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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福
正文

小福是我的一个朋友。

今年春天,地里的小草还没有发芽,我又换了一份崭新的工作。新的工作在一家新的公司,新公司还没有自己的办公楼,就租住在村口河边的一座二层民居小楼办公。

村口有座七十年代的大桥,大桥连接河两边的村庄和省道。我们的面包车进村的时候,小福推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杵在桥头的栏杆边,睁着大大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远处的什么东西。瘦小的身材,穿着蹭得发亮的薄棉袄,长着一张乌漆吗黑的稚嫩的脸庞,像个没人管的小乞丐。

这个小孩儿有点儿意思。

我喜欢和小孩子们做朋友,他们既暴露不了我的智商,也打击不到我的高矮瘦胖。

新的公司并不总是生机勃勃,更多的是坎坎坷坷。我们就是一群没种过地的人,还了乡,不但要清算“地主”,还要清算这帮只知道种大棒子的老农民,帮助他们提高思想境界,脱贫致富。

玉米茬子像古老的雕塑一样,一排排伫立在久经风儿抚摸的沙滩地上。公司最先想解决的就是这片漂亮的沙土田。它要挖去一家家许多年累积起来的鹅卵石坝界,打造成片的花海。所以,第一批到单位报道的是两辆崭新的时风三轮车。

每个人都要到生产一线去!

就像我第一次学车握紧汽车的方向盘,我又一次委屈了这双温柔的双手握紧了三轮车的方向盘。这一次,我认识了小福。

小福喜欢车,三轮车、拖拉机、大铲车,声音越大他越喜欢。咚咚咚的马达发动了起来,他就像兴高采烈的小小交通员,指挥倒车、转向、升降。休息的时候,我邀请他坐在副驾驶。我一边呆呆地盯着湛蓝湛蓝的天空以宽慰那受伤的心灵,一边问他读书了没、多大了之类的问题。他说不认字儿,似乎也没有几个朋友,然后结结巴巴地乐起来,他喜欢车,喜欢去他大伯家的草莓大棚帮忙。

我接着干活,风沙吹过我印着雷锋图案的面罩,小福笑嘻嘻地给我指挥。我也变得开心,像驾着毛驴举着长枪冲向羊群的唐吉诃德,开着三轮车飞出一道灰尘。

沙滩凹地里长起了一层绿绿的草坪,像一片小绿洲。小福喜欢的大铲车开始挖草坪,他每天骑着单车追着我们到村外的田里,有时候看着我们干活,听着机器轰隆隆地响,有时候拿着他的视频播放器坐在我们的三马子上听河北梆子,更多的时候是当他的交通指挥员。

平整土地快结束的一天,远处村里的傻老太婆点火烧了一片山,火苗像一把把火剑刺痛了天空。乌云卷裹着愤怒铺满了北面半个天空,紧接着狂风大作,铲车司机扔下了铲车就跑,我喊上小福,上了三轮车,挂满了档,和大风赛跑。雨没下我们身上多少,龙王爷就想着救火了。

那一天特别地玄幻,小福似乎忘了他心爱的自行车,我好像忘了开得是三轮不是飞机。

小草小花陆陆续续地冒出地面,有墙角的紫花地丁、有田里的蒲公英、还有山沟路边的委陵菜。绿油油的小蚂蚱爬在山坡上的酸枣枝中享受鲜美的嫩叶。一片片的映山红开了花,一片片的杏树林也开了花,灰突突的山渐渐地有了生机。我一边种地一边忙里偷闲跑到山里、河边玩儿耍。小福有时候跟着我去河边,有时候陪着我看播种机在土地上划出一道道直线,却几乎不跟着我爬山。

他说,村里的人秋天都去树林里揽蘑菇,里面荆棘扎得身上怪疼,他不去爬山。

小福心脏不好,小时候打针出了事故,心脏落下了病。他不爬山,他家里的人也不让他去爬山。所以,白天他就骑着车在村子周围转,晚上也出来溜达,到了吃饭睡觉的点儿就乖乖的回家。

小福喜欢去热闹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围观,我喜欢去安静的郊外自由自在地散步。小福跟着我的时候说了很多话。他问,你们的红花还有几天种完?又问,你们种草莓吗?他说,他大伯种草莓的,就在张主任的沙场前边。他还说,他不喜欢张主任,张主任是个大坏蛋……

