人又觉着不妥。踌躇之间,恰好老刘到学校来了,问他要不要,他说要呢要呢,这么好的被褥咋不要呢!我说你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吧,他欢天喜地的抱走了旧被褥。 一个薄阴天的下午,我在办公室里忙着改学生的单元检测试卷,不知不觉已经是夜幕降临了。就在我走出办公室,准备回宿舍做饭的时候,院子里响起老刘那熟悉的的“噗塔噗塔”的脚步声。我伫立等候,果然是老刘出现在我眼前,他左手端着一个小缸子,右手端着一个不锈钢的盆子,显得很吃力的样子,我急忙上前接住盆子:“端的啥东西啊?” “今天挖洋芋着来,后晌打了一窝子搅团,知道你爱吃,就给你端来了。知道你一个人调蘸汤子麻烦得很,老婆子就一便给你调好了,咱庄农汉人家再没个啥好吃的!” 秋末冬初是农人最忙碌的时节,不但要收获地里的各类秋粮,还要忙着挖药,老刘的老婆是个病身子,做不得重活,地里的庄稼、药材全靠他一个人收拾,而打洋芋搅团更是个力气活,干了一天农活的老刘,竟然给我打了这么多的洋芋搅团,耗费时间不要说起,就是这些搅团,得耗费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的多少力气啊!我的眼睛有些朦胧了,准备请老刘坐下,他却急火潦草地走了,说还要给牛铡草呢!看着夜幕里消失的那微驼的背影,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前几天在村道上溜达的时候,我碰上了背着玉米秆的老刘,闲聊了几句,他一再感谢我对他的关照,我顺口说了句:“一定要感谢的话,哪天闲了你给咱打一窝子洋芋搅团吃。”,没料想,我随口说的一句话,老刘就记在心里了,这么忙碌的时节,竟然真的打了洋芋搅团给我端来了!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学生到校上完第一节课,突然间就听见学校东面传来一阵阵嘈杂声,持续了好长时间才渐渐平息。到了下午放学送学生,才知道老刘家一头耕牛突然发病,请兽医来抢救,却没有来得及,那牛在树上、墙上乱撞一气,最后轰然倒地,一命呜呼了。村道上的行人不住地叹息:“可惜了那么攒劲的牛了,少说也要值上万元呢!” “就是啊,这一死就折了好几千块,死牛才卖了一千来块么!” 我急忙到老刘家去看究竟。老刘在大门外的一个土坎上蹲着,显得寂寞无助,依然是吸着喇叭筒,浓烟一团一团的四散,他就像一尊雕塑,夕阳照在他酱色的脸上,使那冷硬的酱色有了几许暖意。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伸出宽大、粗糙如砾石的手使劲握了握我的手,那生硬的老茧硌得我手疼。 “刘老师,你费心的,还来看我!闲着呢,家有万贯,长毛的不算。死了就死了,牲口么,人说殁都就殁了!只是那牛给我把力出咂了,一猛子死了人心里化不开么。”说完这些话,老刘把头偏向一边去了,就在他偏头的一瞬间,我瞥见眼泪涌出了他那枯树皮一般的眼睑。我知道那眼泪不仅仅是因为牛死了折了财,更多的是对一个伙伴的哀悼。 每天傍晚我散步的时候,在村道上经常会碰到下地归来的老刘,不是扛着一捆柴禾,就是背着一捆蒿草,从来没有见他空身而归。好多次我还听到了他在田间劳作的间隙吼唱曲子戏,那激昂悲怆的唱腔,尽情抒发着一个老年丧子者的悲伤和一个老农对生活的执着,释放着他内心的悲痛和超人的坚韧。 老刘有一个很儒雅的名字:刘崇文,这是他领假期护校工资的时候印戳上的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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