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琵琶行 |
正文 | 夜深了。 夜幕中一轮新月在空中悬挂,散发着淡淡银辉。 夜静了。 浔阳江水陷入了一种宁静,天空中那钩新月也在感叹,在涨盈,在宁静中孕育着新的风暴。 浔阳江畔。刚刚左迁至此的司马白居易,向着那几位好友作揖。他脸颊潮红,踏着碎步。虽嘴角一直挂着一抹笑容,但眉宇间掩盖着淡淡忧伤。 君王啊!我句句肺腑忠言,无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你为何贬我? “居易,醉否?” “微醉,无妨。” 白居易醉了。 古往今来,这文人骚客竟也贪杯! 昔日其之狂傲不羁,被这一纸贬书打个殆尽。 幼时别人戏你: 长安米贵,白局,怕是不易。你那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惊个满堂喝彩:如此,白局,甚易! 可今日的你呢?昔日的白太傅呢? “乐天兄,既来之则安之。” “乐天兄,今后若再有烦闷之际,不如去游山玩水。寄情于景,喻乎之情,岂不快哉!” “乐天兄,勿扰。你满腹才学,何愁无用武之地?” “乐天兄,细听,这弦乐… …” 白居易闻此言,不觉间一个战栗。这音乐,自远方江面悠悠传来。其音律动人心扉,恍惚仙乐。 这是何种音乐?这是何乐器弹奏? 细听,其弦拨动,如春燕呢喃,如孤雁悲鸣。又如蒙蒙细针雨渗入一泓清泉,淡淡薄雾萦绕… … 是琵琶。 这凄美幽清的琵琶声又是何人所奏? 居士眺望着远处的浔阳江水,水面生起一层淡淡薄雾,仿佛置身于江南烟雨画卷中。青衫薄雾,再加上这哀鸣之音,恍若仙境。 渐渐自远方江际驶来一艘木船,这凄美的仙乐便是自其中传出。 远处虚缈的薄雾笼着木船,凄凄絮语从中涤荡而出。 “这弹奏弦乐的是何人?” “乐天兄,我等亦是初闻啊!” 船慢慢驶来,居易和他的好友都是望着江中木船。撑船的乃是一白发朱颜的老翁,其弹奏弦乐之人应是还在船舱之中。船无舱门,只系了一块帆布遮掩,在风中慢慢起伏飘荡。 船停了,琵琶声也是停了。 船停在居易一行面前,居易好奇的看着船舱只因帆布遮挡,见不得其中奏曲之人。 “敢问老伯刚刚奏乐之人是谁?能否移步下船相见?” 老翁不语,却是一笑,江帆布轻扯,向前躬身探进了半个身子:“夫人,岸旁有贵人相邀。” “是何贵人?” “夫人,乃是此地司马白居易先生。老头听闻白大人性情耿直,得罪了朝中权贵,这才流落此地。不知夫人是否?” 那老翁会意点头,摆直了身子,放下帆布,一撑竹篙。船,靠岸了。 夜幕中那钩新月,洒下淡淡银辉。 居易紧望着舱门,望着随风摇摆起伏的帆布。不只觉的握上了拳头,手心微湿。他念到:这奏曲之人应该是位琴艺高超的妇人吧。对,刚刚那白发老翁称船舱内奏曲之人为夫人。想必那妇人也是经历了一些坎坷啊! 帆布扬起。从舱内弯腰走出一位妇人,那女子走到船头想居易一行微微欠了欠身子,继而又直起了腰,笑望着众人。岸边人马这才得以一观这神秘琵琶女。 那妇人年龄约莫两个豆蔻年华,身穿一件罗白素衣,头上绾着发髻,又插着一根白玉发钗。怀抱一钗凤琵琶,琵琶通体深褐是用上等的紫檀木所雕。琵琶女右手横抱着琵琶上端,又用左手拖住琵琶底端,琵琶遮住了半张面容。就像是未出阁姑娘般,羞怯的不敢以粉面示人。众人虽不得见其嘴角笑容,却可读得其眉宇间的善意。这妇人虽徐娘半老,却倒也风韵犹存。如此装扮,家境应是颇为殷实。只是既如此,她为何奏得先前那般凄美乐曲? 那老翁不失时机的走上前来,对着居易等人说道:“这是我家夫人,刚刚那曲子便是我家夫人所奏。” “夫人真是好技艺,不知能否再奏上一曲?” 那妇人颔首轻低,朱唇微张,皓齿轻启,莲步轻移。躬身又是坐回了舱内,将琵琶缓放在腿上。“大人谬赞,那妾身献丑了”,妇人笑道。 只见她柔手嫩荑,轻灵如绿柳抽青、彩蝶曼舞,只轻轻在琴弦上随意拨动了几下,像是在调弦般,但众人都觉得这浔阳江又清冷了几分,天地弥漫哀伤。 在场之人无人行言,连呼吸都是轻缓许多。这天地幽若无人境,唯有凄凄琵琶低语。 “乐天兄,闻此仙乐,若无酒助兴,岂不大憾?” “何妨乎。你等速速再取酒来,让我和几位好友一饱雅兴。等下人取来酒后,我等 再痛饮一番,喝个畅快!” 