我说得不多,因为他的问题我总是不会回答。小福却总是能想出问题,像个小小的领导,替我们的生产种植发愁。但是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伫立在桥头的少年,静悄悄地像个小哑巴。

四周的山都变得郁郁葱葱,河水也涨了起来。墨绿色的豆娘在河边的水草中飞翔,蝴蝶也像变魔术一般每天都有新的品种出现,花儿开了一茬又一茬。愚蠢的人们竟然在花的世界里企图打造花海。

小福不为大自然的魅力所动,依然像个小大人一般告诫我,你们的红花招了蜜虫,得赶紧打药,蜜虫把叶子吃完,红花就死了。

红花长得正好,绿油油的叶子肥肥嫩嫩,小蚜虫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在又嫩又鲜的茎叶上列队,绿的、黑的还有黄的,一只只吃得肚子鼓起来,像吹号的仪仗队。有蜜虫就有瓢虫,二星瓢虫、七星瓢虫、十四星瓢虫,还有光板黄瓢虫、大红瓢虫……

我给小福讲瓢虫的故事,小福只关心蜜虫会不会把红花吃光。拖拉机拖着二十八米宽的喷药机驶过大田,小福说:蜜虫都得死了吧?蜜虫落在地上变成了一片片黑乎乎的碳粉,瓢虫的尸体也七零八落。

小福每天想着长大。

有一天,公司雇了几个村民在大院拌化肥,搅拌机转起来,小福推着自行车走进来看他们干活。工人里有位村里出了名的赖子,逗小福:想娶媳妇儿了呗?小福不甘示弱,就骂他滚。赖子瞪眼,威胁小福。小福一边骂着,红了眼圈,泪珠就要在大眼睛里打转儿。我赶紧劝住,小福告诉我,赖子也是坏人。

再有一天,公司有位领导看到小屁孩儿在院子里转悠,质问到:小孩儿,你干啥呢?没事儿别瞎进来,赶紧出去。打这之后,小福很少再进大院,看到有我在院子里,也只是站在门口冲我笑笑,昂昂他可爱的小脑袋和我打招呼。

春天过去,山里就成了植物的世界,动物的天堂。我一边例行检查山地的种植情况,一边流连在山间的花草世界。山脚的白鲜皮开了花,花瓣像跳舞的蝴蝶。山顶的照山白一团团一簇簇,吸引着蜜蜂忙碌个不停。第一朵山丹开花了,红的像鲜血,像蓝天里的旗帜。无数的野生黄花菜实在让人不忍采摘。数不清的花、认不清的昆虫,还有刚刚会跑的小野鸡,隐藏在山坡边墨绿色的鸟蛋……这是个多么生机勃勃的世界啊!

红花也开花了!快开花的那几天,我天天跑到地里观察。花朵鼓起了包,花苞一天天膨大,花丝从花苞的尖头顶冒出来,又嫩又黄,接着变得黄里透红。整个头状花絮冒出来,像仙女撩开了面纱。花开的时候,棉铃虫也从花苞里钻出了洞。

随着红花一朵朵绽放,红花地的灭顶之灾也一天天迫近。

花开了,花海成了,领导要来视察了!

满地的灰灰菜比红花茂盛,长疯的野苋菜等着打籽结果,棉铃虫和菜青虫比赛繁殖,根腐病和锈斑病催着要命。

赶紧割草!赶紧打药!赶紧……不能耽误花海礼炮!

红花的压力太大了,开花耗尽了最后的营养!连着三天的阴雨把抢出来的几十亩样板田彻底摧毁了。花儿都谢了,领导不来了,老天爷犯了罪啦!

小福陪着我唉声叹气,我俩坐在卧牛河边的鹅卵石堤岸上等着日落。

要么说是领导,决策总是出人意料。雨过天晴了好几天,领导一拍大腿,得摘花啊!村里的中老年妇女们顶着露水,在朝阳的光辉里迎接着红花彻底摧毁前的最后一段花期。

小福陪着我晒花。红花特殊的香气弥漫着整个广场。我们用纱网一条条地摆列出来,把广场装饰成了红黄的花海。

小福问,红花几天能晒干啊?地里的花还能采几天啊?下午这些能收了吧?中午他们都不在,我帮你看着吧……这些问题问了又问,我就请他吃雪糕,堵住他操心的嘴。

公司来了位女同事,长得漂亮。一天中午,太阳正热,突然刮起了风,红色的花丝满天飞舞。我们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收晒在地上的花,小福也跟着帮忙,一边干活一边指挥。狂风吹起女同事的长发随着红花飞舞,同志们干活的尽头高了起来。等收拾利落,我们这些老色狼就拿小福开玩笑,问她姐姐漂亮不?小福红了脸不说话。