琵琶乐曲一声声传开,每一声一弦都是述说着无限凄戚。涤荡水天一色,叩击众人心扉。 白居易又是一口烈酒饮下,不觉间想起自己那不安稳的仕途。 当今天下,战乱不断,民不聊生,歹人当道,官官相护。明明不过为忠臣平反,抱不平,不想让其蒙冤。哪里是什么越职行事?这般下去,岂不让忠良心寒。我落了个这般凄凉下场,想来朝中怕是再无人敢于直言。 琵琶声愈演愈急,像是胸有万事,不吐不快。时而如暴风呼啸,时而如细雨呢喃。时而急,时而缓;时而轻,时而重。听似杂乱无章,想来又别有韵味。如细珠敲打玉盘,如黄鹂啼鸣花下,如泉流低声泣哭……弦声愈来愈发低沉,缓慢,直至消失停止。只是意犹未尽,忧思还未吐尽。虽是不解,却无人发问。 天地间陷入了一种寂静,不是四野无人,而是咫尺天涯。曲乐天籁,引人如境。在 白居易听来,这无声的诉说远比刚才那哀伤的琴音更为精妙,也更为凄凉。这是一种哀伤远不能述尽的悲怆。但也只有心境相投的人,才能听的清明。 猛然间,琴音再度奏响。铮铮声响,似如羊脂玉瓶坠地寒浆迸出,又如铁骑冲杀刀枪碰撞。恍然间犹如两军交战,落日下战马嘶吼,号角激昂,矛盾相击,战鼓雷鸣… …居易看着这金戈铁马,一派峥嵘。好男儿怎能不保家卫国,策马扬鞭,成就一番大事业。哪怕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好过再此无所作为浑浑噩噩。 “叮!” 一曲终了。 天地间只有琵琶上的四根琴弦还在颤动,在继续说着未曾道尽的哀伤。 万籁俱静。 夜幕中那轮新月投下的倒影印在江心。空中的月与水中的影仿佛冥冥中有着一根无形的线,把两者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居易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夫人,为何……呵,不提也罢。” 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妇人笑了笑,把琵琶置于舱内几案。款步盈盈走来,似是感到舱外寒意,眉骨紧的一锁,又喝了合衣衫。 “大人,您可是对亲身的遭遇好奇?” 居易一怔,这女子好生聪慧,“确实好奇,倘若夫人多有不便,那不提也罢。” “也没什么方不方便,都是些年轻时的痴事了。大人既然有兴趣,那妾身便说给大人听听。” 那妇人眉梢微蹙,陷入了深深沉思。良久,才说道:“妾身本是京城人士,家住虾蟆岭下。年少时也有着几分天资,琴棋书画都略有涉猎。尤是在音律方面,极为不凡,也算得上兰心蕙质了。十三岁边学的琵琶纯熟,归类属得数的教坊第一。” 居易若有所思:“京城虾蟆岭,我前些年倒是途经去过一遭。那里有着这一位名讳张生的老师傅,技艺极为高超,我与他曾讨论过音律方面的问题,相谈甚欢。不知夫人……” “张老师傅在那里极有名望,琴艺更是神乎其技,妾身倒是有幸得张师傅指点一二。” “喔。张师傅在与我相谈时曾提起过,他晚年识的一位于音律方面天赋极佳的女弟子,好像名曰:阮君。想必……” “妾身拙名确是阮君”,那夫人笑道。 “嗯,难怪。我刚刚听夫人所奏之曲,虽意境不同,但拨弦转调之处时曾相识。” 那妇人听过莞尔一笑,不可置否。 “年轻时,也是生得几分姿色。只需略施粉黛,便是让京城内有名的歌姬羡慕不已。富贵子弟都争相相赠‘缠头’,一曲下来,赢得万千红绡。 富贵子弟为应合曲子的节奏,用身上名贵的玉器佩饰击打节拍。在酒宴上众人都是拍手叫好,往往在宴会结束后弄得院子里满是美玉的碎片,离去的官宦子弟一身酒污。 就这样,天天欢笑。” “夫人,经年战乱不断,怕是无法长久。” “是的。战乱第二年,家里的兄弟便是参军打仗去了。教坊里的姐妹也都相继离开,富贵官宦子弟也是愈来愈少,再不复往日盛景。我一个人无所事事,整天闷在家里,慢慢的脸色也黯淡下来,不再如以前般红润。门前本如集市般吵闹也是逐渐空荡起来,连往日的不断的过路马车也销声匿迹。又几年下来,光景愈加无光黯淡,遍寻了个好人家,嫁了。夫君是个商人,带我也是极好,只是商人买东卖西免不了四出奔波,能相见的时日,甚少。前些时,听闻贩茶有利可图,便伙同几位好友一道贩茶去了。只留我一人在这渡口看守家业,偌大个浔阳江实在太过冷清。