晒花快结束的时候,小福顶着大太阳送来了一食品袋子草莓,用黑乎乎的小手拎着来的,专门让我送给我们的女同事。嘿,这小娃,小脑袋可不简单啦……

花期眨眼即逝。这个夏天,先是骑摩托走山路轧死了一条黑乌梢,却找不到尸体;又是花花绿绿的野鸡脖子从脚边嘶嘶地游过吓出了我一身冷汗;然后就听说了羊倌手撕双蛇、大蟒吓瘫村民等等许多关于蛇的可怕故事。我不怎么往深山里去了,下班了偶尔陪小福和同事们就去河边散步。小福骑他的车子,女同事快步走着锻炼,几个老哥儿牵着链子遛凶恶的恶霸狗,我慢悠悠地散步,小福不止一回停下来等我。可是,我还是慢悠悠地走,就像小福总是碎叨叨地提问。

大棚里草莓成熟了,小福常去帮忙,帮完忙总会有些零花钱。有一次,我遇到小福的父亲,问他,最近怎么没见过小福啊?他父亲说这孩子吵着要你们公司开工票哩。小家伙开始想着挣钱啦!

本应多雨的八月异常干旱。地里的草都无精打采,向日葵低垂着脑袋,奄奄一息。倒是彻底荒芜的红花地成了牧牛的天堂。牛儿在草丛里玩儿起了捉迷藏,放牛的憨哥儿说你们慢些打草吧!

坚硬的灭茬刀片割碎这些高大的杂草时,小福又可以跟着拖拉机跑了。开拖拉机的师傅就是小福的父亲。父亲在地里的草丛中逮了只小鹌鹑,用细绳系了腿交给小福玩儿。小福手里捧着鹌鹑看着父亲的拖拉机消失在弥漫着青草香的草海中去……杂草长得凶恶,灭茬机换了一波又一波刀片,杂草也从绿色老成了黄色,荒芜的红花地才彻底露出了地皮儿。

揽蘑菇的人多了起来。最早冒出来的是松蘑和大腿蘑。松蘑长得漂亮,金黄金黄的,顶着厚厚的松针一团团拱出地面。人们却不爱拣松蘑。八九月份的气温偏高,一两天不拣,松蘑就着了蛆,本地人也不待见松蘑,吃多了闹肚子。一来二去,松蘑的价格很低,早早跑进山里的人们都在棌树林的边缘找大腿蘑哩。小福告诉我,松蘑得拔了皮儿再吃,大腿蘑炖肉好吃哩,最好吃的是肉蘑和榛蘑。

过了中秋,天气凉了。肉蘑和榛蘑长得正好。我竟然一次也没见到长在地里的榛蘑,却发现了一片和松蘑长在一块儿的肉蘑。松蘑的虫子少了很多,我弄根狗尾巴草穿了两串,挂在窗户上,等着炖肉吃。

小福在大棚帮了很长时间的忙。他大概因为拿不到我们的工票而生气,又或者因为没有轰隆隆的拖拉机在田里耕耘,就去摘草莓了吧。

秋末,山里的世界越发芜杂,凌乱无序。花儿凋零了不再开放,小鸟儿飞出了旧巢不再归来。蝴蝶越来越少,最活泼的黄粉蝶也会停在的水坑边打盹。收获的季节却透着几分失望。直到十一左右,冷酷的寒霜让颓败的山川迅速换装,有的树叶变黄、有的变红、有的绿叶在清晨挂起了霜茬,晶莹剔透。整座整座的山像换了新衣裳,等着过年;像蓝天里五彩缤纷的水彩画、透着清爽;像结了婚的新娘,盼到了新郎。

终于等到了最美的风景,我在一个晴朗的天气爬到了村里最高的山顶,山顶的风呼呼的吹过,又凉又清爽。山的外面还是山,连绵不绝的山,就像摆在面前的沙盘。我却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只有这短暂的风景成了心中永恒的回忆。