如此,我宁愿夫君是个普通农户,日子虽过得清苦,却也能日日相见,好过现在数倍,呜呜……” 那妇人情至深处,经不觉间低头泣哭。 “夫人,你夫君也是为了养家,不得已为之。战乱之中,天下又有几户过的舒心?” “这,妾身又何尝不知。适才,回想起以往种种,无心睡眠。便趁月色皎洁出来游水,也奏了一曲。只是心境不一,再无往昔欢畅。倒是惊扰了大人雅兴,甚是不安。” “初闻原本琵琶叹息,细听下本是歌姬低泣。我和你的遭遇虽大相径庭,不过此刻的心境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颇有些相见恨晚。无妨,既有幸得以相逢,又何必在乎是否曾经相识呢?” 居易欠身踱起步子,缓缓说道:“我从去年自京城被贬至此,前些日身体抱恙一直居住在浔阳城内。浔阳地域偏僻,也没有什么悦耳的音乐,所以终年不曾听过什么曲子。在花朝节期,百花齐放,到处欢笑。只我一人,坐落庭院,独酌烈酒,撒下烦闷。倒是有着一些山歌村笛相伴,不过呕哑嘲哳 不堪入目。今日和几位好友在浔阳江畔游玩,偶闻夫人弹奏的琵琶声,真乃天籁也。” “大人过奖了,想必是许久不曾听闻音律之故。大人以往所闻曲目只是高潮非凡,妾身又何德何能受此谬赞?再者妾身许久不曾演奏琵琶,技艺早已生疏,所谈奏的不入流的堪堪杂音罢了。” “哈哈,杂音?夫人,此语何意?倘若你说你先前所奏之曲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音调,那岂不是太贬低乐天兄了? 乐天兄误将杂音以为天籁?不满夫人说,乐天兄对音律有着极高的造诣,能被他称为天籁的曲子不过双手指数”,一旁居易的好友笑趣道。 “箫竹兄,那依你之见,这琵琶语又是怎个计较?” “啪!” “在我听来,这琵琶语真乃‘仙乐’也,正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啊!我听过的琵琶曲也已不再少数,除过一些众人皆知的名曲外实乃难有与之有媲美的。” “箫竹兄,虽说你我意见相通,可你实非没有必要摔我的杯子以应和你的回答啊!精语磨制,名家手笔。这是当年我担任白太傅时,皇上御赐的一套杯具啊!这如果传将出去,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哈哈,情至之极,无心之过。再者,闻此仙乐,死何惧哉!” 居易走到江边,一展剑眉,负手面江,傲气长存。开口说道:“罢了。年少时有富家痴弟为夫人敲玉污衣,而今又有箫竹兄为夫人摔杯污衣。真乃快事!烦请夫人再奏一曲,我作上首诗助兴。诗名就叫《琵琶行》,夫人意下如何?” “妾身遵命,全凭大人安排。” “乐天兄真是好雅兴,不如我等也各自献丑做个陪衬,诗名就叫《琵琶行》。再去酒来,今日不醉不归!” 这次琵琶女并未再如以往般在船舱内弹奏,而是由老翁取来琵琶凳子,就地坐下。拧紧琴 弦,定好曲调。纤手微划,似风拜垂柳,几调初现,不知跌碎了谁的思念。继而又行如流水般的弹奏,凄凄之声不如往昔却另有着一番韵味,仿佛就连天地都为之动容。 一旁的几位也是再也忍不住,都是低头呜咽起来。 “乐天兄,闻此凄美仙乐,如此婉转悲哀,且诉达的心境与乐天兄的也是颇为相似,怎不见乐天兄流涕?”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箫竹兄,你且细看我这衣衫。” “呵,乐天兄果真性情中人。” “男儿本该仗剑天涯,戎马四方。我却再此蹉跎岁月,无所作为。” “乐天兄……罢了,罢了。” 浔阳江畔,天接水一色。薄雾浓云愁永昼。浔阳将像个身着青衫独自凄哭的游客,又好像只是一个笼着青纱的梦。江中月,笑里悲,且把酒浇。名和利,过烟云,只把弦谈。仓惶一曲,惊个天悲地嚎。 天地之间。一曲婉转琵琶语,一首凄哀琵琶行。 江水之上。一张白纸随风飘舞。其上白纸黑字,好不清楚。行间字字珠玉 ,好不悲戚。“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妙!真个妙!好一首《琵琶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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