小福不去揽蘑菇,却知道蘑菇的好坏;不去爬山,却在这如画的风景里活了这么多年。

时光如梭,秋末开始收获,一直到了大雪封山,瓜子还在简陋的库房里堆积如山。葵花又成了另外一种红花。虽然不至于绝产,但是近乎于绝收。这里的冬天既寒冷又漫长。寒冷的不光是天气还有人心,漫长的不仅有时间还有等待。工资像沙漠里的小河说断流就断流,盼到了收获,却盼不来收入。同事们像魔怔了的小鬼,蔫吧着脑袋,只有酒精和打牌才能唤起久违的斗志,再不似初来咋到那种打鸟遛狗烤全羊的富家子弟像。

小福消失了一般,偶尔一见,不是形单影只的走过门口就是远远的打个招呼。天气冷,他的身边少了自行车,我的心里少了提神醒脑的好风景。

灰突突的山坡、白晃晃的田野、光秃秃的杨树林中飞过几只乌鸦喜鹊,结了冰的卧牛河腾着雾气,在这个寂静而肃杀的冬天,我等着放假,小福等着长大。

年假一直没放,小福却像大人了。小福的家里人办婚礼,今年第一次看到他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脸也洗得白白净净,背着手表情严肃地张罗着,俨然是一个小管家。对我而言,这一年不过是生命里的三十几分之一,来不及怎样就稀里糊涂的快要结束了。要是这个地方没了工资、没了小福、再没了如画的风景,我恐怕再也等不到来年春天的花开了。

年末,大院里又热闹了起来。要钱的大妈、催账的大姐、断腿的大爷、码事儿的大班们陆陆续续地来到大院里要工资欠款,公司拖欠了小一年的帐不得不还。老乡们堵到了镇里,小头头通知了大头头,大头头又通知了更大的头头。不知道这些长了许多颗脑袋的头头碰了多少回头,终于弄到了钱,帮着公司补上拖欠的农民工工资这个大窟窿。

老天爷冤啊!公司种啥赔啥的责任不在天啊!发工资了,老天爷却含冤成雪,大雪下了一夜还不过瘾,又下了一天。雪过天晴,白雪蓝天让整个村庄变成了童话世界。人们街头巷尾议论着发工资的事,像要冬眠的小田鼠收集最后的榛子。

张主任和赖子在大队部吵了起来。赖子骂张主任是个贪污腐败的大蛆虫,和老百姓签了租地合同怎么到期了还不给地租。张主任骂赖子是知恩不报的白眼狼,拿着公司的工资还不说公司好话。俩人越骂越狠,周围的人有的劝、有的吵、有的冷冷地笑。不知谁动了手,谁受了伤。救护车来了又走,人们怏怏地散去又乌泱泱围到公司的大院等着发钱。

我在屋里呆得闷,跑到雪地里散步。小福也在外面,没有跟着乱哄哄的人群进院。整一年没陪我爬过山的小福陪我爬了会儿山,还是雪山。雪下了厚厚的一层,除了撵兔子的一两排脚印,山路上还是白茫茫光亮亮一片。小福告诉我打架的事儿,说雪地里留了一摊红红的血,说他们打架的人都是坏人。山路越来越陡,我让他在山坡等我,我再爬一段。他乖乖地等在一处平坦的杨树林边,太阳挂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中,阳光洒在雪白的大地上,像亮晶晶的宝石铺了一地。

我又爬了一段连脚印都没有的山路才回来找小福。小福接着说话,告诉他爸新买的视频播放器只能看一会儿就没电了,又说今年大伯家的大棚种了假草莓秧子,十个大棚都完球了……我一边徜徉在雪地美景之中,一边听小福讲这些日子的许多事情。

我们走到大院门口,远处跨过卧牛河的大桥上的白雪被车轧出了两道滑滑的雪辙。几个女同事跑出村民的包围圈到桥上看雪景,我问小福,还记得给谁送的草莓吗?他说忘了。

院里的人们像开了锅的饺子,桥上的姑娘们像雪地里开放的忧郁的花,我和小福像两个无处可逃的傻瓜。

我说,没地儿去了。小福说,中午我得回去给小羊喂奶,我天天给它们喂快过期的牛奶,小羊还差点把我顶个跟头。

小福去喂他的小羊,我裹了裹厚厚的大衣,再去淌我的雪山吧。

小福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小时候发烧打坏了针,心脏落下毛病,十六七岁了,却还像个十来岁的孩子那么瘦小。他读了六年小学,却不认识几个字儿,小时候调皮捣蛋,长大了也没有正常孩子那么聪明。可是他依然乐观开心,慢慢地变得懂事儿,一点点地长大,也许,有一天他会真的开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台拖拉机,轰隆隆地划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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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3:4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